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周一上学,同学们惊讶地发现蓝栀子换了个发型,她把刘海梳起来了,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以前她的额前总是厚重的一片,加上她经常低头,很多同学对她的长相甚至很模糊。

这次蓝栀子大大方方地将整张脸露出来之后,大家意外发现她其实长得蛮可爱的,圆脸圆眼,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元气少女。

语文课上,熊老师提问题,蓝栀子举起了手。

熊老师很高兴,这是蓝栀子第一次主动举手,连忙叫她起来回答,没想到她却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想去卫生间。”

熊老师有些尴尬,咳了咳嗓子:“去卫生间不用跟老师报告的。”

全班同学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蓝栀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拔腿跑了出去,跑到走廊上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其实她刚刚举手确实是想回答问题的,可是当全班同学的目光看过来时,她不由得又更紧张了,只好改口自己想去卫生间。

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蓝栀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有因此放弃。

之后她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畏畏缩缩。

早读的时候她断断续续的声音最洪亮;上课时也频繁举手,尽管每次站起来回答问题都涨得面红耳赤,讲话也期期艾艾的;甚至还有同学撞见她放学后在操场上一边跑步一边大声朗诵,跟着了魔似的。

同学们都一致以为这是加入校园说的后遗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地安慰自己还好当初没有被选中,不然说不定在高度压迫下会得什么心理疾病。

白林间和蓝栀子越走越近,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不过是队长出于对队员的照顾,但火眼金睛的黎小野还是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黎小野每逢周末都会特意牵着自家的萨摩耶在白林间家附近溜圈,试图跟他来个偶像剧般的浪漫邂逅,然而她没有遇到白林间,反而看到了乔装打扮的蓝栀子。

“你怎么在这里?”黎小野一眼认出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了人。

蓝栀子看到黎小野有些慌张,不知道该做何解释,好在何钦突然出现替她解了围:“我跟蓝栀子来找白林间商量辩论队的事情。”

“你进过白家了?”黎小野一双如同利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蓝栀子。

蓝栀子被盯得一阵心里发毛,磕巴道:“我、我第一次来。”要是被黎小野知道她不止来过白家很多次,甚至还搭乘过白家的车,这姑娘非整出什么幺蛾子不可。

何钦按响了白家别墅的门铃,白林间前来开门,黎小野看到他瞬间表情温和了下来,刚刚还冒着怒火的眼睛这一刻秒变星星眼:“白校草……”

“你们来了啊?”白林间直接忽略黎小野,看向蓝栀子和何钦。

何钦和蓝栀子走进院子里,黎小野一副也想要进去的渴望表情:“那个……我能上你家坐坐吗?我会很乖的,什么事情也不做!”

白林间淡淡地看了眼她身旁的萨摩耶:“我对狗毛过敏。”

“那我把它拴在外面!”在自家狗和男神之间,黎小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白林间皱起眉头,想了个十分荒唐的理由:“我家比较小,塞不下那么多人。”他说着,便将铁门关上了,把人拒之门外。

黎小野不满地噘起嘴,气得直跺脚。

“你就这样直接把你的粉丝后援团团长晾在门外了?”何钦打趣道,“不过她可真是执着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执着的女生呢,要是你以后结婚了,她岂不是要提刀来砍新娘?”

“不说她了,我们开始吧。”白林间把何钦叫来的目的也是给蓝栀子做关于辩论的培训,何钦属于逗笑型选手,他的思维很活跃,在辩论场上是氛围带动者的存在。

“你把鞋给脱了。”何钦对蓝栀子说道。

“啊?”蓝栀子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在何钦又重复了一遍要她脱鞋子的要求,才乖乖地脱下了自己的小白鞋。

何钦从裤兜里掏出一枚硬币,摆放在小白鞋里:“穿上吧。”

蓝栀子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穿上了鞋子,鞋子里的硬币让她有些硌得慌,没法集中注意力。

“好了,现在你针对‘豆腐脑是吃甜的还是咸’发表自己的观点。”何钦笑嘻嘻地说。

蓝栀子点点头,理了理思路:“其实豆腐脑是吃甜的还是咸的牵扯到一个很普遍的心理学现象,叫‘虚假同感偏差’,我们通常容易相信:大多数人的喜好、价值观和我们是一样的。作为一个南方人,我喜欢吃甜的,我便以为各个地区的人都应该吃甜的……”她越说越混乱,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不停地来回动了动那只硌着硬币的脚。

“感觉如何?”何钦问道。

“注意力全部在那枚硬币上,没法专心。”蓝栀子忍不住脱了鞋子,将那枚硬币取出来。

“这就对了。”何钦解释着,“你之所以会在人群里感到紧张还是因为你的注意力不够,你太在乎说话过程中别人对你的目光和评论了,以至于没有把重点放在自己要说的内容上。”

蓝栀子点点头,恍然大悟。

“那我们现在就去试验一下吧!”

