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太一和羿肩并肩躺在草地上,闻着泥土的芳香,打算就这样过一夜。这样的体验对于羿来说是家常便饭,对于太一而言却新鲜。

虽然从王都出来,一路上也少不了风餐露宿,但那都是一个人。尽管身份特殊,但想着自己一直没有在外行走过,所以没有易容,不过也一直谨慎地没有向外人吐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对于结识羿,虽然在意料之外,但太一很高兴有了自己的第一位朋友。

想到这里,太一对羿说道:“谢谢你带我来吃鱼。”羿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小事一桩。”

太一笑笑,又想再次开口感谢他救了自己的性命,但是之前已经说过了,反复提好像没有多大意思,反正自己会一直记住就是了。

谁知羿却提了起来:“其实那天我看到你改道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让太一有些糊涂。

羿却笑着说:“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感谢我当时救了你一命?”太一愣住。

“你这个人呀,有什么就说,朋友之间想那么多干吗。”羿拍拍太一的肩膀。

然后羿又接着说道:“那天晚上,我正好在雨棚躲雨,其实早就听到了动静,又远远看到了修蛇的影子。要知道我对巴地的了解远胜于你。我开始是打算一走了之的,因为修蛇吞个人实在是太寻常了,而我一个人打不过它。”

“那你后来又为什么留了下来?”太一好奇地问道。“因为我看出你的身手不错,虽然受了伤还可以跟它周旋这么久。然后就是,我看到你改道了。在靠近雨棚之前,你应该已经看到里面有人在,却没有呼救,而是打算绕过雨棚,把修蛇引到别的地方去。所以我打算出手试一试,因为这样的人值得我相救。”羿看着太一认真地说道。

“嗯……”这下太一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所以呢,你不用天天想着怎么报答我,是你自己救了自己。”羿笑起来,叼了一根草在嘴里衔着,又跷起一条腿。

“再说了,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的啊。”

“好。”太一也笑着答道。

“对了,你说,小白到底是什么呢?白白胖胖的,有角有尾的,难道他是龙族?”羿猜测道。

太一摇摇头:“不太像,小白有翅膀,我听说只有应龙才有翅膀,那要很长时间才能长成,小白还太小。”

“嗯,孰湖?”

“尾巴不太像,孰湖的尾巴是蛇尾,而小白的却不是。”“蛊雕?”

“也不太像,蛊雕是一只角,可是你看小白的头上有两只。”

“哦,这样。要不是长相不像,我还以为是猪了,忒能吃,他爹不容易。”羿嚼嚼嘴里的草,说道。

太一忍不住笑起来。

“欸,我发现你知道的不少呢。”羿又好奇地说道,“其实我开始看你不太像长久在外面生活的人,倒像是谁家吵架后赌气跑出来的孩子。可是你怎么会知道的比我还多?”他摸摸下巴。

“嗯,我听人说的。我确实是从家里出来的,给我兄长寻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太一好奇起来。

“很多细节都看得出来,你吃东西和说话的样子,讲究,和一般人是不同的。”羿晃着腿回道。

“这我还真没注意。”太一想着自己已经很小心了,极力抹去过去的痕迹,但是没想到鹰眼锐利,还是露了破绽。

“这有什么关系,不管你从什么地方来,就冲你从火堆旁边绕过去这一件事,我就可以交你这个朋友。”随着羿说话,那根草在他的嘴边忽上忽下。

太一的心也跟着动了动——所以,自己真是好运气,不仅捡回一条命,还交到了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不是吗?

第二天小白果然又来了,但是精神却不太好。“小白,你父亲回来了吗?”太一关心地问道。

“还没有。”听他提起父亲,小白没有去接羿递到他手里的鱼,眉头皱了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等了一晚上,爹爹竟然没有回来,爹爹从来没有在外面过过夜的。”小小的孩子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昨天那个无忧无虑眯着眼吃鱼的样子完全不同,那双大眼睛里似乎也泛着泪光。

