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蒙血染长天
金墉城里的片刻安逸,并不代表北戎州的太平长安,不管是周游还是周旋都明白一个道理,如今的金墉城根本就不配拥有所谓的平安。
不过如今这方天下,已然皆是这般模样。
还是这个冗长的夜晚,从此城往北过三郡八城,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城池,乃是北戎州西北方重镇凉襄。
凉襄城人口不多,气候偏向冷冽,不渡江南的封国人住不习惯,但却颇合北方寒士的胃口。
城内东北侧有一片恢弘宅邸,连绵七幢飞檐府院,正门口没有石狮子,取而代之的是两尊金背雪雕,两名侠士左右傍立,背缚黑色剑匣,身缠厚重锁链。
当地百姓尽皆知晓,此地不是什么官僚府邸,而是剑门在北戎州设立的最大分舵。
正门脸高大深沉,上方一块重匾,四方青云古篆,谓之剑府元宗!
宅邸附近静谧无人,方圆一里内貌似已被宵禁,从正门脸往前乃是一条冗长官道,两侧关门闭户,唯有另一侧尽头处的零星酒肆还在照常营业。
北国的夜晚寒雾深重,酒肆的招幡下挂坠一角残灯,模糊的烛火在灯笼中摇曳欲熄,灯笼被雾气打的微湿,晃悠悠的被一只粗壮手掌抓起,就这般飘飘忽忽着往分舵缓慢行来。
值守的两名剑门门徒并不在意,此地虽是剑门管辖地界,但并非百姓不可踏入,正常的过境行路是不受管制的,不多时来者逐渐清晰,身形竟足足九尺有余,背着一只棺材般硕大的黑色匣子,肩膀上还扛着一名肥胖孩童。
值守者见状立刻手握腰间,二人皆腰佩一只卷轴,打开后乃是一副通缉画像,上面的描述和面前人完全符合——
面白无须却如狼似虎,犬牙密布却看似少年无邪,不是李擎苍又能是谁?
值守者立刻握紧剑匣,其中一人回门内传信通报,另一人一派如临大敌之相守住门阀,不过浑身上下已然是战栗不止,毕竟不光是剑门门内,此刻西北天下诸国早已知晓了望鹄楼发生的事端,他仅仅是个普通的入门弟子,知晓自己正在面对一位何等可怖的人!
可李擎苍却出奇的宁静安然,他把肩上的孩子好生放下,孩子胖乎可爱不懂人情世故,对李擎苍俊美粗犷的面容也生不起惧怕之情。
李擎苍伸手帮他擦擦鼻涕,咧嘴露出满口虎牙笑的开怀:“刚刚你是不是说你家就在这后面?”
孩童憨憨的点点头:“从这个大宅子旁边绕过去就是了,大哥哥。”
“为什么一定要绕呢?”李擎苍对他颇有耐心,蹲下身子笑着看他,眼神少有的平静如水。
“这里有一群叔叔不让我们过的,连卖糖泥人的爷爷都搬走了。”孩童委屈着小脸儿,不远处的值守门徒却早已冷汗密布。
“你爹娘呢?”李擎苍又问他。
“爹爹在方才的酒肆里睡下了,他总是喝酒不管我和娘,娘过会就会来寻我的,哥哥你还是让我回爹爹那里去,不然娘找不到我会急哭的。”
孩童说的言辞恳切,李擎苍摸摸他的头,脑子里想起方才在官道那边酒肆里见到的一桌桌醉鬼,一时间微叹口气,将孩子转身朝向官道,然后在他后背静静出声。
“哥哥就不送你了,再过几日这里应该就能走通了,你也不用绕路回家,卖糖泥人的老爷爷也会回来营生。”
“真的吗?”孩子不明此话何意,笑的天真烂漫,李擎苍嗯了一声,但没有让孩童回过头来。
“就这么往前走,不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也别回头,不要看,不要停,要听话。”
孩童依旧懵懂,不过还是乖乖地往前迈开步子,胖乎乎的小脚丫踩在砖地上清脆可闻,忽的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好似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倒在了地上,随即便是更响的一声金铁交击之声,着实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他听了李擎苍的话不敢回头,迈开步子用胖手捂住耳朵,眼里盯着官道尽头酒肆的招幡,就这般一路跑进了黑暗与雾气之中。
而原地留下了一盏昏黄的灯笼,里面的烛火快要熄灭,照耀的剑门门脸已然破了大洞,方才值守的剑门弟子没了脑袋,安静的倚靠在一侧的柱子上,脖颈上方是一道深邃的刀痕,险些将门柱给尽劈了去,浓重的血腥味道开始弥漫!
李擎苍已经组装好了自己的斩马大刀,扛在肩头龙行虎步的迈过高耸的门槛,照例一刀劈碎硕大的影壁院墙,只不过这次等候他的不再是几十个人,而是一方演武场般的硕大庭院,还有密密麻麻的几百名剑门门徒!
“原本还以为你们会招呼不周,没想到这待客之道还真的从上到下!”
他冷笑着扫视一圈,屋脊上,房梁内,暖阁里,议事厅堂中,飞檐瓦片上……所见之处皆是剑门弟子,手里握着未开锋的修长钝器,冷风刮过划擦出磨铁的金属声响,每个人都是黑衣束发,将他围拢入一方黑色的深渊海洋!