何钦带着他们来到人来人往的集市上,白小白也嚷嚷着跟来了。

“跟我打个赌吧。”何钦指向一个摆着巨型泰迪熊毛绒公仔的摊子,“我替你付游戏的钱,你来玩,每输一局,就要还十倍的钱给我,也就是一百块钱,但要是你最终赢了,这些钱我全部归还给你。”

蓝栀子看了看摊子的游戏规则,是要当众从1念到100,其间不许出错,十元一次,获胜者便能得到公仔。

她摇了摇头,想要退缩:“我做不到。”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一直没说话的白林间此时开了口。

蓝栀子仍是一脸为难。

“栀子姐姐,小白想要那个公仔。”白小白指了指那个个头几乎是他两倍的泰迪熊。

“反正你有钱,直接买不就好了。”

白小白却噘起嘴,一副小大人的口气:“太容易得到的话就不好玩了。”

可受苦的人是我啊,而且输了还得罚钱!蓝栀子仰天长叹。

“你要是输钱的话小白替你还钱!”白小白眯起眼睛笑了笑,“但是小白相信你一定不会输的,不然我的零花钱可就没了啊。”

蓝栀子当然不会去贪一个小孩的零花钱,但还是怀揣着大家对她的信任,郑重其事地接下了挑战。

何钦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我作为副队长交给你的任务,有队长以及队长他弟在场做证呢!”他说着,朝摊主挥了挥手,将十块钱放到他手里,“老板,我们先玩一局。”

摊主笑意盈盈地接过十块钱:“你们准备好了,随时开始就可以。”

蓝栀子深吸了口气,集市上十分嘈杂,讨价还价的声音、小孩子的哭闹声、犬吠声都充斥在她的耳边,她的心绪有些紊乱,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1、2、3、4、5、6、7……”她开口数着,突然一阵尖锐的摩托刹车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停顿了下,输掉了一局。

“欠我一百哦。”何钦笑眯眯地用微信扫了十块钱给摊主,给蓝栀子买了第二局。

蓝栀子努力集中起注意力,她闭上眼睛,试图屏蔽掉周围吵闹的一切:“1、2、3、4、5……”数到55时听见身边的交头接耳声,她忍不住睁开眼睛,余光扫到所在的摊位上已经围了一小圈人,都在看她数数字。

一瞬间紧张感涌了上来,又输了一局。

“两百了。”何钦又扫了十块钱。

蓝栀子叹了口气,几乎想要放弃,可是她突然想到这段时间以来的尝试,早读的大声朗诵、课上的积极发言、放学后操场上掷地有声背诵夹杂着喘气的奔跑……难道都要前功尽弃吗?

她的眼神慢慢浮起了一丝坚定,她看着悬梁上的钉子,专心致志:“1、2、3、4、5……”

这次蓝栀子只是因为数漏了而输了,她又开始了新的尝试:“1、2、3、4、5……20、21、22……”

……

如此多次。

“1、2、3、4、5、6、7、8、9、10……96、97、98、99、100。”等蓝栀子念到“100”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数完了。

白小白兴高采烈地蹦跳着,像吃到胡萝卜的小兔子:“耶!栀子姐姐成功了!”

“还好,只花了八十块。”何钦眯起眼睛笑着,摸了摸板寸头。

摊主将那只巨大的公仔递给他们:“恭喜你们啊。”

白小白迫不及待地接过公仔,结果完全抱不住,险些被压倒,还好白林间扶住了他:“你这只熊要摆在哪里?”据他所知,白小白的床已经因为玩具太多连睡觉都有些困难了,每晚睡觉前都要从上铺扔下几个。

“放哥哥的**!”白小白毫不犹豫地答道。

“我拒绝。”白林间十分冷漠,又转过头问蓝栀子,“怎么样?明白注意力的重要性了吧?”这些都是他跟何钦提前商量好的,目的就是检测一下她这段时间以来的训练成果,没想到还挺成功的。

