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为了射击，为了更遥远的明天
01
姜梨做梦都没有想到，生意场上如鱼得水的顾大总监在面对自家老丈人的时候，紧张得连握着筷子的手都在抖。他乖得不像话，双手拿着碗接过姜妈妈夹来的菜，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爸爸的神色。
“听说，你是做游戏生意的？”姜爸爸问。
顾予川点点头：“是的，我经营了一家游戏公司。”
姜爸爸眉头蹙了起来，道：“搞游戏的，多少有点不务正业。”
姜妈妈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下面踢了老公一脚，脸上却还是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道：“你姜叔叔比较传统，不太了解你们这种新兴行业。”
顾予川道：“没关系，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和叔叔一起聊一聊游戏行业。”
姜梨：“……”
她就纳闷了，顾予川也不是情商低的啊，怎么见了她爸，就感觉他的智商一直都被摁在地板上摩擦呢？
姜爸爸看他的目光并不算特别友善，但姜梨从中还是捕捉到了中年男人特有的温柔。
“游戏行业，应该挺挣钱的吧？”姜爸爸抬头看了眼顾予川，问。
顾予川乖乖点头：“我们公司的运营情况还不错，之前做出了一款爆款游戏。”
其实姜爸爸也不懂这些，但是听说公司的运营情况不错，钱不少，他才算是放了心。他又开口说道：“姜梨没谈过恋爱，我本意是不希望她和生意场上的男孩子多来往的。”
姜爸爸欲言又止，他想说出自己的顾虑，可是看到女儿幸福的表情，他又不敢说了。
姜梨从爸爸的话中听出了不舍和担心，是来自爸爸如山一般的爱。她不知怎的，鼻头有些酸。
“叔叔您放心，我的银行卡全部上交。”顾予川顿了顿，又说，“但因为公司需要，资金流动比较频繁，不可能每一笔收入都及时地上交。所以年后，我先把房子过户给姜梨。”
姜梨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顾予川。
姜爸爸脸色有些凝重：“小顾，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们姜家贪你的钱。”
“我知道，姜梨自己也有不错的生活条件。我愿意给，是我对她的感情，也是对叔叔阿姨的交代。”顾予川站起身来，躬身道，“从一开始，我就是奔着结婚去的，我会尽我所能给她一切我能给的，不管是物质上的，还是情感上的。”
姜梨惊得筷子都掉在了桌上，她从来没见过顾予川说这种话，掏心掏肺像是要把自己彻底奉献了似的。然后她看见自己爸爸的五官都舒展了开来。
“来，吃菜。”姜爸爸给他夹了一筷子肉。
顾予川也不含糊，不管是瘦肉还是肥肉，都很认真地吃完了。
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什么，姜爸爸喝得特别多。在她的印象中，爸爸是个不易醉的人，今天却意外地喝得脸通红。顾予川也喝了不少，除了耳根有点红之外，基本没什么变化。
酒坛遇上了酒缸，没想到还有比她爸更能喝的人。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喝到情绪上来的时候，姜爸爸站起身，拿着酒杯硬往顾予川的酒杯上碰，“叔叔不反对你们俩谈恋爱，你们好好处……”
说着说着，姜爸爸的眼眶都红了：“但你要是欺负我女儿，我不管你有多少钱，我一定跟你拼命……”
姜梨低着头，猛地扒了好几口饭，这才把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吃完饭，姜爸爸醉得东倒西歪，硬是拉着顾予川聊自己年轻时候的事，顾予川想去厨房帮忙，被姜妈妈拦了下来。
“你陪陪她爸爸吧，他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姜妈妈围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梨梨，你过来下。”
“来了。”姜梨从客厅赶过去。
一进门，姜妈妈就问：“你实话告诉妈，你和小顾是不是谈恋爱谈很久了？”
“没有啊，我们才在一起两个月吧。”
姜妈妈放下碗筷，道：“和你恋爱两个月的男孩子，就决定把房子写你名儿了？我怎么觉得这么不敢相信呢。”
“别说你了，我都不敢相信……”姜梨小声说。
“你们怎么认识的？”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接下来，姜梨试着把她和顾予川之间的故事精简之后讲述给她妈听。
姜妈妈听完之后，嘴都合不拢了：“梨梨，你瞎编的？”
“啥瞎编的，真的啊！”
姜妈妈沉思了许久：“小说都不带你这样写的。”
按照小说里的剧情，她怎么着也得是误打误撞拿了女主角的剧本啊。
“梨梨，小顾的条件比我跟你爸之前预想的好太多了，妈妈还是有点担心。”姜妈妈转过脸来，“我们家虽然也做点小生意，有点小钱，但是和小顾家比还是差太多了。你要是真的和小顾修成正果了，嫁入豪门了，妈妈怕你受欺负。”
“谁敢欺负您女儿呀。”姜梨笑了笑，“妈，您别太操心了。以后有什么事儿我都会跟您还有我爸商量的，您女儿还算有点智商的，绝对不是‘恋爱脑’。”
前一秒还说自己绝不是“恋爱脑”，后一秒就被客厅里坐着和自家老爸聊天的顾予川给帅到了。
男人喝了些酒，带着微醺的状态，说起话来都格外温柔。这谁扛得住啊。姜梨突然想起和顾予川的第一次见面，她虽然不是“恋爱脑”，可她是“颜控”啊。
男朋友秀色可餐，她还拒绝了他一次就多多少少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
战斗力归零的姜爸爸很快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顾予川和姜梨把姜爸爸扛上了楼，安置好姜爸爸，姜梨和顾予川手拉手去外面散步。
晚上还是挺冷的，姜梨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随后，顾予川的大掌裹着她的手，塞进了他的外套口袋里。
好暖。
姜梨笑眯眯地侧过脸来，望着他，说：“我今天被你说的话吓了一跳。”
“什么话？”顾予川想了想，问，“银行卡上交，房子给你的话？”
“嗯。”姜梨停下脚步，问，“你是为了让我爸妈安心临时起意的吗？”
“不是。”顾予川道，“从小的时候我妈就跟我说，以后结了婚，钱和不动产都要给老婆管。”
这是什么神仙家教啊！
“你妈妈真好。”姜梨由衷感慨。
“她也会对你好的。”顾予川道。
她有些没底气。
顾予川转过身来，把她搂进怀里：“毕竟你是我费了好大劲才追来的，她唯一的儿媳妇。”
姜梨窝在他的怀里，咯咯咯地笑。
说了一会儿腻歪话，顾予川想到了之前在电视台拍摄的时候发生的事。他有些不放心，问：“狄琳后来有找你麻烦吗？”
