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龙奉雪出现在半年之后,那时司望溪在陆亦寒心中的地位已经很难有人取代了,有很多人说司望溪会成为下一任帮主,于是那些人猥琐的笑着说,这位奉雪姑娘该下一任帮主夫人了。

这群人一直生活在自己小小的圈子里,帮主就是他们的神,是他们精神的全部,也许一点也没猜想过,别人,是否真的这个帮主的位子。

当然,龙奉雪的出现的确给白尔玉带来了很大的变化,很多年以后,白尔玉再想起初见龙奉雪时的情景,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

虽然是司望溪改变了白尔玉的一生机遇,而白尔玉也改变了龙奉雪的一辈子。

龙奉雪刚上山时,司望溪是让所有人都见过她以后,最后才带着她来见白尔玉的,这种感觉很像是一直避免的问题终于无可避免的提了上来。

如果说帮里所有人都了解。这位千金大小姐的脾气,那他司望溪对她的脾气就不是单单只是了解这么简单了。他非常清楚,处理不好她跟龙奉雪的第一次见面,以后的日子得多恐怖。

那时候的白尔玉在司望溪的影响下读了很多书,审美观也日渐趋向正常人,一看到龙奉雪,她就想起了那句话“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

龙奉雪当时穿着水蓝色潞绸螺纹裙中。

水蓝缎面为底,白莲为面的鞋子的脚,秀如鲜笋。

她肌肤胜雪,又如丝绸之光滑,身形窈窕,亦如芦苇之柔韧。

她朱粉不施自颜红,香粉不扑自生香,如柳细眉笼着一双会说话的剪水双瞳,娇小玲珑的秀鼻下淡点一张樱桃小口。

白尔玉恨都恨死了,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美人儿。

如果她仅仅是个美人,也不会让白尔玉恨得那么厉害,然而她偏偏美的高贵自然,而不是妖娆多情。这样的美,似乎除了天之骄子,任何人想染手她的想法都成了亵渎。

白尔玉知道那些书里是怎么说的: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司望溪看出了白尔玉眼中**裸的火光,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然后底气不足的向白尔玉介绍说:“这是以前我世伯的女儿,她家因为得罪官府而遭逢劫难,现在身边一个亲人也无,也是孤苦无依。”

他居然还将她的手与龙奉雪的手拉在一起:“小玉,她也比你大,你得叫她奉雪姐姐。”

去她奶奶的奉雪姐姐!

白尔玉无端的不舒服,握着那双如玉般细腻的手,竟觉得想握一块猪油般恶心。

这时候司望溪见气氛尴尬,只能求助似了拉了拉白尔玉的手,然后她一言不发的望了望司望溪,即便对方澄澈温和的双眼里全是鼓励,那个姐姐她怎么也叫不出口。

紧接着她还想起刚才坐在猪兔子身上的他毫不费力的将她从马上抱下,然后两人相视一笑,那笑意极具默契,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产生的。

在握手的这段时间内,谁也不知道白尔玉那小脑袋瓜里还装了那么多东西,其实归根究底她心里反复计较着,不过是这个女的不仅霸占了我的马,还霸占了我的人。

但是所有的人第一眼都喜欢上了龙奉雪,并热情的邀请龙奉雪住下。

白尔玉反抗无效,属于她的第一场女人之间的战争,那输的叫个惨不忍睹。

为了欢迎龙奉雪的到来,那天中午陆亦寒又叫厨房多加了几个菜。

因为多加了一个位子,这个以后都多加的位置恰巧加在了她座位的对面,而司望溪也从照顾她的位置换到照顾龙奉雪的位置,白尔玉又不自在了,坐在凳子上的屁股跟扎了针。

对面那两个人倒是你来我往的夹菜舀汤,好不亲近,再多看两眼,白尔玉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猛的一搁筷子。

“你,给我过来。”

全桌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白尔玉身上,司望溪端着碗的手,放也不是,继续端着,也不是。

只有陆亦寒是过来人,淡定的喝了两口汤,然后吩咐对所有人吩咐道:“全部给我认真吃饭。”

于是,桌上的人又齐刷刷的端起碗来吃饭。

白尔玉噘着嘴也跟着端起碗来,眼睛却一直死盯着司望溪,热情的几乎没把他的脸给烧出洞来。

司望溪勾起嘴角对她微笑,笑的好不温柔,然后将自己碗中的一块鸡隔了老远夹到她碗中。

他已经在很努力的讨好她了,她也知道该收敛,于是垂下头安静的吃饭。

然而此时最好吃的鸡放进嘴里也如同嚼蜡,而当她想到以后每顿饭她都将是这样食不知味时,不经肝火大动,不仅把长辈们伸长手帮她夹的菜全扔到桌上,还故意把米饭刨的满桌都是。

相对与龙奉雪的从容大方,白尔玉现在的表现就过于小家子气了。

这时候陆亦寒也觉得白尔玉有失礼数,忍不住招呼了两句,白尔玉正在火头上,哪晓得一直都对自己万般宠爱的陆叔叔也突然对自己不满,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羞愤,她站起来把碗一推,大喊说道:“吃不下,我回房间了。”

那碗的确是自己没站没稳,直落落的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给这场本就吃的不欢的午膳更是火上浇油。

陆亦寒第一次觉得自己把小玉的脾气惯的太娇纵,他一拍桌子,大声道:“哑娘,再给小玉添碗饭,今天她不吃也得给我吃!”