“嗯!”蓝栀子用力地点点头。

何钦大大咧咧地搂过白林间的肩膀,笑道:“走吧,为了庆祝训练成效请你们吃饭。”

何钦还叫来了余馨荣、尤真真和付浩然,一顿简单的麻辣香锅又变成了一次队内聚餐,白小白也荣幸地参与其中,抱着公仔坐在一边。

“你这样怎么吃饭?”白林间瞥了白小白一眼。

白小白这才乖乖地将公仔放到另一张凳子上。

一旁的付浩然得知白小白是队长大人的亲弟弟后,便对他热情了起来:“这只泰迪熊是白学长买给你的吗?”

白小白摇摇头:“是栀子姐姐送的。”说着笑得一脸灿烂地望向蓝栀子。

蓝栀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余馨荣有些讶异,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校园说的聚餐可真多。”麻辣香锅端上来后,尤真真乐不可支。

“当然了,让你们跟着我,自然是要吃香的喝辣的。”何钦笑得灿烂,“大家尽情吃啊,我请客。”

众人埋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吃饱后,尤真真觉得就这样散去太可惜,提议玩游戏。没想到白林间却悠悠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不如我们来模拟场辩论赛吧?”

“在这里?”付浩然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突然有些跃跃欲试了。

大家这才发现自己被白林间和何钦给骗了,说好的聚餐,没想到竟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测验。

“我们三个老队员一组,你们三个新队员一组。”白林间说道。

“那我呢?”一旁的白小白还叫了杯果汁,插着吸管喝着。

白林间看了他一眼:“你当观众。”

白小白蔫了下来,蓝栀子捏了捏他鼓得如同花栗鼠的腮帮子:“你可以当裁判呀。”

“耶!”白小白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顿时又蹦出熠熠的光彩来。

白林间讲解起辩论规则:“辩论的题目是:在一栋着火的房子里,有一幅凡•高的名画和一只猫,只能救走一个,你会选择名画还是猫?”

“这个辩题是我们这几个老队员商量出来的,今天表现好的新队员便可以出征与二中的辩论赛。”何钦补充道,嘴角边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蓝栀子、尤真真和付浩然三人听到这是决定能与二中打辩论赛的生死局,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尤其是付浩然显得最为激动。

“可别说我们这些老队员欺负后辈,所以你们先选,是名画还是猫。”余馨荣不紧不慢道。

付浩然立刻拉着蓝栀子和尤真真到一个角落里,商量着方案:“我作为一辩开头吧,尤学姐负责二辩和三辩,蓝学姐你负责四辩。”

她们二人点点头,认同了这个分配方案。

三人讨论了半天,最终决定选择“救猫”这个立场。

白小白探着脑袋瓜在一旁听着,似懂非懂的样子。

付浩然作为一辩率先开头:“我方认为这个辩题不仅仅是关于名画和猫的选择,更是个人价值观的取舍,名画是死的,猫是活的,我当然会选择去抢救一个鲜活的生命,因为人可以没有艺术性但不能没有人性……”

“难道救画就是没有人性吗?”余馨荣一句质疑便堵住了付浩然的嘴,她娓娓道来,“凡•高的画倾注着的是他的灵魂,是他精神的结晶,这是全人类最为宝贵的作品,难道对珍品的保护不是一种人性吗?”

显然一辩余馨荣“救名画”的论点占了上风。

尤真真力挽狂澜,提问道:“如果凡•高只是个默默无名的人物,不出名的画和猫,救谁?”

“当然还是画,凡•高生前有很多画作因为得不到重视和认可毁于一旦,这是全人类历史的共同损失。”何钦潇洒答道,反问尤真真,“猫没了还可以再养,但是名画世界上只有唯一的一幅,你说哪个更珍贵?”

尤真真毫不犹豫地反击:“生命至上,凡•高的画里总是在传达对生命与对自然的热爱,我相信即便是凡•高本人在场,他也一定会选择救猫而不是酒画的!”

尤真真和何钦两人的争辩渐渐变成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诡辩,一时间难较高下,直到时间到了被负责计时的白小白奶声奶气地喊了“停”。

接下来便是轮到四辩小结的蓝栀子:“生命的本身就是价值,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而名画的价值是人们通过后天估量出来的,生命的价值远远高于艺术品的价值,因为是无法估量而价值连城。”她将名画与猫的对比立意为先天价值和后天价值的较量,巧妙生动。

但白林间明显不入这个坑:“猫的价值也是后天赋予的,你想想看小区里的流浪猫和网上点赞转发过万的网红猫,价值能一样吗?”

