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基因实验杀人案1

余果因为注射了肌肉松弛剂的缘故,狠狠踉跄了一下才站起来,电光火石之间他看到了李跃然眼中的坚定。

——那个正气凛然、聪慧过人的李跃然又回来了!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但是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先离开这里,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把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你!”

李跃然拽着他朝楼下跑去,一边急速奔跑,一边对他进行简短的解释。

余果气喘吁吁,“你……你刚给我喝的……是解药?”

“对!”

“这里是超级脑研究所?”

“对!”

“你……你跟范雨桐……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李跃然一脚踹向面前的防火门,“该死——昨天这里没有上锁!”

他们一口气从五楼跑下三楼,却打不开三楼东侧安全通道的门。

李跃然当机立断,拉着余果往走廊狂奔,试图从西侧的安全通道下去。这座研究所十分宽敞,每一层楼的功能用途不同,但结构大同小异,1-3楼在东、西两端都有安全通道,每个安全通道均设有两道门,一道是防火门,一道是防盗门。因为研究所里存放着许多机密文件,范雨桐既要防止发生火灾,又要谨防窃贼,所以安全措施非常严密。而4-5楼是她的私人研究中心和休息室,没有安全通道,只有直达电梯和一座楼梯连接着其他楼层。

“该死——这里也被锁上了!”西侧也是同样的情况,防火门可以打开,防盗门却上了锁。而钥匙只有范雨桐最信任的两个下属有。

“没办法了,我们只能去电梯碰运气!”李跃然策划的逃跑计划并不完善,遇到意外情况,只能随机应变。

他又黑着脸把余果往走廊里拽。

余果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恢复了大半力气,猛地甩开他的手,打开防火门附近的消防斧箱,拿出里面的防火斧,对着防盗门的门缝就劈了下去。

“哐”的一声,门被余果砸得豁出一个口子。

余果抬起他修长的腿,用力一踹,门开了。

李跃然:“……”

余果拎着消防斧,挑眉扫了他一眼,“走啊,还看着干什么?”

李跃然惊愕的瞪着眼,但没有多做犹豫,立刻跟上已经恢复了力气的余果。

“从这里下去就是一楼吗?”

“对!”

“研究所门口有多少保安?”

“至少五个!”

余果一边飞奔一边咆哮:“这么多人?你准备武器了吗?”

李跃然:“没有!”

“什么都没准备你就敢带着我逃跑?”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余果一个急停,把他拦住,抓着他的胳膊躲到一片矮树丛里。

“看见了吗,到底几个人?”

“四个!其中一个可能去上厕所,或者去巡逻了。”

“你两个,我两个,怎么样?”

李跃然心里十分没把握,“我……我没武器。”

余果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消防斧,不可置信地问:“你刚才怎么不拿?”

“还有多的?”

“废话,一个消防斧箱里有三把消防斧啊!”

“你又没告诉我。”

“你自己长了眼睛不会看?”

“我被你神勇的身姿给吓傻了好吗?”

正这时,研究所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警示铃。

李跃然额头上渗出冷汗,“完了,三分钟内,至少会有十个保安出现在我们周围!”

余果凝眉看着他,“你身上……该不会有跟踪器之类的东西吧?”

李跃然奋力脱掉外套,“这是肯定的,别说我,你身上也有!可我们哪里有时间找它们出来毁掉?”

“所以,到底是什么给了你勇气,带着我逃跑的?”

余果无奈至极。

李跃然恼羞成怒,涨红了脸,“既然我们要逃,必须要经过大门,就算没有这玩意他们一样能找过来!而且过了今天,你就会被送到其他地方,到时候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怎么救?!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孤注一掷!”

“我还不如自救呢……”余果小声嘟哝,举起了消防斧,“看来必须现在冲出去了,看见停在大门附近的那辆皮卡了没?待会你去抢车,我去解决保安!”

李跃然愣了愣,“我,我去抢车?怎么抢……”

不等他说完,余果已经站起来冲了出去。

“喂——”没有办法,李跃然只能按照他所说的,朝着那辆黑色的皮卡跑了过去。与此同时,健步如飞的余果在几个呼吸之间便来到了保安的面前,用双手握住起手中的消防斧,对着其中最高大一人就砍了过去。

“开门,开门!开门放我们走!”余果疯狂地怒吼,五官狰狞,眼睛充血,宛若一头不要命的小狼崽。

他把刀锋尖利的消防斧舞动得虎虎生威,气势骇人,哪怕是手持电棒的保安也不敢与之硬碰硬,一边闪躲一边呼喊同伴:“快,快……快拦住他!”

“这,这怎么拦?小子,你住手!你跑不掉的,最好立刻住手!”

“开门——我说了,开门!”余果用力嘶喊,脖子上都爆出了青筋。

四个保安左躲右闪,把腰间电棒抽了出来,打算把他围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乍然响起。

——李跃然脚踩油门,把皮卡开的摇摇晃晃,朝着这边冲过来。

“余果,快上车!”他大声叫喊。

余果腾出右手,左手继续挥舞着消防斧,纵身一个飞跃,抓住了车门,悬挂在上面喊道:“直接冲出去!”

“前面有伸缩栅栏!”

“我有办法,你只管冲,把油门踩到底!”余果拔高音调。

刚才李跃然靠近皮卡时,发现这辆车的车钥匙竟然没被人拔走,心里禁不住暗暗称奇。此刻,他当然会无条件的相信余果,一咬牙,瞪着赤红的眼继续朝前开。

余果用尽全力扬起手臂,把消防斧从头顶甩了出去!

殷红的消防斧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堪堪从一名保安的脖子边上掠过,随即往下转动,朝着他们身后的保安亭飞了过去!

“哐嚓!”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玻璃碎裂的杂音,消防斧一下劈进了操作台,把其中一个按钮生生劈成了两半。

下一秒,挡在研究所大门口的伸缩栅栏动了。

李跃然脸上顿时浮现出狂喜,他稳住方向盘,风驰电骋地闯了出去。余果上气不接下气的扒住车门,脸上是进过剧烈运动后潮红。

“怎么样?你还能不能坚持得住?”李跃然嘶吼着问。

余果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好半天没有出声。

李跃然瞥了眼他脚尖站立的边缘,脸色凝重道:“等过了前面的红绿灯,我减慢速度,你爬进车里来!”

