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组鞋印

陈建松走后,徐耀威独自研究着从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

从荧光剂显示的鞋印来看,现场共有三组不同的鞋印:一组鞋印由门口延伸至死者所在的座椅处,且在座椅周边分布有不少;另外两组几乎重合,都是由门口朝座椅方向延伸,其中一组中途就消失了(毫无疑问这是肖娜的,她走至一半就被徐耀威拦住了);另一组延伸至窗户前,而后又折回座椅处。

徐耀威找出拍摄的肖永贵的鞋底照片做对比,发现这组鞋印正是他的。那么剩下的一组鞋印只能是孙霞的了(温健虽然上午进过房间,但由于时间间隔已久,因此他的鞋印早就消失了)。

那么,问题来了,凶手的鞋印是哪一组呢?肖永贵和肖娜的都得到了确认,那只剩孙霞一个可能。假设孙霞是凶手,则她的足迹是符合一个凶手的行径的,然而,她却声称自己案发时在一楼的休息室里……

假设孙霞不是凶手呢?那凶手只可能是肖永贵自己——他是自杀的。可如此一来,凶器到哪去了?

这种假设不成立。

徐耀威觉得有必要采集一下孙霞的鞋印。

他带上照相机,出了门,准备上楼。突然,他看见一个人站在楼道里,由于光线昏暗,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觉得对方的脸色很苍白,一袭黑衣,眼睛射出森然的目光。

他感到脊背发冷。

那人缓缓地向他走来,衣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噢,是你——肖夫人!”认出对方以后,徐耀威蓦地松了口气。

“怎么了,警官?”孙霞把头顶的壁灯打开,走廊一下子亮堂了。

徐耀威扫了她一眼,目光移到她的拖鞋上,问:“你今天一直穿着这双鞋吗?”

“嗯。”

“能不能把它脱下来?我想拍个照。”

孙霞有点难为情,可还是照办了。她把鞋子递给对方,问:“这是要调查脚印吗?”

“鞋印。”徐耀威更正道。

片刻,照片拍好了。

“谢了,肖夫人。”徐耀威把鞋子还给她。

孙霞接过鞋子,弯下腰,把娇小的脚伸进去,起来时头发正好遮住了脸颊,她拨开刘海,脸上已经浮起一块红晕。

“夜宵已经好了,警官,”她给了徐耀威意味深长的一瞥,“你在岸上应该没吃饱吧?”

徐耀威点点头,答应她马上下楼。

回房间后,徐耀威立即拿出两组照片做对比,发现那组鞋印与孙霞的正好吻合。如此一来,是否就可以得出孙霞是凶手的结论呢?

他感到一丝兴奋,凭他的直觉,他感到真相已经近在咫尺了。

他还记得八年前经手的一桩案子,一个年轻的女孩被人杀死在自己的家中,狼藉的现场以及失窃的手提包表明这是一桩入室抢劫杀人案。然而,当徐耀威采集了现场的鞋印后发现,客厅内除了她自己的鞋印,就只有她男友的鞋印。徐耀威当即决定让她男友接受调查。经过警方的审问,她男友承认了犯罪的事实,原来他因嫉妒她与别的男人来往而杀死了她,并将现场伪造成入室抢劫杀人的假象,想以此骗过警方。还好有鞋印采集术,否则他就蒙混过关了。

正想着,陈建松进来了,张口就问:“老徐,不下去吃夜宵吗?”

餐厅即是厨房。

银色的榉木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其中以海鲜居多,并配以水果和美酒;头顶是一盏巨大的枝形吊灯,吊灯由一株石化的亚马逊藤蔓植物制成;餐桌旁是灶台,即张玉容烹饪的地方。这种模仿现代高档餐厅的两位一体的构造着实令人耳目一新;此外,餐厅外有露台,露台上置有藤椅,可供客人用餐时观赏海景所用。

置身于此,徐耀威仿佛又回到了光怪陆离的岸上。

或许是沉浸在谋杀案带来的恐惧之中,出现在餐厅的人并不多,只有肖永富和两个年轻人。年轻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模样俊俏,与肖永富有几分相似;女的长相平平,戴着一副眼镜,一副斯文而羞赧的样子。

肖永富邀请徐耀威二人入座之后,便给他介绍了两位年轻人,他们分别是他的儿子肖赞和外甥女邱媛媛,肖赞看上去年龄要大一些,约摸二十八岁,邱媛媛看起来才二十出头。

“这种时候也不忘供应夜宵?”徐耀威问肖永富,语气带点戏谑。

“为什么不供应?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客人支付了房费,我们就会一如既往地提供服务!”肖永富一本正经地答道。

徐耀威知道肖永富在有意炫耀自身的阔绰,便不露声色地拿起面前的扇贝,剥开,倒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警官?”肖永富一脸期待。

“不错。”徐耀威嚼了嚼,由衷地答道。

肖永富很满意地嘟囔一声,拿起一只烤得出油的龙虾,在徐耀威面前晃了晃,“这里的海鲜跟别处不一样,属于海岛特产,岸上可是吃不到的!”