蓝栀子辩驳道:“如果用利益来衡量生命,那本身就是一种缺乏人性的表现。”

“那用利益来衡量名画,又何尝不是呢?”白林间一句反问令蓝栀子哑口无言。

“哈哈,你们可是四辩总结,怎么反倒像二辩和三辩?”何钦笑着打趣。

蓝栀子从辩论的思绪里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已经激动到站了起来,声音很大,几乎整个店的客人都看向她。

“不过你刚刚的表现很棒。”何钦流露出欣赏的目光。

蓝栀子讪讪一笑,尴尬地坐了下来。她突然发现自己刚刚太过于集中在辩论这件事情上,完全忘了自身所处的环境,没有丝毫的紧张感。

“那看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何钦看向尤真真,鼓励道,“尤真真,你还需要多加油啊。”

尤真真点点头,不置可否。虽然她的观点总是很新奇,剑走偏锋,却常常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带到沟里去,忘了自己的论点、论据。

何钦和白林间、余馨荣三人商量了会儿,最终决定和二中的辩论赛由白林间、余馨荣、付浩然和蓝栀子参加,何钦和尤真真作为替补。

“耶!栀子姐姐可以跟哥哥一起打辩论赛了!”白小白高举双手欢呼道。

“我被选中了?”蓝栀子指着自己的鼻子,完全不敢相信。

“是啊,本来想把你往四辩的方向培养的,但刚刚看你的表现,很适合二、三辩,而且你和别人争论的时候,气急败坏的模样很可爱。”何钦笑着说。

“可是我完全没准备好啊……”蓝栀子神色突然黯淡下来。她不知道到了比赛那天自己还能不能像今天这般自在地辩论,毕竟舞台和这里的环境还是很不同的。

“放心吧,在正式打比赛之前,我们会在班上多举办几次模拟辩论赛的。”何钦说。

“既然得到了机会就要更努力才对,我实力不够,都只能当替补呢。”尤真真无奈一笑,看得出她微微有些失落。尤真真高一上下学期就来校园说面试过,不过那时候她到复试时便因为能力不足被刷了下来,她愈挫愈勇,这一次终于成功进入了校园说,没想到还是因为实力原因不能上场打辩论赛。

“栀子姐姐我看好你,你可是比葫芦娃还要厉害好几百倍呢!”白小白握着小拳头比出“加油”的手势。

蓝栀子点点头。

“选不上也别气馁,校园说不仅仅只有这一场比赛。”何钦又继续安慰尤真真。

尤真真只是抿嘴笑了笑:“当然不会放弃,毕竟我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才终于加入这个辩论队的。”

蓝栀子不禁有些动容,也许与二中的这场比赛,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个挑战,更是她能够克服舞台恐惧症的契机吧。

“加油吧。”蓝栀子听到来自白林间的鼓励,他那张好看的漫画脸微笑着,眉眼清秀,如雨后的天空干净明媚。

蓝栀子坚定地点点头。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美梦,梦里她站在舞台上熠熠生辉地说话,举手投足间颇有专业辩手的风范,她不再畏惧对方犀利的观点,不再畏惧来自台下成百上千的目光,她坦然自若,侃侃而谈。

结束时她被排山倒海的掌声所包裹,聚光灯照耀在她的身上,她感觉自己终于活成了最想变成的女超人、英雄,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与三年二中的比赛即将打响,地点定在二中的大礼堂。

一中校长一向支持各大社团的蓬勃发展,尤其是一枝独秀的“校园说”,为了这次比赛还特意派了专车接送。

蓝栀子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上了大巴,何钦特意瞄了一眼她的书包,忍不住伸出手拎了拎:“你这是装了什么好吃的吗?怎么那么沉?”

