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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豫州。

“杨柳拂堤岸上楼,澄色如洗碧如空。不见百花争绝艳,有美一人倚东风。”状元桥头,年轻画师嘴角噙着笑,即将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题诗之时,忽地被人捉住了手。画师愕然抬头,看向眼前的男子。玉面冰容,两绺束发红绦垂于耳后,一双漆黑的眸子黏在他的画上。

画师强笑道:“兄台有事?”

“你这画,我买了。”

成煜拎着个竹筒,慢悠悠地往桥上走。竹筒里装着画,竹筒是画师临走的时候附赠给他的。那画师走的时候像是活见鬼了一般,跑得比兔子还要快些。

快到桥中央的时候,他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唤了一声:“师父!”

桥中央的红衣美人回过头来,覆面的红纱被风掀起一个小角,莹润的肌理在红纱下若隐若现。成煜面上一烫,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刚刚那偷画令红烟小像的画师题的那句“不见百花争绝艳,有美一人倚东风”。这一回眸,真是叫那城中万千繁花都失了颜色。

令红烟见成煜突然愣住,好笑地走到他面前,挥了挥:“怎么?被师父的美貌闪瞎了眼睛?”

成煜猛地回神。

令红烟低头,看见他手上的竹筒,伸手想拿来看看:“这是什么?”

成煜连忙向后一藏:“没什么!”

“哟——”令红烟拉长了音调,“小成煜长大了,跟师父有秘密了……”嘿嘿,小成煜是买了什么绝对不能给别人看的画才会这么害羞呢?

于是令红烟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师父不看。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理解理解……”

成煜望着她那一脸“我懂你”的表情,隐隐气恼。

“师父,华迁刚刚向我传音,说已经把住处安排好了,让我们赶紧过去找他。楼焦已经先过去了,我是来这边找你的。”成煜的声音冷冰冰的,好像是真气着了,他说,“师父这一路上受苦了,赶紧回客栈休息吧。”

令红烟跟在成煜身后走了一会儿,进了客栈。

华迁正好坐在大堂等他们,看到他们进来,笑着迎上来:“这间客栈是我们家的产业,两位放心住,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问。”

成煜直接无视了他的笑脸错身走了过去,上了楼。华迁愣了一下,讷讷地看向后面的令红烟:“成兄怎么了?”

“又发脾气不理人了。”令红烟往长凳上一坐,捞了个杯子给自己灌了一杯冷茶,“我的错,我欺负他了。”

“啊?”华迁一时半会儿没能把“欺负”这两个字和他印象中高大威武又能打的成兄对上号。

“华迁,”令红烟握着茶杯咂巴着嘴,“你们家做生意的,最懂人情世故。你教教我,怎样才能哄好你成兄?”

华迁也诚恳道:“那我要是帮了您,您能不能也教我些东西?”

令红烟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商人啊,一点亏都不吃。”

华迁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他没什么修道天赋,灵根也杂得不能再杂。这年头修真盛行,人人都想长生不老,爹娘也盼着他好,家里花了不少钱给他找灵药、洗灵根,然而洗了这么久,还是没什么成效。费大力气进黄道宫快十年,他还没成功筑基,连个门槛都没摸着。

“行!我就教你些速成的防身招数!”令红烟答应得十分爽快,她是很喜欢华迁这种老实直白的性子的,“不过咱们得瞒着楼焦和成煜,毕竟你是黄道宫的弟子,我这个月下楼的师父教你点什么,说出去总归是对你不大好。”

华迁连忙举双手保证:“没问题,没问题!我一定保密!”

令红烟把头凑过去:“那,说说?”

华迁思索片刻,忽然来了主意:“唉!发冠!月烟师父!成煜的束发带啊!他及冠许久了吧?怎么还是未加冠的打扮?”

说起来,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

“哎哟!你瞧我这脑子!”令红烟惊呼,“门派大比的时候我就答应了他要亲自给他加冠的。结果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么一拖,我就给忘了!他也不提醒我……”

华迁:“那正好啊!这两天正好是豫州的日神祭,晚上比白天更热闹,您带着成煜出去转转,到时候再给他一个惊喜,他肯定就不生气了。”

令红烟一怔:“日神祭?”

华迁:“就是传说里日神飞升的日子,每年的三月十七至三月二十这几天,豫州城里的百姓都会举办为期四天的日神祭,普通人向日神祈祷来年一整年的平安,修士祈求日神的力量。这里是我们黄道宫的地界,就像你们月下楼信仰月神一样,这里的人都信奉着日神殿下。”

令红烟暗自琢磨着:“日神飞升的日子?倒是个挺好的寓意。”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第一次见景旭的时候,他戴在头上的那顶金光灿灿的日神神冠。令红烟忽然觉得,她送给成煜的发冠样式有主意了。

两个时辰后,令红烟从自设的结界内出来,拂袖一挡,眼疾手快地敛去了手中物件上迸发出的神光。她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这种神器问世,要是不遮掩一点,没准儿能把方圆百里的修士全给引过来。