“没有。”姜梨摇摇头，“她年后没多久要结婚，没有时间搭理我吧。”
“乔亦跟你说过之前拍摄的片段怎么处理吗？”
“他问我要不要删掉。”
“你呢？你怎么想？”
“我跟乔亦说，随便。”
顾予川“嗯”了一声，没说话。
“我吧，自己心里有点矛盾。”姜梨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一方面，我挺期待那个片段播出来的，毕竟是赢了狄琳，爽的呀。可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那天狄琳分神了，我赢得有点……”姜梨找了好半天，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胜之不武？”
“有点这个意思，但是又不能这么说。毕竟在比赛的时候，心理素质和专注程度也是必备的嘛。倒也不是胜之不武，就是很想看看，假如我和狄琳都尽了全力，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顾予川的心里其实已经想好了两个选择带来的不同结果。
有好有坏，忧喜参半。所以他并不打算干涉她的选择。他能做的，无非就是给每一种结果都提前制订好预备方案。
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也好，竞争对手也罢，说起他总用“胜券在握”来形容，可哪有什么胜券在握，他只是比一般的人想得多了一些，也多了一手准备。
唯独在喜欢她这件事上，没有预备方案。
真心喜欢，没有预备方案。
好在他成功了，结果不坏。
过年这几天，姜梨感受到了来自食物最大的恶意，再上秤的时候，她差点崩溃。
顾予川走完亲戚回家，姜梨的视频电话弹了过来，点开一看，她捂住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最近暴增的肥肉。
所以刚过大年初三，姜梨就决定离家。毕竟过年在视频里看到的冯曼曼也胖了不少，既然都是胖，她可不能一个人暗自神伤。
后来姜梨才知道，冯曼曼是“幸福肥”。
回老家那几天，冯曼曼遵从家里的意思，和镇上的一位“男嘉宾”相亲，本来她对相亲这种事是最不来电的，可是……抵不住她对“男嘉宾”来电啊。干柴烈火，大年三十的晚上，冯曼曼暗戳戳地脱单了。
姜梨和季苏白骂冯曼曼脱单都不知会一声，冯曼曼不怀好意地问季苏白：“咋样啊，你的林家千金不会还没到手吧？”
季苏白嘿嘿笑道：“让你失望了小冯。”
姜梨和冯曼曼两人面面相觑，随后二人惊呼：“你追到林初夏了？”
季苏白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虽然还没，但我感觉不是很遥远了。”
冯曼曼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你表白了没？你是不是表白被拒了？你要是表白被拒了就别死缠烂打了。”
“表白？还没。”
姜梨大惊：“你还没表白？”
“表白要是被拒了怎么办啊。”季苏白有些无奈地叹气，“万一她不喜欢我，那得多尴尬啊……”
冯曼曼说：“咋的你现在就不尴尬了？”
季苏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
冯曼曼：“哦。我发现你这人真是人间绝品。”
季苏白：“哪有你绝啊，你相亲还能遇到真爱，你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你更绝？”
冯曼曼：“当然还是我们季公子比较绝了，喜欢人家女生这么久了，居然连开口表白都不敢，咋的，你还指望林初夏跟你表白啊？！”
季苏白：“倒也不是不行！”
冯曼曼：“你快滚吧，就现在。”
姜梨：“……”
02
年后的日子就在季苏白和冯曼曼的互怼中拉开了序幕。
电视台提前复工，体育组投入了紧张的剪辑工作中。乔亦斟酌了很久，还是决定保留姜梨和狄琳的PK片段。
他其实不是没有想过放出这个片段可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也许会被狄琳那边找麻烦，但，他就是想给姜梨出口气。
这口气憋得太久了。
憋了四年，就算不能加倍奉还，最起码，也要让其他人看到姜梨优于狄琳的光才对。
果然，节目一出，网络上的讨论十分激烈，不少狄琳的“粉丝”表示不可置信，当然，姜梨的“粉丝”更是惊呆。业余选手打败职业选手，而且还是国内顶尖的职业选手……这得有多强啊。
很快，就有人找到了姜梨以前的资料。
吃瓜群众炸了。
网友A：我的天！栗子酱以前居然真的是职业射击手！
网友B：她以前居然是日星的！就是狄琳所在的那个日星啊！
网友C：原来游戏里的女枪手现实生活中就是牛哄哄的女枪手啊！
网友D：我已经惊呆了……
话题中心的女主角还在悠闲地训练，冷不丁季苏白从她后面窜出来。
“梨子，你又上热搜了！你最近上热搜略微有些频繁啊。”
姜梨扫了他一眼，道：“好事坏事？”
季苏白思索了好半天：“你以前在日星的事被挖出来了，还有你没成年时候的比赛视频……”
满脸的胶原蛋白，明明是个花季少女，偏偏眼神里全是杀气。
季苏白又补充了一句：“他们都在夸你以前的颜。”
“我现在的颜退化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没那么凶了。”
原来女人凶一点才讨人喜欢的吗？
新年伊始，吃瓜群众还沉浸在懒散的春节假期中，一个个都八卦得不得了，大家都在求证网上流传的那些视频是不是姜梨本人。
姜梨蔫蔫地看着手机，还在思考本尊要不要大方承认。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希望曾经的事情被人重新提起。在日星的这段历史，虽然成就了她最辉煌的时代，但她退出比赛、离开日星太过狼狈，以至于她都没有办法把过去的骄傲和后来的失败分割开来。
可是，打败狄琳这种大快人心的事，怎么能不出来说两句，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呢？
她蠢蠢欲动的手指在“转发”的按键上逗留了好几分钟，然后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是乔亦的电话。
《与我竞技》节目组有一个采访会，邀请她参加。
自从上次拍摄把狄琳气得满鼻子灰之后，之后的两次拍摄，狄琳都没有露面。直到上次的节目播出，狄琳都异常安静。
这一次，不知道要不要和狄琳碰面。
“你当心点啊小梨子，我感觉这女人肯定是在酝酿什么大坏事。”季苏白这样跟她说。
“是吗？”
季苏白对邵晚风没什么好感，多多少少也知道姜梨和狄琳不对头，于是对狄琳也喜欢不起来了。
“反正你当点心，狄琳要真想搞你，你跟我说，跟顾予川说，跟林初夏说，咱们三家用钱也能给你全部摆平咯！”
姜梨又想起了很久之前被直播间大佬宠爱的日常。虽然俱乐部老板是不靠谱了点，讲义气倒是一点儿都不含糊的。
她知道狄琳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性格，这一次也不会吃哑巴亏，一定会有所行动，狄琳会不会使出和以前一样卑劣的伎俩？
