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没关系,不在一起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洛袅袅没再去别墅蹲着,但仍不时跑去看一看。

可门始终关着,很快就开学了,白大开学的时间会比她的大学早几天。

洛袅袅去白大,稍微一问,便打听到他就读的专业所在的宿舍楼,她一间一间找过去,果然看到熟悉的背影。

赵亦树背对着她,边在叠豆腐块被子,边和舍友说着什么,笑声爽朗。

洛袅袅听了,心里难受死了,她找不到他,他倒是笑得很开心。

“哇,妹妹找谁啊?”有人看到她,吹了个口哨。

赵亦树回头,看到她,很是诧异,犹豫了下,还是走过来。

一段日子没见,他瘦了,也晒黑不少,但穿着迷彩服,衬得很精神。

他们从宿舍出来,在白大走了会儿。

洛袅袅问:“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躲我?为什么不见我?”

赵亦树看向她,她瘦了很多,眼睛都凹进去,下巴都尖了,好半天,他才说:“袅袅,我们分手了。”

“我没答应!我没同意,就不算结束。”

“你别这样。”

“我就是这样!”洛袅袅抬头看他,眼睛通红,“我一直都是这样!”

一开始,就是她先缠上他的,现在,她也不会轻易放手。

赵亦树无言以对,他不耐地往前走,阳光很晒,很快就出了一身汗。他烦了,蓦地停下来。

“其实我是骗你的。”

“什么?”

“我是骗你的!我根本不喜欢你,和你在一起,都是为了报复赵熠然!”

这简直是当头一棒,洛袅袅蒙了,脸色发白,颤抖着唇:“我不相信,这……这不可能。”

赵亦树笑了,笑容惨淡:“袅袅,我也想告诉你,我是喜欢你的,可我不想再骗你了。”

“不,不可能。”洛袅袅还是不相信,他肯定又在口是心非,他就是口是心非。

“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是,洛袅袅,你真的了解我吗?”赵亦树靠近,逼问她,“你真的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时间,洛袅袅竟不知如何回答。

赵亦树笑了,笑容很苦,他跟她讲他的身世,讲他是个私生子,从小被寄养在一个小家庭里,七岁因为一场意外生了病,妈妈匆匆来看他,又很快就走了。

他很难过,觉得无依无靠,在家里被排除在外,在学校看别人带爸妈来开家长会,试卷上有爸妈的签名,就他什么都没有。他恨,恨妈妈,更恨他生父。

后来,他知道他爸爸是谁,还有个儿子,叫赵熠然。他没有的,赵熠然通通都有,双亲宠爱,家庭和睦,赵熠然多么幸福。他很羡慕,更多的是嫉恨,嫉恨赵熠然!

终于,老天有眼,让他逮到机会,赵熠然病得快死了,他故意出现在赵熠然面前,毁掉了赵熠然心目中的父亲形象,还有,抢走赵熠然喜欢的女孩儿!

所有赵熠然有的,他都要抢过来,让赵熠然得不到,然后再毁掉。

赵亦树冷漠地看着洛袅袅,说:“我总是想,赵熠然为什么能活得这么幸福,我却一无所有?我要毁了他,这世上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不幸!我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接近你,和你在一起。

“第一次见到你,你就站在他身边笑,笑得那么灿烂。那时候,我就想,有一天,我要让赵熠然想起你,都是伤心难过,全是痛。洛袅袅,你以为,我是真的喜欢你吗?不是的,你只是我报复赵熠然的一个工具。

“不然,追我的人这么多,比你漂亮的女孩儿多的是,我为什么偏偏挑上你?不是你特别,独一无二,是因为你是赵熠然喜欢的女孩儿!记得吗,最开始,我就问过,赵熠然是不是喜欢你。”

洛袅袅早已满脸是泪,可他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伤人的话。她忍不住捂住耳朵,吼道:“够了!赵亦树,你一定要这样?”