她的手上捧着一顶刚刚于结界内打造完成的神冠。神冠的炼制原材料,她从离开月下楼前就在炉内制成,这一次进去将其彻底打磨萃形之后,样式完全是当年的景旭同款,而且她自认为一定比景旭那顶要好。毕竟,她为了炼这顶意义非凡的神冠,可是把楼内私库里能掏的好东西都掏空了,她自己当年的月神冠都不见得比它强。

令红烟捧着发冠,越看越觉得完美。她捧着发冠走到楼梯边,一眼就看到了楼下大堂里坐着喝茶的成煜。

她站在楼上,单手掩口,故意用力地咳嗽了一声,想要引起成煜的注意。

结果成煜没回头,倒是楼下的店主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然后,她就看到店主的眼睛亮了,指着她手上的发冠:“哟!姑娘您也买了这个啊!”

令红烟眼睛眨巴了几下,没懂他的意思。

店主以为她不知道这冠的来历,又说了句:“日神冠嘛!这两天日神祭,城里到处都是卖这个的!看着挺漂亮的,就是个仪式感,没什么大用。喏,我媳妇也给我弄了一个。”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令红烟这才发现,整个大堂里坐着的男人,几乎人人头上一顶,而且全都和她手上这顶一模一样!

日神殿下,您原来是穷得只有一顶发冠,所以连复刻都只有一个款式选吗?

正好这时候,成煜终于绷不住将头扭过来了。

场面一时间尴尬到让她脚趾扣地,转身就走。

成煜眼皮一跳,连忙起身:“师父!”

店主见他的样子,呵呵笑了一声:“那姑娘给你准备了东西,你还不快上去看一眼?”

成煜点头:“多谢。”

他几步蹿上楼,结果上去才发现令红烟压根就没有回房间,正站在房门外,背对着楼梯间,脸朝门板叹气。

成煜的心几乎立刻就软了下来,几乎忘了自己之前还在生气:“师父……”

“你别和我说话,我在自闭。”令红烟很认真地在那里掰着手指头,“我费了那么大劲炼出来的神冠啊,结果满大街同款。你说我如果再管月袖要材料,他会不会直接拿衣带往房梁上一搭,原地上吊死给我看?”

“楼主心性坚韧,肯定不会。”成煜低头,望着那金灿灿的发冠,“送给我的?”

原本的得意之作,现在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令红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你还要吗?”

成煜将那神冠拿过,比在自己头上:“如何?”

散花日冕,中嵌一枚天阶灵石明如红日。金冠之下黑丝漫肩,比当年的景旭更添几分年轻俊秀。令红烟撑着下巴:“我突然觉得,你要不还是别把头发都束起来了吧?”

我徒弟真好看,打什么架啊。

到时候就给他搭一个比试台,头上戴个斗笠,然后一道传音符发遍下界——比武招亲,先到先得,谁赢了谁就撩头帘娶走。

“徒儿初次及冠,不是特别懂这东西要怎么戴,师父能帮帮我吗?”他的声音转低转沉,嗓音里刻意带上了些蛊惑的意味。

可惜,对面的人和他根本没想到一处去。

令红烟闻言,满脸写着拒绝:“你看我长得像是会给人梳头的人吗?”

成煜微笑,“师父之前学做饭也很快啊?”

令红烟这回不上套了,直接捉了他的指尖,抵在自己胸口:“来,朝这儿捅,我准了,弑师吧。弑师都比梳头容易些。”

成煜的手指碰到了一处带着弹性的地方,愣了片刻,随即立刻像是被火炭烫到了一样,飞快地缩手。他玉色的脸上难得染上几分少时的恼怒:“师父!你……”

他知道令红烟做这些时毫无旖旎心思,可正是因为知道,才这般令他生气。

然而他不知道,令红烟看着一年四季一身红纱轻薄得很,其实贴身一袭软甲,睡觉也不曾脱下。他刚刚那下,顶多就是戳到了软甲上,被戳中的人半点触感都没有。

于是令红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害羞了,咂巴着嘴感慨了一句:“你的脸是符篆吗,一点就红?”

成煜被她气得直接闭上了眼睛。

他师父在气人这方面的造诣比起修为简直不遑多让。

好在令红烟良心未泯,到底是没有气人气到底。她伸出指头拎起成煜的袖子,讨好地晃了晃:“师父给你梳头,梳完头咱们一起出去逛逛好不好?华迁说这两天晚上外头可热闹了。”

成煜睁眼,睨着她,似乎在问,真的?

令红烟:“当然是真的。”

成煜头上的红绳被解开,一头黑亮的乌发披散下来。红绳落入令红烟手上后,现出了原形——一摊碎发。

“当时在台上被秦洗砍碎,复原了很久吧?”令红烟低头望着手中那团乌糟糟的东西,“你也是傻,都砍烂了还要它干吗?”

