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褪去一身凡人衣,披上一袭妖皮。

01.

当年那事闹得颇大——

掌管天界东闱、在翎尾卷阁点灯的瑶翎上仙,与妖界新任少君丘凌域暗许终身一事,在六界掀起轩然大波。

此事败露,为示惩戒,玉帝特此下令,命战神闻人长羽下界活捉瑶翎上仙,诛杀妖界少君;妖界为保少君,齐心与天界对抗,不惜撕毁六界契约。

最终,妖界不敌天界,为避免遭受灭族之险,丘凌域与天界谈条件,愿以一人之命换妖族平安……

为显天威,玉帝特将丘凌域绑于天碑雷柱上,散修为、剖心挑筋、每日施以三千雷鞭之刑,让六界为之震撼。

当得知丘凌域与瑶翎已经珠胎暗结,天界颜面**然无存,玉帝大怒,下血令要将妖界少君丘凌域与瑶翎处死,以儆效尤。

却不料瑶翎竟化身传令军厮假传玉帝圣谕救下丘凌域,可很快便被发现。

玉帝派闻人长羽去处理此事,哪知瑶翎与丘凌域生死相随,带着他们的孩子双双从天界仙台跳下……

六界皆知,天界仙台,无论是谁跳下,都灰飞烟灭,必死无疑。

雪山林崖顶,若说被颜暗尘挟来,站在崖顶摇摇欲坠。

听他说了一路的故事,她却不知他与自己说此事意何为?

“师叔,你……你想干什么?”若说害怕极了,结结巴巴,望着深不见底的崖下,整个身子如置冰窖。

颜暗尘单手轻攥着她的后衣领,眉尾轻挑,早已将她的小心思看穿:“你若大喊,我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经不住吓就松了手……”

威胁的口吻,让若说心提到了嗓子眼。

先保命要紧!

若说闭着眼哀求:“我不会喊,你……能不能往后退一点……”

他们几乎站在崖尖上,一不小心便会坠下去。

望着掩于林中的宫观,颜暗尘声调降了几度,自顾自开口:“朱雀如凤凰,万年才可涅槃重生一次,可惜,为了救一本就该死的人浪费了。”

颜暗尘将视线移到她冻得通红的耳尖上,如实相告:“你,便是朱雀耗了涅槃重生的机会而救回来的人……”

当年闻人长羽带兵去追捕丘凌域与瑶翎,追至天界仙台,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当机立断,放出朱雀真身舍命相救,却只救回他们的孩子。

那孩子于襁褓中熟睡,身上流淌着一半妖族的血,实属天界耻辱,仙妖生下的孩子,断不可活于世上。

闻人长羽虽身为战神,却因一时心慈,擅自救下了这个孩子,使计瞒天过海,却终究纸包不住火。

如今,真相浮出水面,总算能有个了断。

颜暗尘眼底泛起点点猩红,语气讥讽:“灭父全族的仇人却救了你的命,你还拜入他的观下,唯他马首是瞻。”

若说听得晕晕乎乎,他在说什么?她不是凡人,是仙妖结合所生之子?观仙灭了她父族?

不,她才不信他的挑唆!

她就是从终南道观出来的一小道姑,听女冠之言才拜入观仙门下。这颜暗尘与观仙本就不合,谁知这是不是他离间她与观仙关系的手段!

只是这个人心思真多,还特意支开纽蝠将她引到这儿,怪不得观仙说见到他绕道而走!

崖顶的寒风吹得若说牙根打战。

她从小无父无母,自她有记忆起,她便在终南道观。

如今,仅凭他一人之言,她便脱去凡人身份,一跃成了半仙半妖,倘若真如他所言,她怎平凡至此?

她就是一凡人,只想修道成仙,长长久久陪在观仙身边。

她才不会信他挑拨离间的把戏,她得回去,被他耽搁这么一出,回去晚了,观仙该着急了。

若说深吸一口气,趁他松懈间隙,蛮力一挣,竟也得以挣脱,惊得颜暗尘方寸大乱。

可前方便是悬崖,若说不管不顾地挣脱出颜暗尘的掌控,却一头扑向了凌空的悬崖。

来不及细想,颜暗尘下意识扼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崖尖上拽回来。

他知崖下是何等令人粉身碎骨的地方,天界之道向北,这崖与天界仙台相通,要是失足坠下去,尸骨无存,魂魄尽散。

颜暗尘拧眉,扼着她手腕的手暗暗用力,她要死,他绝不拦着,可……不是现在。

若说被颜暗尘从生死线上拽回来,倒吸一口凉气,差一点,她就摔个粉身碎骨了!

