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岛惊魂

1

一辆吉普车隆隆驶过海岸线。

车厢里坐着八个蒙着眼睛的猎手。他们的长枪都抱在怀里,枪口冲着车顶,一片寂静无人开口说话。狄尧可以闻到人体紧张时散发出的特殊刺鼻汗味。从窗外钻入的海风吹乱了每个人的头发,狄尧再次扫视了顾客们的表情:沉郁,焦虑,紧紧绷住的跃跃欲试。

一切正常。

出发时有个中年人喋喋不休,评论着天气,吉普车,坊间流传的关于猎鸽子的奇谈怪论。扰得人心惶惶。狄尧真希望他能闭嘴,但他也是付了钱参加狩猎的。向导有权限让“可能会威胁到整个狩猎活动的顾客”强行退出。不过,狄尧不想轻易出手赶人,公司不会喜欢的。

结果车刚出市区,那个关不上的话匣子便自动要求下车,滚蛋了。凭鼻子判断,他是带着尿湿的裤裆一起走的。狄尧告诉他只能退百分之七十的款。

参加机场狩猎是离开盲岛的一条路。他们将带着长枪站在机场闸口,等待载满新入境者,也称“鸽子”的新盲者跌跌撞撞下飞机。随着狄尧一声令下,拉下脸上的蒙眼布,向“鸽子”们射击。

“鸽子”们也有枪,但他们通常惊慌失措到想不到反击。按着盲岛法则,你只能向没有佩戴蒙眼布的人开枪。所以狩猎行动的第一枪是以向导狄尧的一发空弹开始的。受惊的鸽子们拉下眼前的布条,四散奔逃。

于是自由射击时间开始了。

打死一个没佩戴蒙眼布的人,便能离开盲岛。

而打死一个处于蒙眼状态的人,你要偿命。

如果没勇气冒着成为别人的靶子的风险,拉下自己的蒙眼布去开枪,那么,请生活在永恒的黑暗里。

这就是盲岛法则。

两年前,狄尧在海关的一间小办公室里学到了以上三条,随即被强行送入盲岛。

2

所谓的等候室处处让他想起医院。毫无装饰的白墙,沿壁摆放的铁制长椅,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消毒剂气味。他找到空位,并拢双膝坐下,听到屋顶吊扇缓缓转动发出的吱呀声。一条半掌宽的黑布条横在他双腿上。也许半小时,也许几分钟后,这条黑布就将蒙住他的双眼。直到他离开盲岛。

老天保佑,如果真有这天的话。

等候室里一共有二十多个男孩。他们中有的看上去老成些,有些简直还是毛孩子。但他们衣兜里装的出生证件能证明,今天是他们的二十岁生日。中心把他们从各个寄宿学校中挑选出来,集中起来,喂饱,洗涮干净注射疫苗,然后送到了盲岛海关的这间小小等候室里。

他不知道其他同龄人是怎么应付这些经历的。自从两周前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刻起,他就像一条鱼突然被提出了水面。两年后毕业,成为一个网络数据分析员的未来一下子变得不再真实起来。

被选中去盲岛的人,没听说过有回来的。

“喂,你叫什么名字?”他感到有人捅了捅他左边肋下。

“狄尧。”他迟疑了几秒钟。邻座的男孩比他高半头,眼睛灵活地不断从房间这头飘到那头。尽管屋里相当冷,他还是把新制服的袖子一直卷上去,露出粗壮的小臂。

“我叫王志飞。你等了多久了?”

他耸耸肩。他们收走了所有的表,代之以一种触摸式计时器。他还没搞清楚怎么从那古怪的东西上读取时间。另外,他希望这位新相识闭嘴。

眼下他没聊天的兴趣。

“我不知道。大概一个小时。”

“不,才半小时。我看着你最后一个进来的。那时太阳刚晒到这里。”王志飞伸腿在地下某处划了一道,“我是学中古技术史的。你肯定知道日昝吧,话说回来,他们的盲表实在设计得太烂了,万一——”

他摇头,开始有了点兴趣:“什么是日昝?”

