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玉碎

任苒说:“我先打电话……”

“我当过警察,你给我说一下看到了什么事,我能判断。”周子黎急切地对她解释,“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帮你。”

是吗?这话听着似乎很在理。任苒没多想,皱着眉一一讲述发生的事。末了还把手机里的其中一张图片拿给他看:“你看,这很明显是唐代宫女,而且是开元年间流行的眉妆。所以,我怀疑他们是盗了级别规格很高的墓。一定要报警。”

“我觉得吧,”周子黎拿着手机看了许久,“现在报警于事无补。”

“为什么?”任苒惊讶,“早点抓到他们,或许还能有重大的考古发现。”

“你只有几张照片,能说明什么?”周子黎说,“如果你手里有他们正在切割佛头,或者找到一些从盗洞里出来的证据,警方还能顺藤摸瓜。但是你看,这几张照片,并不能说明问题。万一真找到那辆货车,司机说是做旧的假古董,或者根本就找不到,这不是浪费警力吗?”

任苒急急地强调:“不是,这是真的,林重也看到了。”

周子黎“哦”了一声:“林重?他也在现场?”

“他带着我上了那辆货车,要不我怎么能从北皇山回来?”任苒没好气地说,“警察不相信我一个人,多一个人当见证,总该相信了吧?”

“他当时也在北皇山?”

“嗯,是啊。哎,你是不是认识他?”

“小苒。”周子黎突然很严肃地说,“以后你少跟这个人接触。”

任苒茫然地反问:“为什么?”

“你知道安昇拍卖公司吗?”

“知道。林重就是那家公司的副总。”任苒心说,我还知道这间公司的总经理安锦如还是个大美女。

周子黎说:“安昇公司表面上是做拍卖的。但是,你肯定不知道,这间公司在文物部门是挂了号的。”

“什……什么意思?”拍卖公司在文物部门挂了号?任苒心头有些疑惑,是扯上什么文物问题了吗?

“这个,你知道就行了。反正,和安昇的人都不要过多来往,安锦如、林重、方天翼,这三个人,别太接近。”周子黎很认真地叮嘱。

任苒知道他说的这三个人,安锦如是总经理,副总经理是林重和方天翼。她很想追问缘由,但见周子黎神情严肃,又想到他的话意,显然是与工作有关,她也只有乖乖地闭嘴:“好,我知道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反问,林重,林重,当真是个坏人吗?

原本高兴的一天,任苒一无所获,差点深陷危机。两个人也没了约会的心情,草草吃了一顿简餐,周子黎就送她回家去了。

看着周子黎开车远去,任苒突然想起,还没告诉他,林重就住在自己隔壁。转念一想,这种事没必要特地去说,下次遇见了提一句,应当没事的。

刚刚把手机充上电、打开,不速之客的电话就响起。任苒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那两个字,心头烦闷更甚,直接掐断。

过了一会,微信对话框跳了出来。

“任姐,在吗?我是谢盈。”

任苒简单地回复了两个字:“有事?”

“上次的事,真的是我对不起。但是罗教授不听我解释,我不敢顶撞他所以才一口应下的。”

是啊,她不是故意的,所以我就该原谅她吗?任苒靠着沙发,望着天花板想。那一次,她也不是故意的,可是为什么没人相信她?

任苒站到阳台上,看对面已经亮起灯光的房间。林重已经先回到家,隔着窗帘看不到他在做什么。不知为什么,任苒心头有些空落落的。她叹口气,拿起一直在震动的手机。这么一会工夫,谢盈已经发了许多条微信,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已经表达出最主要的意思,她想买《荏苒》这个系列中的其余几张画。

每个画家的用笔是有习惯的。墨色的深浅,用笔的硬软,笔意的多少,韵味的有无,行家一看就知道。谢盈不是没见过《荏苒》其余的三幅,这几天她肯定想过模仿。求到自己这里,差不多的意思就是,模仿失败了。

“明天十点,林间咖啡厅。”

发完这条消息,任苒就关了手机。转头看去,隔壁的落地窗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极高的人影,双手抄着,不知道是在看这边,还是只是站在窗前。夜色朦胧,灯光璀璨,看着男人的剪影越发孤寂。任苒自嘲地想,关心他做什么,今天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大么?

咖啡厅之约,任苒故意迟到了半个小时才到。她特意起个大早,化了一个浓烈的妆容,烈焰红唇,黑色精致的眼线,整张脸画成了一张完美的面具,找不出半点瑕疵。即便如此,她仍旧在出门前,戴上了大框墨镜遮住双眼。打车到了目的地,任苒深吸一口气,刚推开咖啡厅的茶色玻璃门,谢盈欣喜急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任老师,这边。”

循声看去,任苒颇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只有谢盈一人,哪知,一位年轻稳重的男人,与她坐在同一张桌上。

“任老师你好。我是盈盈的哥哥。”谢盈还没介绍,男人已经主动与任苒握手,再递上名片,淡黄色暗花的小卡片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三个宋体字大大方方地映入眼帘。

方天翼。

他?方天翼?任苒打量他一眼,西装革履,大热天衬衫领带袖扣装备齐全,都替他热得慌。初看去,长得一表人才,稳重气派,五官深邃俊朗,与谢盈长得有几分相似。

他的手很冷,这是任苒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原来他就是方天翼,安昇拍卖公司的副总,他来做什么?不知道他和谢盈,是什么关系?她平静地收起名片:“久闻方总大名,请问方总有什么事吗?”