她腿脚一软,半个身子伏在岩石上,想到方才的惊险,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急冲:“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究竟想干什么?”

颜暗尘敛了敛目光,半蹲下身,一双黑瞳紧盯着若说:“我就想知道,抛却七情六欲的道中仙,对你,会如何做?”

若说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只觉他像个疯子,不可理喻。

“你这双眼睛真的像极了你的母亲。”颜暗尘伸出手,眸中染上一抹心疼。

若说梗着脖子,拍开他伸来的手,麻利站起身,与他保持距离:“你要再戏耍我,观仙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你。”

“呵!”颜暗尘笑得令人发怵,“饶?我颜暗尘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个字。”他的语气狂妄,让若说心中发虚。

天边云彩忽然染上色彩,如极光般绚烂。

颜暗尘转身,眼睑边渐渐爬上殷红,好戏终于开始了。

若说见他背过去,蓦地拔腿便跑,绚烂多姿的景象她根本无心去观赏,只一心想着赶回观仙身边去。

寒风拂起颜暗尘的衣袂,他手指用力,轻易碾碎大拇指上的黄铜扳指,喃喃:“情根断,亦能生。这次,我倒要看看师兄你究竟狠不狠得下心……”

02.

“观仙,观仙!”若说一路拼命跑,片刻都不敢耽搁。

她要将颜暗尘做的好事都告诉观仙,让观仙替她好好出这口气,她可是从他的魔掌下死里逃生哪。

可她找遍了整座宫观,都不见观仙的身影,连平时神出鬼没的铁伞都不见踪迹,纽蝠也不知去哪儿鬼混了,喊破喉咙也唤不回他。

好在回到了宫观,终是安全了。

筋疲力尽的若说窝在梨花树下等他们归来。

山鸡从篱笆笼里出来,咯咯叫着缓缓靠近。

山鸡虽有修道潜质,可也只修到了以原貌不生不死的境界,听得懂她的话,却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若说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轻抚着山鸡的脑袋:“香香,你说,观仙他们去哪儿了?”

从前观仙去哪儿,不论远近,都会和她说一声。

如今悄无声息便没了影,真不是观仙的风格。

山鸡香香似是无比焦躁,两颗黑色的小眼珠急成了红色,忽然,它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双眼睁圆,浑身白气萦绕,冰霜盖身,只来得及再唤一声,全身便凝在了冰块里。

若说一脸震惊,有些回不过神来。

“香香,香香!”

下一秒,整座宫观忽有地动山摇之势,若说抱着僵硬成冰块的山鸡香香,背靠着梨花树干起身,眼睁睁瞧着宏伟宫观如一幅水墨画掩在瀑布水帘后,冰纹罩住宫观,寒冰裂纹急速蔓延,柔软雪地一瞬被冻住,裂丝般的雪纹直冲她的鞋尖。

若说吓得缩了缩脚,却瞧着雪纹钻入梨花树根底,树枝骤然脆声而凝,梨花如晶莹泪滴垂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说抱着香香后退几步,环顾四周,整座宫观全披上了冰纹外衣,不复生机。

飘雪于半空凝住,将她团团包围,若说惊诧之下不由得倒退,不小心撞碎了身后凝结成冰的飘雪,吓得她顿在原地,不敢动弹。

适时,文昌帝君乘白特神兽而来,一见此景,慌忙从神兽上下来,宽大衣袖甩得如舞裙霓衫。

“小若说。”

被吓得噤若寒蝉的若说见到文昌帝君,如见到亲人般,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文昌帝君!”

“别急别急。”文昌帝君瞧着冰尖子似的飘雪,敛眉凝神,此乃珑凝阵,要是不小心触发了机关,这千万如冰锥子似的飘雪掉下来,可不得将人刺得千疮百孔。

这阵对神仙倒是没多大伤害,对凡人却是致命的。

到底是谁用心如此歹毒,要将小若说扎成个刺猬?