不知道。
姜梨心事重重。
两天后，姜梨应邀参加采访。
她到了电视台，电梯门刚一打开，她就听见了乔亦的声音。
“台长，这事没有事先和姜梨说过，恐怕……”
姜梨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循声望去，发现乔亦站在转角处，正面红耳赤地和面前的中年男人争执着什么。
台长道：“怎么了？狄琳选手都不介意，她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射击选手有什么不愿意的？参加记者采访，这么好的机会，她应该珍惜才对！”
“台长！”乔亦提高了声音，“我们不能为了节目效果，为了收视热度，连当事人的意愿都不管不顾了吧？何况还要让她说这种话……”
“哼，你当时把狄琳输了的片段放出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我不明白节目片段和现在的记者采访有什么关系。”
“你说有什么关系？”台长吹胡子瞪眼，“你倒好，把人得罪得干干净净拍拍屁股就走了，剩下的烂摊子我给你收拾！我已经安排好了，等会儿记者采访的时候会提到上一次狄琳输给她的事，就让姜梨说那天狄琳身体不舒服，故意让她的，是为了鼓励晚辈，听到没？”
“台长，我觉得这样不妥。”乔亦的语气很是强硬，“体育竞技，本来就是公平公正地比输赢，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任何借口。”
“你！”台长气得直咳嗽，“乔亦，你不是个不懂事的，怎么这次做事做得这么草率？”
“对即为对，错即为错，这和处世圆滑没有关系。姜梨没有错，没必要去捧狄琳的臭脚。”
和乔亦共事这么多年，台长鲜见他这样的态度。
台长沉默了一阵子，说：“我也知道，这件事姜梨是无辜的，但是事情的发展你也看到了，狄琳那边的工作人员打电话来发了好几次火了。你也清楚狄琳那边的资源，大家都不想得罪她，而且狄琳的性格圈子里的人也都知道，所以……我也不是要为难姜梨，采访对她来说也是个不错的曝光机会，只是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让她委婉地说两句就可以了，明白吗？”
“这不还是要让姜梨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是狄琳放水？”乔亦的语气很不好，“这已经失去了体育竞技的意义，台长。”
“那我们台要怎么和狄琳那边交代？”
“我去处理就是了。”
“你怎么处理？”
“我去和狄琳那边沟通，作假我不同意。”
“乔亦啊，你怎么这么拗……”
“我配合就是了。”姜梨走过去，“我也不太会说假话，但那天确实是狄琳失误，我可以期待更公正的比赛。”
她不想让乔亦左右为难，也不想捧狄琳的臭脚。但那场比赛，她赢得轻松有大半原因是狄琳走神，反正到时候她就说那天狄琳有些走神，状态不好，记者要是问起她和狄琳到底谁实力强，她就笑笑好了。
做人可真是太难了，姜梨在心里默默叹气。
“你不用勉强自己。”两个人的时候，乔亦说。
姜梨摇摇头：“无所谓的，她一次不服气，那就继续。多打几次她就服气了。”
乔亦忍不住笑起来：“也行，那就下次再把她打得满地找牙吧。”
采访过程中会出现的几个问题，乔亦提前给了她一份资料，上面提供了比较合适的回答方案。
这是《与我竞技》开播以来，节目组第一次接受采访。
姜梨跟着工作人员到了演播厅，门口，她猝不及防和狄琳打了个照面。
狄琳上一秒还在和助理说话，语气表情看上去并不好，余光瞥见姜梨，狄琳停下了动作，她抱胸，晲了姜梨一眼，道：“又见面了。”
姜梨没说话，神情淡漠地从狄琳身边走过，一个字都不需要多说，她很清楚怎样做会让狄琳不爽。
狄琳的脸色沉了下来，她讨厌透了被无视。
狄琳习惯了高高在上，也一直享受着所有人的顶礼膜拜，她接受不了任何人的轻视，尤其是当初那个被她硬生生从日星赶走的人。
“你以为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狄琳声音很冷。
姜梨停下脚步。
“今天，从这个演播厅走出去，你就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狄琳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以为凭借一个节目就能爬到我的头上来吗？姜梨，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话越多越害怕，你大可不必如此。”姜梨静静地望着她，“我一定会回到赛场上，光明正大地把你踩在脚下。不过现在，我还可以再忍一忍。”
狄琳冷笑了一声，说：“这是我要召开的记者采访会，姜梨，你没机会了。”
说完，她转过身，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嘚嘚的声音。
突然，狄琳又折了回来，她看着姜梨，脸上瞬间摆出了一副很受伤的模样，变脸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你离开日星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担心你。虽然我们在日星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强的对手。姜梨，如果当时你坚持走下去，一定会成为比我更加优秀的射击选手。”
话音刚落，姜梨看到从身后走上前的一行记者。
“这不是狄琳选手吗？”戴眼镜的中年男记者拿起相机就是一顿拍。
狄琳礼貌地朝记者笑了笑，眼角竟还有些真假难辨的泪。
“……”
世界欠狄琳一个奥斯卡。
“原来狄琳和姜梨以前是朋友啊！”记者们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一拥而上，全然顾不上事先商榷好的流程，纷纷赶来挖一手情报。
狄琳的眼底闪过一抹凌厉：“但是出于某些原因，我的好朋友退出了一场国际比赛，也退出了日星。”
“那是因为什么原因呢？”记者们穷追不舍。
狄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梨，用目光引导记者们转向姜梨。
话筒递到姜梨面前。
“姜梨，请问你为什么会离开日星呢？”
“你为什么要退赛？”
“你以前和狄琳关系这样好，看她有了现在的成就，你的内心是怎样的感受？”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你选择放弃日星，放弃射击呢？”
“姜梨选手，请你说一说……”
……
姜梨的世界，“轰”的一声倒塌。
03
光与游戏公司。
朱南在会议室门口徘徊了好几圈，急得直跺脚。
好不容易等会议结束，朱南一个箭步迎了上去。
“总监，出事了。”朱南抓住顾予川的手臂，“你赶紧去看看梨妹子吧！”
“出什么事了？”顾予川问。