“只是一些书罢了。”蓝栀子摇摇头。

说实话,这次的比赛她很紧张,虽然赛前白林间在班上组织了几次模拟辩论赛,她总算克服了面对人群讲话就会结巴的困难,但仍有些磕磕绊绊的,表达不是那么流利,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

蓝栀子一个人坐到最后一排,她把腿蜷起来,缩着身子看着自己为辩论赛做的密密麻麻的笔记。

或许是受了“睡不着比起不来更困难”的辩题的影响,从前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她这次整整失眠了一个星期,她终于深刻体会到了睡不着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恰恰也增加了她辩论的灵感,于是她常常半夜爬起来奋笔疾书,差点被外婆误以为她是高中学业压力太大,给她熬了好几天的滋补排骨汤补身体。

蓝栀子正专心致志地看着,突然察觉到身旁多了一个人,她转过头,见白林间面无表情地坐在跟她隔了一个位置的空位上。

“你……”她探头看了看前方,这是辆能承载四十个人的大巴车,除了司机和辩论队其余四个人,前面的位置空着。

“太吵了。”白林间轻抬起下巴,看向霸占了两个位置睡得四脚朝天的何钦,巨大的呼噜声响彻整辆车。

“哦。”蓝栀子点点头,不知道还能聊些什么,索性低头继续看着笔记。

过了一会儿,身边似乎没了动静,整个车也渐渐安静下来,大家昏昏欲睡,何钦的呼噜声渐渐变弱了,转而变成磨牙声。

蓝栀子再次转头去看白林间,他似乎睡着了,闭着眼睛,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盖在身上,他的身子由于从小家教很好的缘故即便坐着睡着仍板直着腰,头微微地倾向一侧,方向正是自己这边。

大巴车开进了一条林荫大道,秋日的阳光从一片树叶间落下,随着车子的移动,阳光透过车窗,光影流动在白林间的脸上和身上,他全身仿佛镀了一层明亮的光芒。

黑白交错间,蓝栀子听到遥远而宁静的树叶沙沙声,闻到午后阳光的气息,少年安静地坐在那里沉睡着,仿佛一只栖于林间的白鹤,遗世而独立,飘飘然。

蓝栀子不由得有些看痴了,更吸引她的是,白林间的皮肤竟然比绝大多数女生还要好,仿佛毫无瑕疵的瓷娃娃一般,光滑细嫩。

她忍不住凑近了仔细瞄着,好想伸出手在他吹弹可破的脸蛋上轻轻地捏一捏。而就在她靠近时,还未完全熟睡的少年本能地亮起了戒备灯,突然扬起手。

“啪!”

他的手直接甩在了蓝栀子的脑袋上,某个想做坏事的人“咚”的一声撞在了旁边的玻璃窗上。

整个车厢的人都被吓醒了,纷纷往后排座位看过来。

白林间意识到不对劲,睁开眼,见一旁的蓝栀子捂着脑袋龇牙咧嘴,一副很痛但又不能喊出来的纠结狰狞表情。

“你怎么了?”白林间奇怪地问。

蓝栀子慢慢坐直了身子,咬了咬牙:“没、没事,就是没坐稳。”此刻她终于明白白小白说的他为什么跟白林间一个房间但两人一直睡上下床的原因了——白林间睡着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打人,小时候就不止一次地把还在襁褓里的白小白踢下床,摔个鼻青脸肿……

“噢。”白林间完全没联想到蓝栀子此刻复杂的模样与自己有关。

坐在前排的付浩然笑着问道:“队长,你怎么跑到最后一排去了?”

“何钦的呼噜声实在是太大了。”白林间淡淡回应道。

“我?”被突然点名的何钦一脸莫名。

“哈哈哈……”

大家看着他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都笑起来了,蓝栀子的紧张感在这笑声中也不知不觉消散了一些。

大巴终于开到了二中,二中和一中最大的不同在于教学模式,二中是完全封闭式的教学,学生一个月只能回家两天,平时学习和吃住都在学校里。而为了更好地贯彻这种教学模式,二中的建校地址特意选在了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大山里,让蓝栀子等人产生了一种被贩卖到山沟的恍惚感。

校园说的老成员们去年和二中打过一场辩论赛,来过这里一次,所以对二中还算熟悉。

何钦领着大家到二中的食堂,办了一张临时饭卡。不得不说,二中虽然远离城市喧嚣,但食堂里餐饮多样化的程度堪比饭店一条街,不但八大菜系样样俱全,还有个西餐厅和甜品屋。

大家打了饭,坐到食堂的一个角落里。二中的校服是黑白色的,他们这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惹得不少二中同学频频转头看着,再加上白林间、何钦和余馨荣三人都是神仙级别的美颜,更是让不少少男少女感叹。

但大家完全没有受到这些炽热目光的影响,边吃饭边商量着比赛策略,虽然上场的辩手只有四个人,但根据辩论赛的规则要提交六人的名单,比赛时作为替补的两位辩手也必须在场,所以何钦和尤真真也跟着来了。

“付浩然一辩,白林间二辩,蓝栀子三辩,余馨荣四辩,没有问题吧?”何钦再次确认。

大家点点头。

“这次比赛仍然要保持一中一贯的冠军传统,碾压二中。”何钦伸出手。

大家将手心层层叠放在他的手背上,大喊:“校园说加油!”

