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交易

阿信结束为期一周的义工工作,从龙隐书院回到了城里,回到位于平远古城东北角的城中村里。

如果说平远古城是整个平远市的心脏,那么这颗心脏一定是淤积着各种不同年代的堵塞。平远历任市政府都想对古城进行保护性开发,把人口迁出,对那些历史古巷进行整修。

无奈古城居民都有着安土重迁的心理,认为生活在古城内便是占据了最好的风水,政府若不满足他们提出高额的拆迁补偿,便轻易不愿意离开古城,因此动迁成本和难度都很大。古城里便在千百年的破烂中继续承载着它的子民。

阿信戴着鸭舌帽,耳朵里塞着耳机,里面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这样他便与城中村里那永不停歇聒噪的暂时隔绝:不管是皮条客的招揽,还是包租婆的咒骂,抑或是饿狗之间的撕咬。当阿信拐过三个羊肠巷道,跳过几处路面的漫水坑,来到自己的租住屋前时。

他看到木门上用粉笔写着:小子,问候一下你的老子。后面是一串银行卡账号。阿信知道这是谁留的。他一点点擦掉粉笔的印记,心里却已经将那一串数字记在心里--他对数字有天生的敏感。一声喵叫,阿信看到那只经常到他小窝里蹭吃蹭喝的小白猫蹲在墙头,眼中尽是埋怨之意。阿信打开门,小白跳下墙,跟着他进到屋内。

阿信的生活极为简单井然,每个物件都有自己的归位,所以一目了然。只需要一秒钟,他便可以从没有叠上的被子,还有床下的几个女士香烟的烟头知道她来过。他将烟头一个个捡起,放到鼻下轻嗅,是的,是欢欢的口红味。

阿信打开电脑,登陆网银,将门上用粉笔写下的银行账号输入进去,屏幕提示账户所属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确实是他亲身父亲的名。阿信敲击数字小键盘,给父亲的账户打去两千元钱。

关闭网银后,阿信打开一个叫做摆渡人的软件,输入一串账户和密码,屏幕黑了下来,只有一艘小船漂浮在黑色水浪中。当屏幕下方的进度条加载到100%时。一扇水门在那艘小船前方缓缓打开。阿信已经进入这个代号庞贝古城的暗网中。

尽管阿信的学校生涯仅停留在小学毕业,但他在网络安全方面的知识积累和实战经验,连一个本专业的博士生都比不过他。相较于那些攻击服务器的网络黑客,以及建设防火墙的网络白客,阿信更像是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影子。他既可以飘过所有防卫森严的防火墙,深入到那些核心的服务器内,毫无作为地待上一段时间;也可以在一起大规模黑客攻击发起前,悄然摸到最初发起攻击者的终端电脑,在其屏幕上留下一句忠告。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在暗网里,很多人都听过阿信的名字,也有人试图以高薪拉拢他,开发黑客程序,却都被他拒绝了。在阿信看来,网络技术不是手段,而是他孜孜不倦追求的目的。如果说他真有什么私心,那便是到公安部门的情报系统内找一份资料。

经过几次跳转,阿信又一次来到公安情报信息数据库的大门外,刚输入一条万能密钥。几乎在时,另一位来客也叩响了阿信出租屋的门扉。阿信将笔记本电脑合上,转身开门。是自己的养父,谢天慈。

谢天慈说:“路过,看到屋里亮着灯。”

阿信闪过身,让养父进屋,暗想每次养父都是以路过的名义来这片迷宫般的城中村里看自己。

谢天慈的眼神在那台笔记本电脑上扫过,并没有停留,便拉了把板凳坐下。小白猫跳上谢天慈的膝盖,享受他的抚触。阿信杵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天慈问:“过得可好?”

