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她的毒液没吸的很干净,还留了一些,外加上外面受了一夜的凉,回去竟然发了高烧。

奉雪虽然吃了药,但人也没恢复的全,两个丫头都缠绵在病榻上,司望溪只能来回两边跑。

一日,他刚喂白尔玉喝完粥,白尔玉说想看皮影戏,司望溪想了想说今天不看皮影戏,他给她表演真人戏。

白尔玉很是兴奋,接连拍手称好。于是司望溪,一人分释两角,为她讲了一个新的故事。

他一时手做挽篮状,纤纤细步道:“野花迎风飘摆,好像是在倾诉衷肠;绿草凑凑抖动,如无尽的缠绵依恋;初绿的柳枝轻拂悠悠碧水,搅乱了苦心柔情**漾。为什么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运行的丈夫却年年不见音讯……”

又一时昂首翘楚,声音沉稳道:“离家去国整整三年,为了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为了都市里充满了神奇的历险,为了满足~个男儿宏伟的心愿。现在终于锦衣还乡,又遇上这故人般熟识的春天,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清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也不知我新婚一夜就别离的妻子是否依旧红颜?对面来的是谁家女子,生得满面**,美丽非凡!

他说到谁家女子,生得满面红光,美丽非凡时,目光灼灼的正望向白尔玉。见白尔玉羞赧的把脸埋进被子里,再次忍不住恶趣味的调笑她:

“当然不是说你,你现在这个病泱泱的样子,跟棵咽气的黄豆芽似的。这在讲故事,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白尔玉瞪了他一眼,侧过身子去抽出一个枕头,费劲全身力气朝他投去。

不过依旧跟往常一样,司望溪轻巧的一侧身,便避开了。

这时他朝前走了一步,离的她更近了。白尔玉以为他要报复,于是把被子一把扯过头顶盖的死死的。

然却听着他再次压低嗓音动情道:“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她偷偷的把被子斜开一条缝,然后看他在那又转了个方向换身份念故事中女子的台词:“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泥点,怎么反倒怪罪是我的错误?”

白尔玉正想笑他这么千娇百媚,倒比女子还女子了,不若真去做了女子好。但张了张口,还是把这话给咽了下去。

司望溪本是一儒雅书生模样,跟这两者都是大相径庭的,不过他扮的将军并不失将军的豪迈意气,扮作的女子亦不缺女子的温柔婉转。

一切拿捏到位,没有半分矫揉造作,而且把这感人的爱情故事诠释的十分完美。

原本躺在**浑身无力,昏昏欲睡外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白尔玉越看越带劲,再次露出痴相来,左手无名指不由自主的塞进了嘴里。

这一坏毛病再次被司望溪抓了个正着,他一边念到:“上天只报应痴愚的蠢人,我已连遭三年的报应。为了有名无实的妻子,为了虚枉的利禄功名。看这满目**,看这比**还要柔媚千倍的姑娘……”

同时一个箭步跨到她床前,把手指拉了出来,不悦的挑了挑眉头。

“怎么搞的,又把手放到嘴里去了?”

白尔玉望着他,眼光迷离似离了魂,她痴痴的笑了两下,又一怔。

“将军和那姑娘在一起了么?若是没在一起,那的多可惜啊,不过若是在一起了,那姑娘的丈夫又该怎么办呢?”

司望溪倒吸了一口气,随手拨了拨搭在床沿边的被子,坐到了腾出的空位上。

“其实,那将军就是采桑女的丈夫啊,”见白尔玉一脸喜色,虽不忍打破她的美梦,还是将那不完美的结局告诉了她:“但是,当采桑女知道**她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时,她自尽了。”

“为什么?”她的手一紧,指甲不小心抓破了他的手背。

司望溪将暖暖的手覆上了她冰凉的手:“因为罗敷女觉得,那是一种侮辱。”

“我不能太懂,”白尔玉听完他的解释后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追根就地,她只是皱着眉头道:“为什么皮影戏里的故事,没有一个是好的呢?”

