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以为
阮空星觉得自己的腿发热。
她还没醒,迷迷糊糊中动了动自己的腿,只觉得一阵发麻,像是有一千一万只蚂蚁从她身上爬过,带着轻微的刺痛。
她努力睁了睁眼,但到底没睁开。
她只得强压着那股不适感又迷瞪了几分钟,这才被敲门的声音叫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睡眼朦胧中看到了大亮的天光,门外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阮空星——九点半了,还没起来吗?”
是宋知陆。阮空星看不到他的人,但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无奈。她却没应声,只是坐起身,看自己的腿。
她只穿了一条宽松的薄睡裤,现在已经完全翻了上来,露出半条白皙的腿。太阳光从昨晚忘拉窗帘的窗户里照射进来,直直的打在腿上,让她感受到一股热意。
阮空星这才意识回笼。
她动了动腿,原本被压麻的地方也在一阵无力后慢慢恢复了知觉。她缓慢的走下床,走到门口,然后替宋知陆打开了门。
“阮空星,你怎么……”宋知陆的声音戛然而止,顿了两秒后又失笑:“原来真的是才起床,我还以为你耍赖,这么快就把自己昨天说的话忘记了。”
她仰着脸看他,没有吭声。
青年的脸背对着阳光,因此半张脸都掩藏在阴影中,显得轮廓更加硬朗漂亮。他的头发用一只小皮筋束起,干净又利落。他穿了黑色的运动服,将外套挂在臂弯上,显然是做好了运动的准备。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昨天究竟说了什么话。
——原来今天要恢复训练了。
但她的嘴还跟不上大脑,整个人都还显得不太清醒。阮空星于是没有吭声,只愣了一下,就又重新进了门。
她一瘸一拐的去倒水,自顾自地喝,看起来并没有招呼宋知陆的打算,宋知陆在门口站了两秒,没等到她的回应,于是也跟着进了门。
他坐在她的凳子上,看她一幅小迷糊样地喝水,喝够了又眼神呆滞的回到自己的**重重坐下,有些好笑。
“阮……”他刚打算叫她一声,就被阮空星打断了。
“宋知陆。”她说道,“开始训练吧,今天。”她重复了一遍昨天自己说过的话,然后坐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宋知陆愣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连忙点了点头:“是要今天开始训练的。刚刚去冰场没看到你人,所以就干脆来找你了,我还以为……”他犹豫了一下,没将剩下的话继续说出口。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是想这样说的。
毕竟昨天才跟阮空星说了傅江沅决定退役的事情,她可能当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回去以后才意识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今天就干脆放弃了。
他怕这一点,所以他来找阮空星了。
可没想到她先他一秒接过了话头:“以为我就不去了吗?以为我就这样放弃了吗?以为我就这样轻易的被傅江沅打败了吗?”
她一句三连,堵得宋知陆说不出话来。
他看向她,却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我不会的。”她说,“我花了这么多年去做的事情,怎么会因为一件我根本没有感到哪怕一丝一毫不安的意外就放弃了?”
阮空星坐在**。
她盯着自己暴露在阳光下的那只手,因为养病和心情抑郁,她很长时间没见光,因此就连手指都透出些不健康的苍白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往日里冰冷的手,今天却是热乎乎的。
她花了几分钟去梳理自己,想起爸妈绝对的保护,想起昨天宋羽坚定的信任,想起木下真修和金成秀无微不至的关怀与问候——此条略过,还有宋知陆,宋知陆没有退路的选择她,这些人的信任为她铸造了一只坚不可摧的盾牌,将那些咒骂完完全全的挡在了外面。
她今天豁然开朗,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的阴森抑郁,几乎觉得恍如隔世。
她不会的,她不会放弃。所有糟糕的事情都会过去的,事情不会永远停留在最糟糕的时候的。
她不再低着头了。
阮空星仰起脸,转过头。她看向宋知陆,又看了看桌子上昨天宋知陆送给她的那本书,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充满着前所未有的能量。
“等等我。”阮空星说道。
她起身,拿了自己的牙缸子去洗漱,一抬眼,就看到镜子中的自己。
不知道是因为她昨晚睡了个好觉,还是心境突然发生了变化,她的脸色都突然好了起来。她对着镜子里的人露出一个笑来,镜子里的人也露出一模一样的笑。
阮空星于是安下心来。
她换好衣服,走出洗手间,叫宋知陆:“收拾好了,走吧。”
傅江由没想到他会在冰场里看到阮空星和宋知陆——在这样的时间,在发生了这样糟糕的事情之后。
她进来时,他正在准备出门。两个面对面的迎上去,他几乎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傅江由用余光去看阮空星,想知道她看到他会有什么反应,可很遗憾。
她干脆利落的将眼前的这个人跳了过去,既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表现出生气不悦之类的情绪,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
他原本堵在嗓子眼里的那句抱歉,也被这样冰冷的阮空星噎了回去。
他并没有立刻出门,而是就站在原地,看她走进休息室,换好鞋子,又滑出来。她瘦了好多,可在冰面上滑行起来还是那么漂亮。
她穿着白色的运动服和白色的冰鞋,在白色的冰面上滑行,像一只蝴蝶。
傅江由仍然傻站在那里。
他看到阮空星的时候,自己的心里只给自己留下了两个选择。
他向阮空星坦白,或他落荒而逃。
他实在是做不到在阮空星的面前假装无事发生,假作受害者的身份;他也做不到保持沉默,看她为一个也许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努力。
她多努力,都不会再有机会重新站上冰场了。
他站在那里,忽然这样想道。
傅江由有种落泪的冲动,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胃里翻涌起来,连带着他整个人都难受的要命。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他也什么都没有做。
他在很久之后,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冰场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