话音刚落,她手上那团碎发就不见了,乾坤袋的黄光闪了一下。

令红烟无奈道:“你把它收进你灵淮师姐给你的乾坤袋里做什么,没用了的东西,扔了吧?”

成煜闭着眼睛:“里面又不光有师父的头发……还有我的。谁说没用了?”

那倒是,令红烟心道,当初给他做红绳的时候,故意把拜师那年她一匕首削下来的成煜的头发也给编进去了。当时她也就图个寓意,师徒同心,其利断金,多好的寓意!

令红烟看着成煜那副闭着眼睛老神在在的样子,嘟囔了句“随你便吧”,然后便继续给他梳头。

成煜的心跳得有如比试台上的鸣锣一般激烈。师父,你听过世俗凡人的故事吗?有一日我出山门下到凡人的城镇里去替你买酒的时候,恰好碰上一队接亲队伍在街上游走。轿旁的喜娘边抛着彩花,边念叨着吉祥的句子。

我听她那么念着:“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千年长命花……”

她正念叨着的时候,前面骑在马上的新郎忽然回过头,对着身后的轿子笑得甜蜜开怀。在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自己。

我骑着高头大马,而你就在我身后的轿中。你掀开轿帘,我便握住你的手,丝竹萦耳,鞭炮喧天,落了我们一身的粉屑。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人群已经散了。我拎着酒壶站在原地,如一场大梦初醒,不知今夕何夕。唯一能碰到的,便是头上你我两人之发编就的发绳,犹如你与我之一脉同体,相互勾连。

……

成煜回过神时,令红烟正拿着梳子,一下一下地向下梳理着。发冠封簪的那一刻,令红烟停下手,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我果然是一个学什么都天赋异禀的奇才。”

长发半簪,绾于冠内;额边两须,坠如流苏。

成煜望着镜子:“多谢师父。”

令红烟看着他头上那顶神冠,心里的郁闷终于消减殆尽。这才是正版日神冠嘛!你看咱这日冕,高贵典雅不张扬,就该赶紧戴出去转一转,让那些卖西贝货的看看。

成煜站起身来:“出门给大家看看,师父?”他完全懂她现在的心思。令红烟举双手双脚赞同。

下了楼,楼焦正将一个钱袋子往华迁手里塞,而华迁正连连摆着手推拒。

随后楼焦便黑了脸:“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令红烟打断了他们:“能请教下吗?二位这种恶霸强买无辜小白花的既视感是怎么一种情况?”

楼焦一把将钱袋子摔进华迁怀里:“谁是恶霸?”

好在华迁是个好人,见他们都误会了楼焦,连忙开口替他解释:“你们都想错楼兄了。其实楼兄这人做事勤恳又细心,咱们今天刚来的时候,楼兄从行人口中知道了日神祭的事情,觉得这其中有文章,便拜托我请人帮忙,混进参与日神祭演出的仪仗队伍里……”

“行了,我说吧!”楼焦嫌他啰唆,打断了他,“你们知道大衍复行术吗?”

“知道。”令红烟顿了顿,“不过,虽然华迁啰唆了点,但你不觉得你话题转得太快了吗?日神祭怎么就忽然扯到大衍复行术了?”

“那是因为,”楼焦道,“我们混进去的人说,今晚负责日神祭仪仗演出的那支队伍的表演,就要用到大衍复行术。”

“嗯?”令红烟皱了眉头,“我是听说过有些小宗门为了诓骗百姓信仰他们的宗门,就会聚一些小复行术,弄出一个什么神迹降世的假象来诓骗他们。但是,大衍复行术?大乘期以下的修士根本不可能撑起来这么大的一个法阵吧?而且还需要非常多的修士从旁协助,他们要搞什么神迹?日神真身降世吗?”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客栈门外传来一声惊喜的高呼:“日神!是日神殿下!日神降世了?”

令红烟惊呆了:“嗯?来真的?玩这么大?”

四人互看一眼,冲出了客栈。

只见客栈外的大街上,百姓们都停下了脚步,用一种惊奇的目光仰头望着天空。

空中有一人形虚影,日冕神冠,黑金法衣,手持法剑,再仔细一辨那张脸,令红烟只觉一记闷棍直接锤上了头,直接就把成煜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压。

……这是日神法相。

不是现在日神殿里那位的,是初代日神景旭的法相。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修士表演队伍?景旭都飞升几千年了,人间怎么还可能有见过他的修士?

成煜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不明所以:“师父?”

令红烟面上看着相当淡定,内里其实非常慌张:“成煜,走,咱们回客栈里。”她决定简单粗暴一点,与其费功夫瞎编,不如直接把成煜带走。

突然只听华迁疑惑地问了一句:“咦?你们不觉得那个日神……长得有点像成兄吗?”

边上的楼焦跟了一句:“这根本就是照着他的脸做的幻象吧?”

华迁讪笑:“所以这算……撞脸?”

