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两尊山神

老头穿一身八十年代特有的蓝上衣、灰裤子、绿军鞋,看上去邋里邋遢。

带着他们钻了两道胡同,回头看看张四婶没追上来,这才喘着气停下。

宁檬问:“大叔……”

老头:“叫张四叔。”

宁檬一愣:“您跟张四婶……”

“我是她老头。”

宁檬和程远洲惊讶了。

张四叔挨着墙蹲下,熟练地摸出烟纸烟叶,捻了一根烟点着。

在呛人的自制烟草气息中,张四叔的脸苦苦皱成一团:“不瞒你们说,自从我家姑娘秀梅没了,你四婶就中了邪。她脑子糊涂了,整天念叨着要送这个那个下去陪姑娘。”

他苦笑一下,“ 全镇子的人都怕她,不瞒你说,自从她中邪,我就没敢白天回过家,都是她睡下了我才敢进门找点吃的,换换衣裳,天不亮就赶紧跑。”

张四叔看了看宁檬脚上黑布鞋绊扣上绣的那朵梅花:“这是秀梅的鞋,老太婆给你的吧?她八成是看上了你这丫头,想送你下去跟姑娘做伴呢。送鞋是什么意思知道吗?”拿烟卷的手随着语气节奏点了她四下,“送你上路!”

程远洲倒吸一口冷气,蹲下去就去扒拉她的脚:“快脱下来!”

她一巴掌把他的手抽开:“不脱!”没有什么事比拥有一双舒适的鞋更重要!

她转向张四叔,问:“你家姑娘怎么没的?”

问人私事并不礼貌,她只是履行调查员的职责,开启了拷问NPC的流程。

张四叔深吸一口卷烟,一截烟灰叭嗒掉地上,随着叹气喷出一股烟雾:“是去年八月份的事了,秀梅到河边洗衣服,失足掉河里,让河水冲走了。”

他的表述总让宁檬觉得有点问题,追问道:“那尸体……找回来了吗?”

张四叔摇摇头:“没有。那河多长啊,下游还有岔道,我顺着河找了几天都没找着。 ”

“就这么确认她过世了?”这也太草率了吧!但是,作为八十年代的贫穷地区,搜救条件落后,出现这种情形也是有可能的。

却听张四叔说:“当然了,我找山神奶奶算过了,山神奶奶说,秀梅回不来了。”

山神奶奶?!

话题就这么突然跟他们初来时遇到的那座神像联接起来。

宁檬小心地问:“山神奶奶……是怎么告诉你的?”

张四叔瞪着眼睛:“当然是用嘴告诉我的了。”

“那个……山神奶奶是个泥胎,怎么能说话?”

张四叔顿时愤怒了,把烟头往地上狠狠一掷:“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胆敢冒犯山神奶奶,小命不想要了?”

她张口结舌。中邪的到底是张四婶,还是他张四叔?

程远洲轻轻拉了她一下,捏着那只银戒递到张四叔面前:“张四叔不要生气。您看看认得这东西吗?”

张四叔扫一眼,没好气地说:“不认得。”

“那,请张四叔带我们求见山神奶奶,请她帮我们看看,她神通广大,一定能认得。”

程远洲的嗓音特别柔和,彬彬有礼,张四叔莫名就消了气:“还是这小伙子懂事。”又狠狠瞪了宁檬一眼。

宁檬:“……”

张四婶跟前,宁檬特别得宠。张四叔这边,却对程远洲青眼有加。这老两口各捧一个、各踩一个,省得偏了。

张四叔站起身来在前边领路:“走,我带你们去。本来你们来到仙桥镇,第一个就该拜访山神奶奶!我们镇上,所有人都信山神奶奶,除了那个中邪的老太婆!”

跟在后边的两人心想:我们第一个拜访的可不就是洞府里那位山神奶奶吗?

可是,张四叔却带着他们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镇子深处。

原来,他口中的山神奶奶不是洞里那尊神像。一山不容二虎,这看上去也就是百八十户的小镇子,竟然有两尊重名的神仙?

张四叔带他们拜访的这位“山神奶奶”,府邸比住洞里那位可气派多了,又土又豪的朱红大门,高高的院墙后,露出白墙红瓦的二层小楼。放眼望去,这可是镇子上最气派的一户了,知道的说是山神奶奶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镇上的暴发户。

一路昂首挺胸八字脚走来的张四叔,到大门前就变成卑躬屈膝的姿态,恭恭敬敬拍了拍金晃晃的门环。

厚重的门咯吱吱打开一条缝,一个中年妇人探出脸来。张四叔说:“来了两位外地客人,找山神奶奶问事。”

妇人看看后边的宁檬和程远洲,招了招手,同时作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保持安静,把门开得大一些让他们进去。

他们穿过门厅过道和小院,进了小楼一楼。

一楼摆了些凳子椅子,已经坐了几名男女老幼。屋子内外这里挂着红布条,那里贴着金箔纸,缭绕着熏人的香火气,处处透着朴实的民间大仙气质。

张四叔对小声告诉两人,镇上的女人们轮换着伺候神仙奶奶,那妇人也是其中之一,等在这里的都是等着“问事”的。他说:“要排队。前边有六个人,大概中午就能排到了。”

山神奶奶的门庭很热闹嘛。他们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排队上。宁檬皱了皱眉,跟程远洲打了个眼色,他在前,她在后,直冲着楼梯走去。那妇人赶忙拦在前边,程远洲抬手往旁边墙上一拍,白灰墙上陷入一个深深掌印。

他俯视着妇人,嘴角噙着笑,嗓音轻和:“借过。”

妇人僵住,一脸惊恐,慢慢让开了道。

两人大摇大摆上了楼。身后传来妇人的低声咒骂:“敢在山神奶奶家里撒野,让你们狂,过会死都不知什么死的!”又骂张四叔,“你领来的这都什么人?”

张四叔慌忙撇清关系:“我不认得他们,我就是领领路!”

二楼也布置得神秘兮兮,屋子中间挂着一道红布帘,前边跪了瘦骨嶙峋的男子,正在努力把耳朵伸向红布的方向倾听着什么,那里面正传来低低碎碎的话音。

听到有人来,话音停了一下,接着又响起,微扬高了声音:“什么人?”

竟然是年轻女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