“就是能从太阳影子看时间的一种古代计时器。我自己动手做过一个,现在还在学校的院子里呢。”王志飞冲房间里其余人一挥手,“他们里有的是昨天下半夜就进来了。我真有点担心海关那群XX把我们给忘了。”

王志飞用了个在寄宿学校里通常用来指笨蛋教师的词。他微微一笑,感到自己放松下来了。

“我讨厌等在这里。整件事都让人烦透了。那些愚蠢的成年人为什么会觉得让我们当半年瞎子——”王志飞压低声音模仿国家广播频道里的男中音,“对青少年的成长有着不可置疑的正面作用。经国立大学的社会心理学家论证——”屋里大部分人都紧张地笑了。“除非以后晚上断电时咱们这群人不用担心从厕所摸不回**——”

更大的笑声。

等候室一侧的门开了。一个医生打扮的中年女人手持记录板,用笔敲打墙壁。屋内顿时一片死寂。有人弯腰捡起刚才跌落到地下的黑布条。

“报到号码的请进来。带上蒙眼布。”她扫了眼王志飞。

他一下子觉得背后冷汗直冒,恨不得自己没坐在这个男孩身边。

“10号。”她说。

王志飞站起身,歪歪嘴做个鬼脸朝门口走去。医生悄声说了句什么。他耸耸肩从裤兜里抽出根皱巴巴如咸菜的黑色东西。医生轻微摇头,侧身让他走进门里。然后将门带上了。

在重新笼罩房间的一片寂静中,他的视线又落回膝头那根黑布条上。厚,黑,一丝光也透不进。更冷了,他缩在肥大僵硬的制服里,暗暗祷告,那些关于盲岛的传言,都不是真的。

3

吉普车停在机场前。狄尧晃晃头摆脱脑袋里如沉渣泛起的回忆。不是时候。

他又一次检查了每个顾客的枪械,低声重复着打鸽子的不成文规则,反复强调一点:只有确定鸽子拿下了蒙眼布,才能瞄准开枪。不能肯定便老老实实呆着,公司会免费提供第二次机会。不要冲动。

狄尧校对了时间。时间充裕到足够在航班降落前他们到达驻守点,又没长到让顾客们等到焦虑不安。刚刚好。他领着这群睁眼瞎子走向机场入口处。

保安们早由公司打点过了,挥手放他们进去。

狄尧两年前初抵盲岛时,也是只鸽子。

4

他对医生终于点了他的名,将他带入办公室的场景记忆犹新。

她拉上门,示意他坐到办公桌对面的小圆凳上。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白褂肩头缝着军衔。上校?

“这是份文字资料,你可以保留着,等你读完后我还会做下口头解释。以防止你有阅读障碍。”医生,不,上校又冲他礼节性地一笑,将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推到他面前。

其实只有一张纸。他用指尖触摸了下文字。凹凸印刷。

他读了一遍那份名为盲岛守则的文件。又从头看了一遍,再次重点默念了最后那条关于离开条件的规定。

进入盲岛后,你必须搜寻到一名偷窥者,即不戴遮眼罩的人,才能离开。

你有权射击偷窥者。

“如果我看不见,我怎样才能——”他轻声说。

上校对他笑了,表情似乎在说:年轻人,你想到的那个答案是真的。她年轻时一定相当迷人,“在盲岛,每个人的任务都是一样的。明白了么?”

睁开眼时,你既是猎人又是猎物。每个人都一样。

他沉默一阵,点头:“明白了。”

他们给了他最后三天光明,用来熟悉枪械,用来识盲文,用来强记地图,用来习惯依靠一只定位器或棍子行走,用来学习所有黑暗生活中所必需的零碎常识。在练习区,他看到了王志飞,看到了那天在等候室里一起呆过的另一些男孩,还有更多不认识的人。他们的目光一经接触便游离开。每个人身后都背着枪。

结束训练后,一架专机将他和其他数百人一起送入盲岛。

“三级台阶,向下。”引路人提醒道。

他依言下行,闻到密闭机舱里特有的机油,快餐食品,人体气味混合成的味道。人群轻声交谈汇成的嗡鸣声。引路人将他安置到一把高背扶手椅中,安全带在他腰间啪地扣上。

“枪不用离身。”