“就在你开会的两个小时里，梨妹子上热搜了……”朱南拿出手机放在顾予川面前，小声道，“你看吧。”
实时热搜排行榜上，“姜梨”的名字高居不下。
顾予川拿着方案的右手瞬间僵住了，他赶忙给姜梨打电话。
关机。
他胡乱地把方案塞进了朱南的手里，转过身就往电梯口跑。
他不敢去想面对那些镜头和闪光灯的时候，她的心里在想什么，那是她脆弱的过去，是她只敢让亲近的人知道的秘密。
可是，这个秘密就这样公之于众了。
他的思绪很乱，脚踩着油门，止不住发抖。
“姜梨！”顾予川赶到她家敲门，大声叫着她的名字。
开门的是冯曼曼，她睡眼惺忪，满脸的起床气：“干吗？让不让人睡午觉了？”
“姜梨呢？”顾予川喘着气问。
冯曼曼揉了揉眼睛，道：“不知道啊，还没回来。”
“别睡了，找人。”顾予川拍了拍冯曼曼的肩膀，力度不小，两下就把冯曼曼拍醒了。
后知后觉地发现热搜的冯曼曼一个激灵，气得直爆粗口：“这些人，为了自己那点破报道连脸都不要了！你等着，我打个电话给季苏白，问问她在不在俱乐部。”
“不在。”顾予川道，“我已经问过了。季苏白现在也在找。”
“我的天，梨子不会想不开吧！”话音刚落，冯曼曼就后悔了。
她看了眼神色凝重的顾予川。
“咱们快去找吧！”说着，冯曼曼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就往外跑，“我去南大街方向，你去北大街那边，有消息互相通知啊！”
顾予川生平第一次那么害怕。
那种笼罩在心头的恐惧，让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迈在刀尖上。北大街找了一圈没找到，他像是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
“找到了吗？”冯曼曼打电话问他。
“没有。”顾予川刚开口，目光突然瞥见不远处一个羸弱的身影。
风吹得那个身影摇摇欲坠，姜梨蹲在人行道上，背对着他。
顾予川重重地舒了口气。
还好。
姜梨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像是只被人丢弃的小猫似的，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蔫蔫的。
顾予川心头一紧，快步走上前去。
“姜梨！”
闻声，姜梨回过头来，眼睛红通通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然后，又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
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揉碎了。
“姜梨。”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哎”了一声，又垂下头，看向下水道的位置，委屈巴巴地皱着眉头。
“我在。”顾予川蹲下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不要怕，我陪你。”
他会帮她抵挡所有的风雪，也会和她走过漫长的黑夜。
顾予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怪我，是我没有及时在你身边。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可是姜梨还是惨兮兮地看着下水道。
顾予川：“只是下次，你别再吓我了。”
“吓你啥？”姜梨蒙蒙地问。
“你手机关机，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啥？”姜梨想了想，随后一拍后脑勺，“你该不会以为我关机是因为我心情不好，想不开吧？”
顾予川沉默了，事情好像……有点蹊跷。
姜梨呜咽了一声，伸手指着下水道，道：“我手机掉里面了，我弄了好半天都没弄出来。”
顾予川：“……”
姜梨咽了咽口水，歪着脑袋问：“你想什么呢你……”
“没什么。”顾予川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但是我心情确实不太好，我本来想着出来散散心，逛逛街，结果手机就掉下水道了。”她恨啊，本来心情就已经很不爽了，现在好了，手机也搭进去了。
不过也好，少了不少烦心事。眼不见，心不烦。
她原本是想安静地睡一觉自我消化的，可是打开手机就能看到自己的负面新闻，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一直在振动，微博上不断有人给她评论、私信。
“背弃赛场？毫无竞技精神？狄琳的昔日同窗，如今湮灭大众！”
背弃赛场，毫无竞技精神，为了博眼球的媒体这样说她。
“虽然时间过去了几年，记者已经换了一批，但记者群体还是和以前一样，刁钻刻薄，添油加醋。”姜梨道。
顾予川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解释了的。”姜梨抬起头看向顾予川，“我告诉那些记者，我退赛的原因，也解释了是因为受伤所以离开了日星。”
但是没有人在乎。
没有人会在乎她经历过什么，他们在乎的只有结果。她以最狼狈的姿态离开了射击赛场，又怎么能奢望那些记者的笔墨有多么温柔。
顾予川的目光微微一动。
他在想，那时候的姜梨是用什么样的神色和语气去叙述多年前的事。她过去的那些比赛视频和报道被媒体挖了个遍，断章取义又重新组成了新的稿子，无一例外都是对她的抨击。
这是对她的二次伤害。
“姜……”
咕噜！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她的肚子响了。
姜梨低下头，有些难为情地伸手揉了揉肚子。
“饿了？”顾予川拉住了她的手。
“嗯。”姜梨站起身来，顺势把顾予川也拉了起来。
他问：“想吃什么？”
“都可以，填饱肚子就行。”
顾予川望着她，眉心舒展开来，还真的容易满足。
姜梨突然想到什么，撒开手，道：“我的手机还在下面……”
“走吧，去买新的。”
“现在看来，男朋友有钱，还挺不错的啊。”
姜梨吃饱喝足之后，逛了一趟商场，心满意足地领回来一部新手机。
当晚，姜梨拿着手机在冯曼曼面前炫耀，被冯曼曼张牙舞爪地按在**收拾了一顿。
“你现在胆儿肥了，闹失踪了是不是？”
“我手机掉下水道里去了啊……”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难道要放着我的手机不管回家吗？”
“你以为你不回家就能从下水道里把你的手机掏出来吗？”
姜梨噤声，良久后，弱弱地说：“好像也是……”
冯曼曼松开手，坐在她床边，问：“你准备怎么办？”
闻言，姜梨沉默了片刻。
她想起吃饭的时候顾予川说的话——声明我已经找人帮你写好了。这一次，你不用再委屈，你可以说你想说的话，做你想做的事，不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会帮你善后。
