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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城内,近日来多了一道奇怪的风景。一对中年夫妻背着一个还没断奶的娃娃在城中一步一叩地拜行。据守城官说,这两人是三天前来到豫州城的,守城官们去城外的烽火台换岗的时候就看到他们了,还凑上去问过,问他们在拜什么,需不需要帮助。

那个妻子告诉守城官,他们是从西边来的,两个人老来得子,生下一个孩子得了怪病,在老家那边散尽家财,寻遍名医,都没有找到医治的办法。后来听人说,豫州这边有一位隐世的圣手名医,能治世间百病。只不过这位医者收病人的要求特别高,心要诚,还要肯付出所能付出的最大的代价。于是夫妻俩便这么从家乡风餐露宿,一路磕到了豫州城。

守城官问她:“那你们知道那位名医姓甚名谁,家住豫州城何处吗?”妻子苦涩地摇了摇头,转手握住了丈夫空空的右边袖管。据说,他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劫匪,不光身上的盘缠被抢光了,丈夫的手也被砍掉了一只。

城中的百姓可怜这对夫妻的遭遇,看着他们在城中一步一步地磕着,感叹他们可怜,不少妇人们抹着眼泪从家中拿了吃的塞到妻子手上。

那妻子看上去软弱善良,看到那些妇人递来的东西,吓得惊惶推拒:“这……这怎么可以?”

妇人将食物放在了面前的地上:“米汤喂给孩子吧,别没见着大夫先饿死了。”

“谢……谢谢。”

妇人摇了摇头,走开了。她打算回去问问自己的丈夫,看看能不能帮忙打听到那位医者的住址。

“师父,这些东西真的收下吗?”边上的“丈夫”低声问了一句。

“妻子”笑了笑:“别人的善意当然要收下了……不过,回家之后,她大概会收到一份惊喜吧?”

那妇人拎着空背篓回到家中,放下背篓,弯下腰预备从米缸里舀米煮饭,突然觉得今天的手似乎伸进去伸得有些太浅了。她疑惑地将头探进去一看。呵!妇人瞪大了眼睛,已经见底的米缸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全部装满了,他们全家人一年的口粮都有了着落。

……

令红烟轻笑一声:“神因人的信仰而存在,信善便会得到神的眷顾,作恶,心魔也就自此而诞生。为善也好,作恶也罢,不要以为无人知晓。”

成煜将那只完好的手靠在墙边坐下来:“徒儿受教。”

然而刚才还一本正经的师父却忽然惊叫一声:“喂!你起来!压着我们的孩子了!”

成煜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将那句“我们的孩子”含在舌尖甜蜜酸涩地回味了许久,才开口道:“不是假的吗……为何这么紧张?”

令红烟无语地将他的背从墙边扒拉开,取下了他背上用稻草变出来的假孩子,抱在怀中假模假样地拍着背哄着。

“假的你也得演像一点啊……好歹得有个当爹的样子吧?”令红烟边说边瞪了一眼边上被训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男人,“哪有爹会把自家孩子怼墙上当靠背使的?”

成煜尴尬地偏过头去,咳嗽了一声。

那日令红烟问他,一般来说,什么样的人最容易被这种散播神迹谣言的宗门哄骗?然后她当即就给出了答案——老、弱、病、残。

令红烟秉着做事要做全套的原则,饱经风霜的中年夫妻、丈夫残疾、孩子重病,一套身份直接老弱病残、五毒俱全。然后,他们就这么风餐露宿了三天。期间还碰见了跑消息路过的华迁和楼焦,结果这俩也没认出他们来。

华迁和楼焦看到他们,同情心瞬间上头,二话不说便齐齐掏兜给银子,推都推不开。成煜把银子扔回去,拿眼神暗示他们,还被不明所以的楼焦郑重地拍了拍那只完好的手臂:“好样的!有骨气!我欣赏你!但还是拿着吧,将来有钱了再还我。”

成煜有些无语。

两人离开后,令红烟头靠着墙眯眼笑道:“完了成煜,我真的好喜欢他们两个啊!”

三天的时间,外地来的叩头的可怜夫妇的事情基本上传遍了全城,令红烟估计着暗处的人差不多再观察一下,就要来找他们了。

于是当天夜晚,起风了。

三月中旬,百花待开的时节,居然刮起了北风,一时间仿佛重回寒冬腊月一般,寻常人要是这个时节坐在大街上,估计早就冻得哆嗦了。

“今天是倒春寒吗?”成煜将背上那个假娃娃用城中百姓施舍的毯子裹了起来,他已经在很努力地按照令红烟说的演戏一定要演得像的那个方向靠拢了。

“不是,是人为制造的。”令红烟低声道,“现在开始,撤掉身上所有的御寒法诀,我要暂时封掉我们两个人身上的修为,不然他们就会发现我们的修士身份。”

成煜微点了下头,刺骨的寒意立刻涌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师父,有人来了。”

令红烟也察觉到了,于是她立马缩在成煜怀里不动了。

脚步声在呼啸的北风中愈发清晰,有两个人走到了他们跟前,动作轻柔地推了推她,又推了推抱着她的成煜。

成煜先行睁开了眼,令红烟假寐了片刻,揉着眼睛悠然醒转,身上被来人盖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

“二位远道而来,真的辛苦了。”说话的那人一身散修的打扮,看上去像个药童模样,但令红烟现在修为封住了,看不清楚他是个什么东西。

那药童道:“楚真人让我们来接二位去看诊,二位放心,楚真人是医修出身,虽然常年隐居此地,但放眼整个下界,大概没有比楚真人医术更高明的医修了。”

她随口编的此地有神医就真的冒出来一个?一个冷淡的隐居医修会因为区区一个凡人心诚就大半夜上赶着过来救人?令红烟又不是不清楚上界那帮医仙都是什么德行。

令红烟怯怯道:“这位楚真人……难道就是我们要找的神医?”

