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其实,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坏,龙奉雪只是头摔破了,并没有一命呜呼。

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白尔玉松了一口气,既担心,又愧疚。

愧疚是因为她知道不该对龙奉雪做那么残忍的事,担心是害怕龙奉雪把她害她的事告诉了别人。

当然,龙奉雪远比白尔玉想象中的大度,她清醒后只是极其轻松的告诉所有人,是她自己没有驾御好猪兔子,想从它背上下来时不小心摔的。

白尔玉听到这话,不由的松了口气,可是她的原谅与大度使她愧疚更甚,内心五味杂全不是滋味。

她决定单独和她谈谈。

她去找龙奉雪那晚,弦月当空,一如一把锋利寒冷的弯刀。

站在龙奉雪的房门前,淡淡的药草味沁入她的心睥,她顿失勇气,踟躇不定。

突闻异响,她转身躲进草丛里。

门“吱嘎”一声,从门内出来的身影遮蔽住了他正面面对着的花容月貌。

白尔玉继续蹲在草丛里,捂着心口庆幸自己刚才闪躲的快,不然就和司望溪打上照面了,然而,庆幸之余,一块不知名的石头压在她胸口,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等司望溪渐渐走远以后,她才直站起身来,却因为腿脚发麻而朝身后连连退了两步。

这一退,便一脚踏进了旁边闪闪发光的小水淌。

“是谁?谁在那里?”

原本欲关未关的门再次打开,头上还绑着带子,一身素衣的龙奉雪神色紧张的走了出来。

“是我。”白尔玉尴尬的回答。

龙奉雪这才看到白尔玉,但从她表情看来,似乎她对突然出现的白尔玉并不意外。

“你鞋袜湿了,进来换吧。”

白尔玉随她进了屋子,然后静坐在木椅上等着龙奉雪帮她拿替换袜子。

龙奉雪的房间整洁而干净,床边的熏笼里焚着香,袅袅青烟徐徐上升,使站在床边找东西的她的身影如临云雾,飘渺淡雅。

白尔玉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总觉得好象闻到司望溪身上的味道,已经沉下去的心,竟又往下沉了两分。

很快龙奉雪拿出干净的袜子,固执的把白尔玉拉到床沿边要她换上,白尔玉急忙推脱她说只是脚背那一块湿了,不碍事。

但坳不过龙奉雪的一片好意,最后还是换上了。

看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好,始终别扭。

那白袜质地一流,穿在脚上似没穿一般,袜口处有金线绣的梅花,别样精致。小玉穿上后几乎不忍心把它往地上踩。

白尔玉喃喃问:“是你从家里带来的吧?”

“是啊,”龙奉雪也同时坐在床边,触到她脚踝上的金梅声音有些黯然:“以前我家开绣坊。”

难怪他说她是世伯的女儿,那他们两家也该是生意上的伙伴。

哦,那他们一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白尔玉的脑子还少有这么好用过,稍微一动脑子,就把他们俩的关系摸得清清楚楚。

龙奉雪随手帮白尔玉拉下裤管,又继续道:“打从我还没出娘胎起,我爹就和司伯伯有生意上的来往,后来司伯伯去世,这行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望溪哥哥有意投靠他大伯,便把他家绸缎庄并给我们绣坊。”

她旋过身去,给白尔玉倒了一杯茶:“可惜他心是好的,但树大招风,官府总觉得我家有利可图,便一味搜刮,我父亲的性子也有些执拗,见官府越发贪得无厌便和他们大闹了一场。结果,就这么跟他们结下梁子。”

“谁知道他们如此丧心病狂的在我家进贡的那批货上动了手脚,那批货虽说是进贡给宫里的,其实又是宫里上供给西国朝廷的。圣上难以交差,自然勃然大怒,下令我家十五岁以下女童贬作官妓,其余满门操斩。”

她说她的故事时语气由黯然变的极其轻松,白尔玉又有些恍惚。

龙奉雪舔了舔下唇,眼泪便掉了下来,她轻轻的搂住小玉道:“别觉得我可怜,其实我能干干净净的活下来,何其幸运。”

白尔玉心中一刺,一瞬间耳边响起马鸣声,不由一颤。

她把头埋的很低很低,低的快填进骨头里,她哽咽的向她抱歉:“对不起,那天我……”

她本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她也犹豫了,因为她的确是故意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真的没有,我打从心里把你当妹妹。”龙奉雪握住白尔玉的手,哭的更大声了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若我是你,我也不会喜欢突如其来闯进自己生活的人,其实你一心有所防备是好的,不像我,到今时今日家破人亡才明白人心险恶。”

白尔玉被这悲凉的气氛感染着,加上家破人亡那四字寒的刺骨,也在她煽动下哭了起来。

龙奉雪伸出手去帮小玉擦眼泪:“如今我也是寄人篱下,漂泊无依,又哪能指望人人都对我好。若我是说我真心喜欢你,你未必会相信。上次那不值得一提的事我虽是没说出去,但又害怕你误解了我的好意,若你我之间最后变的水火不容,那我真的是难过死了。”

白尔玉未细想过她的喜欢来得极其莫名其妙,她们没相处过,在这之前说过的话没超过三句,她哪来那么多喜欢。

但是白尔玉对她使用的个别字词产生了共鸣,寄人篱下,其实她也是被人丢在这里不管的,紫霄么?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白尔玉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相对着又哭又笑,直到白日未升,算是冰释前嫌,又因为聊的太晚,哭的太累,她在她的**睡了一夜。

早上起床后,龙奉雪亦像姐姐似的帮她穿衣服,梳辫子。

白尔玉透过铜镜看龙奉雪的脸,结果对上了龙奉雪的眼睛。

龙奉雪弯起眼角,对她笑的好甜,她弯下身来问她:

“这个辫子好看么?”