余果对他点点头。

“3、2、1——红灯!”皮卡惊险地压着绿灯最后的几秒穿过了十字路口。

余果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不好,他们追来了!”

李跃然从后视镜里也看到了,眉头越发紧蹙,“快,赶快进来!”

余果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扒住后车门,右胳膊用力,躬身而起,脚尖一个用力往上蹬起,借着这股力快速抬起左手,扣住了车窗的顶部,一个翻滚,把自己摔进了车窗。

“哈,哈……哈……哈……”余果宛如一条濒死的鱼,拼命地喘息,瘫倒在后座上。

李跃然蓦然失笑:“你小子,真行啊!”

“废话,我要不行,就凭你……不把我拖累死才怪。”余果毫不客气的吐槽。

李跃然现在心情好,懒得和他计较,精神保持着高度集中,开始规划接下来的行驶路线。

余果一边留意着身后的“追兵”一边问:“现在你该跟我说实话了吧,你和范雨桐究竟什么关系?”

“现在还没到安全的地方,你等等……”

“前途未卜,后有追兵,哪儿都不安全,赶紧说,别卖关子了!”余果努力地直起身子威胁道,“我脑子里有C市最详细的交通地图,你要不说,我大概马上就会忘了。到时你就要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

李跃然惊愕不已:“你什么时候背的地图?”

“这你别管,先直行,一公里后右转,直接上高架桥。”余果缓了口气,“说吧,我耐心有限!”

李跃然点头道:“好吧,你仔细听,我说完了你再问。”

他稳住方向盘,不仅要保持着每小时60码的行车速度,还要时刻留意身后是否有车追来,叹了口气,说:“你的疑问一定很多,为了让你能够了解整件事的原委,我必须先说清楚自己的身份。首先,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李跃然,如假包换。其次,我和范雨桐的确存在某种关系,但却是我极力想要摆脱的关系——她,曾经抚养过我一段时间,但准确来说,不是养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关系,而是一个研究者和实验体的关系。”

余果震惊到脸色发白,“你……曾经是她的实验体?”

“是的。十八年前,或者更早,范雨桐组织了一个科研团队,表面上进行合法的医学研究,背地里却进行着秘密的人体活体实验。所谓活体实验有很多种,使用小白鼠做医学实验是大家最熟知,也是最常见的,还有就是在一些大型哺乳动物身上进行的活体实验,大多是为了培植和研究某种细菌或病毒的解药。等解药的安全率上升到一定程度,就会实施临床实验,雇佣志愿者实验某种药物的功效。但据我所知,范雨桐当时进行的实验,却是直接在人体上进行的,名叫——D2基因实验。”

余果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眼眸里多了一层恐惧和惶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李跃然却知道,在余果原本的记忆里,存在有这个实验的部分资料,但他在那次事故之后,记忆缺失,导致许多事情时而记得,时而遗忘,而且细节方面非常不清晰。

李跃然缓了口气,继续说:“D2基因是范雨桐在研究人类脑力潜能时,偶然发现的一种特殊基因,这种基因在每个人类体内都存在,它拥有一种非常可怕的力量,一旦受到操纵,可以彻底改变人类个体原来的性情,使其心甘情愿成为奴隶——因此,D2也被称为‘奴性基因’。

只要适当的操纵这种基因,人类就可以毫无怨言的工作,无条件的受人驱使。范雨桐意识到这是一项可以震惊世界的发现,萌生出狂热的求知欲,无视正常的医疗实验法规,偷偷立项,并在全国各地物色年龄不同的志愿者,实施实验。”

“你……也是被他们抓去的?”余果问。

李跃然苦笑:“我吗,不是被抓去的,其实所有的实验体一开始都是自愿的,我已经不记得当年是被亲生父母还是亲戚送去的了。可能是因为家里穷,了解到做志愿者可以拿到几万块的报酬,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签下了合同。合同在范雨桐手里,实验体又大多被她洗脑、蛊惑,满足于每天有吃有喝还不用学习干活的生活,渐渐地就消磨了意志,得过且过,没有逃跑的心思。范雨桐情商了得,非常善于洞悉人性的弱点,以我同一批的实验体为例,我进去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就收服了所有的孩子,成了孩子们最信赖的人。此外,范雨桐挑选出若干聪明的实验体,聘请优秀的老师教授他们知识,我也是其中之一。只要是有天赋的孩子,她会着重培养,主要是强化理科方面的知识。我也接受过强化学习,也正因为这样,我慢慢接触了一些有关D2基因的相关知识,隐约感觉到了不对……”

余果心惊胆战地问:“然后呢,那时你几岁?”

“七岁左右的样子,数学、化学和生物的课本却已经学到了高中程度,是不是很有天分?范雨桐认为我是可造之才,亲自送给我一些实验材料,并带我观看过几次活体实验。她那个人,外表温柔,心里却住着一个具有吞吐天地气势的野兽,对于人命毫无敬畏之心,拿活人做实验,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的愧疚。我属于少数几个没被她洗脑成功的孩子,渐渐地对她生出了恐惧。但要逃走是非常不容易的,范雨桐雇用了退伍兵做保安,对付我们这些孩子轻而易举。我一直忍耐到八岁那年,实验室里突然出现了几个陌生人,其中就有柯蒂斯,以及你哥哥余连。”

余果的目光唰一下变了。

越过一个红绿灯,李跃然接着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正在接受实验,乐观的以为自己能健康的逃走。可事实上,我每天吃的饭菜里都含有线粒体刺激剂,能够让大脑细胞更加活跃,通过每天观察我的学习情况,范雨桐就能得到一系列研究数据。而这些数据,是她对我实施下一步实验的基础。柯蒂斯到来后,我作为样本被送到他面前,在回答了他几个问题后,他表露出惊悚和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后,范雨桐和柯蒂斯仿佛达成了什么协议,随后柯蒂斯也参与到这个实验中来,几个月后我被带到一间四面雪白的实验室,注射了一种极具危险性的药剂——D2基因诱发剂。”

余果很想问他余连当时在那里做什么,但又不敢打断他的思路,只能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希望他不要太难过。

李跃然轻笑:“都是过去的事了,回想起来并没有多么痛苦。幸运的是,我对D2基因诱发剂没什么反应,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她只好放弃。于是,我成了D2基因实验的失败品,对她来说应该没用了。我非常担心范雨桐会杀我灭口,但余连的存在,让她有所忌惮。托他的福,至少在当时那段时间,包括我在内的失败品都活得好好的。后来我才知道,余连是她的亲弟弟,但她看余连的目光总让我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余果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猜测一闪而过,但却没能捕捉住:“我哥……他,他也参与了这个实验?”