药童笑道:“如果你们听说的是隐居在豫州城内的神医,那确实是楚真人无疑了。”

好的,王八脑袋终于露出来了。

令红烟暗暗对成煜比了个手势,成煜会意,松开了她,单手抱起了地上的假孩子,向着药童躬身:“多谢。”

药童看着面前的男人在寒风中身上腾腾冒起的白气,那是习武之人内力御寒时的状态,将体内的真气运转形成一个保温的屏障,又见他虽然断了一只手臂,却气度不凡,试探地问道:“兄台习武?”

成煜:“从前拜过山门,但天资不足,就半途而废了。”

“原来如此。”药童一副唏嘘之态,不过看神色却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了,“那事不宜迟,二位速速随我去见楚真人。”

这位传说中的楚真人就住在豫州城东南方向山脚下的一座小院里。院子的布景看上去非常世外桃源,一看就非常适合隐居。

两个药童把他们引进去,告诉他们:“真人喜欢安静,这里只有我们和真人三个人。”

再往里走,两个穿着和他们身上同款粗布衣服的一老一少从院内相扶着走了出来,看见他们,一愣:“你们终于也找来这里了?”

令红烟真情实感地疑惑了:“你们是?”

两人中那个年轻的凡人开口:“我爹病重,我在城里看到你们磕头,就向人打听了一下,没想到运气好,比你们先碰见楚真人,所以就到这儿了。”

原来他扶着的那个老人是他爹。

令红烟眼角抽了一下,所以……他们这次还帮骗子做了一次免费宣传?

这时候,屋内走出来一个鹤发鸡皮的老人,唤走了两个药童:“无忧、无为,把孩子抱进来!”

“是,真人。”

在场四人不约而同抬起眼皮,原来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楚神医啊!

“不哭不哭……”令红烟照着孩子的背拍打了几下,然后将手中的假孩子交给了药童。她完全不担心被识破,月神的代行术,识不破是正常,若是识破了,那不用揪什么幕后操纵者了,把这三人直接按倒审问就行。

下界出现比她战力还强的修士,本身就很离谱。

三人一进去,令红烟立马放松了下来,连带着成煜。

修士的寿命很长,但不是所有修士都能在青年时代成功结丹,所以金丹修士中有不少都看上去年岁挺大。但是,一旦修为到了元婴以上,就具备了返老还童的能力,身体会随着碎丹成婴的时候,机体重返年轻。

这位楚真人没能返童,或者压根无法返童,都证明了一件事,他的修为等级一定不高,甚至没在正经门派里待过。

令红烟和成煜两人对视一眼,应该只是一个小喽啰。

她偏头看了一眼,那对父子的脸上也隐隐带着失望。

令红烟诧异了一下,他们难道也是修士假扮的?是黄道宫的巡查弟子?成煜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用眼神询问令红烟,是否挑明身份。令红烟摇了摇头。先不急,看看黄道宫是为什么而来的再做打算。

两名药童很快就从屋中出来了,说是真人已经大致了解了他们的情况,又转告令红烟,孩子已经在里面安顿好了。

“念子心切”的两人想要进去看孩子,却被药童拦下:“真人有规矩,诊治期间外人不便打扰,否则治疗就会失败。”

令红烟心下冷笑一声,面上却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好的,好的,一切都听真人的。”

那对父子也问:“真人何时为我们诊治?”

药童安抚道:“不急不急,院中屋舍众多,诸位可以先行住下,等待一些时日。”

令红烟与成煜是“夫妻”,被分到了一间屋子里。

屋内,成煜问道:“这些人把我们留下来想要做什么?”

令红烟:“从他们挖丹这件事来看,是典型的妖修和魔修想要提升修为的举措。带走小孩子我也能理解,总有一些妖修功法里,小孩子的心脏是有炼药的大用处的。”

成煜:“那对父子?”

令红烟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啊,师父修为封了,现在跟你一样,也是抓瞎。没关系,时间还长。那对父子多半也不是正经看病的,我们可以观察一下他们都做些什么,这样也能探探黄道宫的情报。”

成煜点了点头。

“另外,你身上的魔气要小心了。”令红烟这下真的严肃了,“不要暴露,成煜,现在你的修为被我封住了,但是魔气却还在你的身体内,心境一旦不稳,立刻告诉我。所有这些事情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明白吗?”

成煜点了一下头。他现在的心境很稳定。其实只要能够每时每刻都待在师父身边,她站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上,他的心态就能一直稳定下去。

她就是他的清心阵,是他的安神香。

四个等待救助的“病患”就这么在小院中生活了下来。令红烟白日里在院中假装热情地帮助两个小药童洗衣、做饭、打理药园来表达感谢,暗地里却在悄悄观察着他们。

那位父亲演病重演得屁股底下安了钉子似的,根本就躺不住,一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羡慕地望着自己那个能四处活动的儿子。那个儿子就更有意思了,成天围着药园子四处打转,想要拿铲子刨土翻东西的心思溢于言表。

这天,对面那儿子居然穿过他们相隔的药园,直接从对面的院子到他们这里来了。那儿子探头朝着他们院子里四下扫了一圈:“那位兄台不在?”

令红烟熟练地拢了下耳边的头发:“我夫君不爱见生人,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这……”那儿子犹豫了一下,很快便下定了决心,随即,令红烟便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沉重的钱袋子。那儿子直接将钱袋子塞到了她怀里:“里面有很多银子还有灵石,灵石就是石头,你要是不认得就交给你夫君,让他拿到市集上去卖给修士。这些钱足够你们找最好的大夫来给孩子治病了!”