文昌帝君双手结环作法,命白特神兽头顶一张星辰织网缓缓进入珑凝阵。

见若说还傻愣在原地,文昌帝君急道:“小若说,你快坐上来,它带你离开。”

若说回过神,艰难地爬上白特神兽的背脊,整个身子伏低,回头瞧着变成冰窟似的宫观,心一阵阵抽痛。

胃里翻涌,喉咙里满是酥糖的甜味,慢慢变成酸味、涩味、苦味……

文昌帝君匆忙上前,瞧着脸拧成一团的若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闻人长羽那个家伙怎的突然变得冷漠无情,自己的弟子还派他一个小仙来搭救。

回天界复职本是好事,携弟子上天界,也可免了弟子苦心修炼的时间,何乐不为?

文昌帝君不知所措,只得僵着手轻拍拍若说的肩头:“无事吧?”

若说脸扭成一团,可仍心心念念挂记着观仙:“文昌帝君,观仙呢?”

宫观变成这样,观仙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别担心,你心心念念的观仙啊,”文昌帝君不忍看她的表情,指了指天,“他回天宫复命了,从此平步青云,再也不用回这鸟兽尽灭的雪山林了。”

若说紧捂着心口,努力挤出一抹笑:“太好了。”

她知观仙虽被困守在雪山林却心系天下,观仙心软,是六界之福。

“文昌帝君,”若说脸上带着期待,“你是不是来接我去天界啊?”

文昌帝君将若说脸上期待的神情收入眼底,有些犯了难,抬手挠了挠发髻,不知该如何作答。闻人长羽只说让他去解若说困境,却没交代带若说去天界。

文昌帝君心中掂量半天:“坐稳了啊,我们去天界……”

若说双臂圈紧怀中被冻成冰块的香香,心中不知为何开始忐忑。

她与观仙相伴七年,心中从未有过这般感觉,好似……要离别。

03.

抱着香香,若说紧紧跟在文昌帝君身后,努力忽视周遭仙人好奇的打量。

的确,一介凡人轻易上了天界,确实挺让人诧异的。

文昌帝君走在前头,很体贴地挥袖示意各路散仙小神该干吗干吗去,别聚在一起看热闹嚼舌根。

但就是文昌帝君对若说的这般照拂,让小仙们对若说的身份更好奇了。

从进了天界南天门后,若说便一直耷着脑袋,脚步更不曾停过。她只想见观仙,可一路上那种打心眼里瞧不起她的眼神,她怎么都忽视不了。

脚下踏着缥缈云雾,一眼望去仙阁笼在一片白茫茫中,影影绰绰,各路仙人不走得近些,都瞧不清面容。

通天柱高耸,镶金银匾高挂,仙灯盏盏高悬云彩之上,时远时近的敲锣拔丝之音传入耳畔。

凡人都说天界好,可她怎么瞧,还是雪山林的宫观更好。

文昌帝君被一长得清秀的仙娥请走,说什么南斗六星君有要紧事急需商议,若说便被独自撂在了人生地不熟的天界圆盘门。

她谨记文昌帝君的话,乖乖在原地等着。

可她从第一片云彩数到了第两百二十八片云彩,都不见文昌帝君的身影。

抖了抖身子,她先前只觉得宫观冷,现在倒觉得天界比宫观冷上百倍千倍。

若说拦下一名低头快走的小仙娥:“仙娥姐姐,请问道中仙的仙阁往哪儿走?”

与其傻等在原地,她倒不如主动去寻。

仙娥惊讶地上下打量了若说一番,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欲绕道走,却被若说眼疾手快地拉住,只见她顺势将冻成冰块的香香往仙娥眼前一举,胡乱编造:“我受文昌帝君所托,特将这万年一见的活物晶石送去道中仙的仙阁,若是耽误了,你我可都担待不起呀。”

一见仙娥思忖,若说便知奏效,继续道:“仙娥姐姐你长得水灵,心地也善良,就帮帮我吧,我在此先谢过了。”

仙娥被哄得羞赧一笑,遥遥地给她指了个路。

若说顺着仙娥所指的方向看去,可是那边的仙阁如此之多,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她回身欲问详细,那仙娥却已走出很远。

若说气馁,垂头转身,脑袋却磕到一人。

来的不是别人,竟是害她差点失足掉下山崖成崖下冤魂的颜暗尘!