白尔玉刚想说好看,但是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又掉回头去**翻来覆去。

好歹是没落,她找到那样东西长长嘘了一口气,不经意的一扭头,看到凌乱的被子下,雪白的床单上,有异色。

她伸出手挑起被子仔细的看,原来那抹异色,是一抹散发着诡讦气息的胭脂红。

“唉?这是血?”

“什么?”龙奉雪跟随上前一看,随即脸色一变。

她的目光从白尔玉脸上扫过,但见她脸上只是单纯的疑惑,笑道:“大约是蚊子血。”

“那么大的蚊子?”

“那就是很大很大蚊子啊,昨天你睡的太熟了,所以没看到,真的好大。”龙奉雪一惊一唬比画道,见白尔玉吃惊的发怔,莞尔一笑,随手抽走白尔玉手中的发带。

“咦?是男子的发带唉?”她转过身背对着她,将发带翻来看了两下后,发出啧啧质疑:“老实说,是谁给的,难道是望溪。”

白尔玉一急,跳着去抢:“这才不是那个坏蛋的东西,是我师父的东西。”

“你师父?”

“是啊,师父。”白尔玉将她手中松松握着的带子抽了回来,塞进怀里,又皱着眉头说:“不提也罢,反正已经记不得了。”

龙奉雪早已听过司望溪说白尔玉有时说话古里古怪的,脑子里经常是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因此听后眼中也不过滑过一丝讥诮,随即笑而不答。

“走吧,我看今儿天气很好,你来帮我洗床单?”

两抹窈窕的身影在偌大的水盆里蹦来跳去,时不时传来咯咯的笑声与尖叫声,她们俩哪是在洗衣服,明明就是在玩水。

这一高一矮,一红一青,倒成了园子里的别样风景,大有桃红柳绿之姿。

隐约传来衣服与灌木底草摩擦产生的悉挲声,沉寂片刻后,一把低沉却清爽的男子声音从另一边响起:

“你身体刚好些,怎么沾凉水?”

龙奉雪和白尔玉同时停了动作,扭过头去看,只见黄花树下那男子一袭白色锦袍,道不尽的温润儒雅。

龙奉雪和白尔玉不约而同朝他露出笑脸,只不过奉雪是羞涩的,小玉是光动嘴皮子的皮笑肉不笑。

龙奉雪见司望溪走了过来,唇角扬的更高,似含情若无意:“因为我要洗床单啊?”

“洗床单?”他有一刹那的微怔,随即眼睛一亮,脸颊微微泛红。

这时小玉只顾着看他袍角上绣的四合如意的花纹,若有所思,连着他叫了她两次,奉雪那胳膊撞了她一次,她才置若罔闻般惊醒过来。

“嗯?啊?”

司望溪巧着她那反应,不知她这一时半会儿又神游到哪里去了,嘴角笑意越浓,颇有意趣的打量着她:

“我刚才问你是也帮奉雪忙么?有你在应该越帮越忙吧?”

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这又是一句踩着老虎尾巴的致命话了。白尔玉看着他就像看陌生人似的,龙奉雪没来之前的他跟现在的他完全是两个人嘛。

她想说什么,可张口就觉得心里发酸,她知道现在说话,她怪异的音调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然后他肯定又会笑话自己。

于是她干脆什么都不说了,怒恨恨的瞪了他老半天后,扭转了身子跨出水盆跑掉了。

“唉?”司望溪伸出手去想抓她,却落了个空,反正就是一脸莫名其妙。

“不过,也就是小女儿心性,”龙奉雪望着司望溪淡淡解释,目光一转,清澄的眼眸立刻变的高深莫测:“她不明白,你还不明白。”

司望溪的五指逐渐收拢成拳,然后他将两手背在身后笑着反问龙奉雪:“我还真不明白,不知道她最近是怎么了?”

“那好吧,你最好什么都不明白,直到我们回去。”

白尔玉逐渐开始注重打扮,跟着心性沉静的她学看书,学下棋,学画画,当然,她也在偷偷学奉雪怎么走路,怎么坐,怎么吃饭。

龙奉雪以她的博学,以她的美丽,以她的大方善良向白尔玉诠释了一个全新的神秘世界,她代表了白尔玉所知道的只属于女子的全部美好。

不过,隔那么两三天白尔玉也会带着龙奉雪骑马,爬树,或者粗鲁的卷起裤腿捉鱼。

然后白尔玉发现龙奉雪似乎,十分怕骑马。

龙奉雪面对白尔玉的好奇,只拉起了裤腿给她看伤口。

“以前从马上摔下来了,差点腿断了,”顿了顿,又补充道:“还好当时他在身边,一路把我抱到大夫那里,不许我乱动。如果我腿跛了,我就完了,我想我肯定会自杀的。”

只是跛个腿而已,有闹到要死那么严重吗?白尔玉双手支撑着头,有些不明白。不过她又想起她刚才说的他,他,自然就是那个他了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思考,白尔玉已经不如龙奉雪刚来时那么敏感了,只是在亲近奉雪的同时,自然而然的远离了司望溪。

不过司望溪忙,也许并没有发现这一变化,又或者是,这样的变化更合他心意呢?他再也不会被他缠着烦了。

此时白尔玉看着龙奉雪满载温柔的脸,支撑着头的手将自己的头,扭向另一个方向,她想的是,半年也好,一年也好,始终无法跟十年八载相比的。她很羡慕奉雪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司望溪,可以跟他在一起玩那么多年。

他们之间有着白尔玉不能插脚的过去,这不在白尔玉能力控制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