令红烟察觉到怀中的成煜忽然拽住了她的袖子,沉声道:“师父,你为什么忽然这么紧张?”

“不,没有,我只是觉得外面太吵。”

“那师父一个人回去吧,我还想在外面多待会儿。”令红烟感觉一股真气顶在了她的小腹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直接推回了客栈门内。

这是算计好的力道,能把人推开,并且绝对不会让人有分毫受伤。

令红烟推了推门,啧,这小子拿剑把门封死了。

客栈外,成煜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天空中那捏造的“神迹”,以及那被百姓拜伏着的,和自己长得至少有八分相似的脸。

他太了解令红烟了,了解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情绪。他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令红烟的紧张不是装出来的。她在担心。

担心什么呢?他的视线聚焦在幻象的那张脸上。

真像啊……

哪怕是成煜自己都不得不说一句,除了打扮和年龄造成的细微差异,他和半空中那个“日神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回想起令红烟方才的慌乱……

所以她刚刚那么紧张是因为?她怕人家发现,她有一个和日神长得一模一样的徒弟?

真有意思,成煜自己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诡异地笑了。原来他这么一个凡人,一个下界默默无闻的普通修士,居然长着一张和上界的日神一模一样的脸?

一时间无数猜疑涌上他心头,很多过去一直在意却不理解的东西,忽然间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勾住,恍惚间有了头绪。

师父一向强大而又神秘,平日里在楼内,楼主还有长老们对她的来历都是三缄其口,隐晦不言。这么强大的人,当初凭什么会挑中他这么个无父无母被变卖的乞儿?特意将他带回来,悉心照料长大,还收他为徒,传授一切……凭什么?

成煜在心中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很多遍,但他好像从未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离自己这么近过。

“华迁,”成煜忽然说,“你是黄道宫的人,日神景旭曾经是黄道宫的宫主,日神景旭究竟长什么样子?”

华迁挠挠头:“成兄你这么在意撞脸这事儿啊……”

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随后便成哑巴了。因为他看到成煜瞄向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情绪不佳。

成煜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块石头,递到了华迁的手上。这石头华迁认得千金石,一般他们和修士之间做生意的时候会用这个作为守诺契约。千金石一旦交出,就必须完成和对方约定的许诺,不得违约,否则就会被爆心而亡。

成煜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到石头上面,看得华迁一愣一愣的。

“以此为诺,你让我看到日神景旭真正的画像,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什么事情都可以,拿我的命去抵也行。”

师父,这些年你在我身边的时候,究竟是把我当成谁了?

这么多年的相伴,他就只是一个故人的替身吗?

师父,有的时候,你还真是残忍得让我害怕呢。

华迁听到成煜居然以性命许诺,他有些慌乱地挠着头:“我试试……”

他心下觉得,成兄未免太过较真,什么命不命的,好像命很不值钱似的。

楼焦倒是一门心思都在那个大衍复行术上,除了最开始凑了两句嘴“日神幻象的脸长得像成煜”,就没再关心过周围的动向了。他管日神长什么样?反正又不是他祖宗,爱像谁像谁。

楼焦狭长的丹凤眼四下瞄了一圈,注意到不远处耸动的一条长队。一群穿着法衣的修士正四下散着符纸,激起周围不少百姓的哄抢。

他撞了下华迁:“那是什么队伍?”

华迁:“哦,那个啊,日神祭的仪仗队啊。那符纸每年都会撒,都成了一个必备的节目了,说是能驱邪保平安,骗人的玩意儿,谁信啊?”

楼焦直接白了他一眼:“我信啊!”

华迁蒙了。

楼焦开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睁大你的眼睛看看?那是你们黄道宫真正的中阶驱邪符纸,可以活活烧死一头妖兽的那种!”

华迁睁大眼睛看了半天:“楼兄你眼神真好。”

楼焦转身就走。

客栈内,令红烟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方才反应有些过激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对成煜解释一下的。

“成煜,其实师父是看到那骗子拿你的脸招摇撞骗,师父看了生气。

“小成煜,你其实长得不像日神景旭,他都那么老了,你多年轻啊,他肯定不长你这样。”

编完,她自己尬得顿了顿。

这时,客栈的门开了。

令红烟面上一喜:“小成煜,师父跟你说,其实……嗯?他们俩呢?”

门外站着一个孤零零的华迁:“楼兄说看到了游行队伍在撒我们黄道宫的符纸,就追过去了。至于成兄的话,他……”

“什么符纸?”她一听是正事,可怜的成煜立马就被她给抛到了脑后。

“啊?我修为低,目不能远视,所以没看清。不过!楼兄走的时候说,是我们黄道宫的驱邪符纸,可以烧死一头成年的妖兽呢!”

令红烟沉吟:“那就是中阶以上的符纸……”

华迁一拍脑袋:“对!楼兄也是这么说的!”

日神祭上用大衍复行术搞出日神现身的神迹,接着又对普通百姓乱撒杀伤力大的高级符纸,全然不顾会不会引发误伤后果。

看完神迹,接完符纸之后,普通百姓们会怎么做呢?