“那也不是,只是我讲的故事没讲好,唯一给你讲了两个都不是团圆结局的罢了。”他轻笑出来,伸出手指按平了她拧成一团的眉心。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皇帝他最爱的夫人染疾故去,皇帝思念心切神情恍惚,竟终日不理朝政。当然,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他的大臣们苦思冥想啊,就是找不到解决的法子。不过有一天,一位大臣回家途中路遇到孩童手拿布娃娃玩耍,影子倒映于地栩栩如生。于是他灵光一闪,回家便用棉帛裁成皇帝最爱的夫人的影像,涂上色彩,并在手脚处装上木杆。入夜围方帷,张灯烛,恭请皇帝端坐帐中观看。皇帝看后又是感慨,又是高兴,以此为慰藉,从此便又能与夫人长相私守。皮影戏啊,就是根据这个夫人的影象发展而来的。”

可是白尔玉听过这个皮影戏的由来后,不仅没有露出一贯的倾羡目光,反而侧过头去,显得十分难过而压抑。

她歪着脑袋问他:“为什么他们相遇时都那么美好,怎么最后都没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那个皇帝想他夫人那样想我吗?”

司望溪听完她孩子气的话,不觉矫揉造作,反觉可爱。捏了捏她的肉脸,顺势将她拥入怀中。

“你傻啊,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她靠在他胸口,脸颊被蕴的暖暖的,甚是安稳。虽说是安稳,可是心里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先瞒着了。

他胸前的衣服被她拽的拉扯下来,露出里面精壮光洁的胸膛,司望溪一声微嗔,嘴角扬的更高,握着她的手将她手指抠松,一边取笑她:“小色女。”

不经意触到她皓腕上悬挂的佛珠,好奇起来,于是将她那只手举的高高的,举过他的头顶,仰着头仔细探究。

“这东西,倒有点灵气,哪儿得的?”

她眉眼弯弯,颜笑盈盈,似看到那珠子就想看到自己亲人一般。

“是师父送的。”

“难怪,看着挺好。”

“也许好吧?”她不确定的回答。

她知道那个是好东西,在民间,以讹传讹,莫名其妙的传言实在是太多了,比如说什么,得长生石者得天下。可是对她来说,长生石只是串佛珠,长的也不好看,长生石取代的是她那盏灭掉的命火,为了以防未知的万一,宣淮叔叔和紫霄叔叔都不许她长生石离身的。

而且那串佛珠,除非她自己取下,任何人摸到它都会被一股强压弹开。

她定睛瞧着那黑的发亮的檀木佛珠,抬头又看他,心下一如抽疼。

他虽然说不会离开她,可是她要离开他了呀,因为师父来信说三天后就来接她走,想到即将的分别,她的情绪突然消沉下去,眼睛不由自主的转向床边的烛台,黑眸望着幽然的火簇,透出明亮的光来。

她利落的把手上的佛珠抹了下来,塞进他手里:“给你。”

“这是?”司望溪凝视着躺在手心里散发着蓝幽光亮的手串,好久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心意,以后不管我在哪,你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样。”她言辞切切,十分认真。

却没想着这一句发自肺腑的话却引来司望溪的怒意,他脸一沉,口气变的清冷起来:“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她听完他这番话,心中又喜又悲,又拦着他要把东西塞回自己手里的举动,顺着他的手腕把东西套了上去,语气极是俏皮:

“总不能你上洗澡上茅房,或者是要做什么正经事,我也死皮赖脸的跟着。”

司望溪面色稍霁,目光也越加柔和。他手指滑过那珠子光洁的表面,似乎从它反射出的亮光中看到自己不为她知的阴暗。

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故事,此时内心那把透着寒光的尖矛将坚硬的盾刺的咯吱咯吱响,盾也不甘示弱的磨挫着矛的尖锐。

他带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皱着眉头复而将她搂在怀里,望着金色床帐上绣的银色梅花,一字一句似抠出一般:“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定不会……”

到最后关口,他却犹豫了一下子,将那“辜负”二字生生吞了下去,随即只是莫不做声的抚摩她的头发。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对白尔玉说:“小玉,我有样好东西,要给你。”

“又是什么好东西?”她拉上被单想遮住心中的狂喜,后来又觉得做作了,便悻悻然将手一摊,勾勾手指道:“别卖关子,快给我。”

他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鹅卵石大小孔雀蓝胭脂盒,摊开在手中:“这是上次出去得的女儿红的酒膏,你想不想试试?”