令红烟打开之后惊叫一声把钱袋子丢了回去,然后双手抱胸:“你要做什么?我喊人了!”

那儿子额角上冒起一块明显的青筋:“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对有夫之妇感兴趣?给你钱是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不是要轻薄你!我没那么下作!”

令红烟见好就收:“什么事?”

那儿子道:“我冷不丁地突然经常去药园子里转会很显眼,但你不同,这些天,你一直跟在那两个药童后面打理药园子,他们早就习惯你了。我希望你能帮我挖挖看,药园子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令红烟故作不解:“什么叫奇怪的东西?”

那儿子四下看看,见没人看他们这边,便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符纸,递给她:“你什么也不用知道,就只要还像以前一样跟着那两个药童,然后找机会偷偷把符纸烧了就行。符纸烧了,我自然就知道你看到什么了。”

令红烟拿着符纸,一脸被吓到的样子:“你是修士?天哪,原来你不是来找楚神医看病的吗?”

“是什么人告诉你豫州城有神医的?修士吗?”

“我不知道……”

“什么神医!”那儿子“哧”了一声,“他根本就是个魔修扮的假货!还有那两个药童,上回我刻意碰了那个无忧的手一下,体温都没有,天知道他们是人还是傀儡!”

令红烟跌坐在石桌上,口中喃喃自语:“怎……怎么会这样?那……那我的孩子……不行!我要去救我的孩子!万一那妖怪伤害他怎么办!”

忽然,她猛地跪下,抓住了面前人的衣摆:“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修士对不对?求求你救救他!”令红烟拼命憋笑,眼泪都憋出来了。

那儿子见她哭得声泪俱下,郑重地答应了她:“这妖修无道,我身为名门正派的弟子,既然看见了,就一定会为民除害!你帮我去药园子里烧符纸,我一定会救他平安出来的!”

令红烟:“嗯!多谢这位少侠!”

“哈哈哈哈哈……憋笑真的太辛苦了,我刚刚……我刚刚眼泪都笑出来了。”令红烟一关屋门便开始狂笑。

成煜放下手中的清心卷轴,问她:“怎么了?”

“认出了两个傻孩子,咳咳。”令红烟呛了口水,咳嗽了两声,“对面那对父子,老的那个,华迁扮的;小的那个,楼焦扮的。他俩应该是那天给咱们塞完钱,再加上在城内收集了那么多信息,也意识到了豫州城不该有什么神医这件事吧?”

成煜一怔:“你怎么认出来的?”

令红烟扯开刚收到的钱袋子,往桌上一扔:“里面的灵石有月下楼的徽记,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傻孩子!”

成煜盯着灵石看了一会儿,然而他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徽记来,大概是只有长老还有楼主们才能看出来吧?他望着令红烟想,师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诚布公地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呢?

“我也真是佩服楼焦,他怎么想的?我要真是个凡人女子已经被他吓死了好不好?哪里还有理智去帮他做事啊?不行,我必须要给月铮还有楼主打小报告,提高楼内弟子的交际能力真的势在必行……”

令红烟还在吐槽着楼焦和华迁的不细心不靠谱,却发现成煜居然一直没捧她场,疑惑地扭头,看到她的小徒弟又看着她在发呆:“你……干吗呢?”

“没什么。”成煜回神很快,“他们是怎么藏住修士身份的?”

令红烟愣住:“哎?你都不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已经认出他们了吗?”

成煜轻笑一声:“大概是因为,师父看上去很开心吧。”看热闹看得挺开心的。

令红烟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她都不知道成煜是什么时候把她这恶劣的性格给看得这么透彻了。她清了清嗓子:“因为有隐蔽修为的符纸。虽然那种符纸很贵,时效性也不长,我们祈祷一下楼焦同学事后能还得起华迁的符纸钱,或者干脆把他卖给人家抵债好了。”

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里面全是银钱和灵石,八成楼焦已经把自己玩得倾家**产了吧?

收了那么多灵石,令红烟倒真的开始尽心尽力地给他们打掩护烧符纸,袅袅青烟还未来得及升起,就直接被她一铁锹土给填没了。令红烟杵着锄头笑着低喃:“内门弟子眼力考核,如何从一堆无效信息中提炼出有效的信息呢,小楼焦?”

那头院中,楼焦正困在椅子上掰手指头数数,他这个儿子当得,也就比躺**不能动弹的老父亲华迁要好些。这时,他察觉到胸口的接收符纸发烫了,一跃而起,直接冲进了屋内:“快起来!教我这符纸怎么用!”

“来了,来了。”华迁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瓶子,里面装着化符水,他们现在封闭修为,根本就点不着符纸。瓶口一斜,倒了几滴在上面,那符纸便自燃起来。

“嗬!”楼焦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当日在月下楼内,他看令红烟用回溯法阵是怎么进行情景再现的,这符纸就是怎么情景再现的。这简直就是把一个小的回溯法阵给压在纸上了啊!

“这符纸很贵吧?”楼焦看着屋内清晰的药园子的画面,问道。

“没事儿,没事儿,有用就行。”华迁连连摆手,憨憨地笑着,“反正,我这么废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也就只有这点钱还拿得出手了……”

楼焦听着他的话,忽然有些气闷,于是当即便开骂:“废废废!天天就知道说自己废!成煜当初更废呢,不也站起来了!我当初还因为半点练剑天赋没有直接被自己亲爹从黄道宫踢出来呢,我说什么了吗?”

