(二)

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方方面面都显得那么不协调。

如果说从前曲苏看着最碍眼的就属青玄,如今韩娘子毫无疑义“荣登榜首”,青玄安全降级至“第二碍眼”。

比如吃饭。曲苏突然发现,这座怎么排,怎么别扭。好好一张四四方方的饭桌,从前他们四个,一人一边。哪怕她和青玄抢着夹菜,筷子打架,也不用担心殃及无辜。现在可好,韩娘子一来,他们四个便要挤挤凑凑,多腾出一边来给她坐。林梵倒是高兴了,可以堂而皇之和岳周挨得更近,一会儿为他夹菜,一会儿为他盛汤,吃得真真蜜里调油。

但这两个人就没有考虑一下她和青玄的感受啊!

她这一低头,一抬手,和青玄手挨着手,简直挤出了那晚在灯市的氛围。

老实说,挨得这么近,她都不好意思再和青玄抢着夹菜了。毕竟一抬眼就是这家伙的眼角眉梢,视觉冲击力过大,经常她一个晃神儿,想干点什么坏事,转眼就给忘了。

偏偏那个韩娘子有吃的也不见消停,刚尝了一口鲫鱼汤,就蹙了蹙眉。

林梵瞧见了,第一反应就是低头也尝了一口,又以茫然的眼神看向曲苏。

曲苏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这鲫鱼汤熬成了奶白色,入口又细又鲜甜,好喝得紧。她朝林梵微微摇头,示意她别管。

另外两个,一个眼瞎瞧不见,一个埋头和曲苏抢另一道肉菜,压根儿没留意到三个女子之间“眉眼官司”。

约莫是迟迟不见其他人的反应,韩娘子又喝了一口鲫鱼汤:“林姑娘的手艺真好,这汤做得清甜,让我想起从前阿娘做的味道。”

林梵一听到“阿娘”两个字,正欲反驳,岳周这时却笑着接口道:“小梵做的鱼汤确实很好喝。韩娘子若是喜欢,可以多喝两碗。”

韩娘子浅浅一笑,看向岳周:“其实我刚刚是想到,岳公子双目有疾,日后再做这鲫鱼汤时,可以放一些桑叶或杞子,对眼伤恢复有益。”

曲苏“咦”了一声:“周周眼睛有伤,韩娘子是如何知道的?”普通人见到岳周目不能视,会以为他天生如此,也有猜测他是后天遭遇了事故,但这事故是毒、是病,还是外伤、旧伤、新伤,可不是轻易能看出的。

韩娘子笑得有些腼腆:“家父在世时,在京城有一间自己的医馆,故而我也粗通些医理。”她双目在岳周绑着的布带上稍作停留,“昨日与公子一同放灯时,我约莫分辨出几味中药,猜到了些许。”

岳周微微一笑:“原来韩娘子不仅熟读诗书,还通晓岐黄之术,真是难得。”

韩娘子脸颊微红:“岳公子过誉了,我只略懂一点,远称不上‘通晓’。不然昨日,也不至于那贼人刺来时,我全无他法,只得以肉身相搏。”

岳周看不到,可曲苏看得清清楚楚,韩娘子话说到后面,林梵那筷子尖戳米饭次数更频繁了。若不是米饭软糯,禁得住“千锤万击”,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真能被林梵这“小醋壶”戳出个筛子来。

一顿饭吃得比打一架还累,午饭过后,曲苏嫌天气热得过分,回房打算换一身清凉些的。还未出门,就听窗边传来讲话声。

这几日由春入夏,天气逐渐炎热,她房间的窗全都半支起来,从前她隔壁没人,倒是日日清静,不想今日倒派上这般妙用。就听那韩娘子声音细细道:“多谢公子盛情,昨夜好心收留,照理说,本不该有再多请求,只是我确实有难言之隐。我自幼没了母亲,宁可一生不嫁,也想自己做主。我知这个请求有些不知礼数,但事关小女子一生幸福,小女子厚颜,求岳公子可以收留我一段时日。等熬过这段日子,我会自行离开,绝不给岳公子添半点麻烦。”

最后这几句话,当真是语调婉转、字句铿锵,凸显了一位弱女子孤苦无依却又坚韧不拔的优秀品格,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曲苏听得直打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房门传来两声轻响,曲苏猛地惊醒,起身去给开了个门。

门外,岳周站在那儿,唇角含笑:“你这是听得入迷了?”

“可太入迷了。”入迷得她自己都不知何时抽空打了个盹儿。曲苏倚着门板翻了个白眼,“所以你答应那个韩娘子暂住在此了?”她把玩着发尾,瞟一眼岳周,满眼嫌弃,“我说周周,那么烂的借口,什么母亲早逝、父亲病死、叔伯逼婚,二十年前街头卖艺的小姑娘唱得比她动听多了,你居然也真有耐心听她磨叨了小半个时辰?”

岳周仍是那副浅浅笑着的模样:“既然是送上门的“钉子”,那就把她钉在这后院儿里。至少,放在眼皮底下,许多事我们更能一目了然。”

曲苏摇了摇头,她说不上来心里那股别扭劲儿:“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岳周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明天要去沧浪城赶集,拿着,多买些女儿家的东西回来,你和小梵一人一份。”

曲苏把银票推了回去:“大哥说过的,从今年起,我赚的每一笔买卖,银子都要分你一半,哪能倒过来收你的钱?”

岳周却执意举着那张银票:“拿着。”

“给小梵买的东西,总要用我的钱。”

这大约就是男人的自尊吧!曲苏拿他没辙,接过银票卷了两卷塞进荷包,答应一声让他放心。反正这钱到她手里倒个手,隔几天再塞给林梵也是一样。眼看这小两口就要成婚了,以后再生三五七个娃,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岳周这是缺乏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