白尔玉一把抢了过来,拧开盖子看了看盒子里的琥珀色膏状物体,又茫然的望向他:“女儿红是什么?名字怪怪的。”

司望溪低头贴贴她鬓角:“女儿红是藏在桂花树下十八年的黄酒,经过的年头越长就越是醇厚,其色晶莹瑰丽之色,其味甘洌爽口,香可飘万里。”

生女必酿女儿酒,嫁女必饮女儿红。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十八载转眼即逝,髫年豆蔻已成碧玉年华,容胜沉鱼,貌赛落雁,倾国倾城。红,是透了二月花,醉,是羞了江南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有这酒意绵绵,配得那良辰好景的馥郁芳香,还有什么比女儿红更能聊表情谊的呢?

“陆叔叔不许我喝酒。”白尔玉听到那个香可飘万里,眼睛里露出殷切的渴望,可是一想到平日里大人们都不许她这个孩子喝酒的,一时又十分犹豫。

“我知道,是酒膏,这不算违过。”他就着食指勾起一块倒大不小的琥珀色,喂进她嘴里:“而且,我不告诉他们,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舌头滑过他的指端,纠缠于那稠稠的,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于一体的丰满,身体渐渐转暖,头脑更加发热。

她闻着那浓烈而诱人的酒香,还未细品,人已自醉。

“什么感觉?”他笑问。

云里雾里的感觉,她想说,却发觉行动跟脑子有些跟不上节拍,眼睛里的他晶晶亮的,特别好看,所以她对着他一个劲儿傻笑。

然后眼皮越发沉重,睁开一次都要费好大的努力。

“你醉了,”他将手遮在她眼上:“虽然是酒膏,但是酒劲比酒更重,一小块酒膏要用十斤二十年陈绍冲调,再加十斤新酒用刀子打,打得起泡泡,才能喝,不然会醉死人!”

可是她只嘤咛两声,却说不上话来。她醉的很快,睡的很沉,雷打不醒的熟。

司望溪扶她在**躺好,望着那红如饱满花瓣的唇,突觉格外诱人,然而头低到一半却猛的将头别向一边,错过了与她亲密接触。

为什么会喂她吃酒膏?他自己也不知道。

梦里不知身是客?

夜晚灯火璀璨的比星星还耀眼,白尔玉在街道上疯跑,擦肩而过的人行同走肉般漂移,脸上皆然露出麻木的迷茫。

“喂,你要到哪儿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什么人,只是知道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只知道一路疯喊着。

她跑了很久很久,却一直都像在原地打转,恍然意识到这一点时,周围陌生的眼睛齐刷刷的望向她,而且是不怀好意的。

白尔玉顿感可怕又无助,最后竟蹲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大哭起来:“喂,你到哪儿去了?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空气仿佛瞬间凝住一样,街道两旁的渔灯顿时全熄灭掉。

白尔玉抬头,发现周遭的人刷的一下全都不见了,更是吓的脸色苍白,竟然又发憷犯傻道:“谁?”

声音缓缓从头顶滑过来,有些忍不住的浅笑意味在里边:“你刚才不是在找我吗?”

白尔玉又是一怔,再度犯傻,然后点头,好象是的,她在找他,有了这个念想后,意识不断强化,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经十分确定,她一直是在找他。

一直在找,找了那么久。

“跟我来。”话音刚落,一双冰凉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不由分说的牵着她往光线更亮处跑去。

她跟着他跑,同时抬头看他,但见不到那人的整张脸,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颚。

此时握着她手的手,修长有力,掌心干燥微凉。

那个人带着白尔玉真的跑了好远好远,白尔玉觉得自己跑累了,于是撒娇发气,直接坐在地上不动了:“我累了,你要带我到哪儿去?你到底是谁?”

那人把她一把提起来,笑意朗朗:“你若是累了,我背你。我们马上就到那个地方了。”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你到了不就知道了?”