若说愤愤:“怎么是你!”

颜暗尘似笑非笑的样子让若说瞧得心里添堵,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等你很久了。”

若说内心的不安更甚,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等自己,但她很清楚遇见这个人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若说拔腿就跑,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颜暗尘好整以暇地站着,看若说像个无头苍蝇乱窜,心情倍好。

“你跑不了的。”颜暗尘嗤笑。

若说在圆盘门来回转了三十多圈,可总会看到颜暗尘,急得她满头大汗,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定是中了他的阵法。

神仙一身法力便是戏耍她这一介凡人的吗?

气壮人胆,若说气冲冲地指着颜暗尘的鼻子一通骂,可无论她怎么骂,颜暗尘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若说不免心虚。

“你……怎么不说话?”

“解气了吗?”他语气淡淡,“要是解气了,就跟我走。”

若说一脸戒备地站在原地。

颜暗尘微微侧头,下颌线刚毅分明:“你不是想见闻人长羽吗?”

若说眼里泛着熠熠的光芒,可仍心中存疑:他怎么会这么好心带自己去见观仙?莫不是又设了什么圈套?

颜暗尘可没那么多的耐心,见若说这般戒备,只得使强硬手段,用无形锁链缚住她。

“颜暗尘你放开我!”若说慌了,拼命挣扎,她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

“颜暗……”嘶喊戛然而止,她的嘴上下张合,可嗓子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迎上颜暗尘戏谑的目光,她便恍然大悟了。

颜暗尘!你这个天杀的!

颜暗尘一扯锁链,若说便往前一踉跄。

“你太吵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若说气得狠狠地瞪着他。

眼神要是能杀人,这大坏蛋早就死了千万次。

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迫跟着他走,若说在心底发誓,待她见到观仙,定要观仙为她好好出这口恶气!

不知走了多久,仙阁换了一重又一重,她经过的通天柱不下百根。

颜暗尘在一座花香四溢的仙阁门前停下,伫立半晌,勾起了若说的好奇。

究竟是何番景象,竟让他看如此久?

抬眼偷瞧,只一眼,若说便移不开目光。

阁院中的天仙着一袭曳地的溢光流彩衣裙,头梳双环望仙髻,银绦垂腰,手提一盏六角宫灯,将沿路的天灯尽数点上,窈窕之姿,令人如痴如醉。

像是感应到有人看她,天仙步子一顿,回眸一笑如清风拂面。

若说看得入了迷,她那双眼睛……真好看。

正瞧得高兴,眼前景象倏地便消失了,阁院一片荒芜,萧索得令人恸心。

“那是瑶翎上仙……”颜暗尘喃喃,“你的眼睛和你娘亲实在……太像了。”

瑶翎上仙?和她有什么关系?这家伙莫不是疯了!

“我要见观仙。”若说不安地扭动。

颜暗尘抿了抿唇,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忽然一时心软,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若说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挣了挣,身上的锁链突然如垂挂柔顺的丝绸坠入云雾中,一瞬消散。

他又要玩什么把戏?

可是既然有逃跑的机会,不逃那是傻子。

若说吞了吞口水,步子微退两步,下一瞬,便抱着香香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颜暗尘扬手将仙阁宫门一闭,漆黑幽瞳深不可测,他已经给了机会,造化在人,便看她如何了。

04.

凡人都说天界好,一门心思想着修道成仙,可以长生不老、永生不灭。

可她倒觉得,冰冷天宫远不如凡间俗世温情舒适。

她之所以一股脑扑入卷宗道法上,想着得道升仙,不过是为了长长久久陪在观仙身边。

仙阁清冷,她想日日为观仙生火。

“若说……”

“若说……”

空灵缥缈的呼唤声声入耳,时而如冥界开道的黑蛊铜铃,时而如观仙轻弹拨弦的悠扬琴声。

若说脑子里嗡嗡作响,身子虚飘,双手一松,手臂垂贴在衣衫两侧,被冻成冰块的香香蓦地坠落云雾中。

天界遥端的风吹得若说眼睛发涩,远处的光芒似在指引。

泛着缕缕金光的阶石筑台尽头处却如被生生掰断的脆木,足尖一晃,便能轻易坠下去。

“若说!”闻人长羽自天界银匾上踏云而来,一瞬冲到她的身后,紧紧扼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

天旋地转间,若说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那是属于观仙的味道。

若说乍然回神,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她的身后犹如深不见底的崖底,她方才差点便栽了下去。

幸而得观仙出手,她才能免遭此难。

“你在仙台干什么!”