幸亏戴了墨镜,要是显露出任何一丝慌乱,都逃不出方天翼这种人精的目光。任苒想。

方天翼客气地笑了笑:“我是盈盈的哥哥。”

“是啊,”谢盈忙说:“我们小时候,妈妈带着我改嫁,我改了姓。其实……哥哥一直挺照顾我的。”

想不到谢盈还有这样的靠山,她何必屈就在希微这样的小画室,又何必非要买自己的画作?任苒有些疑惑。

见任苒没有半点接话的意思,谢盈求助似的看向方天翼。

“是这样的,任小姐。”方天翼淡淡地开口,“盈盈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也许你不相信,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

理解就行了吗?任苒心头燎起一把火,真想呵呵两声扔到他脸上。不要脸这种基因,果然是家族遗传的。

见任苒没说话,方天翼招手叫来服务员:“给这位小姐来一杯卡布奇诺。”

任苒神色淡漠,一言不发。

“其实,这种情况在艺术圈子里很常见。”方天翼继续说,“盈盈也不是有心的,我相信任小姐能理解。”

不能,谢谢。任苒面无表情。无耻到开门见山,也是少见。这种事,谢盈不该道个歉吗?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觉得最好的办法,任小姐可以考虑出售画作。当然,价格上,我是不会亏待任小姐的。”方天翼推过来一张合同,“不知道任小姐对这个价格,是否满意?”

合同上,双方协商价格处,已经填上了一个五位数。单位是每幅。任苒手头剩余的两幅加起来,总价超过了六位数。

作为新人,这个价格已经是极好的,更何况,她现在还没清高到视金钱如粪土的地步。艺术品本无价,但是艺术家是可以收买的。任苒默不作声,拿出带来的画板,放着咖啡杯、柠檬水的小方桌,顿时拥挤起来。

谢盈的眼睛顿时点亮了,方天翼缓缓放松了肩,端起咖啡杯,轻啜一口。

“画,我带来了。”任苒慢吞吞地打开夹板,《荏苒》系列的第三幅和第四幅就躺在夹板里,平平整整。柠檬杯里晃动的水投映在画上,光影律动如波。一时间,荷花仿佛有了生气,随风轻**。

谢盈喜上眉梢:“任老师,这钱要怎么给你?我……可能不能一次性给你,不如分期付款?”

方天翼拦住她:“任小姐,你看,要不要留一个你的银行卡号什么的。转账最好,毕竟现金拿在手上,不安全。”

任苒恍若未闻,慢慢取出这两幅画,轻轻抚平翻起的一个小角。目光留恋地在画面上停留片刻,她才抬起下巴:“可是,我并没有想过要卖给你。”

谢盈急了,正想说话,方天翼又拦住了她:“任小姐,是我们出的价格不够?”

“不是价格,而是,我不想。”任苒淡淡地说。

谢盈沉不住气,声音也高了不少:“任苒你什么意思?”

方天翼第三次拦下妹妹,对任苒善意的笑了笑:“任小姐,盈盈脾气很急,很冲动。我作为哥哥,一直想感谢任小姐对她的照顾……”

“希微画室是言老师的心血。”任苒面无表情地说。

方天翼假装没听出任苒的话中之意,只是微笑,说:“我是商人,在商言商。画作画出来,不就是为了能给更多的人欣赏吗?现在,如果任小姐单独将画拿出去卖,当天在场的那些专家前辈,会怎么想,任小姐应该知道后果。”

见任苒紧闭着唇不说话,肩头在微微抖动,方天翼便知道,任苒提不出任何想法的。他笑了笑,轻点玻璃茶几:“如果任小姐对这个价格有什么想法,可以尽管提。或者,在公司里,我也可以尽可能多地为任小姐制造机会。”

“其实,你们想多了。我真没想法。”任苒端起咖啡杯,轻轻地喝了一口。在方天翼和谢盈的注视下,手明显地一倾。几近装裱完成的水墨,顿时被褐色的咖啡糊开一大片,姿态轻盈的荷花、迎风高举的荷叶,都化作画纸上的乌云。

谢盈尖叫起来:“你做什么!”伸手想要去抢画纸。

任苒不慌不忙地放下杯子,顺便将没有染湿的地方洒了更多的咖啡:“哎呀,我怎么那么不小心。”她朝方天翼笑笑:“方先生,这画,您还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