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流逝。不知何时,池塘里来了一尾锦鲤,红白相间,圆头圆脑。小霓有时去喂食,那鱼一见她就凑上去,不久就引起了小霓的注意,成了抢鱼食抢得最多的一条。

为只是一条鱼,我开始也没有在意,小霓平日练功辛苦,有个东西解闷也是好的。

那鱼自从得了小霓的待见之后,更加神气活现,整天摇头摆尾,在池塘里横冲直撞,别的活物见了都纷纷躲闪。这鱼愈发张狂起来,有时还一个甩尾跃出水面,再砸下老大一片水花。

一条鲤鱼倒以为自己是条龙?

我暗自觉得好笑,但它颇可以给小霓解闷,横竖就在池子里,便随它去闹。

过了两天,小霓告诉我她养了条鲤鱼,她难得有了新东西,心里还是想我去看看的。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随她来到了池塘边。

“上君,你看,这是小锦。它能听懂我说话。”小霓指着最肥的那尾,高兴地跟我说。

“哦,那倒是稀奇,你叫它试试。”我装作好奇地问道。“小锦,小锦!”小霓去叫它。

那鱼刚才还搅着水,一见我来到池塘边,浑不见了平日的嚣张模样,一头扎进水里,远远地躲在荷叶下吐泡泡。

“小锦?咦,为什么,早上我喂食的时候一叫它就来了,这会儿怎么又听不懂了?”小霓有些奇怪。

我早知道这鲤鱼能听得懂人话,此处灵气充沛,有慧根的开了灵窍也有可能。

我于是收敛了周身气息,对小霓说道:“你再唤它试试。”

小霓又去唤它,还拿出鱼食来,那鱼探头出水面看了看,迟疑再三,但架不住鱼食的香味,还是犹豫地游了过来,一边吞鱼食,一边不时拿那鱼眼看我。我不禁心里暗笑,吃货一个。

但我转脸对小霓说,这肥鱼一看就颇有慧根,通灵智是迟早的事,还跟她说可以多和它说说话,说不准哪天它就学会了。

小霓对我的话深信不疑,一有空就去招呼那鲤鱼,嘀嘀咕咕和它说话,可是那肥鱼却进展不大。

我看她这么辛苦,有天终于忍不住,扔了颗灵果进去。

过了几天,小霓兴高采烈地跟我说:“上君,小锦真的会说话了!”

“哦?那要去看看。”

我们又来到池塘边,这回这肥鱼一听到召唤就老老实实地游到了跟前,口称“上君”,还试图把前面两个鳍拱起来给我作揖,那滑稽模样差点让我笑出了声。

嗯,不错,是个女孩子,化形之后正好可以与小霓做伴。

小霓到底还是个小女孩,整日练功难免无聊,再加上我事务繁忙,陪她的时间有限,这时有个女孩陪她说说话,有什么女孩的小心思也可以有个吐露的对象,想必对她是好事。

我觉得自己考虑得颇为周到,对这个宝贝徒弟尽心尽力。

想到这里我对那肥鱼说,要好好修炼,不要白费小霓的一番苦心,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问小霓。这样一来,这肥鱼想必会对小霓感恩戴德,忠心对她。

大荒之上,自龙帝登基以来,天下承平,各族各家各有属地,或在天上或在凡间。天庭中也有各族选出、经天帝认定的司职之人管理天下事务,天上地下秩序井然。

只有魔族为祸世间。

魔族并不是天地间自然生成的,一开始只是世间怨念、不忿聚积而成的气息,它浑浑噩噩,并没有灵智,在世间游**。但如若有人心智不稳,让魔气乘虚而入,不能及时排解,越积越多,便会被魔气最终占领,沦为魔物。

自上古神族几次大战之后,世间魔气越积越多,终于通了孔窍,开了灵智,有了形体,成了族众。

魔族自诞生之日起,就注定了与我神族势不两立,我神族从创世之始就能通过各种方法自天地中获取神力,代代繁衍,生生不息。虽然后世子孙已不能与上古大神相比,但也不是其他任何一族能够比拟的,无论是魔族还是人族。

人族乃我神族一手所创,我神族被称为神人,我们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族。其起因是大半神族移居天界,天长日久,大地荒芜,上古大神就创造了这一新的种族,教他们生存,受他们膜拜。但人族源于泥土,杂质甚多,为大多数神族所不喜。

