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害怕
阮空星一噎,顿了两秒才哼哼两声:“那不一样嘛。这次和之前可不是一回事了。毕竟……”她话还没说完,正准备继续讲下去,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宋知陆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立马不想说了。她被这眼神看的有些窘迫,很快就把脸涨了个通红,一时间自己想说什么也完全忘记了,只好又重重的重复了一遍“这和之前可不是一回事了”。
她倒是也没撒谎。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接受采访,但她仍因此感到紧张。和之前每次都顺顺利利的参加比赛然后顺理成章的拿奖不同,这次是她真的付出了很多努力,一次次将自己打碎然后重组,好不容易才打破的记录。更何况这还是她转变风格的第一支作品——她赢了。
这次参加采访的重要性不亚于她第一次走上赛场获得奖牌接受采访,她到现在都还没想好,到时候她要说什么。
阮空星在脑子里预设了无数个问题再回答,又把自己的回答全盘否定掉,生怕哪里显得自己不够谦虚、回答的不够完善。
比起她的紧张,宋知陆可以说是稳如老狗——仅仅只是表现上的。
很久了。
他已经很久没再以一个令人骄傲的花样滑冰运动员的身份坐在采访处了。曾经他无数次坐在那里,讷讷不敢发声,为自己的失误而感到羞耻,觉得站在镜头前接受采访都是一种受刑。他跟教练坐在那里,没有人提起他在赛场上的失误,记者们甚至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同情心同理心,不再去试图说他哪里哪里出了问题。他如坐针毡。
而这次,是他长久的失败之后,接受了心理上长久的试炼之后,克服了自己所恐惧的东西之后,重新打破的记录,成功完成的比赛。
他竭力表现出自己的稳重,甚至为了让自己不要那么紧张,一直在听白噪音和做大量的运动,好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收效甚微。
直到阮空星如此清晰的表达出自己也感到紧张的时候,他才像是找到了共鸣似的松了一口气。
宋知陆看向阮空星涨红的一张脸,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一只手去,安抚的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不要紧张。”他压低声音说道,不知道是在劝阮空星还是在安抚自己。
“嗯。”阮空星也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回答道,“我先想想一会我怎么说。”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本该继续训练下去的傅江沅朝他们这里看了很久,终于愤愤的跟着陈兴,两个人进了休息室的门。
傅江沅没有说话的心情,她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只用手撑着头,微微眯上眼睛,以便于调整自己的情绪。陈兴知道她不喜欢别人劝和哄,于是也不吭声,自己跑到自己的柜子旁边倒腾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傅江沅揉了一把自己的太阳穴——她很生气,她真的很生气。她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始作俑者居然是她一直瞧不上的阮空星。她今天看到她就想起自己在听到自己的分数那一刻。
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难道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吗?不是的,她本可以坦然接受,她坦然接受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实,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好让自己的能力得到提升,下次不再失败。可为什么会是阮空星?
傅江沅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一会去就将阮空星的比赛视频翻来覆去的看了十几遍。她试图从阮空星的比赛中,找出什么失误,好证明她真的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所以才侥幸排名更前,可事实居然不是如此!
褪去了装模作样强行端起来的公主风,阮空星去选用拉丁舞曲,毫无保留的释放自己的野性,她居然完全克服了之前教练所说的“没有灵魂”这个问题。
傅江沅真的大受打击。尽管不愿意承认,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危机感。
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作为职业选手的黄金时间即将过去,而阮空星不过刚刚登上这个舞台。一个在走下坡路的老将和一个目前看起来很有潜力前途不可限量的新秀,任谁都知道,该将有限的比赛机会给谁,该将有限的资源多分给谁。
傅江沅难得的,感到害怕了。
她还能在冰场上奋战几年呢?
她是老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竞技的残酷性。她一年一年的长大,看似维持在一个年轻漂亮的年纪,但在她的职业里,她几乎已经没有了长大的余地。她是在变老。
无论是什么体育竞技类的项目,长久训练都会无可避免的带来不同程度的受伤。这些伤病像一颗定好时间的炮弹一般装在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将她彻底从赛场上拉下来。她的身体在变老,她的机能和力量却在下降,纵使她可以通过勤勉训练将自己的技术无限提高,可身体所能带来的助力却在逐渐变小——她的硬件却出了问题,这是不可逆也不可反驳的。
她原本不想面对这个问题——或者说在她意识到阮空星的强大之前,她本不必这么早面对这个问题。她只要做到队内最强,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参加选拔赛、大奖赛、乃至于奥运会。也许不会有什么太亮眼的成绩,但在诸多前辈和国内花样滑冰的历史上,她终究能拿到一个不功不过的成绩,然后退役。
而阮空星的出现,将这一切都打破了。
傅江沅坐在那里,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思想在飘飞。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见过的阮空星,她就像她脚底下踩得泥土那样,多么的平凡,多么的普通,多么的灰扑扑,到了一种让人完全忽视的地步。
她原本是不讨厌阮空星的,因为她顶多就是一个对她无法造成任何威胁的平庸生物,不在她的生活圈子里,甚至想要得到什么都要靠着向她的父母低头以此换来走进大城市的机会。她顶多是觉得对方给她添了些麻烦,但绝对不会在她身上投放过多的视线。
毕竟,谁会在乎一只蝼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