太一看着不忍心,上前把他搂住,又把烤得最好的鱼递给他,把水也准备好。小白手里拿着鱼,吸吸鼻子,想是饿了,还是咬了一口。

“爹爹很厉害的,一定没事的。”小白边说边抹了一下眼睛。“你父亲临走前有没有说去哪里?”羿问小白。

小白摇摇头:“没有说。父亲总是匆匆忙忙的,不太讲外面的事情。他总是给我带好吃的,哄我开心。但我知道父亲是在做很重要的事情,毕竟他那么厉害。”

这就有些难办了,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只能相信他说的父亲是厉害的神族,希望他轻易不会出事。

小白吃鱼也吃得心不在焉,垫了垫肚子之后就要告辞。太一和羿还是想帮小白去找他父亲,但是小白说父亲离开前并没有交代去了哪里,自己和父亲才搬到这里不久,平时也没有经常去的地方,因此实在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父亲。

“你和你父亲是因为什么搬到这里的?”羿问小白。

“听说这里的蠃鱼好吃,爹爹就带我来了。”小白又咬了一口。

“你爹爹对你可真好。”太一接着说。

“是呀。爹爹什么都依着我,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我们就到哪里去住。但无论到哪里都有人找爹爹帮忙,可是就算再忙,他也从来不会晚上不回,因为我晚上怕黑,爹爹总会回来陪我的,可是这次……”小白说着,眼圈又红了。

“好了好了,你不是说你爹爹是很厉害的人吗?那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这样,哥哥陪你回去等他好不好,免得你一个人晚上害怕。”太一帮他把眼泪擦干,问道。

谁知小白突然一顿,然后连连拒绝道:“不用了,大哥哥,我……我一个人可以的,就不麻烦你们了。我这就回去等爹爹。谢谢你们的鱼。”说着,他连鱼也不吃了,就打算离开。

羿一把把他拉住:“别忙,再带几条鱼回去吃。然后记得明天这个时候再来这里,哥哥们还在这里等着你。不管你爹爹有没有回来,都要来给我们送个信,知道吗?”

太一把鱼串好递到小白手上,又摸摸他的头说:“如果明天你爹爹还没有回来,我们就带你去找他,别怕。”

小白接过鱼,用力点点头,然后回去了。

可是,第二天小白却没有来。就在太一和羿决定上山去找的时候,山脚下远远地走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长相十分端正的男子。他来到近前,对着太一和羿拱手道:“请问二位,可见过小儿?”两人一对视,还没等他们开口问,那人继续说道,“小儿名唤小白。”

小白不见了,来人正是他的父亲,名叫白玄,原身是仁兽白泽。白泽是大荒公认的仁兽,但见过其真身者极少,因为其行踪飘忽不定,没想到在这里竟能碰上,估计这也是小白说不出自己真身的原因。

白泽据说能晓黑白、辨善恶,所以极受人崇敬。白玄说小白是他的独子,前两日白玄离家去附近的部落助人,就把小白独自留在家中。因为身份之故,之前这种事情也经常发生,小白在父亲离家期间都会乖乖地待在家里,所以也从来没有出过意外,除了这一次。

眼前的白玄虽然还是一副恭谨有礼的模样,但是眼中神色分明已是十分着急。

羿和太一对视一眼,上前一步拱手道:“您不要着急,小白我们确实见过,我们也一定会帮助您找到他。”

白玄一听,忙也回了一礼:“如此多谢了!”

太一接着就把小白和他们相遇的经过向白玄述说了一遍,又询问白玄此地的情况。

听白玄说他们住在濛水之上邽山的南面,山中并无猛兽出没,而且白泽为天生神兽,出生即具有非凡神力,并非一般恶兽能欺负的。只听说邽山北坡的山洞中藏着一只穷奇,但是从来也没人见它现身过,不知传闻是真是假。

再说小白就算年幼,也不是完全没有自保之力。当他遇到危险时,他周身的神力会立时反应形成保护罩,这也是白玄现在还没有方寸大乱,可以在这里跟羿和太一详述情况的原因。因为到目前为止,小白的护身神力并没有开启,而只要神力开启,白玄就会知晓。

太一与羿在这里一共见了小白两次,昨天分手之时已向他说明,今天他们会留在这里等他消息。而白玄是今天一早归的家,回家之后就没有见到小白,他四处寻找,一直找到濛水之岸。也就是说小白是昨晚到今早这段时间失踪的。

