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希声!”尹沉夏这下是真的慌了,眼里看不见被爆炸的气浪掀起的车体碎片,看不见自己横穿马路的危险,只直愣愣地看着沈希声消失的方向,胸腔里的空气被突然间抽走,手脚变得麻痹。
微风拢起发丝,痒痒的,轻轻的,就像在耳边唱响了恶魔的催眠曲。
刺鼻的味道伴随着时不时迸溅起的不明火球,从熊熊燃烧着的轿车中蔓延出来,这是一种分崩离析的火焰肢解,给目击者带来的视觉上的强烈冲击,足够令其胆战心惊。
尹沉夏迈不动步子,嘴唇咬得发白,牙齿在卷起的舌尖下突突打战。
眼前一道火光腾起,高高抛起的弧线夺目绚烂,而后急急下落,坠落的落点,恰是尹沉夏的右脸。
一道疾风从耳边蹿过,惊得他猛然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脸。
手臂的疼痛让他立刻醒悟过来,抓住搂住他半个身子的手臂,极为用力的,似乎要扎入这肌理血脉里。
“哥!你不在车里好好待着,跑过来干什么?”沈希声大吼,瞪着眼睛,面上也全是惊恐。
尹沉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
把他带回车上,抽出湿纸巾来给他擦手,沈希声才发觉他有些不对劲。
“哥,哥你怎么了?”晃了晃他的肩膀,他发觉尹沉夏的脸色更加苍白,手掌里全是冷汗,身子在不停战栗。
随后,尹沉夏的身子猛然往下一沉。
沈希声赶紧捞起他,扭开一瓶矿泉水递到他唇边,说:“喝点儿,我没事,没事了。”
然而细长的水从尹沉夏嘴边涌流出来,一点都送不进去。尹沉夏死死地紧闭着嘴唇,既不说话也不张嘴。沈希声被吓坏了,伸手去揉搓他的脸。
“哥,你醒醒!我是希声啊,我就在这里!”
尹沉夏的嘴唇终于动了动,眼神惊惧地看向沈希声。
半晌,他像一只困兽般断断续续地发出一阵压抑的呜咽。
沈希声惊惶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道:“哥,你别担心,我们马上去医院!”他担心,尹沉夏是想起了从前的那件事。
这种症状……他原以为不会再出现在尹沉夏的身上,莫不是因为自己,促使他再次诱发了PTSD?沈希声难过极了,他不断和他说话,揉搓他的脸颊。
慢慢地,尹沉夏的脸色总算比刚才好多了,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身体的颤抖也稍稍缓解了一些。
“不用去医院,我一会儿就好。”尹沉夏张开了嘴,费力地说着。
“那我们回家……”
不需要对他解释,尹沉夏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救那个孩子,换了是他,也会这样做。只是,尹沉夏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吓得犯了病。
这么多年过去了,尹沉夏也以为自己应该完全恢复了,然而现在……
一路飞驰回家,沈希声把尹沉夏搀扶进屋里,让他坐在沙发上,把电视开大了声音,拿出冰箱里的草莓蛋糕给尹沉夏喂了一小块,尹沉夏的脸色才渐渐有了血色。
“好了,我没事了。”尹沉夏吃了一半的蛋糕,就摆手说不要了。
沈希声点点头,把他塞进被子里让他睡觉,尹沉夏安静地缩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一直等到他睡着,沈希声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到阳台上,抽了整整两支烟,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在M国的那几年,他刻意不去回忆尹沉夏在他母亲去世的那段时期的样子,但如今亲眼看着他发病,却禁不住痛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
沈希声给方跃打了电话,讲了这次的事故,问他索要DK的档案。
“你确定你要?尹沉夏同意你这样做吗?我觉得你还是和他商量一下比较好……”方跃有些顾虑。老实说,DK的案子很早以前就划给了国际刑警处理,详细的档案资料只能往上面要,这需要很大的权限。
“方跃,我必须要收拾掉这个DK!”沈希声语气坚定,尹沉夏的失控不止这一次,只不过这次格外严重。隐约中他已经感觉到,DK仿佛知道尹沉夏在哪儿,总是在他身边制造爆炸。如果真是这样,那尹沉夏就太危险了,所以他必须要先发制人!