“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赵亦树冷静地说。

洛袅袅看着赵亦树,他沉静得可怕,一点儿都不像平时的他。

她蓦地想起,上次他们说报专业的问题,他选了心理学,她问为什么,他说:“你知道一个怪物怎么才不会让人发现他是怪物?就是站在怪物堆里,周围的人都是怪物,就没人觉得他是不正常的,是个怪物。”

她那时听着,只觉得很悲伤,现在却觉得面前这个神色平和、面容俊秀的少年像极了一个怪物。

但就算如此,洛袅袅还是说:“我不相信,你在说谎,你是喜欢我的。”

虽然他说了这么多伤人的话,可她还是不相信。

他们是相互喜欢的,他在炎热夏天出门找他,他吻她,和她说过的话都是全心全意的,她感觉到他的温柔和爱意。

赵亦树笑了,摇头道:“团支书,你总是这么过分自信,把人想得太好。”

军训要开始了,他说:“反正你别再来找我,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这样子纠缠不清,会打扰到我,我还要交女朋友的。”

说罢,他不顾洛袅袅苍白如纸的脸,转身就走。

洛袅袅追了几步,在后面喊:“亦树!赵亦树!”

赵亦树没有回头,走得飞快,仿若她是个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洛袅袅站在原地,哭得泣不成声,嗓子堵得难受,几乎快没法呼吸。

可恶的赵亦树,讨厌的赵亦树,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洛袅袅一路哭着回去。

她一会儿骂赵亦树是个骗子,一直以来都是个大骗子,一会儿又诅咒他,还想交什么新女朋友,谁会像她瞎了眼看上他,这个人渣!

可等她回到家,哭够了,还是把扔到垃圾桶里的粉红猪捡回来。

她抱膝坐在**,抽噎着,回想他们在一起的甜蜜和美好。他特意为她准备的冰激凌,他拿着琴弓敲她的脑袋,他们趴在沙发上一起逗软软……这些怎么可能都是假的,一个人若没有把另一个人放在心里,怎会如此细心和温柔?

不,她不相信!她想起,他在海边说他是一只没有脚的鸟,他眼里的悲伤和难过。他是多自责,才会把小妹的去世全揽在自己身上,连唯一对他好的人都走了,他多孤独……

想着想着,愤怒渐渐变成心疼。洛袅袅对自己说,她才不会上当,他就是想让自己离开!

洛袅袅咬着唇,心里万分委屈。

世上再也没有比赵亦树更讨厌的人了,可怎么办,她就是喜欢他!

就算他们并没做多少浪漫的事,也没在一起多久,甚至,她找不到几个喜欢他的理由。可就是喜欢啊,只要一想到要和他分开,以后再也不能想牵他的手就牵,洛袅袅就觉得难受,超级难受。

她一点儿都不想和他分手。

洛袅袅休整了下,还是打起精神去找他。

再看到她,赵亦树也很诧异,不过他变得更冷淡,直接装不认识。

她来宿舍,他就把门关着;她跟踪他,他就躲到她找不到的地方。连室友们都看不下去,骂他丧尽天良,这么楚楚可怜的可人儿,他愣是不回头,不看一眼,铁石心肠。

大一第一个月都要军训,洛袅袅两边跑,很快就变得又黑又瘦,大家见了都心疼,就他当看不到。洛袅袅这才明白,宋阿姨口中的“性情寡淡,感情淡漠”。

他们在一起时,两人待在别墅,她玩游戏玩得入迷,他去做饭,做好了来叫她。她懒洋洋的,说不想动,他就蹲下来背她去吃饭。以前这样子宠她,如今却完全把她当隐形人,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有时,洛袅袅甚至会怀疑,她喜欢的赵亦树和现在只会背对着她的赵亦树,是不是同一个人?