“不好说,当时范雨桐手上有两个项目,一个是D2基因的诱发剂的研究,一个是超级脑的初级实验。”

余果骇然:“这么说,范雨桐方才对我说的那些,有一部分是真的!”

李跃然沉默了一阵,说:“她的话半真半假,但她确实看重你在超级脑实验里的价值。至于你哥是怎么死的,还有AI系统的形成过程,柯蒂斯教授知道得最清楚。另外,在你意识混沌的那段时间,我对你说的话都是假的,那都是做给范雨桐看的,因为她在你我身上安装了微型监视器。而在你进入研究所的第一天,接触到那架测试仪器时,大脑因为电流刺激,出现了短暂的意识空白,足足昏迷过两天,如果不是我提前唤醒了你,你醒来时只怕会更加混乱。正因为意识混乱,你开始怀疑余连不对劲。其实,‘余连’的系统在构建之初,并没有完整地继承你哥哥的记忆,所以对于你们小时候的事,他会出现判断误差。”

“这么说,我卸下义眼和接驳器实在是太冲动了。”

“当时你卸或不卸其实没有多大差别,因为在超级脑研究所,‘余连’系统会受到一些仪器影响,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你卸掉它,倒是正中范雨桐的下怀,让她相信你的记忆缺失的很严重,有利于潜伏下来。”

“原来如此。这么说,要彻底搞清楚这些事,必须找到柯蒂斯教授和当年他们实施研究的详细资料!那么,你知道柯蒂斯教授的下落吗?”余果痛苦的扶住额头,“根据范雨桐所说,我应该分别和她以及柯蒂斯教授生活过一段时间,但这两段经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段时间,我从她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柯蒂斯曾在P市有个实验室……”

李跃然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一辆警车突然出现在他们前方的路口,发现他们,顿时拉响警笛,追了上来。

“怎么回事?”余果一脸惊讶。

“警察为什么会追捕我们?难道……”

李跃然用力拍打方向盘,“一定是范雨桐报警了,她除了暗地里的违法研究,表面上可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手头上有一些和政府合作的国家级科研项目!我们刚才冲破研究所的大门逃走,太像偷东西的贼了!她极可能污蔑我们偷走了重要的研究资料!”

“那怎么办?你的手机还在吗,给第九局打电话求援!”余果忙道。

李跃然掏出手机,迟疑了片刻,却没有把号码拨出去。

“不行,既然范雨桐报了警,第九局很有可能已经被我俩连累了。我和你失踪的时候,为了降低范雨桐的警惕,我主动切断了和第九局的所有联系。现在显然不是联系他们的时候,我先带你去别的地方,你记得这座高架桥通往哪里吗?我要去一家茶餐厅,它在芙蓉街4小区d9公馆。”

“你等等,我回忆一下……”余果闭上眼睛,高度集中精神,在大脑里搜索地图上的坐标,“有了!高架桥往北湖东方向的匝道口下桥,沿着中心大道往东直行,2000米左右就能右转进入芙蓉街!”

“好,你坐稳了!”李跃然脚踩油门,一个惊险的抢道,甩开了紧追不舍的警车,转入了下桥的车道。

李跃然对芙蓉街还算熟悉,径直开到茶餐厅门口,急停下车,对余果道:“你先进去换衣服,然后从后门离开,不要有任何停留!我这里还有一些钱,你全部拿着,步行去火车站,在附近的摄像头里留下你的踪迹,然后转头去找黑的士或摩托车,赶往长途汽车站,买黄牛票走!”

余果面色一凛,拽住他的袖子,“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必须帮你拖住这些警察!但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我什么也没偷不是吗?就算审问三天三夜也审不出什么来,不用为我担心!快进去!”李跃然推了他一把,打开茶餐厅的门,和柜台后的老板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他去到员工更衣室,火急火燎的帮他脱裤子。

余果下意识地捂住腰带,“跃然哥!”

“哎哟,现在还怕什么羞?争取时间啊,快点,脱!”李跃然抓住他的裤腿就往下扯。

余果很快就脱光了,只剩下一条**,冷得直哆嗦。

李跃然在乱糟糟的沙发上找出卫衣、毛衣、棒球衫和牛仔裤递给他,还给他顺了一顶黑色的渔夫帽和一副偏光太阳镜。

“戴着!你现在没了义眼,戴上墨镜,免得吓人。在路上看看有没小摊卖口罩的,有就买一个!尽量不要去有摄像头的便利店和商铺,知道吗?”

余果闷声不吭地点头穿衣,李跃然不放心地想了一会儿,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差点忘了,我在范雨桐实验室里,除了D2基因实验,还接受过一项实验,是范雨桐主持的移植记忆的实验。我……移植了一部分你哥哥的记忆。”

“什么?你有我……哥的记忆?”余果不敢相信地凝视他。

李跃然语调艰涩:“不多,只有零碎的一点点,而且都是小时候的。在这些记忆里,有一些东西曾反复地出现,让我记得非常清楚。比如几个用小篆写的字、一副象棋餐具、一顶红色的小孩草帽、一只生锈的铁皮青蛙、一个黑漆漆的泡菜坛子以及两间红砖平房。我总觉得,这些东西……对你哥哥来说应该很重要。”

余果努力地记在心里,“我似乎有点印象……”

“好了,现在你该走了!”李跃然把他送出后门,一脸的不放心。“你万事小心,如果有机会买一个匿名手机卡,想办法和第九局联系!”

