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枚晶莹剔透的棋子稳稳的落在四四方方的方格上。

司望溪笑吟吟的往后一仰,顺势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小玉,又到你了。”

白尔玉看着棋盘上白白黑黑的的一团,左眼眉毛又没意识的拉耸下来。她微微扭头,斜睨着龙奉雪露出可怜巴巴的求救目光。

龙奉雪拿丝帕遮住嘴忍不住笑了笑,伸出纤细的手指欲给她指出一条明路,却被司望溪出口打断。

“唉唉,观棋不语,你也别老是惯着她。”

说完看着一副受气小媳妇状的白尔玉,他眉头又是一皱,同时将她放在自己口中轻咬的手指拽了出来:

“跟你说多少次了,手摸过棋子后脏,你别老放进嘴里。”

白尔玉才不管手脏不脏,她开始耍赖皮道:“你以前都让我的。现在不仅不让我,还不让奉雪帮我?”

说完,想拿手把棋局一把推乱。

司望溪手疾眼快的抓住她的两只手腕,眉眼一挑,一副你那点小伎俩早被我识破的得瑟表情。

“还来?你不知道事不过三这个道理么?”

“我说我不下,你偏要我下,”白尔玉做哽咽状,还拿袖子去遮眼睛。

龙奉雪微微一怔,心下一忧,欲打圆场,却再次被司望溪阻拦了下来。

只见白尔玉擦完“眼泪”,拉下袖子凶恶之像原形毕露,一拍桌子恨恨道:

“你摆明就是欺负我!”

“就是摆明欺负你,你还能怎么着?”司望溪一拍桌子,亦装出一副凶神恶煞之相。

她本就是纸做的老虎,被这么一呵,自然不敢再耍赖。老老实实的拿着那黑亮的棋子换了左手,又换了右手,就是迟迟不肯落下去。

坐在白尔玉身旁的龙奉雪被这个活宝逗笑的花枝乱颤,笑过后走到司望溪身边推了推他:

“你干嘛这么小气,再让让她嘛。”

“你自己算算,我都让她多少了,我必死无疑的棋碰到她手上都能被她盘活,真乃天才也!”司望溪说完又将上半身倾了过来,目光灼灼的盯着白尔玉道:

“况且我可还计较着先前的赌注,不是说输了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司望溪刚说完就被白尔玉狠踩了一脚,然后她就像是晒干后的茄子,恹恹的将手头的棋子扔在棋面上。

不多不少,刚好占了一个位置。

司望溪睨了她一眼,嘴角一勾,居然依旧穷追猛打,但手一举一抬,棋盘上胜负已分,一切尘埃落定。

“你若再早点输给我,不就不会输的那么惨,不就没那么多垂死挣扎的痛苦了么?”他一边收拾棋子,明明赢的那么不大侠风范,还好意思挖苦她。

白尔玉虽知道自己是说不倒他的,仍不甘示弱的为自己争面子。偏巧应了司望溪的恶趣味,还有什么比逗她更好玩的?

不料最后竟从斗嘴来发展成老羞成怒的动起手。

还好龙奉雪不怕死不怕误伤的拦在中间,豪破了唇舌好说歹说才化解了一袭纷争。

本来司望溪还想陪龙奉雪再下一局的,却在刚摆了个形后门口跑来一个送口信的小兄弟,说是十三侵犯奉雪那事有结果了,大哥让他去一趟。

司望溪离开后,白尔玉发现龙奉雪的脸色并不好,她眼神木楞,手指止不住的发颤。白尔玉很明白她是又陷入那日的痛苦回忆之中,每当司望溪被叫去议事时,她都会有那样的反应。

白尔玉心也跟着一沉,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她的不安。她能理解她的心情,虽然是未遂,但女子名节颇重,若是没有一个极好的交代,恐怕龙奉雪终生心里有个结。