阿信点点头。

“你又瘦了,多吃点肉。”

阿信还是点点头,思绪正在飘向正在解锁情报信息平台的笔记本电脑。

小白已经发出满意的呼噜声,谢天慈笑着说:“虽然我也只是个司机,但我的老板很牛逼,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我不差钱。”

阿信说:“我已经长大了。”

“当然。”谢天慈顿了顿,说:“你有自己的事业,不过如果你想赚点零花钱,我可以和老板说一声,让他给你安排个工作。”

阿信说知道了。电脑发出急促的滴滴声。阿信的心也在扑通地跳。

谢天慈没看电脑,他起身,将小白轻轻放下,笑着说:“替我给小猫买好点儿的猫粮。”说完便出了门。阿信只送了一步,便回身打开电脑,发现那串密钥触发了报警。阿信赶忙断网,自毁程序、消除痕迹,篡联其他IP。十分钟后,阿信已经打开网络游戏的界面,好似在游戏的世界搏杀正酣。

阿信的心稍稍放下,回身,看到小白猫正在撕咬桌上的而一个信封。阿信上前打开信封,看到一沓百元大钞,约莫有一万元。阿信犹豫会儿,还是将那一万块揣到了口袋里。是该吃点好的了,阿信想着,把小猫抱在怀里,出门往巷口的馄饨摊走去。

一辆警车也缓缓停在巷口。阿信认识驾驶座的那位,他是当地的派出所民警;而副驾驶位上的警察则低着头,像是在查一些什么。阿信猜测他是网安部门的警察。车子又在巷口停了会儿,然后便掉头,向其他方向去了。阿信判定那个网安警察一定收到了另一个IP的物理地址了。

吃过一碗馄饨,阿信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内,又一次通过摆渡人的软件,进入庞贝古城暗网系统中。然后,阿信犹豫会儿,进入庞贝古城网络商城,在一连串的交易信息中,记录下一个即将进行枪爆物品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信息。

陆冰心听说一个叫阿信的少年找他,还有些发愣,想了会儿,龙隐书院那个义工的脸庞才浮现在他的脑海。

办公室里,阿信刚说明来意,陆冰心便惊得目瞪口呆,他立即找来重案组长肖扬,把阿信举报枪爆物品交易的信息复述一遍。肖扬也意识到事态重大,便打电话向负责市局缉枪治爆大队了解情况。没想缉枪治爆大队队长正愁没法落实枪爆物品交易的时间地点。没过二十分钟,他们便呼啸着赶到了重案组,向阿信了解获取这条信息的渠道。

阿信提到一个交易一方马仔的姓名,称是那个马仔喝多后无意说出来的。尽管阿信的说辞令人生疑,但那个马仔的身份却是没有问题。肖扬随缉枪治爆大队长一道向市局领导汇报去了。房间里只剩下陆冰心和阿信两个人。

陆冰心给阿信泡了杯咖啡,说:“你为什么要主动检举揭发?那些人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阿信握着杯子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不知信,无以知人也。”

“龙隐书院放下教你的?”

阿信点点头:“这是孔子的名言。”

陆冰心说道:“不做沉默的大多数。”然后,便直勾勾地盯着阿信的脸。

阿信抿了一口咖啡,说:“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帮到我。”

陆冰心一拍手:“我就知道,从你一进门,我就猜出你是有所求。天下没有无利起早的事儿”

阿信没有接陆冰心的话。陆冰心却还在那接着说:“不过你和我其他线人不一样,人家都是先和我讲条件,然后再说情报。不过你可以说说需要我怎么帮你,只要在原则范围内,就算是踩一点纪律,我还是能帮就帮。”

阿信想了想,说:“我想查一个档案,从小我爸被关进了牢里,我妈跑去了南方,没人管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出生,我想翻翻底册,把这个日子弄明白。”

陆冰心沉默了,他意识到阿信的童年和自己的童年竟有那么些相似,心中倒是有些生出些同病相怜,遂问:“这个日子很重要?”

阿信点点头:“很重要,女朋友要给我过生日,是她想知道。”阿信的脸上露出一丝幸福。

陆冰心说:“户籍档案集中在分局档案室保管,我写个介绍信给你,你可以找档案室内勤帮你一起查询档案。”

“你会陪我一起吗?”阿信问。

陆冰心摇摇头:“你可是刚刚给我们爆了个大雷,我们晚上肯定都会调去办你举报那个倒卖枪爆物品的案子。”