引路人说完后便转身离开。枪械冰冷沉重的质感令他安心,搁在身侧的背包里有两周的压缩食品,水,和一定数量的现钞。他像守卫宝藏一样用胳膊环绕着背包。屁股下传来发动机的隆隆震动声: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

机上一片平静,没有人互相搭讪交谈。空姐连续不断地放着80年代的老喜剧片,他睡着了。

降落过程十分平稳。他从梦中惊醒,脖颈和背都僵硬无比。广播提醒A-02区的乘客请下机。他跨上背包和枪,等大部分人流——都是和他一样的新盲者——从中央过道中穿过后,慢慢走向出口。

外面凉爽湿润的海风让他精神一振。海关上校让他选择在盲岛的哪种类型的地区生活时,他毫不犹豫地指向地图上一道蜿蜒曲折的海岸。“你看不成海景的。”上校这次的笑容倒是货真价实,可惜表达的情绪是嘲弄。“我知道。”他点头,坚持自己想去那里。

伫立几秒钟后,他拉长折叠式导盲棍,走下舷梯。眼下应该是夜间。白天和夜晚的大气压有区别,海边尤为显著。他被剥夺视力之后则更加明显。进入寄宿学校前,他在一个海滨城市度过了童年。之所以选择这里,他指望过去的生活经历也许能带来点优势。

见鬼的看海景。

广播一路指引他和刚下机的一群新盲人穿过机场建筑,一个亲切的女中音建议他们乘坐机场巴士——在突然响起的砰砰枪声中,这声音不屈不挠地介绍附近食宿旅馆的分布——有人惊呼出声,远远近近,枪声零落而冷静,续而呼喊中充满了痛苦。女人的嘶哑呼喊声像猫。有人从他身边奔过,猛然撞击他的肩头。他不可抑制地失去重心,耳中充斥着无数硬底鞋踏着地面如潮涌来的声音。

我要被人踩死了。如果我拉下黑布条睁眼逃命,就会被人一枪打死。那个人就能回去了,没准就坐我来的那架班机回去。他在旋转的黑暗中向后倒。有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拎起来:“跟着跑啊!跑!他们在打鸽子。”

硝烟火药味,警哨声,人群粗重的呼吸重重叠叠,他分辨不出那股血腥味是来自于某个受伤者或是从他自己嗓子里冒出来的。上气不接下气,胳膊像夹在铁钳里,脚下机场大理石地面,水泥地,柏油路面,沙地。一个急转弯,王志飞一把将他按在某堵墙上:“现在没事了,咱们喘口气。”

他听上去居然相当兴奋。

混乱声现在已模模糊糊十分遥远。他一时喘得说不出话来。

“我在飞机上就看到你坐在前面了。”王志飞说,声音下沉,“坐下说话吧,有一阵子要等呢。”

“等什么?”他愣了一下后坐在了沙地上。心跳平稳后,海浪回旋往复的涛声扑头盖了过来。

他们在海边。机场海边,背后木板阴冷粗糙,八成是间临时淋浴屋。

“出租车。咱们身上不是有卫星定位器么,叫的车能直接过来接咱们。”打火机翻盖声,烟味。他也接过烟。

“刚才是怎么回事?”

“打鸽子。我说兄弟,这几天你都干什么去了?没搞到那本书?”

他摇头:“书?”

王志飞拍拍他的肩:“等会儿我拿给你看。机场专门有人守着运新瞎鸟来的航班。刚开始那几枪是对着天放的,受惊的一慌就拉开罩眼罩逃命——条件反射不怪他们嘛。于是中招成了偷窥的。啪——”他一顿,喷出一口烟,“死了一个,回去一个。当然那些打鸽子也有时还会内部火拼,有心急的怕没新瞎鸟受惊,先开枪把同来的打鸽子的干掉了。要打猎总先得把自己眼睛睁开不是。那本书真不错,都写着呢。”

他默然。“这里的警察不管?”