余果冲他点点头,压低了帽檐,风一般消失在了街尾。

李跃然回过神,锁上茶餐厅的后门,从旁边搬来一摞折叠桌遮住,这才回到前面,找了一个卡座,随便地坐了下来。

这家茶餐厅的老板是由他负责的一个秘密的线人,目前只和他单线联系,为人很是机警,是以李跃然才选择在这里作为暂时的落脚处。

他伸手招呼老板过来,点餐的时候,对他小声嘱咐:“待会有警察过来,不管询问什么,你只管装傻充愣,说不知道就行,明白吗?”

胖乎乎的老板紧张地点头:“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不会,只是一点误会,等我回局里就能解释清楚了,你放心,不会牵连到你。”李跃然拍拍他的手。

胖老板对他向来信任,当即放宽了心。

几分钟后,三辆警车呼啸而来,停在了茶餐厅前。数位带枪警官走进来,吓坏了一众客人。

李跃然主动站起来,举起双手,“几位同志,误会一场,何必呢?”

“是不是误会,等你接受调查以后才知道?还有一个人呢?”

“只有我一个啊,警官。”

“呵,我们在交管局的监控里看到你车里还有一个人!他在哪儿,往哪儿逃了?”

李跃然勾起一抹浅笑:“既然你都猜到他逃了,我怎么会告诉你?走吧,把我带回去,至少你们还能对上头有个交代。噢对了,范雨桐报警时怎么说的?说研究所的绝密资料失窃?”

高个子的警官给他戴上手铐,“国家级科研资料被盗,你作为首要嫌疑人,居然还笑得出来?老实告诉你吧,因为你是第九局的成员,现在整个第九局也被控制住了,怀疑你们涉嫌偷盗并泄露国家机密。”

李跃然收敛起笑容,面色凝重。

“现在知道厉害了?那个逃走的,也是你们第九局的?能耐啊,你们所有人都要接受审查,聪明的最好赶快招了,免得受罪……”

李跃然扬起一抹苦笑。

——不找到范雨桐从事D2基因实验,并在十几年间谋害多名实验体的证据,这件事如何能说清?余果面对的,将是孤军作战的各种险境。他心里担忧万分,但此刻实在无计可施。

他被押上警车,送往国安局在C市的分部,一进门就看到了义愤填膺的同伴。

“跃然!”叶麟叫了起来,“他们居然说你盗窃国家机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没事吧,待会我们恐怕也要被分开审讯!怎么办啊老大?”钱钱焦躁的挠头发。

白烈沉着脸道:“我们没做过,清者自清!”

上官游只盯着李跃然,眼眸里布满了血丝,“是你故意引诱余果查到超级脑研究所的,那个范雨桐……想要对他做什么,对吗?”

李跃然沉重地叹了口气,找了把椅子坐下,拿起一瓶矿泉水倒在掌心洗了把脸,勉强驱除了一丝身体的疲倦,“别急,我一件件地告诉你们……”

听完他的陈述,大家伙儿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上官游冷声问道:“这么说,鲁夯的儿子鲁山海和你里应外合骗了余果?”

李跃然:“是。”

“鲁夯是不是也有问题?”

“是。”

“范雨桐威胁你这么做的?”

“是。”

“你小时候被她控制,做了实验体,这么说……你知道她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却一直隐瞒不说?”

“……是。”

上官游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怒火中烧,目眦欲裂:“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助纣为虐?你从警校毕业的那一天,宣读的誓言呢?全忘了吗?你还是不是一个警察?!”

李跃然紧咬着后槽牙,颧骨以下的肌肉止不住的颤抖:“我是,我当然是!”

“那你为什么隐瞒了这么久!”

“老大……我没有证据!”李跃然声音嘶哑,抬手抓住了他的腕子,哽咽:“八岁那年,我在实验室误食了一种带有麻疹病毒的糖丸,吃了后高烧不退,范雨桐看我快死了,不想耗费时间和药物来救我,派人把我装进麻袋里扔掉。我好不容易从冰冷的河水里爬出来,捡回一条命,只想一辈子远离那个地方,再也不要和它有任何牵扯!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那时的我根本无法摆脱实验造成的心理阴影!我从心理到生理上惧怕范雨桐,不敢和她对抗,也拿不出任何证据,除了我自己的身体!可真要告诉别人我的身体接受过那些实验的话,周围的人会怎么看我,我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吗?八岁的我,不是没试过报警!可他们只是把我送到了孤儿院,判断我有心理疾病就再也没管了!我当年唯一的希望就是活下去,真的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叶麟忍不住急红了眼,冲上来把上官游的手掰开,“老大,你冷静一点!”

上官游闭了闭眼,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那后来呢?你做了警察,还加入了我们第九局,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把范雨桐当年犯下的罪行告诉我们!”

李跃然脸色发白的撑着额头,不欲为自己辩解:“平时工作太忙,我又刻意遗忘过去,所以才……”

“呵呵——你这个孬种!”

“老大,你不要骂了!我们谁也不是他,怎么可能体会他在这件事里受过的伤害!”叶麟挡在李跃然的面前,替他承受上官游的怒骂,声音微微颤抖着,“追究过去已经毫无用处,不如好好想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白烈和钱钱也赶紧打起圆场。

“是啊老大,度过眼下的难关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可怜的余果,他还在外面被追捕呢!”

上官游深吸了一口气,面容依旧愠怒,但脾气很明显比刚才好多了。他看向李跃然,继续刚才的问话:“你怎么带余果逃出来的?你潜伏一遭,不会什么也没从范雨桐那里得到吧?”