华迁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楼焦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楼焦一把握住了他的肩膀:“废算什么啊?谁不是从没天赋慢慢爬起来的?就算是天才也有被人蒙住眼睛按在地上打的时候啊!天天自怨自艾的,我看见你这种人就来气!这些符纸你不是会用吗?用啊!做符修也可以啊!为什么明知不合适还偏要去和剑道死磕呢?大路走不了换条小道绕点弯,一样可以走回正道上,那种连绕弯的勇气都没有的人,才是真正的废物!”

“我……我也不想的,我就是……”华迁重重地垂下了头。

楼焦深吸一口气,好像终于从激愤的情绪中缓和了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把那种憋屈、不满的情绪全部转嫁给华迁了。这家伙……不会真的被他给骂到怀疑人生了吧?

楼焦:“我就是提个建议,没有说你……说你的意思!”

华迁苦笑了一下:“楼兄放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其实你说得也没错,我就是太懦弱了,明知道不对却不敢去改变现状。说什么拜师,其实也就是指望别人能屈尊托我一把……”

屋内一阵沉默。

楼焦抬起胳膊肘,撞了撞他:“那你先把那些符篆教会我用。”

“啊?”这话题跳得有点快,华迁一下子有些不明所以。

楼焦别过脸去:“符修不得先精通各种符篆吗?你先教我,教会了我,你不也就熟练了吗?符修和月下楼的心法有共通之处,你要真想学,我帮你去问问那些长老……我也不是不可以……”

华迁眼睛一亮站起来:“真的?”

“真……”楼焦回头一看,华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亮晶晶的,他的头皮瞬间就从脚底麻到了手指尖,“你……你先看这些符篆!”

“我今天在药园子里什么都没发现。”令红烟疲惫地靠坐在床板上,凡人真的好累,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挖了一天的药根她感觉自己已经废了,“两种可能,第一,什么都没有;第二,东西埋得太深,我没修为看不见。”

成煜:“不是有他们的符纸吗?”

令红烟摇了摇头:“没用,符纸扫不到,非得用修为来看。”

“那明天换我去吧。”成煜说,“这种脏活累活,本来就不应该由师父去做。”

“唉,你可拉倒吧。”虽然偷懒这件事情听上去挺令人心动的,但她理智还在,“我的人设是感激涕零所以主动提出帮忙的妻子,可是你的人设是一个冷漠寡言的丈夫,主动帮忙,不是很奇怪吗?”

成煜抬头,淡淡道:“沉默寡言的丈夫和深爱妻子疼惜她的丈夫,这不冲突吧,师父?”

令红烟听得直接心梗了一下……什么意思这是?!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令红烟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这敲门声简直就是对她的拯救,忙不迭地打开了门,哪怕看到的是那两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小药童站在外面,都无法打消她的欣悦。

令红烟问:“这么晚了,二位是有什么事情吗?”

成煜在室内闻声,手按在了腰间做样子的匕首上。那两个小药童站在门口,向着屋内的两人礼貌道:“楚真人请二位过去。”

憋了这么多天没动,终于要开始作妖了?

令红烟扭过头去,一脸求助地看向成煜:“夫君,那位真人叫我们过去呢!那我能见到我的孩子吗?”

“当然。”小药童点头。

成煜走了过来,手在令红烟的背上拍打了几下,令红烟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小药童引着他们穿过药园,路过了楼焦他们所在的园子,见里头灯火通明,令红烟故作奇怪地问:“只叫了我们,那对父子呢?”

小药童:“等到真人开始为他们诊治的时候,自然就会叫他们了。二位,请进。”

他们进的是第一天来的时候被拦下来的那间架着炼制炉的药室,进门就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炼药炉,那个鹤发鸡皮的假神医就在里头等他们。

见他们进来,楚真人淡淡道:“无为、无忧,取血。”

两个小药童立刻捧着两个碗过来了:“请两位各取自己的一滴舌尖血,滴到碗中。”

身为修士不可能不知道舌尖血的作用。修士们将人舌尖下半寸位置的那口血称为真阳血,是一个人身上精元最重的地方。修士遭遇妖魔近身,情急之下可以咬破舌尖以血退敌,但同时,如果心甘情愿将舌尖血交出,被有心之人得到,就可用作他途。

成煜毫不犹豫便咬破舌尖吐了一口血进去,令红烟眼底笑意隐去,也原样照仿。

他们当然给得坦坦****,修为低的人拿到修为高的人的心尖血是没用的,因为有修为压制。

小药童问:“二位可是心甘情愿交出这舌尖之血的?若非真心,这药引便会失去药效,你们的孩子也就救不回来了。”

令红烟:“绝对真心!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他啊!”

小药童侧开身子,示意她可以去看一眼那边的孩子。令红烟忙不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滚到那头的小竹篮边。她用代行术捏的那个假孩子正好端端地在里面躺着,根本没有人发现造假的事实。

“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有救了……”令红烟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探向那个假孩子。

“别碰!”楚真人怒喝一声,吓得令红烟的手哆嗦了一下。两个小药童连忙簇拥过来将人请出了屋子。

小药童:“都说了是在诊治期间,您怎么能乱碰呢!还惹得真人生气!”

令红烟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小药童生气道:“现在对不起也没用了。记住,再有下次,真人那边可就不能保证绝对给您治好了!”

“是是是……”令红烟边说边目送着两个小药童进屋,然后“嘭”的一声用力关上了门。她向成煜使了个眼色,两人回了住处。

令红烟:“刚才那假神医一定吓着了。我要是真那么一摸,他的鬼把戏可就露馅了。”

成煜:“那孩子死了吗?”