“盲岛的警察只管两件事。”王志飞用枪口敲敲沙地,“判定你打死的人临死前是不是偷窥者。只要在盲岛范围里睁眼看都算。他们有本事提取死人的最后几分钟视觉记忆,错不了。你自认为打死一个偷窥者后按一下枪柄上的键,就由定位系统通知了警方。他们会在二十分钟内赶到。要是验明你打死的确实是个偷窥者,就直接拉你去机场送你回去。要是那只是个临死还是睁眼瞎的倒霉蛋,对不起,你可得为他偿命了。”王志飞在沙地里掐灭烟头。

“所以刚才我们只要不睁眼,中弹的机会还是不大的。打鸽子的也慎重着。尤其在机场这种摄像头警卫系统完备的地方。不过被人流踩死的机会倒是大得很。”

那么说你救了我一次。

“谢谢。”他开口,自觉嗓音干涩。

“谢个屁。”王志飞摇头叹气,“等会儿车来了你跟我一起去星洲。明天我们去搞份工作。”

“星洲?”

“一家地下旅馆。由那种在盲岛过了几辈子,眼罩连裹尸布一起烧的家族经营的地方。比正式旅馆便宜。”

他点头。听到王志飞在背包里翻什么东西。

“拿着。”

他接住,是本书。

不,装订太过粗糙,似乎是私人印刷的地下出版物。纸张纤薄没有凹凸感。

“等到了旅馆房间再看。你不能只凭着海关那老女人的那张纸在这里过日子。”王志飞跃起身,小型轿车行驶在沙地上的声音,鸣笛。出租车朝他们驶近时,王志飞吹了声口哨,“86488。真是个好兆头。”

“你能看得见?”他问。

一阵沉默。

“你说呢?”

他悚然而惊。如果我睁眼看你是不是睁着眼。一分钟后也许我就躺在沙地上肚子吱吱冒血,你在等待警察来验鸽子了。你把我带到这里,也许不是想救我。他微笑着耸耸肩。

就好像对方能看到一样。

“上车吧。”王志飞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出租车门在他面前弹开,带着旧皮革味的热气迎面扑来。他钻进车。王志飞坐进驾驶座副座,和机器司机嘀咕了几句。车开了。

他想象着车窗外星空下不断退后的海岸线。王志飞坐在前面宽阔的背影。无论是敌是友,不睁眼你就是安全的。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啊。

他自问自答:这就是盲岛。

5

第二天早上,在一家飘着厨房油腻味道的街边餐馆里,他们解决了早饭问题。

“那本书看完了没有?”王志飞问。

“看了。”

“不用急着还我。大部分很实用,有些是夸张了。”

他点头。

昨夜抵达旅馆后的第一件,他看了那本书。他不想再接受王志飞的处处指导,尽管近期这种状态很难改变。

他们在前台交了一周的房钱。他在心里默算身边的现金能撑多长时间。

星游城的旅馆房间与他住惯的单人宿舍大小相差无几,陈设也类似,一床一桌一椅,靠墙一个厚纸板成型的简易衣柜,别无长物。唯一的特别之处在于没有窗户。

所有盲岛的建筑都没有窗。王志飞告诉他,在盲岛唯一允许睁开眼睛的地方是你自己的房间。所以不要轻易让人进你的房间。返身锁上门以后再拿下罩眼布条。祝你好运。

他听到王志飞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廓拐角处。没有电梯铃声,他与我住在同一层,但不相邻。他摸索到指纹感应区,进房,锁门,开灯。

光线瞬间刺得他双眼刺痛。尽管精疲力竭,他还是拿出那本王志飞的小册子,靠在床头读了起来。封皮污迹斑驳,显然已经过不少人的翻阅。王志飞是在哪里搞到手的?海关基地训练的那几天?那为何没有人向他兜售?