——自然是香火供奉,拜谢神使大恩大德了。

令红烟:“你是说,有人在城中伪造神迹煽动民众?”

一群骗子居然见过已经消亡了千年之久的前任日神?怎么,下界还真藏了什么连她都不知道的活了几千年的老人?

令红烟讥讽一笑,这黄道宫地界还真够乱的。

她折身上楼回了房间,封门,下隔音禁制,随即一道天阶传音阵直达九霄之上:“新任的日神殿下,有人打着您的名号在下界招摇撞骗,您要不要大发慈悲,投个幻象什么的,下界来制止一下?”

月下楼祖传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种事情,还是让被抹黑的主人家自己来管管吧。

成煜没有回来。

令红烟坐在大堂内,面前的店主给她上了一壶热茶。她就坐在那里一直喝,直到楼焦推开门,急匆匆地跑过来,似乎是想找她说他跟踪那些撒符纸的修士之后的结果。

“成煜呢?”令红烟一句话,打断了楼焦。

“不知道,没看见他啊,他没回来吗?”

令红烟起身:“我出去找他。”

楼焦无语道:“成煜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不知道回来吗?”

令红烟没接茬,反倒交代他:“我大概能猜到你查到了些什么,你别急,我已经通知了应当处理这件事情的人去处理。你修为尚浅,做到这些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待在客栈里保护好自己还有华迁,不要掉以轻心。毕竟……我们是到人家的地盘上来抓小辫子的,主人不会有多欢迎我们,明白吗?”

楼焦点头:“明白!那个华迁是黄道宫故意甩给我们又管监视又拖后腿的,所以一定要看好他,不然他要是出事了,黄道宫就会以此为借口向我们发难!”

令红烟难得被噎住了,心说人家华迁多老实一孩子啊,你居然这么看人家。

“行,你就这么理解吧。”

于是楼焦接了任务,心满意足地上楼了。令红烟在楼下,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用力敲开华迁房间的门,待到里头探出一张迷茫的脸之后,外头敲门的恶霸便闯了进去,然后“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令红烟在心中默默地给华迁点了根蜡,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客栈。

华迁说得不错,这几日的豫州城真的很热闹。

一时唬人的神迹降临结束后,城中的景象看着很像一个正常人间城镇的大型集会了。有灯会,有演出,有穿梭在声色光影中的行人。

令红烟抬手在眼睛上一拂,人群便在她的眼中如抽丝剥茧般散开。人潮的最深处,脱掉内门弟子显眼红袍的男子正坐在看台下自斟自饮。身旁有人望着他的脸惊为天人,他不在意。台上的那些金石丝竹,他也不在意。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令红烟皱起眉头,一个神行诀到了他面前,伸手掳走他刚用唇碰过的酒杯仰脖灌下去:“这么好的酒你拿来撒气真是糟蹋!”

成煜的视线落在杯壁的唇印上,心口一烫,随后又自嘲一笑:“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喝酒。只不过坐在这里不点些什么,店家怕是要赶我。”

令红烟不悦道:“赶你你就回客栈啊,我坐在那里等了你那么久!”

成煜低声道了句:“确定是在等我吗?”

鼓声刚好响了,令红烟耳膜被震了一下,然后对着成煜喊了句:“你刚刚说什么——”

成煜摇了摇头。

看台上这出《寻仙记》在下界很出名,甚至在上界文曲星写的本子上,令红烟也瞄见过。

它讲的是七千多年前战乱之后沦为死城的豫州城。上界司灾厄的青衣女仙秦萧手撑伞灯来到城中,一场瓢泼大雨熄灭了连绵七日的大火,救下了城中仅存的失孤少年。

少年忘不了那一日暴雨过后,他从尸堆中挣扎爬出,面前凭空多出了食物和水,城楼上忽然亮起了光。满城的腐尸臭气,在那一瞬间全都消失殆尽。他抬起头来,城楼上的那双眼睛也在打量着他。女仙对他一笑,手中的伞灯便翩然而下,如同黑夜中的一点萤火。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城楼已经空了。

少年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捡起地上的伞灯,抱在怀中,哭了。

女仙的故事到这里便打住结束了,接下来就只是少年一个人的故事。

终其一生的求仙问道,寻药终南。他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追逐那日豫州荒城上的虚影,受尽了周围人的嘲笑和奚落,还有人说他疯了,那一日看到的,不过是极度饥饿疲乏之下的幻觉。

后来,他穿着那身灰白色的道袍,于城外一座野峰上建立了黄道宫。在他死后数千年,继任为宫主的大弟子景旭飞升上界,成了上界第一位后天神明。这段绵延数千年的寻仙之旅,才终于画上了句点。

戏演完了,台上饰演女仙秦萧的演员从幕后转了出来,站在了已然垂垂老矣的少年旁边,向台下的观众鞠躬谢幕。

令红烟打了个哈欠:“这戏编得我也是服气,好端端的一个求而不得的故事,结果结局在这儿给日神飞升捧臭脚……”

她边吐槽边扭过头,发现成煜居然定定地望着台上谢幕的演员,手中的杯子斜了一半,水洒在身上了都没发现。

“师父,”成煜似是看痴了,“这出戏落幕的时候,女仙终于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身边了。你说,黄道宫的那位创立者他若是在地下看到,会不会感觉到一丝欣慰?”