“我和季苏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说完，冯曼曼拿起手机，找到和季苏白的聊天记录，播放他发来的语音。
季苏白的声音激昂亢奋：“这个女人居然买通稿、买热搜？真是不把我季家放在眼里！你跟梨子说，让她别怕，我有的是钱，不就是买话题买热度吗，我买得她倾家**产！”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叫她别怕，干就完事儿了！”
也是，怕什么呢，干就是了。
以前过一次，的下场就是受了四年多的委屈，这种委屈的滋味谁爱受谁受，姜梨是不愿意再经历第二回了。
她没有错，也没有做对不起射击和“粉丝”的事情，她不用逃避。
最重要的是，四年前她没有发声的机会，但现在，她有。她不仅有可以发声的机会，还有支持她、陪伴她的爱人和朋友。
姜梨打开手机，点开关于自己的话题。
当初她退赛的事还在持续性发酵，姜梨斟酌了很久，最终发布了一条微博。
栗子酱V：多年前的事情本来不想再说的，既然被提起了，那就借此机会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清楚。退出比赛和离开日星都并非我所愿，如果大家好奇原因的话，可以问一问@狄琳。同为当事人，肇事者讲述的视角也许更新颖一些。
发出还没两分钟，姜梨的评论区就炸了。
网友A：同志们，我脑补了一篇几万字的长文！我觉得这两人肯定有故事！
网友B：这是要掐起来了？前排搬好小板凳坐好！
网友C：你哪位？
网友D：栗子，别理那些人，我看你直播很久了，我相信你不是那种没有竞技精神的人。你大胆地说，我永远支持你！
网友E：热搜预定！栗子酱冲！
冯曼曼目瞪口呆：“你这就干起来了？”
“对啊，季苏白让我干的啊。你现在快让他给我买热搜……”
话刚说完，就提示有人给她买了热门。
与此同时，季苏白的信息发了过来：梨子，别怕！弄她！你的榜一给你兜底！
林初夏的信息紧随其后：要是季家给你兜底兜破产了，还有我们林氏给你撑腰。
姜梨：“……”
04
姜梨睡得并不安稳。
隔天一大早，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无数个人@了。
她点开看，原来是狄琳回复了她的微博。
狄琳V：因为儿女私情放弃比赛的人，我真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表受害者演说。多年前就纠缠我未婚夫未果，因被我未婚夫拒绝，在比赛期间喝酒宿醉后退赛，这样的退赛理由难道不觉得羞耻吗？更可笑的是，在我与邵晚风订婚之后，还私自约他会面。临近我的婚期，突然把陈年旧事翻出来炒，我看有些人不仅有被害妄想症，还想红想疯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狄琳发布的微博字字珠玑，并且配了录音和图片。
录音是当年比赛的前一天晚上，邵晚风把姜梨叫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图片则是之前邵晚风来找姜梨，姜梨和他在楼下咖啡厅碰面被偷拍的照片。
一如既往的卑劣手段，是狄琳一贯的作风。
狄琳的声明言之凿凿，霸气十足，再加上狄琳的“粉丝”群体本就不少，还有营销不停地带节奏，这下，风吹两边倒的网友们很快就往狄琳那边倒戈了。
网民的情绪其实是很容易被煽动的，尤其是愤怒。
在狄琳的影响力面前，姜梨想要借助网络的平台发声，要让大多数的人相信她，难度系数并不低。不过既然开战了，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她正想着怎么回，冷不丁微博特别关注发布了新动态。
顾予川V：有证据，你别急。@狄琳
“什么证据？”冯曼曼一脸疑惑地问姜梨，“过去这么多年的事了，还能找到证据吗？”
“不知道……”
姜梨飞快地给顾予川发了一条信息。
姜梨：小顾同学，你就这么在网上撕起来啦？
顾予川：我不可能再让她欺负你。
姜梨：那你准备怎么搞？
顾予川：弄死。
很快，狄琳也回复了顾予川的挑衅。
狄琳V：顾总监应该没想到自己的女朋友有这样的一面吧？
很快，顾予川就放出了视频证据，是深海射击俱乐部的监控录像。视频内容是邵晚风来找姜梨私聊的那天，邵晚风独自一人来找姜梨的画面。
顾予川V：邵教练把持不住，纯粹因为我女朋友太迷人。@狄琳
日星俱乐部。
狄琳恶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地上，旁边站着的助理瞬间就噤声了。
“没用的东西！”她指着助理的鼻子一顿臭骂，“砸钱给你们买热搜有什么用？你们连个证据都掌握不好，还让我发这种声明？”
“废物！”狄琳气得骂道，“日星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连个公关文案都搞不定！你现在马上立刻去给我找公关团队！上次那个，速度快的那个。我不想任何事情影响我明天的婚礼！”
助理战战兢兢地说：“上次的公关公司，您说不再跟他们合作，已经把他们得罪了……”
“啪”的一声，狄琳拿起玻璃杯往助理的脚边摔。
“滚出去，自己想办法！”
助理红着眼开门出去，和邵晚风撞了个正着。
狄琳抬眸看到邵晚风，她抱胸，冷笑一声，道：“没想到啊邵晚风，你对姜梨还是念念不忘。”
邵晚风道：“我找她是因为……”
狄琳打断了他，道：“邵晚风，当条狗就当得彻底一点。”
邵晚风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当初你为了留在日星选择站在我这边，背叛姜梨，过了几年，良心发现了？晚了。”狄琳冷冷地看着他，“我告诉你邵晚风，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别想背叛我。”
邵晚风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背叛你？”他顿了顿，说，“是因为从一开始，你得到我的手段就不够光彩吗？所以你才会害怕别人也用同样的手段让我背叛你，是吗？”
狄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你什么意思？”
“当初的事情，你我都很清楚，我也是被你利用的一环。如果我知道姜梨会因此彻底离开日星、退出射击圈，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做都做了，还想着要高风亮节吗？”狄琳走近他，居高临下道，“你要是真的忏悔，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打听过姜梨的下落。邵晚风，你比自己想象中要自私得多。”
邵晚风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狄琳，你现在已经站在她够不到的位置了，你又何必苦苦纠缠呢？”
“心疼了？”狄琳眯起眼睛，扯住邵晚风的衣领，“我告诉你，我必须要让姜梨离开射击圈，彻底地离开。”