李跃然抬起头,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有规律地眨了眨眼睛。

——他通过眨眼睛时间的长短,在传达摩斯密码。

上官游表情严肃,在心里默默破译,得出一句话:我偷到了一份文件,拷贝在储存卡里,藏在我的舌下。

“没用的东西!”上官游故意拔高声音,又骂了他一顿。

暗地里却对众人使了个眼色,伸手在李跃然头上薅了一下。

几分钟后,国安部的人出现了,两人一组,把他们分别带走,进行单独的审讯。

李跃然被推进一间昏暗的屋子,审讯还没开始,头发先被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

“你从范雨桐那里得到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我没有拿过她任何东西!”

“你刚才和上官游打的什么哑谜,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真没有,不信你们搜啊。”

他们不信,黑着脸把李跃然从头到脚再次搜查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李跃然心里暗暗庆幸,他把mini储存卡用透明胶带封好含在了舌尖下面,除非掰开他的舌头,否则是绝对找不到的。

负责审讯他的人无法,只好开始问话。

然而李跃然翻来覆去都是刚才和第九局的同事说过的那些话,没有其他新鲜的内容,对于他盗窃范雨桐研究所机密档案一事,也拒不承认。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资料,总之,我从那里离开时,什么也没拿走。范雨桐既然这么言之凿凿地说我拿了,你带她来,我不怕和她对质!”

“她手里有好几项国际级医疗研究项目,许多资料都是严格对外保密的,你如果没偷,她为什么会报警?”

李跃然轻笑:“那谁知道,或许是贼喊捉贼呢。毕竟,我曾经深受其害,她就是个疯子!你们不去查她,却在这里审问我,简直是非不分!”

“如果不是你做的,我们绝不会冤枉你。实话跟你说了吧,范雨桐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非常重要,不能停下来,所以她对你的指控……我们必须要重视。”

“呵,那你们真是瞎了眼!”

“李跃然,你态度端正点!我们还没有追究你隐瞒年幼经历的责任!作为第九局成员,不能存在这种污点!”

李跃然惨然一笑,反问:“可如果我说了,你们会因为我一面之词,就去调查范雨桐十八年前的所作所为吗?D2基因实验早就停摆,可能所有资料和实验体都被销毁,到时候你们大可以用一句‘我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就结案。”

“请你注意言辞,要指控范雨桐,必须拿出证据!”

“那她指控我偷东西,有证据吗?”

“这……我们确实在她的电脑里发现一些资料被复制过的痕迹。”

“就凭这个?笑话,这算得上是什么证据!”李跃然冷笑,“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想关我多久尽管关。”

言毕,拿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就此缄默。

同一时间,C市车站。余果按照李跃然的嘱咐,在售票处附近的几个摄像头面前露了露面,随即离开,搭上一辆黑摩的,来到长途客运汽车站。他找黄牛买了一张通向老家N市的车票,又买了一张P市的车票,打算欲盖弥彰。

余果蜷缩着身体蹲在候车厅内,一边静候发车,一边仔细思索范雨桐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范雨桐说《人脑AI系统结合及转化实验》这篇论文,是由她独立撰写的,因为国内政策限制,很难推动这个实验的进度,才让自己带着论文去投靠柯蒂斯,然而柯蒂斯切断了他们的联系,还把他软禁起来,以此来威胁余连参与这项实验。那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十八年前他还没出生,自然不可能认识他们,那么……

李跃然八岁时逃离范雨桐的魔爪,那时候她和柯蒂斯已经展开了合作,实施D2基因实验和超级脑初级实验。如果李跃然说的都是真的,十八年前余连不过刚满十二岁,就和柯蒂斯、范雨桐认识了,而那时候,爸妈还活着……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爸妈的死恐怕也与这个实验有关,而那时的哥哥又经历过什么?

种种疑惑煎熬着余果的思绪,令他头痛难忍,但查案的思路却逐渐清晰起来——先去P市寻找柯蒂斯!

另外,研究所里那辆带有钥匙的皮卡,让他十分疑惑——事情难道这么巧,刚好他们准备逃走,就有一辆皮卡车的车主粗心地忘了拔钥匙?

莫非,范雨桐身边还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

一刻钟后,开往P市的长途客车启程,余果带着种种疑问,忍受着腹中的饥饿,默默计算着自己兜里所剩的现金。临走,李跃然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现金,总共两千多元,目前只用了三百多,但他毕竟在躲避警方追捕,说不定还会有范雨桐派出的人暗中追捕,哪里都需要用钱,他需要小心谨慎,省之又省。

余果拢起衣裳,皱着眉头靠在窗边小憩。虽然昏昏欲睡,但始终强撑着让自己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四个多小时后,P市到了。余果踏着夕阳的余辉走下车,在路边买了一个锅盔吃了,脸上稍稍有了点血色。

今日天色已晚,怕是查不出什么东西了,他想找个地方落脚,思虑再三,没有在长途客运站附近的小旅店住下,而是先乘坐一辆电三轮去往繁华的商业区,看似漫无目的的晃**了许久,才在一家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旅社住下,一晚上80块的床铺费,有卫生间,却没有洗澡的热水,毛巾和洗漱用品颇为陈旧。

余果草草的用冷水洗了把脸,就盖上带有霉味的床褥睡了。

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心烦意乱难以入睡,岂料脑袋沾上枕头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睡,直到次日清晨五点多被尿憋醒。

余果冲进厕所,五分钟后走出来,脸上还有刚刚用冷水洗脸后留下的水滴,虽然冷了点,但绝对提神醒脑。他找旅社前台退了房,取走一百押金,低头出门寻觅早点。

这会儿,街上还没什么人,只有两三家店铺正在烧炉子。余果在一家包子铺前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吃到了新鲜出炉的第一屉包子,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去。

他要去的地方不少,卫生局、科委都有可能是柯蒂斯实验室的备案部门,但他的实验室具体是什么级别的,从事哪种研究,他尚且不知,只能挨个的去碰碰运气。

余果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脉关系,又不敢使用第九局的身份,查起来自然困难重重。他在卫生局跑了一上午,因为不知道柯蒂斯的原名或代理人,宛如大海捞针,把工作人员问烦了不说,还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余果离开卫生局,沉思片刻决定改变策略,先去劳动局查询柯蒂斯在P市的工作状况,报出他的名字后,工作人员为他筛选出一份名单,英文名为柯蒂斯的外籍在华工作者不少,但只有一人符合他所描述的年纪和性别。

“非常不幸,你找的这位先生,在一年前已经去世了。”工作人员如此对他说道。

“他死了?那您能告诉我,他葬在哪里吗?又是谁给他举办的葬礼吗?”余果失望道。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我们的系统上只显示他已经死亡,其他的具体信息就查不到了。你是他的朋友?”