然而距离上次那件荒谬事也有七八天了,但依旧没个水落石出。

当事人各有自己的一套说法。

龙奉雪自言那日十三送来的糕点,她吃了没多久就有些昏昏沉沉,而且浑身发热,然后已经出去了的十三当家又突然倒了回来,然后欲对她行不轨之事。

而十三说的是自己送完糕点后就回了自己房间,因为太困很快就睡下了。

因为头上一阵剧痛,他才清醒过来,这才惊愕的发现怀中的奉雪衣衫不整,娇喘不止。

最初发现他欲对奉雪行不轨之事的是司望溪,他也承认当时为了阻止十三直接袭击了他的头。

然而奇怪的是,陆亦寒经过仔细检查和盘问,并没发现十三有中毒一类的迹象,更好笑的是,原本那盘糕点是他一开始送给小玉的,小玉吃了快一半了才想起也该给奉雪尝尝,这才磨蹭她的十三顺道回房时帮她把糕点带给奉雪。

剩下的糕点上都有**散的粉末,如果不是离开小玉之后撒上去的,小玉亦不能幸免。

“毕竟奉雪是那样人间少有的美人,他又血气方刚,一时把持不住心魔也是极有可能的。”

种种证据都表明这是他自己诡秘心窍心升邪念,帮中要求处决他的呼声也越来越大,但陆亦寒却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虽然没把十三从铁牢里放出来,也没有给帮里兄弟们一个明确的交代。

手心手背都是肉,白尔玉也不敢轻易去判断谁好谁坏?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是有些怀疑他的,可是他被押解下去之前,他说的最后两句话,却让白尔玉打消了怀疑他的念头。至于奉雪,她也不会拿自己清白来开玩笑啊,而且这么做,她有什么好处?

白尔玉陪着龙奉雪坐了一会儿后,龙奉雪有些乏了,她便扶她睡下。

待到龙奉雪睡沉了,她已坐的浑身僵硬,刚巧可以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刚走出龙奉雪的房门没几步,哑娘喜气洋洋的迎了上来,手中还捧着一只白白胖胖的鸽子。

司望溪离开陆亦寒房间很远了,但耳边还萦绕着他方才说的那些话,越想就越觉得步伐沉重。

他又拿起那个编织粗糙的绿色剑穗,看了两眼,然后塞进怀里。

当司望溪回到龙奉雪房间时,见她已经睡下了,也没有开口喊醒她的样子,很自由的在她房间里晃**,拿起这个瞅瞅,又端起那个看看。

其实龙奉雪生性敏感,早在他进门之时就已经醒了,只是想逗逗他,所以继续装睡。

不过当她看着他对其中一件女儿家用的东西久久不肯放手,脸上还露出很疑惑的表情时,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醒了?”司望溪转过身来,表情淡淡的,声音亦冷清。

龙奉雪坐了起来,一边顺了顺凌乱的头发,一边回答他:“你知道的,我睡眠很浅。”

“嗯,不过有我在,你可以放心的睡。”司望溪将手中的物件放下,不再探讨其中奥妙。

龙奉雪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游韧于矜持与端庄之中的她,也免不了小女子情怀,露出淡淡的痴像。

司望溪望着她笑,笑的一贯和煦,不过越笑就越是发沉闷了。

他从明白事理起就牢牢记得自己强加给自己的枷锁,可是最近越发觉得自己有些偏离方向了。

龙奉雪见司望溪脸上神色变换很快,且皆不是轻松有好事的样子,连忙问他:“刚才陆老头跟你说了什么?”

不提还好,一提他的眉心立刻拧了起来:“什么时候做事,才不用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她不明白的摇了摇头,当看到他从胸前摸出一样东西,悬挂在手中展示给她看时,顿时脸色白透。

“你在哪儿找到的?”

司望溪一把将麒麟项圈扔进她怀里,不悦的勾了勾嘴角:“还说呢,你这一连串计划连知会都懒得知会我声。十三看着是傻,其实精明的要死,你若不问也许他还察觉不到什么,你一问,全露馅了。”

龙奉雪挨了他一顿训,心理老大不舒坦,整个口气怨怨的。

“我不是怕煮熟的鸭子跑了嘛,这么一弄,小玉再不可能喜欢上十三了。还有你怎么就知道十三全都知道了?”