陆冰心说完,转身去办公室给阿信开了一张介绍信,又返回递给了阿信。阿信拿着介绍信,弯腰表示感谢。少年的礼貌客气倒是把陆冰心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午夜,城市的烟火渐渐淡去了颜色,一道光束却照亮了山间两侧的峭壁。陆冰心的无人机悄然尾随,一路跟踪到了已被关停的振发石料厂。空地中央,本来熄火的两辆轿车也亮起了大灯,将厢式货车驾驶座前排的两个人照得清清楚楚。无人机镜头放大,将副驾驶的男人定格,是贩卖枪支炸药的主要嫌疑人姜大头。姜大头是本地人,经常非法往返边境,带枪支和弹药回到内地贩卖。这个人做事不要命,公安对他开展过几次追捕,不仅无功而返,还让两个弟兄受了伤。

另一边,轿车也开了门,老疙瘩从后排出来了。老疙瘩是本地土生土长的老痞子,从摆赌博机开始,放过高利贷,开过桑拿浴,三十多年来一直干灰色产业,赚了不少黑金,但随着公安严打力度不断加强,老疙瘩赚得还不够折的,不出两年折腾就只是剩下这家振发石料厂。再加上保护生态环境力度不断加大,几次关停这家开山炸石的石料厂。老疙瘩急了,便联系姜大头,想买些枪械和爆炸物来保住这硕果仅存的一家。

匍匐在外围大石外的陆冰心对肖扬低语:“小地方偏,比不上大京城,所以有这种不开化的事情发生。”

肖扬低声回道:“不开化说明人拙,容易走极端。”

“你是提醒我小心点吗?”

肖扬笑笑没说话。

陆冰心看肖扬的笑,心里嘀咕一声:没准就要枪战了,这个女孩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肖扬通过对讲机向全体参与抓捕民警下达指令:按照市局领导意见,此次抓捕由重案组组长肖扬总指挥。狼牙特警队队长施军,你带领外围特警抓捕组把放哨的钉子拔了,不要弄出动静。”

“收到。”施军答道。

两分钟后,施军汇报:“钉子都拔了。”

肖扬又在对讲机里呼叫崖顶缉枪治爆大队长:“准备好绳降了么?”

“准备好了!”

肖扬开始下令:“缉枪治爆大队绳降到石料厂的厂房后门,把里面的人全部控制住;狼牙特警队同时突击抓捕老疙瘩,重案组四人目标姜大头。”

“明白。”

“明白。”

“明白。”龚建和聂风远最后答道。

“突击!”

在陆冰心的操纵下,无人机突然投射下一道刺眼光束,正在交易的双方还在发呆。施军已经带领狼牙特警队乘坐突击车进场,人员开始四散逃离,特警们两两一组分别制服那些马仔。缉枪治爆大队从石料厂后方绕出,将正欲逃跑的老疙瘩制服。

姜大头趁乱跑向厢式货车,一粒橡皮子弹打在车门上,这是肖扬的警告。姜大头吓了一跳,但随即回过神,转身甩手一枪,向着刚才枪响的方向,陆冰心及时将肖扬扑倒。姜大头随即跑开,留下他的司机落在后面。司机从汽车副驾驶位上抽出一把猎枪,陆冰心正给猎枪上膛,陆冰心拽住枪托,猛地一扬,将司机的下巴砸碎。龚建随即上前将其控制。

陆冰心继续追姜大头,他已经攀上一片乱石岗,再往前便是一片沉陷形成的水塘。姜大头回身又是一枪,子弹打在石头上,迸出石屑。陆冰心看清了姜大头手上的黑色武器,一把92式手枪,可以装弹15发,打掉两发,还剩下13发。

“如不能活捉,就地击毙。”肖扬在无线电里喘息着。陆冰心侧头,看到肖扬正如一只高山岩羊,灵活地从侧翼攀爬包抄过来。姜大头也感受到逼近的危险,明白自己非把盯梢除了才能安全离开,便找了块大石掩蔽下来,枪口也随着那只岩羊在高低起伏,生死只在旦夕间。

那架无人机还在盘旋,陆冰心停下追赶,将无人机调到竞速模式,对准姜大头直直冲撞过去。正在瞄准的姜大头在最后一刻才听到无人机的呼啸,他伸出胳膊遮挡,额头撞出了血窟窿,无人机也摔碎在地上。肖扬随即赶到,将枪口对准了姜大头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