太一和羿对白泽都十分有好感,因为他明辨是非、惩恶扬善,这次也是应他族之邀去处理棘手之事,所以两晚没有回家。

白玄向太一和羿解释:蠃鱼对他们而言是难得的美味,但是对生活在濛水下游的两个部落触氏和蛮氏来说却是天灾的象征,因为蠃鱼出则必有大水。以往,在濛水下游聚居的这两个部落会齐心协力一起想办法加高堤岸,拦阻洪水。但随着触氏部落首领的逐渐老迈,部落内部纷争不断,触氏终于渐渐走向衰落;而蛮氏却恰好相反,人丁兴旺,蒸蒸日上,矛盾由此产生。

两族开始只是小打小闹,蛮氏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在拦河筑坝之事上出力也多,便要求占有更多的河滩之地。对于这样的无理要求,触氏当然不肯答应。于是在濛水涨水之后,蛮氏便只修筑自己族地外围的堤坝,对于两族应该共同维护的地方置之不理,而触氏维护自己族地的堤坝已经很是勉强,确实没有办法再兼顾更多。结果大水来时,从没有修葺的堤坝冲出豁口,冲入了两族之地,终于酿成祸端。

从两族有争执开始,他们就去请白玄来分辨是非,白玄也因此来往奔波,有时就把小白独自留在家中。之前一直没有出过事,直到这一次。

“那这一次与之前相比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太一问道。“特别之处?”白玄想了想,回道,“要说不一样,就是这次两族闹得特别凶。因为大水过后,两族都有死伤,同时又都把怨气撒在对方身上,纷纷指责是因为对方没有及时修筑堤坝从而导致了这场大祸。这次死了这么多人,两族都不肯就这样善罢甘休,最后险些就要两族交兵,斗个你死我活,我也因此多待了几天。要说这也是我的过失,要是我能尽力调解两族的纠纷,劝说他们携手一起筑堤,也不至于造成这么多无辜死伤。”说着他长叹一声。

“因为此事我在两族中住了两晚,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在外过过夜,把小白一个人放在家中。怎知这次就出了事,都是我的错。”白玄后悔不已。

果然是仁兽,明明是应他人之邀去解决纠纷,结果不如预期就自责不已,这让太一和羿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太一自从东海出来一路西行,兄长所布之光便一直跟着他,那光分出一天的白天与黑夜,就像他在家里一样,就如兄长还陪在他身边。因为这光,太一就不会感觉太孤单。但是这里已经是大荒的偏西处,天光已经变成了白色,正是眼前这只白泽所布。

虽然离开了兄长布光的范围,但太一发现一路上白昼、黑夜历经的时间相差无几,只是光源大小不同,想来这也是兄长的神威所致,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时间安排。

“那么您最后是怎么处理这两族之事的呢?”太一接着问道。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安抚下两族,让他们坐下来商谈。触氏倒还好,他们如今实力有损,已不同往日,因此同意我的调解,愿意让出一部分公共河滩给蛮氏,以后也由蛮氏来修筑堤坝。

“但是蛮氏却不依不饶,他们自恃实力大增,又借这次大水大做文章,除了占有原来的公共河滩,还想染指触氏的地盘,触氏当然不能同意。我也觉得他们这样做不合适。其实这次祸端的根源说到底在蛮氏,要不是他们只顾自己的族地,没有及时修筑共同的堤坝,后来也不会溃堤,造成惨剧。

“本来两族和睦共处,一起在濛水边休养生息已经许久,就因为触氏突遭变故,蛮氏就能弃这么久的相伴情谊于不顾,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强人所难。再说就算把触氏所有的地盘都给他们,他们也没有人手修筑所有的堤坝,所以两族互帮互助、共守家园才是长久之计。

“我对他们两边细说了利害关系,特别是对蛮氏,已经近乎警告,最终他们两边都表示同意我的调解,但我看得出来,蛮氏并不太服气。难道就因为这,他们迁怒于小白?把他掳了去?”

白玄说完紧皱眉头,暗自思索。“那他们可真是忘恩负义,因为对您不满,就能对无辜孩子下手?实在过分了。”太一说道。

“还不能肯定就是他们做的,我觉得不至于此。”白玄又有些犹豫。

“还是去看看吧,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羿接话道。

“说的也是,两位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