余果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我是他的学生,多年前和他失去了联系,最近才打听到他曾经在这里进行过实验室,所以特意找来的。没想到……”说到这里,他眼眶泛红,悲伤道:“不知道您能查到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余果恳切感谢,攥着号码快速离开。转悠了好几条街,找到一家售卖非实名手机卡的小店,买了一个全国流量套餐,顺道又买了一只价值200的老人机,说是给自家老人用的。

他来到僻静处,安装上sim卡,开机后,立刻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

“喂?”

“您好,请问您认识柯蒂斯教授吗?”

对方停顿了数秒,声音十分警惕,且带着明显的外国口音:“你是什么人?我可不认识什么柯蒂斯教授!”

余果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嘶哑,显得成熟一些:“我是卫生局的,柯蒂斯教授曾注册过一家实验室,对吧?”

对方迟疑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柯蒂斯教授在注册实验室时,填写了您的资料作为紧急联系人,现在因为实验室的手续问题,我们才打电话过来询问。请问您能代为处理吗?”

“我,我只是他的一个助手,我……”她的态度明显有了动摇。

余果再接再厉:“柯蒂斯教授注册的这间实验室,如果一直空置不用,会占用我市的实验室名额,请您过来代为注销,可以吗?”

“手续……麻烦吗?”她问。

“不麻烦,您只要带上自己的身份证和柯蒂斯教授生前注册实验室的文件,到我所说的这个地址来办理即可。”余果的声音十分沉稳冷静,竟然没有让她听出任何破绽。

犹豫了许久,她终于答应了:“好吧,你把地址说一下。”

余果看向四周,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门牌号,但街道名称是真的。

这位女士不疑有他,自称姓林,表示自己下午就会过来,方才挂了电话。

余果振奋不已,没想到自己没有‘余连’的帮忙,也能顺利地找到线索,心里涌起一番感慨。聒噪的‘余连’不在,他整个人都散发出寂寞阴沉的气息,幸亏脑子还算清醒,目前为止没有行差踏错。

下午三点左右,余果发现了目标人物。一位褐色头发的外国妇女出现在他所说的地址附近,不断的找人问路,她年过四十,神色困惑,仿佛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事。不多时,她拨打起余果电话。

余果立刻朝她走了过去。

“请问您是林女士吧,我就是上午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余果把自己的帽檐往下压了压,改用流利的英语说道:“Please come with me!I have something very important to talk to professor Curtis!You must know about the D2 gene experiment, right?”

林贝尔愕然睁大了眼睛,在看到余果脸的一瞬,发出了一声惊叫:“Is you!”

他立即拽着林贝尔的胳膊,走到街边的小巷子里,迫不及待地询问她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自己。林贝尔当然记得他,数年前在M国的研究所,就是这位少年代替余连成为了超级脑实验的核心实验体,被柯蒂斯当作眼珠子一般呵护,并且严密的软禁起来。

她发现余果不认识自己,猜想他可能缺失了那段记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家吧。”

“好,但你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招。”

“放心,我不是范雨桐的人。”

半小时后,余果跟随她走进一套P市三环内的商品房。

“这里环境很好,看来这些年您过得应当不错。”

贝尔淡笑着点头,“托了柯蒂斯的福,还算日子安定,你要牛奶和糖吗?”她指着手里的咖啡问道。

余果:“要的,奶和糖都要双份。”

“你这孩子,还是和过去一样口味偏甜。”贝尔笑了笑,把咖啡和银汤匙递给他,“都加进去了,你自己搅拌吧。”

“多谢。”

一杯咖啡的寒暄过后,余果进入正题:“我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但我已经得知D2基因实验和超级实验的危害,就不可能袖手旁观。现在我要查明真相,需要柯蒂斯教授生前留下的实验资料,您能帮帮我吗?”

贝尔叹了口气,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好吗?柯蒂斯病重时,对过去做过的一些事十分后悔,他……其实是个好人,只是因为求知欲过分狂热,才犯下了那些过错,我作为他的助理也曾劝过他,可惜那个时候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你所知的D2基因实验因为有违人性,早几年就已经停止了,资料也被销毁得一干二净,没剩下什么了。”

“是他亲自销毁的吗?您确定?”余果追问。

“这……我确实亲眼见到过他烧毁资料,并将所有硬盘格式化,但不确定是不是还有遗漏的……但柯蒂斯已经死了,我又上哪儿帮你找去?”贝尔无奈道。

余果略带审视的观察她的表情,轻声道:“那您可以告诉我,柯蒂斯教授的墓地在哪儿吗?我想去拜祭一下。”

贝尔轻叹着拿出一本记事簿,翻开其中一页,递给他,“他死在P市,死前也有遗愿,说要葬在这里,我就为他买了一处靠山靠水的墓地。”

余果默记下地址,把记事簿还给她,“谢谢。”

“你去拜祭他的时候,帮忙清理一下周围的杂草吧,我已经一年没去看过了。”贝尔送他离去时,嘱托道。

余果不疑有他,点头应了。

贝尔看着余果走进电梯,对他微笑着挥挥手,直到看到电梯门合上,才转身回到家里,关上门后立即反锁。她嘴角挂着一抹清浅的微笑,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缓慢的喝完,一丝不苟地把咖啡机和咖啡杯都清洗干净,用厨房用纸擦干。

她抚摸着信纸,轻声呢喃:“我知道,你迟早会找来……一切终将尘埃落定。曾经的你,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对我们充满了信任和依赖,可惜我们辜负了你的信任。我和柯蒂斯对你亏欠良多,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言尽于此,她笑意温柔地拿起手机,通知快递员,在两小时后把这封信寄了出去。当晚,贝尔把家里所有的相册翻找出来,把它们逐一烧掉。