“十三不见得全知道,但陆老头知道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怎么跟陆老头说的?他会不会揭穿我们?会把我们赶走,还是采取别的什么?”

“这倒不会,他对你还是很恭顺的,只是问了我们常留这里的原因。当然,我随口诹了个理由,倒也没把那件事告诉他,毕竟要是王后那边知道消息了,会变得很麻烦。还有,那个冒充你的人,信的过么?”

“你也把我想的太没用了。”

“你也真是,乖乖等我不就好了,硬要跟来,”他淡淡的责怪了两句,看她笑的满不在意,他的气很快就消了。

突然眼中充满了厌恶与不屑,又扭头问龙奉雪:“我不想再做那件事了,骗她,我很不安。”

龙奉雪半晌没说话。

而司望溪默默凝视着柜上的白瓷瓶,良久后才说:“差点死在王后的人手上,但她救了我。”

龙奉雪对这话似乎并不上心,也许对他亦是十分信任,她翻了个身,反趴在**,一脸轻松惬意道:“望哥哥,我好想回宫啊。”

司望溪侧过头来看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变的更加严肃认真:“我知道,但是除了骗她我们可以想别的法子把东西拿下来。”

龙奉雪冷笑:“之前试了这么多法子,都取不下来,你也说过那东西只有她自己亲手取才能取的下来,现在除了这个法子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她心甘情愿,你以为我乐意看着你们郎情妾意?”

龙奉雪说完,看到司望溪脸上并非她预想中的神色,突然就慌了,忍不住冷嘲热讽多说了一句:“我看你入戏倒是入的厉害,别到时出不来了。”

“我有分寸,”司望溪很快回过神来,然后眉头拧的紧紧的,口气也不知不觉中变重:“既然这么不信任我,当初就不该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出了龙奉雪房间后,司望溪在花园里找到白尔玉。

那时候她正站在鱼塘前看鱼,至少,从司望溪的角度看去,她是在看鱼。

那呆呆的,略微发怔的表情,很是可爱。

司望溪望着她的侧影,心一下子便静了下来,他望了她很久,眼中逐渐露出了极为忧伤的神色。

那时候王后派来的人一直在追杀自己,连司徒家族也对他的求救置之不理.偏偏只有从天而降的她,将他从绝境中拉了回来。如果没有她,那份重要的军事情报一定回不到胧姒手里,如果没有她,他早就丢掉了性命,如果没有她,他也不可能重见光明。

他现在很是后悔,后悔那晚发信告诉胧姒,找到传说中的长生石了。

如果没有告诉胧姒,也不必一步一步的欺骗她。

他本不想把胧姒带回山上的,可是胧姒说想他想的要发疯,再不见他,就会去死,他没办法,才把她接来了山上。等胧姒上山了,他才明白,想他是假,嫌他迟迟不动手,才是真。

于是在试验了很多种方式也没从白尔玉那里拿到长生石后,胧姒终于想出了一个极其糟糕的主意。

她要他去勾引她。

她的原话是“坠入情网中的女人,为了心爱的人,什么都会舍得,莫说一条无关紧要的佛珠。”

司望溪对于胧姒的要求虽然心生不满,却不能拒绝。

于是之前司望溪故作冷漠的疏远白尔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他就怕她会因为过于依恋自己,最后等她知道真相后会无法释然,但现在他却要去主动让那份依恋转变为眷恋,要她爱上自己,为自己奋不顾身?

越想就越是觉得自己有够难看的。

恍惚着他又想着,其实当白尔玉救活自己后,自己就该当自己死了,再没有司望溪这个人,也不用背负家族的荣誉,他将隐姓埋名,到山上做个真正的土匪。

如果没有司徒家的名号,他的人生,的确会轻松很多,但是没有司徒家的名号,他又能轻易的放下无依无靠,站在风口浪尖的胧姒吗?

那是不可能的,她永远是他的小妹妹,没有看到她安稳快乐的生活,他根本没办法放手离开。

想了这么多,也不过是白想,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后,突然觉得自己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想这些有的没的问题非常可笑,于是摇摇头,朝白尔玉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