“不知道。”令红烟道,“等我哪一天身死道消了下去见到他,我替你问问。”

成煜听完笑了,似乎终于从戏台上回过了神:“师父,你真的是……非常非常不解风情。”

“他这一生最大的悲剧就在于开始的时候便遇见了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人,惊鸿一瞥,却不想成了执念。而对于女仙来说,他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连想起来的必要都没有。”令红烟道。

成煜怔了怔:“女仙真的连想起他都没有必要吗?”

令红烟:“嗯,结局就是,他自作多情。不过,虽然他自己修仙失败了,但是建立了黄道宫,培养出了无数个修仙的好苗子,也算是得到了善果。至于那位女仙……上界的神仙啊,是不会爱上凡人的。”

成煜瞳孔一震,随即低下头:“是吗……”

她看着对面情绪低落的成煜,心堵了:“你是不是在瞎想,猜测师父和日神景旭是旧识,因着这张脸,师父才对你这么好?是不是还觉得师父也会把你丢在脑后忘掉?”

成煜握杯的手一僵,心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不会,永远不会,”令红烟顿了顿,“因为我喜欢你。”

对面的人呆住了,手一松,“哗啦!”杯子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却见令红烟咧开嘴角一笑,伸指掐住了成煜的脸颊:“哈哈哈,怎么样,被骗了?有没有被师父吓到?”

成煜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没咽下去的酒液呛到了鼻子里:“是……是够吓人的。”

“现在你明白你说这种酸话的时候,我的感受了吧?下回可别再逮着师父说这种骗小姑娘的话了,多让人误会啊……”令红烟拎起桌上的酒壶,毫无形象地往嘴里瞎灌。

不是骗人,是那一瞬间对上成煜的眼神之后,她真的嘴瓢了,不小心说出了实话。当她看到他那种小心翼翼到快要碎掉的表情时,就像是把她的心当成泥巴在捏一样。月神是没什么感情,但是令红烟在这四年里,实在是在成煜身上倾注了太多的情感。神明真的没有情感吗?不,他们只是很少把视线一直投注在一个人身上。

她是喜欢成煜的。徒弟也好,亲人也好,陪伴者也好,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的就是成煜。和世俗普通男女的喜欢不一样,但就是喜欢。最喜欢他跪在烟月小筑的门口,将刀子高举过头顶,说要把命交给她的时候,成煜于她,就是胸口的红痣、掌心的珍珠。

成煜幽幽道:“那我说的那些话……师父误会过吗?”

“咚!”她的脑袋实实在在地磕到了桌子上,然后捂着自己的脑袋,脸颊泛着显眼的酡红。她是真的醉了。

成煜半扶着她:“我用内力帮你逼出酒气来?”

令红烟笑眯眯地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冲他摇了摇:“喝酒这种事呢,它的乐趣就在于会醉。万物顺其自然,干……干吗非要把酒给逼出来呢?”

修士拿辟谷戒贪戒欲,神仙便以打坐调息替代睡眠。每一天、每一刻都是清醒的日子,神也会累,神也需要抛掉清醒,获得片刻轻松。

成煜简直气笑了,他知道,师父极喜欢喝酒,但是酒量奇差无比,醉相更是极其之差,而且她丝毫不在乎,反而很享受这种状态。

这女酒鬼的声音有点大,边上还没来得及散场的观众的目光都看过来了,看清撒酒疯的人的脸之后,转为惊艳。

天……天人之姿!

成煜眸光一沉,从乾坤袋中拎出一件巨大的披风,直接兜头蒙住了令红烟的脑袋。他抬起头,对上众人那望眼欲穿到露骨的视线之后,低喝一声:“看什么看?滚!”

“你好凶啊……”披风下钻出一个脑袋,趴在他胸口,“你谁啊?想打架?打不过所以想闷死我?”

成煜低下头,怀中人面上的红纱早已被风吹走,露出一张瓷白的脸,眼尾的淡红色酒晕将那双眼睛点缀得水光潋滟,桃花灼灼。

他抬手挡住了那张脸,恨恨道:“有时候,我可真想闷死你。”

醉鬼愣了愣,然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一巴掌招呼在了成煜的背上:“哈……哈哈……有追求啊小子……还真挺配得上这张道貌岸然的脸!”

边说,她的魔爪边在成煜的脸上肆虐:“平时没少干坏事吧?做了坏事估计都还能逃过去吧?也是……这张脸,谁看见了,舍得责怪你呢?”