“嗯。”令红烟点头,“多半是被挖了心,只要摸上去就知道身子冷得不正常,只不过拿幻术撑起了他的正常呼吸罢了……还好那只是我用代行术变出来的假孩子。不过……”

她走到窗边,视线投向夜色下一片漆黑的药园子。

“谁又能知道,在我们看不到地方,埋着多少数不清的尸骨呢?”令红烟轻笑了一声,“我啊……最看不得这些害人的脏东西了。别急,都会还回来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成煜明显地感受到了一股气势上的压迫。他心头一震,忽然有些胆怯地想到了自己:“那么,师父是如何看待……那些妖魔的?或者说……那些堕落了的正道修士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令红烟抬高手臂,然后在成煜惊愕的目光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感慨,“好久没摸了,还有点怀念那时候天天带着你的日子。傻瓜,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和那些妖魔怎么会一样?”

成煜那有些动摇的心境,又被她硬生生地给稳了回去。

“楼主天天给你们念叨的月神的训诫你还记得吗?有这么一句,‘诛不问正邪而问有过否’,这就是月下楼的态度,也是我的态度。”她道,“是人、妖、魔、仙中的任何一种,我都不介意,也没有看法,更不会看到妖魔就对他们喊打喊杀。我只惩戒作恶的人、妖、魔、仙,并且也许他们有过去,有苦衷,我愿意去了解,但是绝对不会体谅。

“成煜啊,你要记住,体谅恶,本身就是对那些无辜受害之人最深的嘲讽,是对那些每日行善之人最大的亵渎。”

这便是他一直那么喜欢她的原因。

她的确是一个真正的美人,明眸皓齿、顾盼生姿,美艳到不可方物,但她最神奇的一点就是,她总能让你忘记她还是个美人。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总觉得她就像夜空中的明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令红烟此时回过头来,恰好同成煜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温柔如斯,专注如斯。又是这种眼神,她心下“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于是她干咳一声:“也不知道那俩傻孩子怎么样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得找机会给他们打个暗示什么的?”

这个话题转得十分生硬,她在给成煜台阶下。

事实上,成煜的确感觉到了这一点,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如坠深渊般的无力。

她很聪明,她察觉到了,但她在装傻,她在刻意地将他往外推。

师父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敏感起来的呢?是楼主和她说完那番话之后吗?那之后他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什么,在她眼中又是什么?可笑的欲盖弥彰?

他抬头望去,对面的人脸上的笑都仿佛拿捏着分寸,算好了距离,停在原地就是师徒之间刚好的亲切,再近哪怕一步都不行。

绝对不行。

他忽然有些恨她这种聪明了。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十分不理智的决定,上前一步,硬生生地跨过了这道天堑般的距离,逼近她问道:“师父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要关心旁人呢?”

令红烟噎了一下:“因为你们都是我的晚辈啊,长辈关心晚辈,不是应该的吗?”

成煜摇头:“师父错了。”

令红烟一怔:“哪儿错了?”

那张脸低下来,凑到与她平视的位置,他一字一顿道:“你我现在……是夫妻。”

令红烟登时有些慌。

她第一反应是,这小混账居然连师父都不叫了?然后又觉得,成煜的个头似乎真的比她高上许多了。记忆中那个牵着她的衣角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是什么时候长成了一个锋芒毕露的男人了呢?

她心下有些恍惚,猛然间意识到他好像总是在不遗余力地做这些事情,总是在向她证明,他长大了。所以,他现在想要的是……

令红烟一惊,猛地打住了自己的想法:“成煜,你记住,凡事有可为,有不可为!”

这话已经有些严厉了。

成煜:“那么我于师父呢?我是可为,还是不可为?”他有些急躁,在逼问令红烟。或许今天的时机不正确、场合不对,但是他的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一腔孤勇,他似乎太想要一个结果了,无论合不合适,今天都想得到这个答案。

“你自然是……”令红烟脱口而出的话忽然卡壳。

可为,还是不可为?她忽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很轻松地给出这个答案。理智上告诉她,他们是师徒,是互相陪伴的亲人,她终究是要身死道消的,而且应该会比成煜早很多。成煜是日神的转世不错,但他并不是日神,也没有日神的人生经历和记忆。年轻的人喜欢年长者是因为他们看上去迷人,身上散发着岁月沉淀过后的痕迹,他们贪恋、仰慕这种痕迹,把这种痕迹当作深爱。

可就在她迟疑的时候,成煜开口了:“师父,我累了,休息吧。”

令红烟没来得及反应,成煜已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闭目打坐调息。她沉默了半晌,开口:“修为被封了,你现在就一凡人,调哪门子的息呢?”

说完,她便清楚地看到成煜坐得笔直的背部,有一丝尴尬的僵硬。

“别装了,到**睡觉去。”

她说完,成煜的眼睛便猛地睁开:“你还敢让我睡在你旁边?”

他方才那番剖白,可是直接到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不然呢?你想睡地下,还是睡外面?”令红烟抱手看着他,仿佛刚才的对话根本没发生过,“我们现在都没有修为,你觉得明天早上药童来的时候谁反应得过来?”

“那师父休息,我就坐在这里给师父守夜。”说着他坐到了小桌旁,拎起桌上的冷茶,对着壶嘴便直接灌,给自己提神醒脑。嘴角漏出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过,在颈骨上绊了一下,滑进深不见底的衣领内……

那头望着他的令红烟心也被绊了一下,向着某个方向偏了些。

她居然隐隐觉得有些遗憾。

为老不尊!她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骂完后,她又故作轻松地调侃了成煜一句:“小成煜啊,这么正人君子,以后可是找不到道侣的啊……”

成煜吹熄了烛火:“谁知道呢?”

次日清晨,令红烟睁眼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空了,只剩了她一个人。成煜昨晚一夜没睡,天一亮就顶替她去了药园内。

药园内,两个药童警惕地望着面前这个身形高大,却总是沉默寡言的独臂男人:“尊夫人今天怎么没有……”

成煜单手扛起锄头:“你们需要人帮忙,我来,这种脏活累活怎么能让一个女人来做?”