观仙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她未绽放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她从未见过观仙如此盛怒的样子,而且,被观仙抓住的手腕好疼!

“观……仙。”

闻人长羽感知到,手蓦地一松,心底余悸未平,语气冷淡:“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找观仙,但不知怎么了,脑袋里突然有一种声音带我来了这儿……”若说越说越没底气。

“观仙,你是不是生气了?”若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瞧着观仙冷漠的侧脸,若说手缓缓垂下。

天界的风真冷呀,站在这云雾缭绕的崖边,更觉得如坠冰窖。

闻人长羽狠下心不去瞧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嘴唇泛乌的若说,他怕对她心软。

他深知,对她最不该做的事,就是心软。

狠心,是保她命的法子。

天界乌云翻涌,若说紧盯着他的脸,生怕错过他脸上一点细微的表情。

这样陌生的观仙,让她打心眼里觉得害怕。

“观仙,你别生若说的气。”若说眼眶泛红,只要观仙不生她的气,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须臾,闻人长羽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微微叹气:“这里,是瑶翎与丘凌域双双而殒的地方。”

“……”若说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一个两个都要同她说瑶池仙子,难道今天是瑶池仙子的忌日?

她不知如何接话,也不敢问,只得闷着头讷讷地等着下文。

“我奉命追捕他们,本想让他们伏罪,昭示六界。仙妖苟合不会有好下场,谁知,他们宁愿以死殉情来证明他们那渺小如尘埃的情意。”闻人长羽声音很轻,却让若说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而你,是我一时心软才救下的祸害,你本该在凡间以凡人之躯苟活……”

“观仙。”若说内心大惊。

“要是你在凡间谦虚度日,也不会闹成今日这般境地。”

观仙的语调冰冷似利刃,一字一句似能将她的心剖成一瓣一瓣。

原来,她真的是仙妖结合所生的孩子、天界口中的余孽……

耳畔的风呼啸着卷沙扬尘,吹散一簇簇抱团看戏的云,轰走一众掩身而观的逍遥散仙。

闻人长羽眼疾手快,高抬起手生生截住一阵突袭。

化作风掩饰真身的颜暗尘在闻人长羽的防守下露出真容,一袭玄色衣衫似与天界格格不入,他将将站定,便甩出一把利爪绸扇朝若说飞去。

闻人长羽眼眸一眯,身子利落地向前一倾,赤手握住如刺芒的绸扇,令它转了向,直接朝颜暗尘飞去。

颜暗尘早有准备,下腰一避,便躲过了闻人长羽的回击,以骨血炼成的血红冰箭在他下腰的一瞬间被射出,精准地朝若说飞去。

闻人长羽心里一凉,声东击西!

待他回身出手去救,为时已晚……

若说站在崖尖上,眼睁睁地瞧着缠绕白雾的一抹血红笔直地映入她的眸中,随即身躯一震,轻飘飘仰坠,像一抹云彩轻轻而落。

风似利刃,割过她的肌肤,擦过她随风而舞的青丝,望着上方白色如崖的天界仙台,她眸中蓄泪。

“观仙……”她想回宫观,那座掩于雪山林中的宫观,前涉凡间、左通魔界、右望天界、后隔冥界,唯独没有妖界……

若说只觉自己如一颗被丢进火炉的冰粒,浑身裹着火星子扑哧乱炸,心脏如灼烧般疼痛难忍。

褪去一身凡人衣,披上一袭妖皮……

颜暗尘以身拦截闻人长羽,用一种洞察一切的眼神晲了闻人长羽一眼:“这是她的命数。”

闻人长羽咬紧牙关,眼底透出隐隐的猩红,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颜暗尘轻哼一声,越发觉得这场戏有看头了。

天宫碑石传来守星公痛彻心扉的一声嘶喊。

镇妖柱有异,他未尽看守之责,理当以肉身殒献祭,镇妖柱。

“继任妖君之位,是她的命数,”颜暗尘眸底似海,深不可测,“师兄何必执念呢。”

“布星君!”执弩神君匆忙赶来,双手奉上奄奄一息的朱雀,接收到颜暗尘的眼神示意,遂将谎话脱口而出,“都是我的错!我见天界神台盘旋一只飞兽,怕扰了天界安宁,才用弩击杀……是我眼拙,竟不知这飞兽是道中仙的坐骑!执弩甘愿受罚!”