他不由分说的将白尔玉背到背上,然后狂奔。风呼呼的从她耳边呼啸而过,白尔玉的心情豁然开朗,没过多久眼前光芒一闪,混沌的尽头出现了亭台楼阁,流水浮桥。

浮桥的上立着一位清雅如玉的男子,剑眉朗目,玉带金冠,一袭绛紫华服,远比月色清辉更令人心驰神往。亭台里坐着一位一位梳着坠马髻,穿着红色缁衣的女子。

紫衣男子一直安静的看着红衣女子弹琵琶,一池春水,一座浮桥,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却像生生隔开了千里之远。

一曲肝肠断,吹皱一池春水,些许有些心不在焉,那女子拨琴时竟崩掉了一条弦。

浮桥上的男子微微蹙了一下眉,眼中的柔情关切不言而喻,他该是喜欢她的,但他驻足不前,任由她坐在原地望着伤口发怔。于是犹豫不定的结果是,必然有另一人弥补这个空隙。

那本该是两个人的风情月意,却被假山里突然跑出的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撞破。

“你怎么样?”

红衣女子尚未回过神,受伤的手指已被猛的冲上前的人放进口里,然后她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充满疑惑和不解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此时白衣男子是背对着白尔玉的,白尔玉也不知道他究竟长了个什么模样,只知道他将红衣女子的手放了下来,又掏出白色丝绢帮她包扎伤口。

“你还好吗?我找了你很久,一直都……”他说到后面,俨然很是压抑。

“你,”红衣女子羞赧的把手抽了回来,那一双明媚双瞳秋水**漾,隐藏着几许迷茫的忧伤。

“谢谢你,可是,你是谁?”红衣女子丰润的的粉唇微微下抿:“这里是南海龙宫,要是你被人抓住了,会被杀掉的。”

“反正我来了就没想着活着出去,”嘴边一顿,又换成了另一句:“除非你跟我走。”

红衣女子满脸惊诧,几乎是咻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你叫我,跟你走?”

“龙三,跟我走,你该知道我是谁的?你怎么可以轻易就忘了我?”然后他抱住了她。

红衣女子提着琵琶的手止不住的发抖,脸上堆起淡淡虚弱的笑,眼泪却很快滚落下来。

然后她轻轻推开他,拿衣袖擦干眼泪,冲他点头笑道:“好,我们离开这里。”

然后牵起他的手,跟着他跑。

然而刚跑出没多远,闪过一个拐角,浮桥上的紫衣男子黑着脸立在了这两人面前。

紫衣男子寒声问红衣女子:“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她把白衣男子拦在身后,然后接连摇头不吭声。

他脸黑的更深,看那样子几乎恨不能立刻拧断她的脖子,然后他伸出手去抓她。

这下又换白衣男子黑脸了,两人很快打了起来。

柔和的风突然变得有些凛冽,满天卷飞的叶子扑簌簌落了下来,红衣女子差点被剑刺中要害,却被白衣男子推开了。

于是阳光普照的绿荫下,她的眼睛里只映下了那个人被她的丈夫当面硬生生划下一刀的冷酷。

她很快奔回他的身畔,紧握他的手,苦寒而抖颤,竟无语凝噎。

恐怕她很清楚,这世上哪有比他剑更快的剑?这世上哪有受了他一剑还能活命的?她知道他活不成了。她抱起他,直哭。

紫衣男子望着她那痛彻心扉的模样,眼神中透射出一股慑人心魂的寒光,抓住她的胳膊连拖带扯的弄走,尽管她竭力反抗着,极力想爬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很快后院里的人都走光了,白衣男子躺在血泊里,还未气绝。

血液狂热的要脱离开他,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在变冷,他记得她被带走时用心地望他的那一眼,目光的诀别似有千言万语。

身体在发冷,发硬,只有藏在心口处那娇艳欲滴的珊瑚钗在发热,灼烧着他。

他安详的躺在那冰冷无情的石板上,睡了过去,嘴角犹残留优雅的浅笑:“可以再见面的,一定会,一定可以再见面……”

这是世间唯有他知道的,会再见面。

白尔玉原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她是最怕分别之痛的,此时心酸的不得了,忍不住就想冲上前去帮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了。

但是事情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丰神俊秀的男子,女子的丈夫,又只身一人回到原处。他弯腰看了那个死去的人的脸很久很久,脸上终于不再是阴沉,而是冷笑与讥讽,然后他伸手从那人怀中摸出一只珊瑚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