两个药童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名药童问道:“看来您十分爱惜您的夫人?”

“有什么爱不爱的,”成煜哂了一下,“她就是我的命。有我就有她,我没了,她也得在。”他说完手顿了片刻,然后继续用锄头除着草。师父教他撒谎演戏,他却一不留神将真心话说出来了。大概是这些话早已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既不想改,也不愿更改了。

“这样啊……”药童们微笑地点着头,放下了锄头,“真人有事传我们,劳烦您继续帮我们把草除完。”

成煜看着那两个小药童离开后,手握着锄头,运气丹田,一道雄浑的真气直接顺着那东西的铁嘴,砸入了地里,地面上瞬间陷下去一个足足有十几尺深的锥形尖坑。锋利的铁锄碰到了坑底的什么坚硬东西,溅出来几个白色的不明物体。

他弯腰拾起其中一个,竖而尖窄,下部有斩断的痕迹,这是人的指骨。

“找到了。”

令红烟没了修为,即便能猜到下面有东西,也很难当着药童的面挖到这么深,于是成煜便直接顺着她提供的思路,暴力解决了。毕竟师父说他们俩的优势是身手好,那还纠结什么?直接按照自己习惯的路子来就好了。

成煜也没着急把土填回去,将指骨扔到地上,从怀中摸出了楼焦给令红烟偷塞的符纸,点燃。

药园另一头。

屋内两人看着符纸传送过来的画面,有些面面相觑。

楼焦:“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口气很像一个人?”

华迁面色苍白道:“我不光觉得很熟,还觉得这话是对我说的……”

楼焦:“成煜?”

华迁长叹一声捂住了头:“是成兄没错了!”

楼焦的脸一下子绿了:“他是成煜的话,那么那天我塞钱的女人就是……”

华迁:“月烟师父,肯定是了。”

楼焦羞耻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几乎能够想象到那个女人在看他热闹的时候忍笑忍得有多难。门派里那些前辈,除了楼主和痴迷练武的月湘长老勉强能算是个表里如一的好人以外,月铮长老和月烟师父基本上就是半斤八两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华迁也是一脸悲摧,他觉得成为成兄小师弟的梦想似乎又离他远了一些。他正发着愁,忽然一拍脑门:“我怎么把那一茬给忘了!”

楼焦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华迁:“我之前答应成兄,说要给他找一幅画,他当时给了我一块千金石作为缔结契约的信物,说是只要我替他找到了那幅画,他就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只要帮他找到了画,再向他许诺想要当月烟师父的弟子不就行了?”

楼焦不明所以:“他要你找的什么画啊?”

“就是……”华迁手捂在嘴边,压低了声音,“我们黄道宫的前前任宫主,日神景旭的画像。”

成煜推开了屋门。

夕阳西下,橙红色的余晖落在他的肩上。屋子里没有点灯,静悄悄的,他朝屋内唤了一声:“师父?”

没人回应他。

他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快步走进去:“师父!”随后,他便看到桌子上趴了一个人,已经伏在上面睡着了。她的脑袋旁边还搁了一个巨大的海碗。他走近一看,那是一碗肉粥,用手试了试,还是温的。

成煜挨着她坐了下来,用勺子小口小口地舀着往嘴里送,碗勺碰撞的声音轻到几乎没有。他默默地注视着身旁人熟睡的侧颜,眼中温柔得如同沉入了一汪浅水。

他猛然间觉得,其实不能得道成仙也没什么,只要能够永远地留在师父身边,一直这么看着她、陪着她,对他来说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忽然,他的眉头猛地一皱。下一刻,他的双手就不受控制一般地颤抖起来,手中的海碗“嘭”的一声摔碎在地上!

清脆的破裂声将睡梦中的令红烟直接惊醒:“怎么了?”

然后,她便看到成煜整个身子蜷缩在地上,用力地用头撞着坚硬的桌角。

“师父……”成煜的嘴唇颤抖着,“我滴进碗里的那滴血好像生效了……”

令红烟急了:“生效了?怎么可能呢?你是元婴修为啊!那个假神医连返老还童都做不到,顶多金丹的修为!你的舌尖血他怎么可能用得了!”

成煜的嘴角流下了一道殷红的血线。情急之下,是他奋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才勉强换得了片刻清明。

“师父……我感觉到一个非常强大的修士在强行操纵着我的身体……我……我大概清醒不了多久了。”成煜仿佛每说一个字都是在强行摆脱那股力量的操控,“你……你要保护好自己,危险的时候,不要管我。”

说完,他的瞳孔迅速地暗淡了下去,像是有人在上面蒙上了一块灰布。下一刻,成煜僵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如同戏台上被人扯着线的皮影一般,呆板地拖动着步子,一脚踩在地上打翻的粥渍上。

令红烟注视着他的背影,指甲无意识地刺入了自己的掌心,仿佛在用这种方法缓解着什么抑制不住的情绪。

她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底已经和成煜一般褪去了生机,动作迟缓而笨拙,一张脸木木的,像具移动的尸体,跟在成煜的身后一步一顿地走着。

——只是在临出门的时候,这“尸体”的嘴唇轻轻地嚅动了一下,语调温柔而又饱含无奈。

“傻瓜。”

她跟在成煜的身后,穿过药园。

夜色下,正前方两个摇摇晃晃的影子被檐角的灯光拉得奇长。

令红烟暗叹一声,得,团灭,那两个也没逃过去……

假神医并着两个药童站成一个横排,正站在那间小屋的门口等着他们,脸上挂着古怪而诡异的微笑。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来什么了?令红烟暗忖着。

以她的视角来看,她到现在也没看出来这个所谓的楚真人和他身边的两个傀儡药童到底有多高深的修为。

绝对未到元婴,她到现在也仍然可以以月神的名头起誓。那么,成煜他们为什么会被操控呢?楼焦和华迁一个金丹、一个干脆和凡人没两样,修为不够被暗算她能理解。成煜?不应该啊,成煜可是元婴的修为!还有,成煜失去意识之前说有一个极为强大的高修为者在操纵着他,那个高修为者现在隐藏在楚真人的背后,还没有现身?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双眼睛和周围三人是如出一辙的空洞,绝对不敢**半分的神思。

对面那三人像狗一样地凑了过来,一个接着一个地趴在他们身上用鼻子乱嗅着,先是凑到成煜和令红烟身上,满脸嫌弃,那个假神医还啐了一口:“呸,两个没用的凡人!”