“阁下当着孩子面夸下海口,莫不是刀门弟子皆这般信口雌黄?”
一位络腮大汉排众而出,言语中戏谑之意昭然若揭,李擎苍抗刀毫无惧色,咧嘴大笑着吼叫出声:“你随意说道,今夜过后剑门北戎州分舵必将灭门,小爷可能会放你回去找太白老狗,告诉他锁剑止杀令害死了多少自家门生!”
“无礼小辈大言不惭!我剑门剑术独步天下,即便是用钝器亦能送你殡天!上次南戎望鹄楼的旧账还未清算,此番你还敢来北戎总舵,剑门群豪会教你敬畏之道!”
络腮大汉此话说得不无道理,毕竟是精兵强将的数百人众,不是简简单单地几十人,亦不是望鹄楼上那些没有钝器不能使剑的徒手剑客,李擎苍没有任何先机地利,单枪匹马总归是有些贸然失算。
不过,李擎苍还是笑的狂妄恣意:“你们用钝器使剑术,本意上已经背离太白老狗的止杀令,说到底还不是怕我手里的屠刀!那老狗不日将会下衍羲山出关,到时候看看你们和他作何交待!”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家师出关一事乃是不传之秘,你从何处得知的?”络腮大汉面色赤红,显然是已经动了真怒。
“将死之人没必要知晓这些物事,我也是量力而行之人,即便我的血刀再重,面对几百头待宰的羔羊亦是颇费功夫,因此小爷今番带了一些朋友,本来想多带些过来,后来想想也就几百人而已,因此只带了十只已然足够!”
言罢,他一声轻哨声传九霄,门后隐隐间传来一声厚重回响,好似来自亘古洪荒的低吟浅唱,亦好似蛮兽恶罗的狰狞闷哼!
“十只……”
络腮大汉喃喃咀嚼着这个字眼,眼神凝重而又满溢疑惑,因为透过破败门脸可以见到远方来了一群家伙,明明是活生生的人,但李擎苍却用了非人的称谓!
“哗——啦啦——”
“喀——嚓——喀——嚓——”
钝刃重器划开青砖地面的拖拽声响分外浓烈,门内几百人紧张地握紧兵器,望着远处缓慢行来的十个高大身影,一时间感觉呼吸都有些滞涩困难!
十个人来到门口排成一排,竟然都和李擎苍一般九尺魁梧,手上皆握一模一样的硕大斩马血刀,只不过刀身并未抗肩,而是倒拿刀柄拖在地上,身后早已如犁地般划出了十道血腥沟壑。
屋檐上方的剑客忍不住率先发难,手举钝器从四面八方空降劈砍,谁知钝器栖身在十人身上竟纷纷断裂,一时间每人手里都掐住一位剑客脖颈,微微用力便断了气脉筋喉!
而直到临死一刻,这些剑客方才看清了行凶者的真实模样——
好似硫酸洗过般的狰狞脸孔,鼻翼被整块削掉只剩漆黑孔洞,额头高耸有铁环嵌入皮肉,玄铁头盔连缀铁环直接长在头皮上,浑身上下皆披整块铁甲,不分鳞片好似岩浆冷却凝结般浑浊不清,手指关节喉颈皆负了甲胄,嘴巴亦是外套了整块的野兽犬牙!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丧尽天良的家伙,刀门何时变得如此违背道义伦常!”
面对咒骂纷纷,李擎苍对此却颇为满意,身后的家伙纷纷抓起死者脖颈饮血啖肉,啃了两口后草率撇到一边,踏着尸骨撇撇嘴巴貌似很不满意,望着分舵里面的几百个鲜活生命张开了血红大口!
李擎苍站在几人身前,不去理会众人苍白的面色,他清清嗓子举起大刀,朝着满场剑门众厉声大吼:“今日,给你们正式介绍刀门的底蕴所在,我们从右江州被放逐到今天所吃的苦,今日由他们来和我索仇偿还!”
言罢,他豪迈挥刀,身后十位蛮兽呼应大吼,十一个人竟然比百人众更加摄人心魄!
络腮大汉知道避无可避,剑门众亦是没有一个逃命遁走,他举起自己手中钝器,还是没有动用剑匣里的佩剑:“剑门诸君,我等虽非门内核心弟子,但剑道忠魂不可欺辱,今日死守元宗分舵,浩气长存万世不息!”
“待得出鞘震长空!”
“待得出鞘震长空!”
“待得出鞘震长空!”
声传万里,场面壮阔悲戚,李擎苍受其感染亦是血脉喷张,瞪眼大吼横刀高举朝天:“度厄迦南听令,今夜死守门庭,片甲老少不留!”
这一夜过得缓慢冗长,整个凉襄城里喊杀震天,方圆几里根本没有敢于探视的百姓,只有一些戴着斗笠的江湖散人各立楼宇之间,望着那座元宗分舵逐渐声浪渐息,血水顺着门框流淌出来蔓延四野,人头像熟透的西瓜落地闷声叮咚!
今夜,北戎州凉襄城剑府元宗分舵正式于江湖除名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