“为什么？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么针对姜梨……”
“就是她。她必须要被我踩在脚下，一辈子都不得翻身！”
过了很久，邵晚风问：“所以当初选择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因为那时候姜梨喜欢我，是吗？”
他其实早就知道答案了。
“你的心里不是很清楚吗？”狄琳扬起下巴，“好了，姜梨的事情你不用管，你现在不用考虑别的事情，把婚礼的事情都准备好，我不希望我的婚礼上出现任何纰漏。”
邵晚风苦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当天下午，狄琳那边的公关文就出来了。
毫不走心地避重就轻，一篇不过一百来字的微博，逻辑关系混乱，论据单薄模糊，看到最后，无非传递了三个字——搞不过。
顾予川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录像，眉头都蹙了起来。
“感谢我吧，四年多以前的监控视频还保存着。”林初夏乜斜了他一眼，“我们林氏集团的酒店，专业、高级。”
四年多前，姜梨参加的国际比赛安排选手住宿的酒店，就是林氏集团的产业。
林初夏一共找到了两段视频。一段是在酒店一楼的吧台，邵晚风和姜梨两个人单独坐着，邵晚风在姜梨暂时离开的时候，在她的酒里放了两颗白色的药丸。
粗略想来，大概是安眠药。
另一段视频中，昏迷不醒的姜梨被邵晚风和狄琳带回了酒店。
顾予川看视频的目光很冷，手不自觉地握紧，指关节被自己捏得发白。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旁边的林初夏道：“你这视频都看了多少遍了，不至于每一次看都这么生气吧。”
“忍不住。”顾予川淡淡道。
之前他托朋友去查四年前姜梨参加国际比赛的行程，查到了姜梨所住的酒店恰好是林家的产业，省去了他很大的麻烦。他原本以为找证据要花很大工夫，没想到这么顺利。
林初夏啧啧两声，道：“顾予川，我发现你的嘴巴真严。背后帮她做了这么多事，居然一个字都没跟姜梨说。”
“和她之前承受的比起来，我做的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可以啊顾予川，跟我这儿演深情人设呢。”林初夏笑道，“话说回来，你怎么对付狄琳？准备把这些视频发网上？”
顾予川摇了摇头，道：“你忘了吗，她明天在你们林氏的酒店结婚。”
林初夏愣了愣，随后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顾予川，你玩大的啊？”
“嗯。”他沉声道，“我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收拾一个女人。”
他是迫切地想要收拾狄琳，但更迫切地，是想要见到心爱的女孩儿。
顾予川把视频拷贝进U盘之后，拿起外套就准备走。
林初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辛辛苦苦地帮你找视频，找得眼睛都花了，你一句感谢都没有。”
“我们二十多年的革命友谊，大恩不言谢。”
“有女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样。”林初夏叹了口气。
“你呢？”顾予川走到门口，侧过脸来，问，“你和季苏白？”
“能怎样。”林初夏甩了甩头发，“连一句表白都没有。”
顾予川笑：“林千金这是急了？”
“你快滚。”
“生意场神挡杀神，感情路上一片坎坷。”
“我的桃花数都数不过来，你少挖苦我。”
“所以你对季苏白没感觉？”
林初夏没说话。
顾予川道：“我记得你不好这口。”
“是不喜欢这种不成熟的。”林初夏想了想，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但是，他挺可爱的。”
“我不懂。我取向正常。”
“快滚去找你女朋友！”
“告辞。”
顾予川觉得，这个夜晚格外漫长。
姜梨在他下班前就到他的公寓来了，张罗了一桌子菜。
吃完饭，顾予川去刷碗，姜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顾予川从卧室里拿来一条毛毯给她盖上。
她昨晚没睡好，整个人看上去特别没精神，睫毛轻颤颤。顾予川伸手摸了摸她的睫毛，指尖传来奇妙的触感，酥酥麻麻。从这个角度看她好可爱。
顾予川觉得自己撕开游戏公司总监的外衣，简直就是个迷恋偶像十年的小痴汉。但他意外中意自己这样的人设。
“别弄……”姜梨被他挠得烦了，睡梦中皱着小鼻子，无意识地抓住了顾予川的手。
她手指的温度与自己掌心的温度融在一起，顾予川坐在沙发上，心化成了一摊水。走不动道了，也不想走。
突然，姜梨的手机亮了。清脆的提示音响后，姜梨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打开手机，是一封电子邮件。
姜梨看到发件人地址，愣住了。
邮件的正文是空白的，最后附上了一个音频，她点开音频文件。
“姜梨，我是邵晚风。”
闻声，顾予川的目光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最后和你说一些话。其实之前我就一直在想自己这些年做的事，后来我发现，如果错误从一开始就酿成了，不论之后我如何努力，都是徒劳。我已经在偏离轨道的路上走了太久太久，久到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对不起，姜梨，四年前我利用了你对我的感情，在你喝的酒里下了安眠药，让你错失比赛，让狄琳顶替了原本属于你的位置。我以为，凭借你的天赋和实力，进国家队的下一次机会迟早会来的，可是……是我错了。对不起，姜梨，这几年来，我没有奢望过你能原谅我，我为了自己的利益做了很多自私的事。我不够诚实，也缺乏勇气，甚至，我品行卑劣，我辜负了你曾经对我最单纯的崇拜和好感。姜梨，真的很抱歉……”
说到最后，邵晚风哽咽了。
姜梨重重地舒了口气，她本以为他会发表什么具有纪念意义的感慨，然而，她只是委屈巴巴地看了眼顾予川，说：“我困……”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慵懒。
顾予川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随即移开视线：“我送你回去吧。”
“好。”
姜梨站起身，突然说：“邵晚风挺惨的。”
“嗯？”顾予川的眉头动了一下。
“和狄琳结婚……”姜梨啧啧两声，“应该算是邵晚风悲惨人生的开始吧。”
沉默了几秒，顾予川开口：“也许不会这么顺利。”
“我是说，邵晚风的悲惨人生。”
姜梨还是不明白：“哈？什么意思？”
顾予川握紧她的手：“这次我要帮你讨回所有公道。”
05
“同志们快看！顾神发直播预告了！”
暌违许久，顾神居然开播了！
网友们观看直播的兴致异常浓厚。令人意外的是，今天的顾神居然不是游戏直播！