但她不想就这样放弃,放弃了,他们就真的毫无关系了。

就这样纠缠着,直到有天晚上,赵亦树去校外吃饭。

他去的是校外的城中村,那里开了几家颇受学生欢迎的餐馆,但离学校有段距离,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治安不好。

洛袅袅点了一样的菜,坐在不同的桌子,眼神哀怨。

赵亦树安静地吃饭,仿佛看不见她。

吃完饭已经七八点了,赵亦树走在前面,隐隐地能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

他有些生气,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不放弃,他知道洛袅袅倔强,可还是低估了她。

这是条小巷子,房屋低矮,路灯要么坏了,要么散发的光线暗得可怜。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赵亦树想走快点儿,让她跟不上,却又不敢走太快,这里什么人都有,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

没想到真的让赵亦树说中了,他刚拐个弯,就听到后面传来“啊”的一声尖叫。

袅袅!赵亦树心中一震,急忙跑过来,看到洛袅袅靠在墙上,有个戴帽子的男人拿着一把匕首抵着她脖子,低声说:“钱!钱!”

抢劫!

赵亦树把钱包举起来,大声喊:“我有钱,我给你!”

“扔过来!”

赵亦树把钱包扔过去,趁着男人弯腰去捡,一头撞过去,拉起洛袅袅,转身就要跑。不过他想得太容易了,忘了洛袅袅早就吓傻了,腿都软了,怎么可能跑得动,几乎踉跄着被拖着走。

其实也不怪她,无论是谁,被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住脖子,都会蒙的。

“妈的,竟敢跑!”劫匪反应过来,举着匕首扑过来。

他也没看,就胡乱扎过来,刀锋竟直直地对着洛袅袅。

“啊——”洛袅袅吓得本能地闭上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赵亦树一个转身,把洛袅袅拉进怀里,一手紧紧抱住她,一手抵着墙,把她捂得严严实实,不让劫匪伤到她。

洛袅袅眼前一暗,什么都看不到,她吓得一动不动,只闻到熟悉的淡淡的薄荷味。

耳边传来闷哼一声,等洛袅袅恢复点儿意识,才发现那人似乎走了。她隐隐听到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洛袅袅颤抖地问:“他,他……”

“跑了。”赵亦树的呼吸有点儿重,他摸索着找到她的手拉住,“我们先离开。”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还在微微颤抖,看来被吓得不轻。

赵亦树用力地握住,带她离开,这里太暗了,太乱了。

洛袅袅还在发抖,四周这么暗,好像随时还会突然跳出一个人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好在有赵亦树,他紧紧牵着她的手,不断地说:“袅袅,别怕。没事的,袅袅。”

也不知道走了好久,两人终于走到有灯火通明的地方。

洛袅袅松了口气,有光就安全了。

她望向赵亦树,慌了,他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嘴唇全黑了!

洛袅袅头皮一麻,她看过去,只看到这一路走来的路面全是鲜红的血滴,一滴又一滴,一路滴过来。

“赵亦树!”

“没事的,袅袅。”赵亦树笑笑,体力不支地向前倾,失去意识前,还温柔地说,“别怕,袅袅。”

洛袅袅扶住他,他虽然很重,但她还是用全部的力气抱住他,不让他倒下。她颤抖地去摸他的后背,触到温热的、潮湿的**,一看,一手的血。

他是怕她有危险,硬生生撑着,带她走到安全的地方。

赵亦树的后背被扎了一刀,扎得很深,匕首还留在背上。

这要是正常人,都会元气大伤,何况他还是个多年糖尿病患者,失血加上严重创伤,不出乎意料地引起酮症酸中毒,陷入昏迷。

宋眉赶过来,马上办了转院,转到周雅智所在的医院。

他是赵亦树的主治医生,最了解他的情况。

洛袅袅跟了过去,看着他被推进抢救室,一个娃娃脸的医生怒吼着。

“怎么受伤了?都说了要小心!小心!”

洛袅袅站在门外,吓得连哭都不敢,心神不宁地盯着抢救室的灯。

宋眉看到她内疚不安,安慰她:“不关你的事,糖尿病就是这样,血糖控制得再好,也难免会酮症酸中毒。”

洛袅袅没说话,她知道,是她害了他!是她!

如果不是她执意跟着他,如果不是她吓傻了,如果不是要带她到安全的地方,他不会硬生生地撑着走那一段路。

她捂着脸,眼泪从指间流出来,洛袅袅哽咽地问:“阿姨,他会死吗?”