成煜的心跳骤停。他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所以……果然是因为这张脸,对吗?刚才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哄我的,对吗?”

“对……”

成煜轻笑一声,心口一片死寂。

凡人常说,酒后吐真言。当真相就这么被她亲手在眼前摊开时,成煜只觉得心脏早已被扎得千疮百孔,四处都是破洞,里面倒灌着嗖嗖的冷风。

令红烟已经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成煜垂下眼眸,轻车熟路地将人抱了起来往回走。

“成煜你还是不是男人啊?”在他心防全面垮塌的时候,魔息又一次感应到了他体内禁制的虚弱,冒头出来了,“趁她现在对你没有防备,我帮你吸干她的修为,这样你的修为就能够大涨,不但能保护她,而且还能将她永远绑在身边。好过你现在……啊——”

成煜掌心的火焰熄灭,从胸口处挪开,苍白着面孔冷声道:“你惨叫的声音可真难听。”剧痛之下,令红烟居然还能稳稳地被他抱在怀中。

魔息愤恨道:“你报复我有什么用!明明是你自己想这么做!是你肖想自己的师父,可你连当面对她说都不敢!呵呵,成煜,你的心早就烂透了……”

“是,你说得没错。”成煜淡淡道。

从少年时代的情窦初开一直到现在,这份掺杂着仰慕、依恋、怜爱的情感就一直被他高高地挂着,自己挨不得,别人也碰不得。想要,不敢要;想说,不能说。

“是,我的心,烂透了。”他说,“所以刚刚那掌,我是在惩罚我自己。”

推门出去,就看到店家提着一大桶热水等在门边,热情地叫了她一声:“夫人醒了?太好了,小的按吩咐给您送洗脸水来了!”

令红烟四下看看,然后见鬼了一样地拿手指着自己:“夫……夫人?你叫我?”

“啊。”店家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在他们豫州城,女子在日神祭送男子日神冠替他簪发,代表的就是愿与之永结同心的含义。再加上昨夜都快子时了,和她同行的那位年轻男人敲门进店,随后将她抱进了屋里。原来……这两人的关系竟不是夫妻?凡间风气到底没有那么开放,店家望向她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微妙。

令红烟看着店家的表情,心下“咯噔”一声响。

她还记得自己昨晚喝醉了,别是做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吧?

恰好这时候,隔壁房间的门开了。成煜从里面走出来,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令红烟刚想开口说话,成煜却像是要回避她一样径直错身过去下了楼。她赶紧追了上去:“成煜!”

成煜已经下了楼,跨出门槛的脚步一顿:“昨日回来之后,我听楼焦说了符篆的事情,想去城中查探一番,师父是想和我一同去吗?”

令红烟:“那……一起?”

街道上,令红烟行在前,成煜错开几步落在后面,一副不愿与她并行的样子。她往回走,一把揪住他:“昨天我要是做了什么让你接受不了的事情你就直说啊!我道歉!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的算什么啊!”

成煜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抽出:“师父什么都没做。”

令红烟气笑了:“我早上一推门那店家就直接管我叫夫人了,你跟我说什么都没发生?”

“那也不是我让他那么叫的!”成煜终于怒了,“我倒是想问问,师父这般咄咄逼人,是你觉得,我果然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下流之徒?”

“那我倒没想得这么严重……”令红烟怔怔地看着他。这好像是四年多以来,成煜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冲她发脾气。

“师父……”成煜发怒之后,叹了口气,“我们去查那些符篆的事情好不好?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房间,店家看到了就误会了。我最近很累,真的不想再和你谈论这些了。”

令红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看他眼中祈求不似作伪,心下懊悔起来。多大点事情啊,没准儿成煜就只是太累了,店家只是误会了。她自己醉的酒,凭什么揪着人家质问?

于是她直接拔了成煜腰间的剑,递给他:“是我的错,你要实在不高兴,就刺我两剑解气,反正我皮糙肉厚,你也捅不死我。”

成煜看着递到手边的剑,又望着她那双真诚全无作伪的眼睛。成煜长叹了一声,抽走了剑,随后将那只握剑的手包裹了起来。太温暖了,这种温暖的触感瞬间填补了胸腔处那灌风的洞,令他舒服得几乎想要喟叹一声。

令红烟笑了:“不生气了?”

成煜摇了摇头,手上的力道又紧了一点点。

这样就足够了。

令红烟:“那就去查符篆的事吧,别把正事忘了。”

两人沿着昨日的大道没走几步,忽然看到前头一家客栈门口围了不少人。据说是客栈里出了事,官府的人来了,把尸首从里面搬了出来,在门外排了一地。

令红烟问:“认得地上这些人吗?”

成煜点点头:“楼焦说的,撒符篆的修士。昨夜我坐在戏台子下,看到他们经过。”

“嗯。”令红烟点头,随即拽着他挤到人堆的最前面,对着那些官服的差役亮出令牌,“黄道宫巡检弟子,死的这些人都是修士,应当交由黄道宫处理。”

成煜一怔,低声问道:“什么时候有的牌子?”