姜梨是在换好衣服等顾予川的空隙里看到他的直播预告的。等他来了，她一脸蒙地问：“你不是说今晚要跟我约会吗？你要直播啥？直播你的恋爱小日常？”
顾予川忍俊不禁：“女朋友太迷人，舍不得直播给别人看。”
“那你直播什么？我看你预告的不是游戏直播啊。”
“嗯。”顾予川漂亮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几下，“直播今天的大事。”
直到车平稳地停在酒店门口，姜梨看到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狄琳和邵晚风的婚纱照，她这才后知后觉地问：“这是今天的大事？”
顾予川没否认。
姜梨：“狄琳请你了？”
“没有。”顾予川摇头。
“那我们来干吗？”
顾予川下了车，从车厢里拿出了一束花，颜色黯然，看上去惨兮兮的一束花，他的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姜梨的手。
“来砸场子。”
姜梨惊愕不已：“你……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你不想吗？”
“你早跟我说啊，我得化个浓浓的妆，再穿身黑色的衣服，就跟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复仇！我今天穿得太朴素了，不够声势浩大。”
顾予川沉默了。
姜梨问：“你想好怎么撕了吗？让狄琳永生难忘的那种。”
“都准备好了。”顾予川道。
“你先开场，我酝酿一下。”姜梨想了想，又说，“我今天得立一个女王人设。”
顾予川哭笑不得：“嗯，遵命。”
姜梨所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朱南已经登录了顾予川的直播账号，悄悄地潜伏在酒店的二楼。
朱南躬身靠在栏杆上，小声给顾予川发语音：“总监，你到了没啊？”
顾予川回：“开播。”
“得嘞。”
酒店门口的广场上围满了鲜花，广场正中央是华丽的喷泉。
顾予川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腰背笔直，锃光瓦亮的黑色皮鞋踩在地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在一片热闹里，显得格外冷淡和沉闷。
姜梨下意识地抓紧他的手。
邵晚风和狄琳正站在一楼的大厅迎宾，几个人的视线毫无预兆地碰撞在一起，狄琳一秒钟就变了脸。
没等狄琳说话，她的助理就率先走了过来，拦在了两个人面前，佯装礼貌地说：“不好意思，婚礼似乎没有邀请你们二位，现场也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你们了。”
“我是来送祝福的。”顾予川勾起唇，“一会儿就走。”
姜梨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邵晚风身上，他今天很好看。
姜梨突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邵晚风作为嘉宾参加电视台的一档节目，也是穿着类似的一套黑色西装，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又清爽，是她记忆中邵晚风最好的样子。
只是她觉得可惜，这样英俊潇洒的男人，骨子里是个无路可走的可怜虫。
昨晚他发来的邮件，大概是为了完成他对自己内心的救赎吧。可是姜梨一直想不明白，既然错了，既然后悔，他为什么还是选择一错再错。所谓的“无法回头”，都是不愿舍弃现有一切的荒谬借口。
说白了，口是心非，扛不过内心的煎熬，又忘不掉现实的荣华。
姜梨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
申冬俱乐部的人都来了，姜梨一眼就看到了林奇，林奇也朝她点了点头。在网上和狄琳闹得沸沸扬扬，也落了邵晚风的面子，竞技选手之间的会面都显得格外尴尬。
见顾予川不走，纵使顶着再精致的妆容，狄琳的脸上也挂不住了。她冷着脸，对顾予川说：“我不需要顾总监的祝福，请你离开。”
顾予川拿着花，脸上是无懈可击的微笑：“离开是不可能的。”
见邵晚风一直没什么反应，狄琳从后面掐了他一下，低声道：“你去让他们走。”
邵晚风迈开步子，缓缓地走到了两个人的面前。他的目光落在姜梨和顾予川紧紧相握的手上，苦笑了一声，他转而看向姜梨，道：“我知道你很生气，姜梨，其实我没办法让你宽容大度，可……这是狄琳和我的婚礼，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有什么面子？”顾予川冷声打断了邵晚风的话，他抬眸，给予邵晚风一个讥诮的眼神，“要说话，跟我说。她不想听你说话，你也不配让他听。”
声音不大，但顾予川戴了蓝牙耳机。
此时的顾神直播间千万条弹幕齐飞，把朱南的手机炸得滚烫。朱南委屈巴巴地朝自己的手机吹气。
邵晚风道：“顾总监，我知道你对我、对狄琳都有很大的看法，但是……”
顾予川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转折：“并没有。”
邵晚风愣了愣。
顾予川道：“并没有很大看法，纯粹就是想收拾你们。”
顾予川比邵晚风高，身高优势下，邵晚风显得有些无力。
没等邵晚风反应，顾予川把手中的花直接塞给了他，空出来的手抬高绕到他的后面，狠狠地按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邵晚风猝不及防被顾予川的动作压弯了腰。
顾予川轻蔑地笑了一声：“昨晚不是发邮件哭着忏悔吗？现在人就在你面前，更方便你直抒胸臆。”
狄琳惊呼一声走过来，忍无可忍地扯开顾予川的手，一把将邵晚风拉了过来。她恶狠狠地瞪着顾予川：“你干什么？”
顾予川轻描淡写地理了理自己微微有些凌乱的西装，道：“满足邵教练想要道歉和忏悔的卑微愿望。”说完，他布满寒意的眸子看向狄琳，“我给你一个机会。”
狄琳的助理刚想说话，被顾予川的眼神直接劝退。
会场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的宾客已经注意到了大厅的动静，不少人纷纷离席围了过来。狄琳的余光瞥到四周的宾客，她有些慌，道：“顾总监，我不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听不懂？”顾予川的眼睛微微眯起，“你确定？”
狄琳的心咯噔一沉。
现场的人这么多，她不想再一次失了面子，于是她有些手足无措地说：“如果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我可以私下里和你当面说。”
“不用和我说，和她。”顾予川搂住了姜梨的肩膀，沉声道，“向她道歉。”