魔族自前代凤皇时与之大战几次之后,便一直蛰伏,现在只有零星魔物还逗留世间,不足为虑。

所以这次外出竟然遇到魔族作乱,我着实感到有些奇怪。

只是几个低等魔物,很快就被我收拾了。但是其中有一个心思狡诈,我不小心挨了他一招,负了点轻伤。

魔族蛰伏已久,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他们的聚集之地,这次本来想留个活口探查一下,却没有想到一时大意被他偷袭得手。我慢了一步,那魔物便被其他人拍成了灰,只得作罢。

回来后,我还在想那魔物的来历,却见小霓一头闯了进来。她脸上泪痕尤在,眼眶通红,一副眼泪又要掉下来的样子。我很吃惊,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我。

她站在堂中,看到还有旁人在场,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一时踯躅不前。我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忙问她怎么了。

“上君,我听说上君你受伤了!”她奔到我身边,急急说道。

“小伤而已,别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你,你能让小霓看看吗?”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只好伸出手臂让她看,伤口已处理好,并不像最初那样狰狞,但还渗着血。小霓一看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连忙站起来,用袖子去擦她的眼泪。

“你别着急,我真没什么事,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别哭。”她却不肯听我说,只顾一个劲地流泪。

唉,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爱哭,印象中她确实没有因为自己的事哭过,这头一回竟然是因为我。

我只好伸出手拍拍她:“没事的,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我答应你不会有下次,别再哭了,好吗?”

她拉着我的袖子,好半天才止了泪,抬起头看着我:“那上君答应了霓衣可不能不算数,下次可不能再伤了自己。”

我连声道好,又帮她把泪擦干净,扶着她坐下,这才问她是怎么知道我负伤之事的。

“是小锦告诉我的。”霓衣答道。

竟然是那条鲤鱼,这我倒是没想到。

见我眉头皱起,霓衣连忙说是其他的小精怪告诉那条鱼的。一条鱼的消息倒是灵通,先前倒是我小瞧它了。

小霓却没多想,又拉着我的手反复看那伤口,然后对我说:“上君,小霓以后会更加努力,希望有一天能与上君并肩而战,能帮到上君。”

说完她眼神坚定地看着我,似乎要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护着我。这么个普通女孩,却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我看着她,半晌才回答:“好。”

又过了几日,诗情来访。

诗情是我幼时的玩伴,她的性情十分爽快,与其名字截然两样。我们两族虽不在一处,我在凡间,她在天上,但她仍时不时地来探访我。

此时,她毫不客气地坐在我对面,等着我亲手给她煮茶。我忙活半天,把茶分好给她。

她端过来抿了一口,“好茶!”赞叹一声,“你这手艺真是一绝。哪天你不当族长了,光卖茶就够养活一家老小的。”

“你这说话的腔调,倒是像个凡人。”我也抿了一口茶回她。

“凡人好啊,生老病死,爱恨痴嗔。他们一生虽然短暂,但精彩非常,比我们这些所谓的神人有意思多了。”她瞅着我说,“你说你虽然在尘世待着,离他们这么近,却还是个正经八百的神人做派,我真是佩服你。”

我看了她一眼:“那是因为他们等闲看不到我。你这么喜欢凡尘,就别在天上待了,干脆去做个凡人好了。”

“我也想啊。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就到凡尘去做一世的凡人。”她说着又抿了一口茶。

“一世?你去凡尘待着就好了,还回去做什么?”我打趣她。

“凡间虽然百般好,但有一样不好。”“哦,是什么?”

“他们的感情太匆忙,这我实在是消受不了。”诗情大摇其头。“这不正是你说的精彩吗?”我反问她。

“人生苦短,他们中的有些像挣命似的,看着个好的就去恋一场,很可能相处下来不是那么回事,只有分开,或者另觅他人。更有甚者,同时可以兼爱几个,生怕自己这一生虚度了。这实在不合我的胃口。”

“这你就说错了,我就曾经看过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你这待在天上所知还是有限。”

“嗯,难道这就是你留在人间的原因?好笑了,那你怎么不去亲身体会体会?”