——自从柯蒂斯去世,她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能熬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候余果。

回想着和柯蒂斯相知相爱的经历,她从容地换上一套湛蓝色的长裙,化上精致的妆容,整理好头发,倒出药瓶里的所有白色药丸,用温水吞服了下去,面带微笑地躺在了**。

翌日早晨,余果坐在一家简陋的早餐铺子里吃面,手边放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他刚买的香烛、纸钱和一束**。

铺子的老板打着哈欠,自己也端了一碗面过来,边吃边看着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里播放的早间新闻。

咀嚼了一口面条,他口中忽然发出一阵啧啧声:“好好的日子不过,自杀干什么?真想不通现在这些城里人是怎么想的,住着那么好的高档住宅,还有存款,不知道比我们这种人好了多少倍,却一门心思想死……呵呵。”

他语带嘲讽,并表达出一丝廉价的同情。

余果好奇地抬起头,看到新闻上播放的画面时脸色骤变,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哎,小伙子你吃好啦?”

余果从兜里掏出十元钱拍在桌面上,拿起东西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唉哟,慢着点啊,上坟用不着这么急吧?”老板嘀嘀咕咕地收起钱,心道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怪了。

余果神情焦虑的奔跑到街边,想要立刻赶回市内——贝尔竟然死了,就在他拜访过后不久!她真是自杀吗?还是……有人故意杀人灭口?

他心急如焚,心里愧疚难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然而,大清早的,莲花山陵园附近鲜少有车经过,就算有,也是货车和私家车居多,他等了半个小时,一辆出租车都没瞧见。

余果垂着头来回踱步,这时终于冷静了下来。贝尔的死,他必须要搞清楚,但此刻回不去也是无用,不如先去柯蒂斯的墓地,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线索。

打定主意,他不再耽搁,拎着祭祀品走进莲花山陵园。这个时间,陵园里只有零星几个清洁工在扫地,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开着摆渡车,把一些物料运到山上。余果走运地坐了一趟顺风车,并在工作人员的指点下,顺利找到了柯蒂斯的墓碑。

除了这些,墓碑上还刻有一行字,作为他的墓志铭:天空既在我们的头上又在我们的脚下。

“天空既在我们的头上又在我们的脚下……”余果轻声朗读出声,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一边思考,一边蹲下身子清理墓地上散落的树叶和花瓣,并拔掉四周生长出的杂草。

贝尔如果是自杀,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时间?自己的出现,对她而言莫非意味着什么?还有,柯蒂斯明明是M国人,为什么会留下遗愿要葬在这里?他脑子思绪纷繁,一时间无法梳理清楚。

余果愣愣地凝视着墓碑上微笑的柯蒂斯,突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他扶着额头,摇晃着站起来,脑海里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声音和图像。

“天空既在我们的头上又在我们的脚下……我好像在哪里读过这句话,是一本书,对,没错!”余果揉按了一下太阳穴,告诫自己冷静,慢慢地回想,他几乎能确定自己曾经看过这句话,而且是柯蒂斯多次对他提起过。

“天空是湛蓝无垢,亘古不灭的,它代表着永恒的希望!孩子,你要记住……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放弃希望……有时候不一定只有仰望才能看到希望,希望也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在不经意的一瞥中,在我们的脚下!是梭罗,是梭罗的《瓦尔登湖》!”余果欣喜非常,他居然记起来了,这本经典文学名著,他也曾经读过,而且是在柯蒂斯的指导下阅读的。这句话,当时他困惑不解,询问柯蒂斯,他便给出这样一番解释。

余果喃喃自语,低头看向脚尖,“有时候希望不一定需要仰望,它也有可能在你的脚下!脚下?”

他再次蹲下身子,细细观察正对着墓碑的几块地砖。40cm×40cm的地砖,有秩序的平铺在这座墓的四周,每一块看起来都很平常。

余果的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他要……撬开所有的地砖吗?踌躇了一会儿,他在四周寻找可以利用的工具,捡到了一块碎玻璃和一根还算坚韧的树枝。

余果点燃了香烛,插进香炉后,蹲下来用碎玻璃和树枝在地砖缝隙里来回剐蹭,希望可以撬开地砖。

也算他运气好,昨日这里才下过雨,地砖是湿润的,缝隙中的泥土吸收了不少水分,他使用树枝用力撬起,总算让一块地砖松动了。

余果把一口空气深深吸入肺部,感觉到了沁骨的凉意。扭头朝四周看了几眼,发现这一片区域只有他自己,立刻探出手指,把地砖掀开,查看下面的泥土。

在他用手指刨出足足十几厘米的泥土过后,终于看到了一样东西——它扁平而细长,像是木棒形状的物件,外面被防水布包裹着,散发出神秘而阴寒的气息。

余果来不及多想就把皮带塞进自己衣服里,并按照原先的方式将防水布叠好,重新埋进了泥土,再盖上地砖,把缝隙用泥土填满。随后他站起来,用力踩了踩,确保这块地砖和其他的一样平整。

他对柯蒂斯的墓碑鞠了一躬,心里已经非常确定,这件遗物是他特意留给自己的。否则,他不会临死前交代贝尔,在墓碑上刻上这句话。

余果的记忆正在逐渐苏醒,只要得到正确的提示和刺激,就会像一幅陈旧的画卷慢慢展开。

揣着这条宽窄不同于正常规格的黄牛皮皮带,他火速下山,离开了莲花山陵园。这时陵园附近的车渐渐多了起来,他拦下一辆刚送客人抵达的出租车,前往贝尔所在的小区。

因为出了自杀案,贝尔的那套公寓已经被暂时封锁,警方要联络她的家人,认领尸体之后,对她的遗物和财产进行处理。奇怪的是,贝尔的个人资料显示,她没有亲人,朋友也全在国外,紧急联系人填写的是柯蒂斯的资料,然而柯蒂斯已经去世,眼下连一个为她举办葬礼的人都找不到。

为此,警方在电视台和报纸上刊登通告,希望认识贝尔的朋友在三天内去火葬场认领尸体。如果三日内无人认领,那只能由大使馆方面出面,来处理贝尔的尸体了。看到这则新闻,余果差点按捺不住,然而——他现在不能露面。

再三思量,余果决定联络第九局。

他扔掉那张给贝尔打过电话的非实名手机卡,又买了一张新的,插入手机,拨打第九局宿舍的座机号码。

铃声足足响了十几秒,一直没有人接。余果的脸色越来越白,禁不住担忧他们的境况。就在他要放弃时,电话接通了。

“喂?”是叶麟的声音!