“不会啊,傻丫头。”宋眉失笑,又叹息道,“他的病就是这样,要比别人苦一点儿。”

洛袅袅还是哭,她不会原谅自己的,不会的。

洛袅袅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糖尿病,还有它的诸多并发症。

因为伤口在后背,赵亦树只能趴着,尽量不要有太大的动作,但就算再注意,他的伤口愈合还是很慢,很慢。明明只有十七岁,却像个年迈的老人,恢复力极差。

洛袅袅每天都去看他,赵亦树说别过来了,她也不听。

他们没前阵子那么淡漠,但也谈不上多亲密。

双方都有些小心翼翼,勉强维护着现状,不去想他们已分手了。

赵亦树睡着时,洛袅袅就长时间地凝视他,眼神温柔而纠结。

她隔空摸他的脸,这是她喜欢的男孩儿,她很确定,她为他着迷,也很肯定,他心里有她。

如果在这之前,洛袅袅心里还有一丝疑惑,担心他真的是为了报复小熠才和她在一起,如今却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一心报复的人不会只为确保她的安全,就忍着伤痛陪她走那长长的一段路,何况,他身上还扎着一把刀,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她后来又去了那条小巷,一路的血,虽然干涸了,但仍触目惊心。

洛袅袅一个人又走了一遍,她想,她永远忘不了,有一个少年,忍着痛,牵着她的手,走过这样一段路。

也不会再有谁,会让她觉得自己被疼惜到心坎里去。

赵亦树出院的前一天,洛袅袅同他摊牌了。

她冷静地问:“亦树,你真的想和我分手?”

赵亦树踟蹰了半天,还是轻轻点头,他没正视她的眼睛。

虽然是预料中的答案,但洛袅袅还是红了眼圈,她说:“好,我答应你。”

谁也没再开口,时间仿佛静止般,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洛袅袅又问:“亦树,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赵亦树没回答,但摇了摇头。

“没关系,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心里知道就够了。”洛袅袅笑着说,但眼里有泪光,她继续说,“你喜欢我,但不敢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赵亦树还是不说话,洛袅袅没管他,她坐到他面前,含着泪说:“没关系,不在一起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洛袅袅说,她了解他,他比同龄人早熟懂事,他不轻易动心,动心了就想得比别人多。他有太多顾虑,他的病,还有赵熠然,他有太多放弃这段恋爱的理由,没关系,她接受。

如果他担心他的病,给不了她天长地久,她就不要天长地久,她只要朝朝暮暮。

如果他犹豫还有个小熠,无法对抗他们十三年的过去,那她会用她和赵亦树的三十年来打败。

如果他不相信爱情,怀疑她,她会从这一刻开始证明。

“赵亦树,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你要交女朋友,和别人在一起,也没关系,都可以。”说到这句,洛袅袅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下,“但请你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还有个洛袅袅,她在等你。赵亦树,我会向你证明的,证明我们的感情,如果你不相信我,就让时间来证明。”

说着,她倾身,吻了他的唇。

这个吻又苦又涩,夹杂着她的泪,赵亦树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洛袅袅流着眼泪吻他:“赵亦树,你不用等我,但我会回来的,回到你身边。那时候,请你相信我。”

赵亦树愣愣地看着她,她流着泪,美丽脆弱,可眼神骄傲高贵。

他不知道如何劝说,他哑着嗓子,无力地说:“袅袅,忘了我吧。”

就当我们从来没有度过这个盛夏,从来没有遇到彼此。

你回归你的安谧,何必为了一个这样胆小怯弱的人,赌上你的未来。

不值得。

“不,我不要,”洛袅袅摇头,固执地说,“我就是喜欢你。”

或许,将来也会有人喜欢她,可他们都不是赵亦树,她只遇见一个赵亦树。

赵亦树是独一无二的,他是她的少年,她的恋人,以后,会是她的爱人。

她不是在告别,她在许诺,她不会让他们的感情下落不明。

总有一天,她会回来,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继续他们的故事。

世界这么大,每天都有人分手,告别,分分合合,留下很多遗憾,到老了,只剩一声唏嘘。她不要,她期望十七岁互相喜欢的人,七十岁还牵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