“说你呢,又扯到我身上。”我不欲多言,也抿了一口茶。

“好吧好吧,话说回来。我们这些神人因为生命漫长,所以寻找伴侣也格外慎重,寻来寻去,老长时间才能找到合意的,找到了就相守一生。可问题是,那个人不好找呀。”说到这里,她凑过来,“你呢?有没有找到合适的?”

我沉吟不语。

诗情一见我这样,又凑近了些:“其实我这次来呢,就是想问下你。那个,你看我们也这么熟了,要是都没有合意的,要不凑合下呗。”

我吓了一跳,转脸问她:“你说真的?”

她凑到我面前,仔细打量了下我的神情,扑哧一笑:“假的。”

“哦。”我舒了口气。

然后诗情又开始东扯西拉,吃饱喝足后她起身告辞了。合适的?我心中一动。

午后,小霓又到池塘边去喂那锦鲤。

“小锦,对不起,今天来晚了,我今天终于把新的功法练熟了,等会儿我教你。你饿了吧,我今天带了你最喜欢的吃食,快出来吧。”

半天那肥鱼才慢腾腾地游出来:“今天不想吃,都吃饱了。”

“为什么,我今天还没来喂过你啊?”小霓好奇地问。

那锦鲤得意扬扬地说道:“我跟整个池塘都说了,我是上君的二徒弟,有什么吃的都要先紧着我,否则让它们吃不了兜着走。现在我天天都吃得饱饱的。”

“啊,小锦,你不能这样说,上君他并没有收你做弟子呀。”小霓着急道。

“你是上君的弟子,你现在负责教我,我不就是上君的二徒弟吗?反正只要把上君的名头抬出来,谅它们也不敢违抗。”

“可是,这样始终不好。”

“好了,好了,我以后不说行了吧,看你紧张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了,你知道吗,今天诗情神君来了。”

“不知道,诗情神君是谁?”“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诗情神君是上君的青梅竹马,他们的关系可好了。”“哦,你怎么知道?又是山中的精灵们告诉你的?”小霓好奇地问。

“那是,这山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只要我招呼一声,马上就有消息传到我耳朵里。倒是你,来了这么久了,还是一个人,看来也只有我愿意搭理你了。据说诗情神君与我们上君自小就交好,神力也相当,平时是住在天上的,只是为了看我们神君才到凡间来的。

“我还以为上君会跟你说,说不定还会把你介绍给她,可是……”

“上君他自有道理,你不要乱说。”

“好吧,可我这也不是乱说。”“好了,小锦,我今天教你……”

“打住,我不想学。”那鱼摇头摆尾的。

“为什么?小锦,你要加紧修炼,才能幻化人形啊。你不是总说想跟我一样吗?”小霓着急道。

“我哪有你运气好?可以得到上君的青睐。”那鱼咕咕吐着泡说。小霓脸一红:“可是,修习要靠自己,别人帮不了的。”“你少骗人了,不知道上君给你吃了多少灵丹妙药,否则你怎么会进步这么快?也没说分给我一点。”鲤鱼不服气地说道。“没有啊,真的没有!”小霓着急起来,连连摆手。

“还装?还说想帮我早日修成人形,却只顾自己。骗子!不理你了。”鲤鱼掉头游向了池塘深处,只剩下小霓还在岸上不死心地唤它。我看到这里,皱了皱眉。

之后,小霓还是尽心尽力地去教那条鲤鱼,但是那条鱼却并不领情,修炼也总是敷衍。小霓很替她着急,她自己却不以为然。

一日晚间将就寝之时,门外突然有人轻声唤我,“上君,上君?”我以为是侍从有事找我,便说了声“进来”。

就见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窈窕人影闪了进来。门口站着一个娇俏的女子。“你是……小锦?”

“对呀,上君,你认出我了!”那女子惊喜地说道。“你已经可以幻化成人形了?”