闻人长羽还未从若说的跌落中回过神,颜暗尘却先下手为强给了执弩神君重重一击,斥道:“竟连我师兄的朱雀都不识,取你三魂七魄谢罪都不为过!”

“是是是,布星君教训得是!”执弩神君欲出掌打散自身元神,被闻人长羽拦下。

“他是你布星君门下的守门弟子,该剐该诛都是你的事,但用不着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颜暗尘噙着冷笑,话是对执弩神君说的,眼神却直直落在闻人长羽身上:“听见了吗?我师兄大发慈悲放你一马,还不快滚!”

冰冷仙台墩沿上,浑身似火的朱雀弱如拂柳,瞧着都让人心生不忍。

颜暗尘故意啧啧两声火上浇油:“哎呀,师兄,朱雀虽是神鸟,可也禁不住仙台渊底的冰凉砭骨,锥刺之刑,剥魂去魄……”

他一边说一边注视着闻人长羽脸色的变化,想从闻人长羽的神情里找到一丝快感,可惜,闻人长羽那冰冷如霜的脸让人找不到一丝乐趣。

“你附魂朱雀,以火为身,想救她?”颜暗尘誓要摧毁闻人长羽心中的最后防线,步步紧逼。

六界皆知朱雀乃神鸟化身,虽能乘火踏,救人于往生,可是,涅槃重生却需万年。

这万年,它已经为救仙妖余孽而失去了这宝贵机会,如今,还想再以这法子救第二回怕是不能。要是不以御驾之人的性命为注,区区一只神鸟哪怕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飞跃于天界最高刑罚之地!

好啊,他这师兄,对自己也是够狠,哪怕散去万年神力,也要救一被六界唾弃之人!

此刻,镇妖柱在摇晃,天宫也随之一抖,妖锣大震,刺得众仙鼓膜破裂,耳朵生血。

颜暗尘得意地勾起嘴角:“听见了吗?师兄,妖锣已响,谁也无法逆转,她骨子里可是一点凡人的血都没有,就算你救了她让她免于人身被噬,可她体内的妖性谁也抹去不了,从她出生那一刻起,她便注定是继任妖君了。”

“是你,不,是我们……将她推向那个位置。”闻人长羽脸上血色渐褪。

她唤他一声观仙,他却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这场局,是他们的主场,却以她为赌注。

天界传言四起,闹得人心不稳。

文昌帝君姗姗来迟,一靠近这仙身道骨尽数能毁灭的天界仙台,他腿脚便不由自主发软。

他瞧见了闻人长羽,赶紧靠过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路赶来,听天界宫娥与小仙你一言我一语,各种各样的八卦消息他扯都没扯清。

“小若说怎么是下一任妖君呢?”他着实想不明白了,前尘往事好似洪流要将他的脑袋挤破。

见闻人长羽不语,文昌帝君壮着胆子抻了抻脖子,这不瞧还好,一瞧他心肝都颤了颤,若说跳下去虽褪去凡身一跃为妖君,可这仙台渊底的历练可一点都不含糊,不折磨到身死心灭,是无法逃离这片苦海的。

“闻人长羽,你真忍心……”文昌帝君一回头就瞧见闻人长羽虚脱地半跪下,脸色苍白如抹了白面似的,他心中一紧,“闻人长羽,你……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闻人长羽已直挺挺地倒下,文昌帝君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堂堂上任战神何时倒下来过,如此虚弱无力的战神,他可是头一回见!

“闻人长羽!”文昌帝君慌乱地搭上闻人长羽的脉,气血倒涌,心脉震毁,这乃是以命相搏才会如此啊!到底是谁,竟会伤到他!

视线落到染上冰霜的朱雀身上,再望了望不知幽深的仙台渊底,虽难以置信,但文昌帝君心中有了不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