白尔玉心中一阵酸涩,眼泪都要急的掉下来,她抱着耳朵直摇头:“不吃不吃,饿死我也不吃。”

“不吃就给我关回屋里去,直到吃东西才准出来。”

近来因为一些事,陆亦寒本就烦心透了,白尔玉也算是倒霉到极点,竟惹毛了少有生气的陆亦寒,然而他说虽然是这么说,却没有一个人敢去动她。

陆亦寒又说:“还楞着干什么,还不把她给我带走。”

白尔玉是骄纵惯了的,还从没被陆亦寒说过什么重话,此时不仅当面被骂,还要被关禁闭,还是当着那个女人的面。

她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般,整个人委屈的都在发抖,极其怨毒的瞪着龙奉雪,心里想着有你没我,你等着,我总有好果子给你吃。

然而,她本是气头上这么一瞪,小孩子心性,过几天也就记不得了。但这时候司望溪非但没为她向陆亦寒求情,看到白尔玉瞪龙奉雪时,还上前一步把龙奉雪挡开了。

白尔玉不可思议的望着他,而他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移到了另一边。

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一种落差,好像什么都是不真实的。

她把手放在自己心口,孰不知此时自己脸色苍白的吓人。

十三看出她脸色的不对,赶紧扶住她,小声问:“小玉,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陆亦寒也看出白尔玉气势落得很快,而且脸色也下子就变了,心里也有点焦躁:“怎么回事?老六你赶快帮她看看。”

“我没事,”她甩开十三的手,很快打起精神来:“我就是没睡好,我回去睡觉去了。”

刚转过身又转了回来,望了司望溪一眼,然后说:“十三叔送我。”

说完就挽着十三的手走了。

一顿饭被这么一搅和,任凭谁也没胃口,都是匆匆扒了两口,便作罢。到散席时,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

白加了几道好菜。

陆亦寒在司望溪送龙奉雪离开前,把他拉到一边淡淡吩咐道:“你一会儿去看看。”

司望溪安顿好龙奉雪后自然遵照陆亦寒的吩咐去了白尔玉房间,见她反趴在**拼命的搭弹双脚,似乎还没消气,不由一笑。

他拿着布偶捏着鼻子怪声怪气:“怎么不高兴了呀?”

白尔玉偏过头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英挺面容皱了皱眉头,把头又埋在臂弯里。

他见她懒洋洋的,便伸出手去挠她咯吱窝。

以前他若是因为太忙而久不来见她,或者是敷衍了她,她还是会闷气。不过只要他一挠她,她立马就笑了,闷气也自然烟消云散。

可是这次却不起作用,他的手刚触到她的腰,她便跟受惊的猫儿似的立刻翻身坐了起来。

他的手尴尬的腾在空中,望着她的那双眼睛眸色越发黝黑。

“小玉……”

“我知道,你有了旧妹妹,就不要新妹妹了。”她哽咽着说着,然后把头垂了下去。

司望溪听了半天没说话,面色平静的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他抚了抚她的背,见她还在抽噎着,也没了办法,于是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等他又转回来蹲回她身边时,语气更加柔和:“来,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他张开手臂想抱她起来,可却被白尔玉猛的抬手打开,然后她第一次用那种尖锐的口气说:“你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司望溪知道她在闹性子,没跟她计较,淡笑着伸手抱她,软着性子给她台阶下:“好啦,都是我的错,既然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先把饭给吃了。”

然而再一次出乎他意料的,白尔玉玉不仅缩了个空子没让他抱到,而且一把拽过躺在床头无辜的布偶用力的朝门上摔去。

“我叫你给我滚出去,我说了我不想见到你啊!”

