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的黑客

欢欢蜷缩在**,呆望着阿信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腾起的水汽将阿信包围,让她有了一种触摸不到的感觉,而掌心里的手机正频繁弹出一条条姊妹们的微信聊天。欢欢叹口气,拿起手机加入了她们的世界。

过了一会儿,阿信端着一碗阳春面放到了床前的小茶几上。欢欢放下手机,开始吃面。阿信则注视着欢欢的侧脸,眼神中充满了怜爱与幸福。他做了一大碗面,外加两个荷包蛋。欢欢吃得只剩下一个荷包蛋才放下筷子。阿信把碗往她的前面推,欢欢摇摇头说:“真的吃不下了。”

的确,这一碗面的分量对于这么一个一把能搂过腰的女孩来说是不少了。

欢欢说:“为什么你做面这么好吃?”

阿信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是偷学了谁的手艺吗?”欢欢又问。

欢欢的话让阿信想起了他的去世的爷爷。阿信的心稍稍痛了一下。随即,他站起来准备收拾碗筷,欢欢握住了他的手:“陪我坐会儿。”

阿信便陪着她坐着,一副无所适从的笨模样。那只叫做小白的猫喵了一声,仿佛是吃了阿信的醋,翘着尾巴从门缝溜出去了。

欢欢和阿信相识于一次电竞比赛。两人分属两只战队。如果说欢欢是一名热血杀手,那么阿信则是一名战略大师。尽管大多时候,战局一开,阿信都在扮演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的角色,但正杀得开心的敌人会惊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无处可逃的陷阱中,垃圾时间的长短只取决于对手认输的速度。欢欢旁观了阿信的战法,知道他是一个数据的精算师,要战败他的唯一途径就是速战速决,否则打起持久战来几无胜算。

欢欢和阿信代表的两只战队一路凯歌,会师最后的决赛。巨大的玻璃房内,两只队伍分列两侧,中间是两排共计十台电脑。玻璃房外则是巨型屏幕以及数以千计的狂热玩家。欢欢虽踌躇满志,但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手心潮热。欢欢偷眼看阿信。这个少年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摸样,神情比欢欢还要恍惚。

比赛正式开始,双方运筹帷幄,抢占地形,拉开阵势。镜头在每一位游戏英雄间切换,然后开始捉对厮杀,佯攻、突破、退守、再次反攻,地图虽大,但每一处丘陵、每一条河流、甚至是每一处古井,都遍布着杀机。战斗虽慢慢被拖入了中局,场外对结果的预判已经明显倾向于阿信这边。毕竟以他数据精算的能力,会在无形之间,一点一滴瓦解对方的战力。但就在此时,发生了一场令全场目瞪口呆的事情,阿信居然离开阵型的后方,一改相持消耗的打发,径直向欢欢的英雄冲了过去。这是什么鬼?欢欢心想。要论战力属性,阿信的英雄明显打不过欢欢的英雄。难道这又是对方布下的陷阱?但欢欢也不能放弃自己的有利位置。而阿信的队友也无法从酣战中脱身出来。场外的主持人连连吼道三个Why。眼见着两方的英雄就要接敌了,还没搞懂阿信套路的欢欢不想多了,主动发起了攻击。其他四位英雄怕陷入了圈套,还在观望。

阿信英雄的血槽一点点空了,但他就是不还手。全场寂静了,只有他的队友在对他咆哮。在毙命前,阿信终于将手放在了键盘上,对着欢欢的英雄打出了一行字:“能加个微信好友吗?”

全场哗然!

欢欢的战队夺得了总冠军,欢欢还赢得了全场的MVP。当然,阿信也有收获,他在一片嬉笑,甚至是耻笑中被授予了最佳风尚奖,此外,他也得到了欢欢的微信号。

两人很自然地发展成了情侣关系。欢欢生性开朗,阿信则腼腆内向,两个人在一起本可以互相影响,互相改变,但阿信的沉默比起欢欢的外向要更加执拗得多。自那场电竞比赛后,阿信被开除出了战队。他又埋头自己的黑客世界中。欢欢坚持了一阵,觉得也没太大意思,便也回到现实的生活中来,打一份闲工,和闺蜜们逛街、旅游、吃大餐,享受年轻人应有的欢愉。一静一动间,两个人又像是进入了两个战队。慢慢的,欢欢在阿信的面前也便话少了起来。

欢欢摸了摸阿信的脑袋,说:“你很可爱。”

阿信也晃晃脑袋,眼神流露出满足。

欢欢的身体倾过来,睁大双眸,自己的唇落在阿信的唇上,阿信则闭上了眼。欢欢开始脱阿信的衣服。

门响了。

两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整理好衣服。阿信去开门,一个陌生的胖子。阿信正疑惑间,对方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做汤宝,在网上,他们称呼我为土拨鼠。

阿信一愣,大脑随即检索土拨鼠这三个字,一瞬间,他意识到:门口的这个同龄人和自己拥有相同的身份——黑客。

阿信闪身,让土拨鼠进了屋。土拨鼠一眼就看到靠在床架上正用火柴点烟的欢欢,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欢欢将火柴扔到地上,然后下床走到阿信的面前,用手托住他的脸说:“007先生,我先走了。”

阿信点点头,眼神还是有些不舍。欢欢又瞥了眼土拨鼠,便离开了房间。

土拨鼠进屋后,一屁股坐在电脑前,端起一大壶白开水就往肚子里灌,细流从土拨鼠肥胖的腮帮划过满是脂肪的脖子,最后落在他腆着的肚皮上。阿信站边上看着他豪饮的模样,没头脑地想到了沙漠骆驼。

土拨鼠放下水壶,倒是很应景地来了句:“你知道渴死是一种什么感觉么?”