方跃能理解他的心情,这件事的确不好办,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宁家悦商量。
沈希声在阳台吹了一会儿冷风,散了身上的烟味才回到屋内,喝了柠檬茶又漱了口,才敢蹑手蹑脚走进卧室。
次日醒来的尹沉夏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按掉了闹钟,赖床赖了一个小时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餐桌旁,他还不客气地吐槽沈希声煎的鱼很难吃,仿佛昨晚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沈希声心里还是担心,对他说上午出门要到方跃那儿去就出了门,把自己要去咨询心理医生的事隐瞒了下来。
一到市局,方跃黑着眼圈把一叠资料抱给他,说道:“张玲玲的事得尽快了结,几个孩子的家长说要办丧事,要求我们严惩凶手。这些都是从肖老师家里搜出来的东西,你赶紧筛选着看吧,他的资料也全在这儿了,你看还有什么可疑的……至于你提起的那个风铃,我倒是有了线索。”
“哦,真的?”沈希声有点儿不相信。
方跃皱眉,说道:“昨天你走了之后,我把我侄女的风铃拿过来了,还拿了其他各种风铃,拿给张玲玲看,不过没弄响它们。结果发现她如果只是看着风铃,对它们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不过,挺有意思的一点是,她奶奶当时也在,对这些风铃表现出了兴趣,问我那个贝壳式样的是在哪里买的。”
“是这样吗……”若有所思地盯着这叠资料,沈希声对方跃说,“这案子就交给我了,你赶紧活动活动,把DK的档案要过来。”
“沈大侦探真是瞧得起我。”方跃无奈望天。
口头上不拒绝就算是答应了,至于他如何活动,沈希声就管不着了,他只知道宁家悦好像出生在警察世家,上面有个哥哥貌似职位很高。
夹着资料夹随便找了张桌子一坐,沈希声把所有的资料依次摊开,手在纸上一点,就以一目十行的速度阅读起来,脖子上下点着,眼珠极为有秩序地移动着。旁边的警官们就看见他两三分钟就拿起几张纸放在一边,几分钟又看完一摞纸移开,无须停顿,眼睛一眨不眨的。
看着看着,沈希声对他们其中的一个招招手:“请帮我倒杯茶可以吗?”
小女警张大了嘴看着他,快步走到饮水机面前,但就这几秒,只见他又翻过一页去。
沈希声喝了口茶,给尹沉夏拨了个电话,说:“哥,你听听这两句话,说说你的感觉。第一句:每个孩子都具有超凡的学习能力,甚至超过大人,而这种潜能是从模仿开始的。第二句:我很想善待每个孩子,但我的孩子只有一个。”
尹沉夏嘟嘟囔囔得好像正在吃东西,好不容易咽下去,才说:“说得没错啊,孩子的模仿能力是很强,因此家长要格外注意言传身教,随便说句脏话都会被他们学到。第二句有点儿意思,是那个肖老师写的?他那意思,他想要善待每个孩子,但却做不到,是因为自己只有一个孩子。这语气,有点儿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为自己开脱。”
“嗯,我也这么想。可他所说的这个孩子,是肖小雯吗?”沈希声对此十分困惑,“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肖老师每次提到小雯,脸色都会有些不自然。他如果真的疼爱小雯,难道不应该让她入土为安吗?同样是被勒死,为什么只有小雯的器官没有被割走?那四个死去的孩子,被抛入水库前肾脏都被割走了,他们的家长都愤怒至极,强烈要求警方抓住割走他们孩子肾脏的人!他们并不相信张玲玲会具有割取人内脏的能力,所以她背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利用张玲玲的,很可能是一个贩卖人体器官的邪恶组织!”
“张玲玲其实是有一定是非观的,但却可悲地被人利用了,成了一个杀人工具,至今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真是太可怕了。孩子原本只是一张白纸,他们不懂何为善,何为恶,所以才需要教育和引导。因此,只要大人们给他们泼上什么颜料,他们就会变成什么模样。”尹沉夏沉吟道。
沈希声陡然怔住。
他在一堆资料里疯狂翻找起来,翻出肖子繁的履历资料和亲属关系看了许久,随即大笑道:“哈哈哈,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么回事!”
他把资料抽出一张来,递给小女警,拜托道:“麻烦你查下这个人的背景资料和他目前的行踪,查完了麻烦给我打电话,谢谢!”
小女警接过纸去,红着脸说:“好的,我这就去查。”
“还有,让张玲玲的奶奶去和她单独见一面,你们都别进去,看看她们是如何相处的,然后告诉我。”说完,沈希声起身离开了重案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