徐耀威直视着他,“看来这次我是不虚此行了!”

肖永富干笑一声,“有劳你登门为我们家查案,我怎好意思亏待你?”说着把龙虾放进嘴里。

“是啊,徐警官请慢用。”一旁的肖赞附和道。

徐耀威点点头,问他:“你叔父生前待你还好吧?”

肖赞偷偷地与他父亲交换了一个眼色,答道:“不错的。我们都为他的遇害感到悲伤。”

徐耀威又拿起一只扇贝,漫不经心地剥开,“案发时你在哪里呢,小伙子?”抬头瞅着他。

“我在泳池边上!”肖赞毫不犹豫地答道。

“干什么?”

“休息。”

“有谁看到你了?”

“我看到了,警官!”邱媛媛替他答道。

“噢——你也在泳池吗?”

女孩点点头,“我们一直都在……”

“泳池还有谁?”

“就我俩。”

徐耀威注意到肖赞的脸上浮起一块红晕。

“你们在那里待到几点?”

“一直待到出事。”女孩诚恳地答道。

徐耀威放下空贝壳,瞄了肖永富一眼,只见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得意,仿佛在说:“看到了吧,我儿子绝对没有嫌疑!”

“警官,别光吃贝壳啊,还有生蚝呢!”肖永富指了指盘子,怂恿道。

“嗯,谢谢。”

这时,张玉容从灶台处转过身,将一大叠点心放到餐桌中央,而后又去忙活了。徐耀威一直没有注意到她。

“警官,你现在发现什么证据了吗?”肖永富直勾勾地盯着徐耀威。

“这个不方便透露……”徐耀威夹起一只生蚝。

“亲兄弟也不让讲?”

“对。”徐耀威将生蚝放进嘴里。

“好吧,”肖永富搓搓手掌,一副不甘心的样子,“知不知道无所谓,我只希望能尽快查出杀害永贵的凶手。”

“会给你答案的。”徐耀威与他对视一眼。

见状,肖赞拿起酒瓶,给徐耀威斟上,“那就有劳徐警官了!”

“来——”肖永富举起杯子,朝徐耀威晃了晃。

徐耀威也举起杯子,迎上去。

一股辛辣的酵母气息在他鼻腔中蔓延。

趁此间隙,徐耀威匆匆瞥了对方一眼,只见那张平静的脸上,此刻正涌动着一股不易察觉的亢奋,犹如远道而来的潮水,凭借顽强的信念,逐渐漫上日思夜想的沙滩……

半瓶酒下肚,陈建松的脑袋已经嗡嗡作响。再一看,餐厅只剩他一个人。

他打算回房间,可是走到楼梯口,却又改变了主意,他推开门,径直出了别墅。

他想醒醒酒。

别墅门口有一个意大利式的彩灯喷泉,绕过喷泉,便来到一处石阶上,从这里可以望见黑沉沉的大海。雨已经不怎么下了,可海风的势头依然不减,其所掠之处,尽是充斥着海藻与沙子混杂的气味。

陈建松走下湿滑的台阶,来到沙滩上,这里的湿度更大,就像走近了一座露天泳池,高耸的礁石像魔鬼一般屹立在他面前,令他不寒而栗。

尽管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可他仍能感到潮水源源不断地向岸上涌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当它们接近,他便产生一股被吞没的错觉。

他打住不想,兀自在湿软的沙滩上走着,可是很快,人类出于本能的对黑暗的恐惧又迫使他的思绪飞离了正轨,慢慢地回归了恐惧本身。

他想起了凶杀案……

为什么凶杀案会发生在这种地方?跟随徐耀威这么多年,他从未远离过他所熟悉的陆地,哪怕白天经历了多么可怖的场面,晚上他都能回到家中休憩,蜷缩在那张朱红色的实木**,他内心的恐惧便会一扫而光。

然而,现在不行了——至少这几天不可以,大海阻断了他的归宿,凶杀案使他不得不委身于这个与世隔绝的海岛上,呼吸着与都市截然不同的空气。尽管别墅的奢华让他耳目一新,可他知道这不是度假,而是办案,就在这幢豪华的别墅中还躺着一具尸体,那股无法掩盖的尸臭或许早已从房间溢出,此刻正弥漫在别墅的各个角落……

还好他的房间与尸体不在同一个楼层,否则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