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木头美人
她于是松了一口气,慢慢放下心来。她回给宋知陆一个微笑后,又转过脸来,尽职尽责地当好一个木头桩子。
教练并没有让她去训练,傅江沅也抱着自己的胳膊定定地站着,陈兴脸上的怒火呼之欲出,只有她和宋知陆老僧入定一般,一个赛一个的面无表情。
阮空星没什么好紧张的,反正根据她的直觉眼前的两个人也都不喜欢他们,起矛盾是迟早的事,就算宋知陆没有把陈兴怎么样,他们之间也不能和平共处,顶多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她在这几个人看不到的角度偷偷撇了撇嘴,这才转回来去看吴敏。
吴敏虽然说严肃,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偏向谁的态度表现出来。他只是紧绷着一张脸,顿了好几秒才出声:“宋知陆,我听说,你打了陈兴?”
宋知陆点了点头,还不等吴敏继续说下去,他就朝着陈兴的方向看过去。阮空星从没见过他这样主动的挑衅一个人。
“可以呀陈兴。你和小时候,一点没变。”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满是戏谑。阮空星不知道这句“一点没变”到底是指什么,但看着陈兴立马就涨红了脸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可陈兴竟然一句都没有反驳。
阮空星好奇心更甚,但她的理智告诉他,就算是幸灾乐祸,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刻火上浇油。她于是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好奇,继续听下去。
大约是觉得这场面有些丢脸,傅江沅的脸色很难看。她的眉头在宋知陆说这句话的时候就紧紧皱起,在陈兴没有反驳之后那阵不满更甚。
终于,吴敏重新开了口,打破了这阵尴尬。他干咳了两声,阮空星本来以为他会再继续问下去,起码要问问宋知陆为什么动手,可他终究什么都没问,只是罚了宋知陆一周的值日,打扫冰场。
这件事算是没有解决——总之解散后,谁的脸色都没有变好。
她心大,反正也不关她什么事,阮空星直接带着宋知陆去训练,而傅江沅和陈兴坐在场地边缘的凳子上,不知道再说什么。她手扶着栏杆边压腿热身边瞄了一眼傅江沅,刚好看到她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勾了勾嘴角。
阮空星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刚发生了那样的事,脸色那么臭,现在怎么突然就又能笑出来了。可等她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她仍旧是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阮空星于是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权当自己眼花了。
她并没有跟宋知陆说起这件事。
他们的训练持续到中午十一点半,十一点半后,他们去食堂吃饭,饭后散步回到冰场就继续训练。因为比赛在即,他们加大了训练强度,所以并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宋知陆和阮空星这两个人是例外的。他们比其他人的休息时间不知道长了多少。
他们实在是任性的过了头,又是睡懒觉又是出走。这要是放在一年前,阮空星想都不敢想。
她跟宋知陆走在路上,白色的日光照的地面都有些晃眼。她百无聊赖的伸出手抠自己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宋知陆聊天。
“宋知陆,你先那会说陈兴跟以前比起来一点都没变,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变没变的?”
“啊,你说那个啊,”宋知陆抿了抿嘴,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小时候在一个队,那会关系还挺好,不过年纪小,又是男孩子,你懂的。稍微有点事就会打起来。但是他打输了就要告状,没少在教练那打卡。”
“啊?”阮空星愣住了,“你的意思是,今天的这件事,还是陈兴自己去告诉教练的?”
“是啊,不然教练怎么会知道?”宋知陆的回答理所当然。他在说起陈兴的时候态度和平时很不一样,说友好吧,就那天她听到的场面,这两个人实在是称不上友好;说是仇人吧,可他们又像是单纯的赌气闹脾气,就跟小孩子似的,并不是真的到了兵戈相见的地步。
阮空星于是“哦”了一声,对对手指。她实在是脑补不出来陈兴去找吴敏告状的样子:谁能想象出一个一米八的壮汉对着他干瘪瘦小的教练告状,说自己被自己的队友打了、还希望教练帮他伸张正义呢?这个画面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很离谱。
“那教练也是因为知道这个原因,所以才不继续追问吗?”阮空星又问道。
“嗯。”宋知陆回答。他的话音刚落,两个人就进了冰场的门。里面原本闹哄哄的,大家两三个聚做一团,靠在场地边缘,不知道讨论着什么。她跟着宋知陆走进去,关上了冰场的门。
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大家稀稀落落的朝着她的方向投来眼神,紧接着,看向她的人都一下闭了嘴,就连其他正在说着话的人也察觉到了某种特殊的气氛,停止了讨论。
整个冰场一下变得安静起来,安静的几乎让人觉得不安。阮空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看向她旁边的人,可宋知陆也是一脸迷茫。她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终于,有声音打破了这阵令人不安的气氛。
“阮空星?”清亮的女声。
阮空星朝着说话的人的方向投去视线,那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并不是她熟悉的面孔。她于是轻轻点了点头,以示招呼,却不想女生继续说了下去:“啊……你就是那个木头前辈……”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用力拉了一把袖子。她大约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阮空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做木头前辈?这种奇怪的称呼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身上?她看了一眼宋知陆,旁边的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只得自己问刚才说话的人:“什么木头前辈?这是叫我吗?这是哪来的称呼?”
她的追问三连大概是吓到了这个小姑娘,小姑娘怯生生的在原地站了几秒,突然一溜烟跑掉了。紧接着其他人看看彼此,也一哄而散。
方才还吵闹的冰场突然间就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和宋知陆两个人——不,不对。还有他们没有注意到的西北角,那里站着一个少年。
他穿着白色的裤子和蓝色的卫衣,将帽子扣在头上。阴影重重的打在他的上半张脸上,让阮空星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只有那张殷红的唇一动一动,回答着她的问题。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惊异,“你练习的视频被人传上网了,现在队里看过的人,都叫你‘木头美人’呢。这个称呼已经传的全队都知道了,就只剩下当事人不知道了吗?”
木头美人木头美人木头美人——阮空星一下就愣住了。她站在原地,脑袋里不停地回旋着这几个字,让她一时间感觉头都晕了起来。她的手漫无目的的朝旁边抓了一把,握住的是宋知陆的胳膊。她看的清清楚楚,旁边的宋知陆投来的目光是担忧的目光,可在这一刻,起码在这一刻,她已经没法为了宽慰宋知陆而说出“我没事”这样的谎话了。
木头美人,说的不就是她缺乏灵魂吗?
这个称呼像一根闷棍,重重的敲在她头上,让她最近做的什么“只要努力训练一直勇往直前一切都会好的”的幻梦完全破裂了。她不得已面对现实——她,阮空星,就是不折不扣的木头美人,她没有一点进步,她没有内涵,她滑的还不够好,她拿不到冠军。
她不应该被认可。
她的鼻子突然发酸,让她的眼泪一点一点盈满了眼眶。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如果一个人这样说,尚且可以说是他不懂花滑。可整队,所有人都这样说,她难道能说是所有人都没有审美吗?
她不能。
事实明明白白地摆在她眼前。
她、不、行。
可就在眼泪落下的那一刹那,那个少年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的声音从更远的地方的传过来:“不过你还是要充满信心哦,我觉得你前路可期——起码比我姐更加前路可期一些。”
阮空星的脑子还混沌着,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姐姐到底是谁。
紧接着,少年推开了门。门外有明亮的过了头的光照射进来,在光的尽头,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迎着少年,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