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跛脚

看着那些人如失智的丧尸一般涌来,程远洲反而冷静了。他把宁檬搁在地上,戴指虎的手活动一下,说:“本来不想跟平民NPC动手的,现在躲也躲不过了,你藏好……”

即使知道血肉横飞的只是虚拟人物,过于真实的感官也需要极坚强的承受能力。

旁边忽然传来小声呼唤:“两个兔崽子,过来!”

两人转头看去,旁边一条窄巷口,张四婶正站在那里,冲他们着急地挥手。两人心中一动,果断跑了过去。

张四婶领着他们拐了几拐,进了一家无人居住的破败小院,藏进屋里去。

外面闹轰轰的人声一阵一阵地从巷子里经过,半个小时后,渐渐安静了。

一直扒在门缝紧张观望的张四婶松口气,回过头来,看到这两块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抽了程远洲脑袋一巴掌,又作势要抽宁檬。

宁檬脖子一缩,准备乖乖受着。

张四婶这一掌却没打下去,变成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

程远洲:“?”

张四婶拿指头点着他们,恨铁不成钢:“让你们不听我的话!怎么样?惹上那个妖了吧?”

宁檬问:“张四婶,那个活的「山神奶奶」是怎么回事,告诉我们好吗?”一边说,一边往尘土厚厚的地上坐去。

却被程远洲一把抄住。他自己坐到地上,长腿伸平,把她搁在了膝盖上。

张四婶大概也舍不得宁檬坐地上,对这伤风败俗的行为只瞪了几眼,却终于没反对。

她低着头沉默一阵,缓缓开口:“那个假山神,本名叫谭春,原本也是个好好的女孩子,从十二岁就被她爹逼着装顶仙骗人,今天说是太上老君下凡,明天说是何仙姑上身,镇上的人都知道她是装的,就骗骗外地人。大概是一年前吧,她突然说自己是镇子南头神仙洞里的山神奶奶,打那以后就没换过,变得特别邪性!”

谭春的爹谭奇水,是镇上出名不务正业的懒汉,是仙桥镇上最穷的一户。他老婆死的那年谭春十二岁,恰好上完小学,她爹谭奇水就顺势不让她上了。

他把谭春在家关了一阵,突然跟街坊说,谭春能“顶仙”,能出仙符给人治病。

街坊们好奇去围观,就见那女孩子坐在炕上,突然疯疯癫癫四肢抽搐一阵,抬起头来时就捏着腔调说自己是天上什么什么神仙下凡附在小姑娘身上,老百姓熟知的神仙轮了一遍,最后大概懒得换了,基本稳定在何仙姑。

大家知道她爹那德性,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肯定是谭奇水教着孩子装神弄鬼骗人敛财呢。

街坊邻居不会上当,但没戳破,也没阻止。就是背后议论议论这当爹的坑孩子。毕竟,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镇上人虽不信,但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外乡时不时有人慕名而来,求仙符治怪病,有误打误撞病好了的更传得神乎其神,谭春仙名远播,没几年,替她爹划拉了不少钱,她家原是镇上最穷的一户,很快盖起了最气派的二层小楼。

谭奇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消费镇上小卖部最贵的烟和酒,在街上都是横着走。

镇上的人表面对他客气,背后骂他缺德。张四婶的闺女张秀梅,就是骂得最凶的一个。

秀梅跟谭春是小学同学,最好的朋友。谭春辍学后,秀梅到县里上初中,每每放假回来,就偷偷去看谭春。

谭奇水不愿意秀梅去看她,把女儿看得死紧。但他酗酒,每天晚上都醉得一塌糊涂。

谭春悄悄给过秀梅一把她家大门暗锁的钥匙,秀梅就每每估摸着谭奇水醉倒后,用钥匙打开大门,溜上那座小楼的二楼找谭春。

谭春每天装神仙骗人,被禁足在家中,从来不能出门,秀梅的探望是她唯一的盼头。

大约一年前,镇上人传说谭春顶的“仙”不是何仙姑了,变成了山神洞的山神奶奶!

山神奶奶的原型是位狐仙,仙桥镇还只是个小山村时,她就被百姓奉为山神,塑了像供在山神洞里,镇上老人都挺信的,祛病除灾求姻求子,事无巨细都跑去请山神奶奶照抚。

谭春行骗几年,镇上的人没跟她计较,但这次竟假冒本地籍贯的神仙,大家伙不高兴了,纷纷上门表示抗议。

可是,从谭春家走出来的人,脸色都有些奇怪,混杂着震惊、钦佩和喜悦。

他们说,谭春真的是山神奶奶上身了,对大家伙的家长里短都一清二楚,更重要的是,谭春的右脚跛了!

听到这里,宁檬不解地问:“跛脚说明什么?”

张四婶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丝恐惧:“我们山神奶奶的真身是个三脚狐,少一条右后腿!”

宁檬和程远洲顿时记起在山神洞时,也曾注意到神像的一条腿是断的。

程远洲说:“跛脚应该很好假装。”

张四婶摇摇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我听大家传得神,也去看过。我去时心里是不服气的,想说她冒充谁不好,偏冒充咱们山神奶奶。”她脸上露出微微恐惧,“真的古怪,古怪得很。谭春她……见到我说了一句话:你娘抽你的那一树枝还疼吗?”

张四婶一边说,一边不由打了个哆嗦,那种被看穿的恐惧感还留在身上:“我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多,从会走路就得干活,刚够着磨盘就得推磨。六岁那年天不亮就被我娘喊起来推磨碾粮,趴在磨盘上睡着了,我娘用树枝抽了我后腰一下,抽得我趴地上半天起不来。

我还是推完了磨,没停下干活,但是尿了几天血。我赌着气没告诉娘,后来也慢慢好了,到她老死我也没提过这事。我娘就打过我那一次,我知道是又累又穷把人逼急的,当时我心里是记恨的,后来懂事了也体谅了。可是……谭春是怎么知道的?”

张四婶微微发着抖,恐惧感也忽然袭上宁檬的心头。不久前谭春那对眼黑少眼白多的眼睛盯着她,问出的那句话又响起在耳边:“你被一个人丢下的时候,害怕吗? ”

她宁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是横空介入已逝时光的玩家。可是,她心深处最深的恐惧,一个游戏中的NPC,是怎么知道的?

不合理!没有道理!

可是偏偏发生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何时变得冰凉的手忽然被温暖的手掌握住。

一抬眼,看到程远洲担忧的眼睛,他低声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