令红烟也小声道:“出发之前,楼主拿脸皮找景宫主换的。”

千里之外的月下楼内,正在打坐调息的月袖忽然打了个喷嚏。

差役们见了令牌,点了下头,便直接识相地撤了。豫州城内的规矩就是这样。世俗权力不算什么,黄道宫的势力才是实际上的主子。

令红烟撩起衣袖,预备蹲下身来查看,却被成煜拦住:“不必劳烦师父了,查验尸首这些,月铮长老在课上教过我们。”

于是令红烟便果断站起来让开。成煜翻了半天,忽然把手伸到了一团腐肉里面,蚊蝇四起,恶臭漫开,边上围观的百姓捂住了眼睛口鼻,有的直接就吐了。

从腐肉中掏出一把灰,成煜手指一点,复原术。符灰复原为一张暗黄色的符纸。成煜将符纸在袖子上擦了擦,递给令红烟:“和门派里发现的黄道宫失踪弟子尸骨一样,活着的时候直接被挖了丹。不过,这里还多了一张傀儡术的符纸。这些修士是在死亡之后,被一个高修为的大能在幕后操纵行走的。我想,依照尸骨的腐化程度,大概昨天晚上他们在游行节目上撒符纸的时候,就已经是死人了。”

令红烟幸灾乐祸:“这事回去告诉楼焦那小子他会吐吧?混在一群死人堆里玩了大半个晚上。”

“你们说什么?死人?”果然不出令红烟所料,楼焦在看到符纸之后,脸直接绿了,“为了和他们打成一片,我昨天还喝了一个修士挂在腰间的水壶里的水。等等……那我昨天喝的是什么?”

华迁安慰他:“楼兄放心,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叫人去给你找药!”

楼焦:“我没中毒,谢谢。”其实我只是有点恶心,离死还有很远。

华迁不解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用傀儡术摆弄一群假修士来给百姓散符纸呢?”

令红烟:“挖丹进补,直接通过吃掉其他修士的内丹快速提升自己的修为,这是魔修和妖修的修炼手段。假如他们想要欺骗百姓,让百姓信奉他们,就必须通过一些手段获取百姓的信任。可这里是黄道宫的地界,魔修和妖修身上的魔气太重,直接出来很容易被巡查的弟子发现。这些用傀儡术操控的被挖丹的修士,生前都是正道修士,巡查弟子分辨不出来,自然就比他们自己上要方便自如得多了。”

令红烟吩咐他们:“现在,提高效率,分组活动。楼焦和华迁,你们俩一个有爹一个有钱,去外头搜集信息。主要找两件事,第一,豫州城或者豫州城周边,有什么新立的门派或者教宗,最好是那种乐善好施口碑好的,越好的越给我关注;第二,今早那批尸骨目前寄放在官府,华迁给你们宫主传讯,让他派人过来收尸之后认一下是自己的弟子还是别人家的,最好能够辨清每一具,完了之后请灵山的佛修来超度,然后烧掉。反正灵山那边不是也叫人来了吗?对了,所有的费用还请景宫主自费,楼主说了,鄙派甚穷。”

华迁连连点头:“没问题!”

令红烟微笑:“这孩子真讨人喜欢,要是回了黄道宫之后被欺负的话,就来月下楼找我吧,我收你做小徒弟。”

一旁的楼焦震惊了:“还能这么明目张胆挖墙脚的吗?”

华迁激动到搓手:“真……真的吗?”

令红烟点头:“当然是真的!”

华迁兴奋道:“多谢月烟师父!”说完,他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好像有什么妖兽在凶狠地窥视着他。他疑惑地转过头去,却只看到身后站着的成煜。

“师父,”成煜问,“那我呢?”

令红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我徒弟,当然是跟着我了。”

成煜压抑住眼中的笑意:“师父说得是。”

一旁的楼焦心中有些讪讪的。三个人,月烟师父两个都想要教导,唯独把他排在了外面,心理落差有点大。可偏偏华迁眼拙,看不明白这一点,硬要凑上去跟他套近乎:“那楼兄咱们快去吧!别耽误了!”

楼焦一把拂开他拍上自己肩膀上的手,横了他一眼:“咱俩不熟!松开!”说完就径直走出了门,华迁连忙追了出去:“楼兄!楼兄,等等我!”

“我有预感他俩未来应该会处得不错。”令红烟活动了一下脖子,笑了,“忽然觉得,我真是一个分组鬼才。”

“我也有预感。”成煜敷衍地附和了一句,他对另外两位同伴是反目成仇还是生死之交半点了解的兴趣都没有,“师父,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

令红烟:“他们去收集信息,那么咱们两个当然是发挥特长,去打架了。”

成煜皱眉道:“打架?”

令红烟神秘一笑:“一般来说,什么样的人最容易被这种散播神迹谣言的宗门哄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