铤而走险

肖爱珍隐约猜到了徐耀威找她丈夫谈话的意图,事实上,打第二起谋杀案发生后,她对自己儿子的担忧便与日俱增。作为肖、邱两家连接的纽带,她很清楚邱飞这些年受到的排挤,只是畏于肖家的人多势众,她一直不敢声张。

如果邱飞要杀死肖永贵的话,那不是不可能的。虽然肖爱珍像大多数女人一样不善思考,可案件发生后她仅凭两点便意识到邱飞有着很大的嫌疑:一是他对肖永贵深恶痛绝;二是他没有让张玉容给他送饭。其中的任何一点都令她不寒而栗。

她清楚地记得邱飞曾扬言要把他二舅撕成碎片,理由是肖永贵对他持续不断的侮辱,譬如前者会突然闯进他的房间,用一把强光手电直射他的脸,把他照得发出痛苦的尖叫——在明知他身患白化病的前提下。在这之后,肖永贵会得意洋洋地离去,并向一直守候在门外的肖赞夸耀他的战果。

诸如此类的事件倘若能成为邱飞的作案动因的话,肖爱珍是不足为奇的。

火山积蓄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何况忍耐力有限的人类。

对于邱飞案发时拒绝张玉容给他送饭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连肖爱珍自己都无法下定论。她承认自己对儿子的了解还不够深入,后者长时间独处一室导致他们母子二人中断了联系。

当听闻肖永贵的噩耗,她第一时间想到一直待在楼上的邱飞,他会不会趁大部分人还未上楼时偷偷溜出房间,将他二舅刺死呢?反正大家都知道他不能出门,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

为了不扩散自己的恐慌,她只能打住不想。

然而,李萍的死又使她的恐慌复燃了,理由很简单,这次邱飞出门直接被肖赞撞了个正着,且时间点与李萍遇害的时间基本吻合。

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外祖母?肖爱珍惴惴不安地在心里嘀咕着。

她揣测这是邱飞的愤怒的一种延续,他杀死了二舅仍不感到解愤,于是把罪恶之手伸向了久卧病床的外祖母,因为后者也曾对他出言相讥。

邱飞之所以受到不公平的对待,李萍也占据了一部分“功劳”,她经常怂恿她的儿子刁难邱飞,认为这种人长期生活在他们家,实际上与寄生虫无异,因而邱飞把积怨转移到李萍身上也是无可厚非的。

肖爱珍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所幸,案发后还没有明显的证据指向邱飞是凶手,这令肖爱珍可以暂时喘一口气,不至于时刻处于提心吊胆之中。然而,今早的发现却给了她当头一棒,她知道那些斑意味着什么,身患白化病的人一旦受到光线照射,他们身上就会起斑。考虑到邱飞从不主动开窗户,那惟一的解释只能是他擅自出门了——恰好李萍死后他的斑又增多了。

午饭后,张玉容独自在厨房洗着餐碟。

她有点心不在焉,碟子上的油污怎么也去不掉,随后她才发现是没有放洗洁精。她拍了拍额头,暗骂自己的糊涂,于是拿起一旁的洗洁精倒了进去。

受雇于肖家十几年来,她极少出现这种情况,以往她总是很利索地完成手中的活,而后便回到舒适的卧室中,透过宽敞的落地窗,她尽情享受着怡人的海景。然而,她今天的状态却有些反常,她不仅忘记倒洗洁精,还把水溅得一地都是,不得已,她只好找来拖布,拖净红木地板上的水渍。

她凝视着锃亮的红木地板,一股悲凉袭上心头:她以后可能永远也无法见到这样珍贵的地板了,因为岩浆即将把别墅吞噬,作为肖家的雇佣,她将失去住在豪华别墅的机会,那令人艳羡的海岛生活也将一去不复返。

她满以为能在岛上终老,可火山的突然爆发却毫不留情地使她的梦想破灭。现在,她只能祈求自己能安然无恙地离开,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在生存面前,人的一切欲望都会变得卑微。

然而,像绝大多数胖女人一样,张玉容依然对未来充满乐观,只因她心底始终有一个愿望支撑着她,使她不至于过分沮丧,那就是只要她和她的主人肖永富能活着出去,那她将获得一笔足以令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报酬。

肖永富在宣布遗产分配方案之前曾向他的忠心耿耿的厨娘许诺,后者能分得剩下的一份财产的十分之一,即大约一千万元。这无疑令张玉容大喜过望,她没想到肖家在走向解体之际自己竟能从中获益,究其缘由,这还是得归功于肖永富,他既是她的雇主,亦是她的财源。

张玉容此前在一次行窃中被肖永贵逮了个正着,要不是她乞尾摇怜地恳求肖永贵和李萍放她一马,她早就卷铺盖走人了。从那以后,她坚定地站到了肖永富的一边,因为她知道肖永富与他弟弟不和,只要牢牢地抓紧肖永富,她就能确保在肖家有一席之地。于是,她开始竭力讨好肖永富,不时在他面前说肖永贵的坏话,以博得他的好感。