令红烟没有被控制,所以她在自己和成煜身上下的修为禁制暂时还没有被打破。

令红烟心下一沉。啊……原来是想要将他们炼成傀儡啊,跟那天游行的时候撒符咒的修士们一样?

正好这时一个药童惊喜地叫了一声:“呀!这两个居然是修士!”

令红烟心道,完了,符纸失效了,那俩倒霉蛋被发现了。

楚真人一阵烟似的飘到了楼焦和华迁面前。两双眼睛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楚真人眼睛一眯,伸手用力一掏,两张符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他兴奋地蹦起来,用脚用力地碾着地上那两张符纸:“哈!抓到你们了!居然是修士假扮的!”

两个傀儡药童的眼中冒出贪婪的光,看表情简直就要口水滴答了:“真人……我要是吃了他们的金丹,是不是很快就能重新长出一颗心了?”

这两个傀儡药童都是从前被楚真人暗算挖丹的修士,死了之后被炼成了傀儡,从此行动受限,一举一动只能听凭楚真人的吩咐。如今看到自己有希望重获自由,自然是无比期待。

可那楚真人怎么可能轻易地就如了他们的意?他怎么知道这俩东西重获自由之后会不会反倒联起手来把自己给解决了?于是,他狡黠一笑:“我刚刚探了这两个修士的修为,只有一个人是金丹期的体内有金丹,你们两个人一颗丹,怎么分,不如剖半?”

两个傀儡药童一听,脸色骤变。

怎么可能剖半?这金丹又不是丹药,从体内挖出来连血肉吞下去才有效。剖半?那就直接碎掉没用了。

“我的!”一个药童猛地蹿起,向呆站在原地的楼焦扑过去,手向着他胸口的位置一掏,“唰!”

一把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横在了面前,直接切掉了那只探向楼焦胸口的手。

“啊——”那只手直接飞了出去,被切掉手的药童惨叫一声,当即痛得满地打滚。

“哈哈!这金丹是我的了!”埋伏同伴得逞的那位伸出舌头,贪婪地舔掉了刀尖的血,眯着眼睛怪笑道,“别急,我来……”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愣愣地看着那只从自己的胸口处探出的手。

“扑哧!”那只手拔了出来,先前被切掉手的那位晃**着自己残存的断手,怪异地笑着,“想要?做梦!”

握刀的心头怒火中烧,暴喝一声:“找死!”

两人彻底扭打在一起,在地上胡乱地翻滚着,始作俑者楚真人鄙夷地看着他们,“哧”了一声:“果然,心被挖了,脑子也就不存在了。”

楚真人不理他们了,他将头扭过来,重新看向面前这四个已经“完全中术”的人,纠结地考虑着:“先从哪个开始呢……不如就一起开始吧!”

他怪笑一声,掌中忽然红光大放,那刺目的红光晃得令红烟的心跳直接慢了一拍。什么东西?

——是聚魂幡!

“轰!”巨旗落下!

令红烟抬手一扬,修为禁锢解除,绽放的银光猛地和旌旗冲撞在一起,“轰!”

楚真人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尖叫道:“什么人?”

令红烟长袖一拂,现出原身,连带着另外三人的禁锢也直接解开。成煜的眼中瞬间恢复清明,“当啷”一声长剑出鞘。楼焦和华迁一个摸着胸口一个按着脖子,脸色看上去都不是太好。

令红烟高声道:“你们三个,都退到我身后来!”

华迁直接奔了过去,楼焦看了眼场上的形势,服从命令,不情不愿地退走,唯成煜粘在她身侧一动不动。

令红烟偏过头,喝道:“这时候耍什么脾气!你身上有魔气,扛不住聚魂幡!退!”

成煜冷声道:“那就看看是它攻不可破,还是我心性坚韧!”

“唰——”他话音刚落,手中的长剑便直捣聚魂幡阵心而去。无论多么高深的法器,要想破坏它,有一个原则是恒定不变的:若破法器,先破法阵。就是说,要想把法器废掉,就首先要找到为它提供法力的法阵在何处。

聚魂幡的阵心日冕,正是法器中法阵的所在。成煜这家伙居然一眼就看穿了!

日冕上忽然金光乍现,那把锋利的长剑一穿进去竟如泥牛入海,完全找不到发力点。

“当!”成煜的长剑被日冕猛地回弹回来,令红烟一看心道不好,赶紧抬手拦住。可惜她如今的修为早已不能与当初做月神时相比,聚魂幡这种顶级神器回赠的全力一击,她挡不住。

令红烟闷哼一声,长剑没入掌心,直接扎了个对穿。

成煜瞳孔巨震:“师父!”

“慌什么。”她咬着牙,出声稳住了成煜差点崩塌的心境,“扎个手心而已,离死还早。”

她面不改色地将剑刃从掌心抽出,溅了自己满脸的血。红色的血柱粘上她的眼角,向下汩汩流动,仿佛落下了一行血泪,堪称妖异绝艳。

“说。”她冲着对面的楚真人冷声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聚魂幡这样的神器,你这点修为也配用?”