阿信摇摇头,问道:“没想到你会找我。”

土拨鼠沉默会儿,说:“我也没想到。”

阿信有些吞吐地说:“其实我们两并不算认识。”

“但是你的名气大家都知道,你是一名网络灰客。”土拨鼠说。

“灰客?”

“这是我发明的专有名词,是指介于那些干坏事的黑客,以及安全公司那些提供防护的白客之间的一类人。没有好坏之分的那种。”

“那你是什么客呢?”阿信反问。

“哈哈,我只是一个土拨鼠,一个藏在地下的土拨鼠。”

“全网知道你身份的,只有三个人。”阿信说。

“这三个人中,有一个已经蹲进监狱了,还有一个金盆洗手了,只剩下了你,我们还过过招。”

阿信回忆起那次在暗网上耗时20个小时,几乎搅动全部网络黑产以及安全白客的攻防厮杀,那是阿信少有的快意人生时刻。阿信收回思绪,微微笑道:“没有胜败。”

“如果我们联手,我们真就把世界给掀个底朝天了。”看样子,土拨鼠的思绪也沉浸在那次战斗中。

“如果那样,也就是我们暴露身份的时候了。”阿信顿了顿,问道:“真有其他人发现你的身份了吗?”

土拨鼠摇摇头:“是现实世界。”

阿信想了想,说:“你在网上消失了一段时间。”

土拨鼠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我不想一辈子都在牢里蹲着,我更不想死,我还年轻。”

阿信不知道该拿眼前这个胖子怎么办。他曾经许多次暗示过这只土拨鼠:黑客技术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可以是正义的,也可以是邪恶的,而且邪恶的力量要更为强大,因此要慎用那些黑客程序。但土拨鼠不听,他一定是明知故犯。阿信曾经制造了一个虚拟身份,在暗网上跟踪土拨鼠的轨迹,发现他虚拟货币账户有大笔的流水进出,最高时一天达到了千万元。他猜测土拨鼠一定是把自己卷入到某种网络黑产当中了。

阿信双臂抱在胸前,想了会儿,决定不去提黑产的事情,他只是问了土拨鼠:“你打算怎么办?”

土拨鼠猛地抬头看阿信,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我想逃,逃的远远的,彻底消失,不仅在现实中,也在网络上。”

“为什么会找到我?”阿信问道。

“因为网上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而在现实中,更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两的关系。”

阿信点点头,又问:“我能做些什么?”

“这个我有办法,你不用操心。但在我离开前,我想办两件事,一个是安置好我的奶奶,她是一位盲人,但我就是她带大的,我想让你把她安置到龙隐书院里,那里据说提供相应的慈善服务,能有人照料,当然,钱不是问题。”土拨鼠顿一顿,看阿信的反应。阿信点了点头。

“再一个,我想把那些非法所得全部还给受害人,当然不是面对面地还,而是通过你将暗网上的钱转换成通用货币,然后再分别打到他们的账户上。”

阿信犹豫了,这个操作不难,但却有风险。这意味着赃款也要经过他手,痕迹也必然会留下。

看出阿信的犹豫,土拨鼠说:“我不能再在网上现身了,你知道那些网安,还有那些黑客的鼻子有多灵,反应有多块。再说了,我这么做也是赎罪,减少那些老百姓的损失。”

“好吧,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把你虚拟货币账户登录账号和密码给我。”

阿信犹豫了一下,但他明白虚拟货币账号还是绝对安全的。他将账号和密码抄在了一张小纸条上。阿信则给土拨鼠冲了一杯咖啡。土拨鼠把字条给了阿信。阿信少了一眼,就用打火机把字条烧了。土拨鼠看着那化为灰烬的字条,有些出神,身体则在微微颤抖,或许是在回忆一些恐惧的事情。

阿信在心中暗暗叹口气,打开电脑,活动活动手指,然后登录了土拨鼠的虚拟货币账号,将里面的虚拟货币全部转到一个现实世界不存在的人的银行账户中,然后又经过这个银行账户,分别向土拨鼠提供的受害人账户中转去了原本属于他们的钱。

当完成最后一批款项划拨后,阿信又通过一系列操作,将他的这个虚拟银行账户,以及相关联的电子支付、手机号码、甚至是用于面部识别的头像全部销毁,只剩下那个不知属于谁的身份证号码再次回到那条见不得光的网络黑产链条中。

阿信关上了电脑时,土拨鼠也醒了过来。阿信点点头,说:“完成了。”

土拨鼠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为我冒这个险。”

“我不是为你,是那些被骗的人太可怜了。”阿信说。

土拨鼠默然道。

“你的账户上还剩下大概100万元,够你潜伏一阵了。”

土拨鼠点点头,随即告诉了她奶奶的地址,再次拜托阿信帮他安置他的奶奶。

阿信答应土拨鼠天亮就去办这件事。

土拨鼠拥抱了一下阿信,然后打开门,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