忽然几个二中的学生朝他们走了过来,带头的是个卷发少年:“又一年了啊。”

白林间、何钦和余馨荣认得他,他便是二中“搞事情”辩论队的队长,嗯,你没看错,他们的队名就叫“搞事情”,一听就很不好惹的样子,但在去年还是被校园说实力秒杀了。

“搞事情”的队长九仰虽然惨败于校园说的唇枪舌剑之下,却没有因此成为水火不相容的劲敌,反倒跟白林间和何钦的关系通过约了几次篮球赛变得特别要好,他每个月仅仅两天的假期,要么回家,要么就是跑到一中去见他们。

男孩子之间的友谊有时候就是快得跟龙卷风一般,也发生得出其不意。

“哈哈,别来无恙啊,等这一天很久了吧?”何钦站起来拍了拍九仰的肩膀,随后将校园说的新队员与搞事情的队员互相介绍了下。

“你们之中谁负责三辩啊?”九仰笑着问。

“我。”蓝栀子小声应道。

“哈哈,没想到是新队员跟我打。”九仰笑了笑,“还是个腼腆的女同学啊,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哦!”

说实话,蓝栀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九仰带着几个队员走过来的时候她便隐隐地感到慌乱与不安,现在更是听到他就是自己的直接对手,莫名地紧张起来。

也许是因为在上场之前就碰见了竞争者,对方谈笑风生一脸坦然的态度让本来抱有敌意的她不知如何面对而噤若寒蝉。

九仰本来想套点话,打探下校园说的论据资料,但大家都守口如瓶,他只好嘻嘻哈哈地跟白林间和何钦嘘寒问暖了一番,便带着队员离开了。

“没想到蓝栀子的对手竟是九仰,他有些厉害啊,要不要换一下?”何钦问白林间。

白林间却回道:“你应该问蓝栀子。”

何钦转而问蓝栀子,蓝栀子犹豫了会儿,想明白了其实对于目前的她来说,最强大的对手是自己。于是她摇了摇头:“不用。”

对于这个回答白林间很满意,笑了笑。

“九仰虽然厉害,但是他的逻辑比较弱,他最擅长的是打感情牌,蓝栀子的理性辩论便是他最好的克星。”

蓝栀子听出白林间看似在剖析竞争对手,其实是在安慰她,便点点头。

吃完午饭后,大家先去熟悉辩论场地,礼堂很大,能够容纳下五百个学生,舞台上左右两侧各摆放着两张长条木桌,各配备四把椅子,中间是主持人站立的讲台桌,舞台上方悬挂的长条横幅红底白字写着大大的“三年二中VS三年一中辩论赛”。

蓝栀子站上舞台时双腿有些发抖,她仍有些不敢相信,两个小时之后她就将以辩手的身份站在这里侃侃而谈吗?至今都觉得如同梦境一般。

自从那场合唱比赛以后,她已经太久没有站到像这样宽敞明亮的舞台上了。

蓝栀子突然想起了那时候排山倒海而来的嘲笑声,脑袋便疼得发紧,她晃了晃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件事情。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翻篇的,她在心中鼓励自己。

熊老师带领的204班同学已经到了礼堂,还有自发组织而来的一中同学,大家穿着蓝白相间的一中校服,看上去很整齐,他们陆陆续续地入座,礼堂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熊老师激动不已,朝着白林间等人大喊:“加油啊,你们是一中的骄傲!”