布偶是那年上元节他下山给她买的,此时它被大力掷到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后重重撞击到门上,然后无力的滑倒在地。

那双漂亮的青瓷做的眼睛,零零碎碎的散了一地。

此时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白尔玉看到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很是陌生,一贯和煦的笑容。

于是白尔玉的心,咯噔一声,像掉进了无底深渊似的。

她紧张的去抓他的手,想为自己的任性道歉,但司望溪却把手抽走了。

他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似的冷冷的说:“好吧,我出去了。”

然后也没关照到白尔玉惶恐的情绪,说走便走,连头都没回。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了,白尔玉才从惶恐中回过神来,她赶紧光着脚跳下了床,跑到门前拣起她的布偶紧紧的抱在怀里。

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其实说不心疼是假的。

说不后悔也是假的。

道理都明白,就是她无理取闹,只是,她控制不住了自己发脾气而已。

然而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些可笑的举止已经超出了一个正常的占有欲,但反着来看,也许占有欲本身就是一种特别的眷恋。

那陶瓷碎片闪闪亮亮的,像是布偶晶莹莹的眼泪,她一定很疼,所以她会仇恨白尔玉这个蛮横的始作俑者。

于是很戏剧性的,碎片竟割伤了白尔玉的脚心。

然而白尔玉始终幸运,因为在她身边的每个人都为她好,自告奋勇的为她遮挡了一切,所以她才能在近乎隔绝黑暗面的真空下快乐那么久。

陆亦寒每天来哄她两三次,直到第三天中午,她终于熬不住陆亦寒的关怀备至,开始进食。

油光水滑的肉粥上空泛着热气,他坐在她床沿边一口又一口的喂她喝粥。

这个在外人眼中的嗜血猛虎,难得也有柔情的一面,也许正是因为他没有妻儿,所以他的柔情全都给了白尔玉。

白尔玉吃了两口不由得鼻子一酸,两滴眼泪化进粥里。

陆亦寒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拿衣袖帮她擦眼泪:“都是陆叔叔的错,玉丫头别哭,那天陆叔叔不该那么重口气。”

白尔玉自然不是因为陆亦寒的关系才哭的,但又不可能说是因为有新的人来了,某个人就把她忘的一干二净了,这几天都不来看她。

白尔玉将碗放下,然后抱住陆亦寒,扯的他袖子毫不客气的擦了擦鼻涕。

“其实不是的,陆叔叔。”

她没有说完,就将那感怀扼杀在心里,只是转念一想他根本算不上是个什么,他不过是她“拣”回来的人,犯不着为他大动肝火。

又端过碗,三下五除二的喝完里面的粥,擦了擦嘴,笑着大声要求道:

“再来两碗,我饿坏了。”

她终于不再被禁足,等身体恢复了气力她便出了房门晒太阳。

绕出院子没多远,就听到一阵阵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原是司望溪在教龙奉雪骑马。

白尔玉听到他的声音爽朗:“别箍它脖子太紧,它性子很好。”

“我知道它性子很好,但是它都不动。”

龙奉雪嘴巴上死撑着,抱着猪兔子脖子的手稍微松了松,然而猪兔子原地跺了两下脚,仰天嘶鸣一声,吓的龙奉雪赶紧回抓住抓住它的棕毛。

司望溪看着龙奉雪那副无助的窘样,哈哈大笑出声,竟笑的那样开心。

白尔玉听着他的笑声,又不自在了,心中埋怨她跟他在一起玩时,他可没那样笑过。

“我看你怕它的很,先去牵条温顺的母马给你练练手。”

也不知道是故意逗她还是全然不上心,他说离开一下却吓的坐在马上得龙奉雪花容失色。

“唉,你等等,你回来,别扔下我一个人。”

然后白尔玉听到脚步声渐远,心想他该是朝马厩方向走去了,估量着他走远了,白尔玉才绕了过去。

她站的远远的,看着想下马却下不了马的龙奉雪,面若寒霜。

而坐在马上的龙奉雪对突然出现的白尔玉一无所知,她逐渐放开胆子,她凑到马耳边对它絮叨低语。被那暖暖徐风吹着耳朵痒痒的,却很舒服,猪兔子享受般闭上眼睛扇动起耳朵。

龙奉雪因猪兔子的可爱动作咯咯直笑,当她抬起头时,看到了猪兔子的主人那么直挺挺的站在自己面前。

笑容先是一僵,随即又笑的更甜更温婉,她跟她打招呼:“是小玉呀。”

奶奶的,她竟然没经过她同意就自作主张叫的这么亲切,白尔玉低头抿了抿下唇,同时把手握的紧紧的,紧的手心都出了汗。

她定了定神,突然将手举起,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圈,放在口中。

一声嘹亮的哨子响,猪兔子狂躁的跳起来,伴随着猪兔子凌乱的蹄子响,是龙奉雪手足无措的惊呼。

她第一次做了坏事,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整个事情的发展。

等她听到沉闷的一声落地响,才抬起了一直埋的很低,低的连下巴都抵在胸口的头。

穿红衣的龙奉雪已如一片飘落在地的红叶,她昏厥了过去。

同时,脑后一片猩粘的血色漫开。

白尔玉吓的几乎腿软,天那,她原本只是想吓吓她的,没想到却阴错阳差的杀了人。

心跳狂乱不止,害怕和恐惧将愧疚挤了出去,她环绕了四周,除了已经安静下来弯下头来舔她的手背的猪兔子,周围没有第二个活物,于是她当机立断的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