肖永富心领神会,他认为没有人比张玉容更了解自己,渐渐地,他对胖女人产生了信任。于是,他开始委派她刺探肖永贵在生意上的事,包括别墅每月的收入及肖永贵放贷所得的利息,以确保自己能掌握弟弟的情况。张玉容当然乐此不疲。

作为答谢,肖永富会赏给张玉容一些小钱,久而久之,他们之间形成了一条利益纽带,前者但凡遇到一些重要的事情都会与他的“心腹”共商计议,因为张玉容总是能鞭辟入里地指出问题所在,并给肖永富提出指导性的意见。

肖永富的父亲死于三年前,他死后留下了一份遗嘱,并托给李萍保管。虽然李萍没有公布遗嘱的内容,但肖永富凭很敏锐地意识到父亲留下的财产不可能均分到他的每个子女头上,例如肖永贵,他肯定会分得最多。

他把他的担心告诉了张玉容,后者敦促他最好能与肖永贵展开竞争,而不是一味地消极地顺从。

然而,肖永富委实没有商业头脑(此前他失败的经历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对肖永贵的业务不仅不敢插手,还生怕自己会闹出笑话,因而只能将张玉容的建议暂时搁置在一边。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别墅的业务在肖永贵的打理下蒸蒸日上,来此度假的客人呈线性增长,源源不断的钱流入了肖家的聚宝盆,这一切无疑令肖永富妒火中烧。

他开始担心了……

母亲会不会把遗嘱再做修改,让肖永贵分得更多的财产呢?毕竟后者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在经历了整个家族被迫移居海岛、肖老头逝世等一系列变故之后,他不仅没有让肖家走向没落,还独自一人撑起了肖家的事业,起到了力挽狂澜的作用。在这点上,连肖永富也得承认他的出色。

促使肖永富狠下决心的事件是李萍准备公布遗嘱。他意识到遗嘱一旦公之于众,那许多事情将无法改变。

紧接着,或许是肖爱珍走漏了风声,远在陆地上的邱钰辉也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岛上,名义上说是为了探望丈母娘,可实际上也是为了争夺遗产,不然他是不会这么鞍马劳顿的。

如此一来,肖永富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感觉身边的竞争者如旱地拔葱般一下子变多了,这令他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境地。

他想起了张玉容的“忠告”,让他与肖永贵展开竞争,可生性急躁的他决定铤而走险,用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式捍卫自己的利益。

他想到了谋杀……

张玉容洗完了餐碟,一看表已经两点十分了,这比她以往要晚了十分钟。看来自己今天着实不在状态,否则也不会这么慢。

她刚离开厨房,便看见酒吧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男人兴致勃勃地喝着酒,见了她,问她道:“张女士,现在才洗完碟子?”

张玉容先是一怔,而后朝徐耀威点头道:“洗完了,警官!”并挤出一丝笑容。

“有兴趣喝一杯吗?”徐耀威作出邀请的手势。

张玉容不好推辞,只好坐到吧椅上,她沉重的身子一坐立刻使椅子下沉了一截。

徐耀威给她倒了一杯啤酒,说:“只占用你几分钟,不打扰你休息——”

“嗯,没事。”张玉容接过酒杯,凝视着里面的气泡。

“你是不是很纳闷为什么我一直没有问你关于肖永富的计划?”

张玉容眉毛一扬,迅速瞟了徐耀威一眼,问:“什么计划?”

“前天,在喷泉旁边,肖永富是怎么对你说的?”

张玉容倏然色变,她知道再也隐瞒不住了,只好如实相告。

“我都听到了,我想问的是他的计划是什么?”徐耀威左手握着杯底,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浓眉下放出两道精光。

张玉容的目光随着气泡沉到了杯底,她喃喃道:“这你得问他,警官……”

“他说他的计划是帮肖爱珍一家争取更多的财产……这可能吗?”徐耀威说。

“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不对,当时他的语气完全没有这番意思!张女士,这点很重要,它关乎到案子什么时候能破。如果你如实回答我,那明天——最晚后天之前,我们就能知道真相!”

张玉容沉吟片刻,答道:“警官,肖永贵死后,他的计划就变了……”

徐耀威心里一紧,忙问:“什么意思?!”

张玉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脸上立刻布满懊悔的情绪,可说出的话又难以收回,她只能含糊其辞道:“我……我说错了!我……我不知道!”

徐耀威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正色道:“你肯定知道。我问你,这次遗产你分得了多少?是不是他给你争取的?”

张玉容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徐耀威察觉到了她的内心变化,接着说:“张女士,现在就我俩,我不会向第三个人提起的。他分给你多少我不管,但你必须告诉我这一切的原委——这很关键。难听的话我之前已经说了,想必你心里也清楚。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说着又喝了一口酒,满怀期待地打量着她。

张玉容一副纠结的表情,过了片刻,她终于决定吐露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