余果捏着嗓子,故意发出尖细的声音,模仿起女子:“你点的外卖需要包装吗?我们这里提供的包装有两种,一种是画有麒麟图案的,一种是画着水果的,你要哪种?”

自从他们因为证据不足被国安局的人放回来,就一直在留意各自的手机和电话,叶麟听到他刻意强调“麒麟”两字,面露惊喜,稳了稳心神,说:“我要麒麟图案的,你……还有什么事吗?”

余果攥紧了拳头,用力挥舞了一下,“我需要和你再次确认一遍地址,另外我们新店今天大酬宾,你们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到店消费,可以打八折哟!”

叶麟默契地问:“好哇,你们的新店具体在什么地方?”

余果在脑海中搜索一番,随便说了一条J市的马路,但重点在后面:“就在XXX街的4小区d9公馆。我们老板娘人很好,是个漂亮的外籍阿姨哟!”

“好的。”余果相信叶麟听懂了自己的话,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叶麟立刻把所有人喊了过来,“方才,余果和我联系了!他用的应该是非实名手机卡,比较安全,还伪装了声音,告诉我了一个地址,却奇怪的提到了一个外籍女人,说她是一位漂亮的外籍阿姨,什么意思?”

“跃然,你觉得呢?”

李跃然摸了摸下吧,沉吟:“他现在不可能不在J市,却留了一个J市的地址,那这个地址必然是假的,但这个小区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在其他城市。他走之前问过我柯蒂斯教授住在哪里,我告诉他柯蒂斯曾在P市有一所实验室,他极有可能就在P市。那么,我们在P市搜索一下这个小区,应该会得到线索。”

钱钱立即坐在电脑面前,输入“P市4小区d9公馆”,果然弹出了许多词条,而居于首位的是一则今早发生的自杀案。

“就是这个!死者林贝尔,M籍中年女性,因吞服过量安眠药死亡,根据目前证据判断,系自杀无疑……余果想要我们知道的就是这个!”李跃然打了个响指,“钱钱,查一查这个林贝尔,她是否还有亲人和朋友?”

钱钱手指如飞,“没有!她孤家寡人,警局在到处寻找给她操持葬礼的人呢!”

李跃然勾起一抹微笑:“这么看来……余果应当是希望我们去做件好事,这个林贝尔应该和柯蒂斯有关。”

“那你想怎么做?”上官游在他身后问道。

“老大,虽然我们被放回来了,但国安局的人依然在密切监视我们,这件事肯定不能由我们去办。现在,只有线人资源是他们不知道的,如果可以找到一个可靠的线人去办这件事,应当可行。在定下人选之后,钱钱可以利用他的黑客技能,修改此人的背景资料,只要能和贝尔搭上一点儿亲缘关系,就可以冒充她的亲戚去认领尸体,承办丧事。到时,我们就可以通过他和余果联系上,查找线索……”

上官游有些担忧:“据我所知,现在我们的网络也被国安局监控着,钱钱如果有动作,那边难道不会察觉?”

钱钱冷哼了一声:“老大你也太小看我了,只要我想,抹掉一两个上网的痕迹有什么难的!如果你怕他们怀疑,我可以伪造几个上网痕迹给他们查,转移他们的视线。”

“你能做到这种地步?”上官游狐疑地看着他。

钱钱立即挺起自己的胸膛,“老大你就放心吧,以前余连在的时候,和我切磋过,他教了我几招特别管用,这件事交给我绝对万无一失!”

上官游看他这么自信,点了头:“那好,就按照跃然的计划执行。但愿我们能从这个林贝尔身上得到关键的线索。”

大家七嘴八舌,都推荐了自己相对而言较为信任的线人。

上官游分析过后,拍板道:“就这个吧,以前在M国留过学,干过医疗器械销售,英语说得非常流利,年纪比贝尔稍大,冒充一下她的表兄应该不难。”

钱钱也认可这个人,“这个线人叫章鸣,以前是我负责的,后来转给了白烈,人虽然贪财,但他行事作风还不错,有自己的底线,一直以来和我们合作得很愉快。只是,这个任务要怎么交给他?”

“直接用邮箱联络,我近来都是用加密邮箱和他联系的。”白烈说。

钱钱点头,手指放在了键盘上,“任务描述怎么说?”

上官游道:“不要说得太明白,只说这个林贝尔也是一个秘密线人,因为感情的事自杀了,无人收殓很可怜,请他帮个忙。我们帮他修改一下身份,方便他办事就行了。”

钱钱:“好嘞,老大你看看,如果可以我就发送了。”

“没问题,你发吧!”

发完这封邮件,钱钱立即扫除刚才的操作痕迹。就算国安局启动了24小时的监控软件,也不可能发现经过他处理和掩盖的痕迹。

等到晚上,章鸣回话了,表示愿意接受这次任务,酬金照以前的惯例来,等事成后再给他打钱。回复了一个“ok”,钱钱再度将这些网络痕迹删除掉。

“好了,现在可以等着余果行动了,他应该能知道林贝尔尸体被认领了吧?”叶麟问。

李跃然道:“他那么聪明,应该能想到办法。”

余果对第九局的伙伴有着充分的信任,特意过了一天才给警局打电话询问,接电话的内勤人员告诉他,林贝尔尸体已经被她的表哥领走,他蓦然松了口气。

他急速赶往C市唯一的殡仪馆,果然查询到了林贝尔的火化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