天空中蓦地传来突兀的巴掌声,伴随着一个人拿乔而又洋洋自得的笑声:“一眼就能认出聚魂幡这样的顶级神器,还把我的宝贝们给弄成了这副样子?看来这句话我得还给你啊,大美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一个身披灰白色法袍、头戴黄道宫宫主金冠的年轻男人手持一尾拂尘,飘然如仙地从空中落了下来。他的五官十分平庸,属于那种看一眼完全记不住的长相,但这并不妨碍他那满脸的优越与傲气。

令红烟看着他的打扮,挑眉:“哟,你的打扮怎么看着和黄道宫的宫主那么像呢?”

令红烟双手在眼前一拂,男子的修为在她的眼底暴露无遗:“渡劫中期?不错嘛,修为上的确比景宫主要高上一些。难怪那时候在我们月下楼里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景宫主的身。所以你们是什么关系呢?你这么针对景恒,这是你们黄道宫的私仇?”

“只不过……”她忽然话锋一转,四周的空气一时间有些动**不稳,无数的尘埃、砂石晃动着从地面上悬浮而起,停顿在半空中。

月神秘术——搬山。

“轰!”整个药园直接被连根掀起,四下众人齐齐抬袖掩鼻,满地的狂风!满眼的飞沙走石!风暴过后,药园的所在地变为一个巨大的深坑,隐藏在坑内的真相就这么清楚明白地展现在眼前。

“天哪……”楼焦惊呼了一声。

那开得繁盛茂密、灵气四溢的药草下面,居然埋着的全是森森的白骨。足足有上千具!

“既然你讨厌的是黄道宫的人,自家地盘里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也就算了,你动这些凡人做什么?”令红烟冷着脸,终于问完了剩下的那半句。

年轻男人笑了笑,忽然出手。

“噗。”空气中又是一道血肉破碎的闷响,楚真人的胸膛处凭空多出一只手来。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眼年轻男人,又是一声“噗”,带着血肉的内丹从里面硬生生地被掏了出来。

华迁被这场面冲击到了,当场就背过身去干呕起来。

一根细细的红线从楚真人的身体中生出来,尾端勾着个虚影的金色小人。那小人被青年捏在手里,挣扎了几下,就被他连着内丹一并吞了。

是炼魔绳把元婴给勾了。炼魔绳居然也在他身上!

吞完楚真人的金丹后,年轻男人居然打了个饱嗝,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最近进补不少,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你把他的元神也给掏出来吃了,看来这些日子在月下楼还有在豫州城内挖元神的东西就是你了。”令红烟冷眼道,“你很狂啊,小子,故意跑到月下楼去犯事儿,现在还敢跑过来现身……想让我直接送你一个形神俱灭是吗?”

“形神俱灭?”年轻男人一笑,“呵呵,说起来,喜欢我之前在日神祭上送给你们的烟花吗,大美人?”

令红烟听到这个轻佻的称呼,眉梢一挑,他这是找打来了。

他眼眸一沉,居然对令红烟使了一个传音入密:“还是说……你更喜欢我称呼您一声月神殿下呢?”

那头华迁还一脸疑惑地在问,什么烟花啊?这边令红烟已经回了年轻男人一道传音入密。

“你知道我?”

“在下不才,不光认得您,还认得您的老相好呢。”

能不能不要每个人都把景旭跟她扯上关系?

年轻男人密回:“呵,我说了,我是黄道宫的人啊,我见过前代日神的画像。”

令红烟:“一张画而已,怎么可能还原得那么像。你没见过景旭真容?我不信。”

年轻男人好像不在乎她信与不信,直接结束了这场传音入密。

看起来,他似乎不太想让令红烟的月神身份就这么公之于众?

年轻男人笑了笑,指着天上高挂着的聚魂幡:“你对着头顶上的这个东西发誓,你真的拿我有办法吗?”

令红烟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是的,没有办法。哪怕是在上界,聚魂幡也是神器中赫赫有名的“不死金身”。如今他手上有聚魂幡,就算把他杀了,元神也打得稀碎,只要任他逃出了一丝魂魄,哪怕是一根头发,他都能重新复原。

成煜见她眉头紧锁:“师父怎么了?”

令红烟沉吟道:“聚魂幡在,我们杀不了他。”

成煜若有所思:“就是说……只要破了聚魂幡就可以……”

“别胡闹!退!”她低喝道,“炼魔绳和聚魂幡是什么东西月铮那老头子没教过你们吗?一个是勾魂链,一个是不死身,你们三个小萝卜头切吧切吧还不够人家做一盘菜的,赶紧带着楼焦和华迁撤!我在后头掩护你们!”

“撒谎。”成煜淡淡道,“你明明是想自己一个人留下来。”

令红烟沉默。

眼看着成煜是真打算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了,她只能高声道:“楼焦!华迁!符纸拍到你们成兄脑门上去!带着他立刻滚!”

结果,话音刚落,身后两道影子“嗖嗖”散开,楼焦拎着华迁的衣领子冲向两个傀儡药童,成煜满身血煞之气,剑指聚魂幡。走位整齐有素,仿佛训练过一般。

“别以为就师父会用传音入密。”天空中落下来轻飘飘的一句话。

令红烟直接气笑了。合着他不光想自己莽,还偷偷撺掇着另外两个陪着他一起莽。可以的,成煜,你真的很可以!你还真长成男人了啊!

“行吧,行吧,既然他们都决定留下来,那我就专心致志地对付你就好了……”她顿了顿,“等我扒了你的皮,就能够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