“刚刚修成的,就想要上君看看。”她有些扭捏,说着脸似乎还红了一下。

“嗯。那你应该去告诉小霓,她会更高兴。”

“小锦知道。小锦来是想请教上君……小锦才化形,还有很多东西不懂,不知道上君能不能教我……”她越说声音越小,人却往我身前靠。

“好啊,你过来吧。”我不动声色。

她连忙跑到我跟前,双目脉脉地看着我。

要说颜色真不错,看不出来圆鼓鼓的鲤鱼也可以这样窈窕有致。她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又靠近了一些,眼睛眨了眨,似要滴出水来。可惜……

我一指点在她额间,须臾她就被定在我设的屏障里。

“上君,你,你要干什么?我是小锦呀,和霓衣一起的小锦。”她一惊,开始挣扎。

“干什么?你说呢?”我手中再施力,她的身体委顿下去,片刻后就伏在了地上。

“为什么?上君,为什么这样对我?”她拼命挣扎。“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还敢问我为什么?”我凛然看着她。“我知道上回那枚灵果是上君给我的!”她不服气地看着我。

“哦,你倒是聪明。”

“自那次上君给了我灵果,我开了灵窍,就知道上君待我不一般。既然上次能给,上君多给一次又何妨?”她愤愤不平。

“看来还是本君的错了。”

“小锦不敢。可是小锦不服,霓衣有什么好?值得上君这样待她!若不是上君给她吃了灵丹妙药,她怎么能提升那么快?她就像块木头,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一个资质平庸的人,凭什么能得到上君您的青睐?就因为她认识您早于我?我不服气!如果是我先遇到上君您,我一定……”

“一定什么?我告诉你,就算是你比她先认识本君,你也绝无可能。

“霓衣她哪里好,你不用明白,本君心里清楚就好。至于你,本就是我为了给霓衣解闷才相助于你,并不是什么待你不一般,这点你最好明白。

“霓衣能有今日的成绩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我并没有给她吃过什么丹药。说起来也确实是本君的错,一时多事,倒让你以为可以走些捷径,不劳而获。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完,我再不多言,施力压下,点点灵光过后,只剩下一条普通的锦鲤,没有了灵智。我会派人把她带离山中,放归自然,让她从此自生自灭,也许对她更好。

此事过后,小霓自是时时提起,我说那锦鲤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天地,生活得自由自在,就不必挂怀了。

之后,我还是每日去教小霓,她也还是认认真真地学。只是我知道,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我越来越留意她的样子、动作、神态,就算一个人的时候,也不时会想起她,忍不住微笑。

渐渐地,我习惯在树下等她,等她气喘吁吁又满脸喜悦地飞奔而来,等她全心全意地抬头仰望我,双眸映出我的身影。

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好,以至于后来,我一整天都期待着这一刻,早早地就往枫林迈步。

终于有一天她姗姗来迟,我在林里来回踱步,心如火焚,却在她终于出现的那刻霍然止步,不能动弹。

我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如从天地尽头走进我心里,如天地初开,洪荒初现;心中的情感如嫩芽破土,转瞬便攀爬生长,直至遮天蔽日。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许是从她怯怯地叫我上君开始,也许是从她日复一日地修习开始,也许是她注视我的眼神,也许是她曾经滴落的泪水,让我渐渐对她有了不一般的感觉。

自我成年起,就有许多女子对我表示过爱慕之意,她们或美丽大方,或善解人意,且都修习有成,是通常人眼中的好人选,但我从来不曾在意。她们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族,睥睨众生,心中只有神法功业,看不见凡尘的草木枯荣、温暖烟火。

而我并不想成就什么惊天伟业,也不需要怎样的旷世情缘,我只想安安静静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慢慢体会细水长流的小幸福。

之前诗情问我为什么不去凡尘走一回,因为我终究是贪心的,我不想只求一生一世,我要的是生生世世,如凡尘爱恋般的生生世世。所幸,霓衣出现了。她如凡尘的女孩一样,虽然有些卑微羞怯,但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活生生的我,而不是其他。

我自觉不是轻狂少年、纨绔子弟,做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收了霓衣做徒弟。我登位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事事处处考虑周到,并不曾出过一丝差错,族中长老们对我也甚为放心。对于此事,我也看得透彻,有一族重任在肩,我自是不会意气用事。但同时我看重这份情,我有能力兼顾两者,并对此负责。

我思虑前后,觉得再无不妥,于是更用心地教她,与她说笑,加倍地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而她也更加依赖我,虽然嘴上不说,但眼中时不时因我的称赞而闪现出欢喜的神色,目光只在我身上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