白林间点点头,校园说的发展其实离不开熊老师的支持,熊老师好几次都将自己的自习课借给他作为模拟辩论赛使用。

“那我们就先去准备了!”何钦跟熊老师以及其他同学交代了一番,带着队员们到后台去了。

在休息室里等候时,蓝栀子仍心跳得厉害,感觉心脏随时都要从胸膛跳出来一般。她强装着镇静,翻着辩论书看着,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专注与冷静下来,上下牙齿不停振动,发出轻微细小的声音。

“喝点水吧。”何钦给每个人递了一瓶矿泉水。

蓝栀子喝了点水,却突然感觉肚子疼了起来,是那种比来大姨妈时还要痛苦万分的绞痛,她在极度紧张时身体总会出各种各样的状况。

“那个……我想去下厕所。”

“比赛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你快去快回。”何钦说道。

蓝栀子点点头,捂着肚子走出休息室,朝卫生间跑去。她坐在马桶上,从头皮到脚趾,全身没有一处不在颤抖,就仿佛抽搐了一般,她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越抖越厉害。

蓝栀子原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舞台恐惧症,但是她错了,白林间虽然在赛前模拟了那么多次辩论赛现场,但毕竟是在204班进行,她熟悉教室的环境,熟悉每一张脸,所以她能够以熟悉为理由让自己暂且心安下来。

可是这一次她要面对的是全新的环境。

不仅有204班的同学,还有其他班的以及二中的同学,这些人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是从未接触过的。

人潮人海,一片喧哗。

蓝栀子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想要跟校园说的其他队员们说明一下自己现在身体不适的情况,手机却噼里啪啦地亮起,204班的QQ班群炸开了锅。

有人以“匿名”的身份在班群里发布了一张蓝栀子小学三年级的照片,照片上她站在舞台的最中央,令人在意的不是她那眉间一点红以及腮边高原红的格格不入的大浓妆,而是从她白色裙子底下淌出来的黄色**,顺着大腿流下,湿了她脚下红色的舞台地毯。

QQ群的其他同学热烈地讨论着:

“啊?这是蓝栀子吗?”

“哈哈哈哈,完全的黑历史啊,竟然当众尿裤子了!”

“妈呀!这是怎么找到的?”

“还是撤回吧……蓝栀子一会儿就要比赛了,别影响他们。”

……

握着手机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她的手指渐渐无力,手机直接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张照片又将她带回了那个噩梦里。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蓝栀子参加了一场合唱比赛,那时候她是作为领唱的佼佼者,有一段独自清唱,可是中途却不小心唱错了词,被台下的小朋友大声纠正了,当时的她突然脑袋一片空白,强烈的舞台灯光照得她十分眩晕,一时间忘了接下来的词,台下开始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她看到了人们奇怪的目光,听到了人们奇怪的议论声,她觉得自己好像闯进了黑暗的森林里,周围都是伺机而动的怪物。

她一瞬间紧张到失禁。

三年级的她发育得比一般人早,个子也高出同龄人很多,就这样一个看上去“成熟”的自己竟然当众尿裤子了。

“哈哈哈哈哈……”

“这么大个人了还尿裤子!”

“那个女孩子好丢丑啊,羞羞羞!”

……

台下随后传来尖锐的嘲笑声,人们的笑声越来越大,像一层层蚕丝,将她困成了茧。

从那之后,蓝栀子便患上了舞台恐惧症,甚至仅仅是面对多人说话时她都会紧张到无法控制。

父母察觉出她的病症,给她转了学,并找了心理医生进行治疗,但情况仍旧没有好转。

在坚持一年以后,父母也放弃了,反正他们也从不奢求蓝栀子一个女儿家以后会成为什么领袖、主持人、律师之类需要公众讲话的大人物,只要她身体无恙,便不再纠结于她面对人群就会紧张到结巴的症状了。

“砰砰砰!”

剧烈的敲门声将她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站在隔间外的尤真真敲着她面前的门:“栀子,你在里面吗?”

蓝栀子睁大了眼睛,瞳孔却骤然收缩,慢慢地失去了焦点。她想开口应答,口腔却干涸如沙漠,她像从幽黑的悬崖坠落无声。

“栀子!”尤真真的声音很焦灼,“白林间他们已经上场了,你快点啊!”

蓝栀子几乎是靠撑着墙壁缓慢地站起来,她伸出颤抖的手,明明只要向下拨一下门锁就能开门,她却费了很大的劲儿。

门打开了,蓝栀子站在那里,整张脸苍白得几乎与厕所光洁的墙壁融合成一体,没有一丝血色。她的眼神飘忽不定,额头上的汗水如雨滴般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汗蒸。

“对不起,你替我上场吧。”她几乎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这句话,声音虚弱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