狄琳的脸青了一片：“顾予川，你今天但凡敢让我丢了面子，我告诉你，姜梨这辈子都别想在射击界出头。”狄琳用只有他们四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要和我作对，就是要和国内的整个射击圈作对。还有，今天现场这么多媒体，你让我出丑，你和你的游戏公司都不会好过的。”
姜梨突然笑了一声。
狄琳怒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还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她道，“狄琳，你是不是不知道，有的时候不跟你作对不是怕你，只是不想跟你计较，是因为你为人卑鄙，像甩不掉的泥巴，没人想和你扯上关系。”
憋了这么久，姜梨在脑子里搜索了好久从前看的小说里女主和女配比拼的名场面，终于酝酿好了台词。
顾予川抿着唇，静静地看她表演。
姜梨说：“我就纳闷了，年纪一大把了，你怎么就没活明白呢。”
“有男人撑腰到底是不一样。”狄琳讥笑道，“你以为你和顾予川联合在网上说那么几句话，制造那么点舆论，就能打垮我了？姜梨，你别忘了，你是污点选手，没有哪个正规俱乐部会签你的，你根本就打不了比赛。”
姜梨的表情很快就沉了下来。
“污点？”顾予川按下手中的遥控器，“你是说这个？”
忽然，婚宴会场的大屏幕亮了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段视频。
邵晚风看了眼视频右下角的时间，猛地僵在了原地。
屏幕上，邵晚风下安眠药的动作被慢放了好几倍，而且用红圈划了出来。再切换到另一个场景，不省人事的姜梨被狄琳和邵晚风两个人带走了。
现场一片哗然。
狄琳惊恐地推开邵晚风，提着婚纱就往会场的大屏幕走。
狄琳赶忙站起身，试着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屏幕，在偌大的屏幕前，她小小的身子看上去格外可怜。
“停！给我停！”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快！把这个停掉！”
她像是丧失了理智的跳梁小丑。
狄琳的父母也跑到了舞台上，道：“快来人！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停掉！”
现场一片混乱。
邵晚风转过身想去帮狄琳，不知道为什么，走到门口，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一动也动不了。
“姜梨，其实我喜欢过你的。”他的身影单薄不已。
顾予川关掉了蓝牙耳机。
邵晚风转过脸来，道：“如果当初我接受了你的表白，是不是一切都会是在正确的位置上？”
“不会。”姜梨微微颔首，“邵晚风，你配不上我曾经的喜欢。”
邵晚风的目光黯淡下去：“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姜梨道：“人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错误选择，就注定要用千百倍的努力去修正这个也许永远都无法逆转的残局。邵晚风，你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回头的，可你没有。”
顾予川的嘴角微微向上扬，她冷冰冰说教的时候，酷得不行。
“再见，邵晚风。”姜梨转身，道，“这一次应该是再也不见了。”
离开大厅，姜梨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狄琳崩溃地坐在舞台上哭。
看到这个情景，姜梨的心里爽翻天。
朱南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拿着手机，对着顾予川和姜梨就是一阵乱拍：“兄弟们，看看！”
姜梨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她伸手挡住手机的摄像头，小声对朱南说：“你不会是在开直播吧？”
“是啊。”朱南点点头。
姜梨试探性地问：“你应该没几个‘粉丝’吧？”
朱南：“我用的总监的号。”
姜梨：“让我死！”
顾予川伸手把她拎了回来：“不允许。”
她凑到手机屏幕面前：“我看看有多少人。”
看到右上角的数字，她差点晕过去。
姜梨推开了顾予川：“别拦我。”
早知道顾予川的直播预告是要播这个，怎么着她也得再霸气一点啊！她闷闷不乐地看着顾予川。
顾予川很识趣地关掉了直播。
她呜咽一声，道：“本来大快人心，但我现在突然觉得我没发挥好。”
顾予川：“没关系，我超常发挥。”
姜梨：“带我吃顿好的，我还能抢救一下。”
顾予川的直播在热搜榜高居不下整整两天两夜。
狄琳最新的那条驴唇不对马嘴的微博被删了，于是吃瓜群众瞄准了她的置顶微博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狄琳始终一个字都没敢说。
婚礼不了了之，多年前的事情又被扒了出来，这一次还有更劲爆的。
“其实姜梨受伤是狄琳推的，我亲眼看见的。”
有人接话：“对，我们憋在心里四年多了，没敢说……对不起，姜梨。”
邵晚风退网之前，发了一条长微博交代了姜梨退赛的前因后果，最后，他把自己的其他微博全部清空，头像换成了黑色，并承诺永不活跃在公众视野。
姜梨其实以前幻想过无数次能沉冤昭雪。可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却意外地平静。
大家都在为她鸣不平，她却在微博上安慰自己的“粉丝”。
所有的苦痛在熬过来之后，就都成了她负重前行的战利品。她无法对伤害过自己的人说“没关系”，但这并不妨碍她成长为更好的样子。
同样很平静的人，还有顾予川。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季苏白和冯曼曼兴奋地尖叫。
季苏白手舞足蹈：“顾神，你说咱们要不要开个庆功派对啊？”
冯曼曼附议：“这不是必须的嘛！我们洗刷了冤屈！那个狄什么的终于没戏唱了，大快人心！”
季苏白大呼：“咱们去喝酒？”
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
林初夏说：“听说有人要去喝酒？”
季苏白的脸一红，连忙说：“没有没有！我不喝酒，我贼听话！”
冯曼曼翻了个白眼。
林初夏朝顾予川和姜梨眨了眨眼：“请我喝酒吗？要不是我，狄琳婚宴上的视频可放不出来啊。”
顾予川笑了起来：“喝。”他站起身，道，“我请客。”
闻言，前面三个人跑得比谁都快。
姜梨从背后搂住了顾予川的腰。她把头靠在他的背上，轻轻地蹭。
顾予川就这样，站着不动，任由她抱着。
“谢谢你。”她的声音闷闷的。
“我说过，你不用和我道谢。”
“我不是谢谢你帮我。”她说，“我是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成为我的铠甲。
成就我的无上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