书名:《盲岛指南》。

“第一章 在室内最明智的选择是保持失明状态……”

他一页接一页读了下去。

第二天重新戴上遮眼罩走出房间时,他一次感到《指南》的确有其道理。过了十小时的视觉生活,重新建立起盲者的身体反射确然需要一点时间。更重要的是心理反射。他用《指南》上的话提醒自己:时时处处都有人想骗你拿下遮眼罩然后一枪崩了你。如果你每天都拿下它,那么你就不会将之看成多么严重的事情。这种松懈很可能会送掉你的命。

“你打不打算找工作?”

“工作?”

“除非你有信心把身上的钱花完以前就打到一个偷窥的。很少有人能做到。除了运气实在太好胆子又太大的。”

“他们给了我们——”他略一迟疑。也许每个人得到的现金数额并不一样。

“500块。大家都一样。光吃住,在星游城那种档次的地方,能挺半个月。”

“半个月。”他重复。

在15天内崩掉一个人?

“基本上没人能做得到。倒是很多人在半个月之内已经被人撂倒了。”王志飞吃东西时发出呼噜声。餐具与盘子的撞击声。他也开始进食。

“要找工作的话,没什么可挑的。盲岛人,那些真瞎子只会雇我们干些体力活。倒不怪他们,因为我们的心思大半放在怎样尽快打到一个偷窥的,然后拍拍屁股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不会费心学盲式技术。咱们不会成为好员工的。不过勉强糊口没问题。”

在他的想象中王志飞眯了眯眼睛,“而且还有黑市。”

6

他决定找工作。

《盲岛指南》中说:你一开始要做的,是适应盲岛的生活。让自己活下去,别轻易成为别人的靶子。

他认为自己正处于这个阶段。刚开始对视觉的疯狂渴切已然淡去,他有些惊异于人适应环境能力之强。找工作让他的感觉更良好了,自从被带到海关,送进盲岛,他就像段随波逐流的浮木。现在,控制感正在归来。

他们在一家屠宰场门口徘徊,听了几遍招工广播,通过简单的面试交谈,得到了份从卡车上搬运动物笼子的临时工。王志飞被叫走和其他人搭档。他与另一个沉默寡言,一身劣质烟草味的年轻人合作,把吱吱尖叫,滴着屎尿的猪笼顺着钢轨拖到清洗房前。有人在那里接应。

枪统一存放在更衣室。王志飞说别担心有人偷枪。每把枪的编号与子弹都与进入盲岛者的DNA相配。有人也许会把你的枪拿走放到别的地方。只要别睁眼找它,它迟早会出现的。

以前除了在足球场上出身臭汗,他没干过真正意义上的体力活。初冬的风吹到他汗湿的后背,冻得他直发抖。动手干活前他把外套脱在某只板条木箱上。眼下却找不到在哪儿。

强记所有东西方位的习惯对他来说还不是本能。也许,某人把它拿开了。别睁眼。总会出现的。

又一轮猪笼卡到了卸货台上。他一阵小跑,顿时不怎么冷了。午餐时间他终于找到了外套。半条袖子湿了,那种**的气味让他不愿做什么联想。

工场提供的工作餐粗糙量大,他蹲在卸货台沿上抽烟,猪仔在身后发出阵阵尖叫。臭气他已麻木到闻而不觉。王志飞的声音混在一堆临时工里远远飘来,他就是有本事混个自来熟。他不带任何妒意地想着。

下半天的工作量更大。渐渐地一切思维都从他的脑海里消失,剩下只有前面的钢轨,铁笼里的动物,对面的工作伙伴该死地不出力。他的胳膊和腿开始发抖,酸疼到失去知觉,呼吸像一团流火在喉咙里翻滚。每次他都以为自己撑不到将笼子推到轨道尽头,但每次他最终都做到了。

下班铃声终于响了。他拖着步子往外走,导盲棍撞东撞西,差点儿从工场前的台阶上跌个头破血流。

到外面风一吹,他意识到自己身上有多么难闻。王志飞从后头赶上他,说他们要去某个地方喝酒打牌,问他要不要加入。他摇头。一群吵吵嚷嚷的人包裹着他,下一瞬间又消失了。远处传来轻微的爆破声。这个城市随时有人在努力离开。

回到星游城,冲澡,躺在房间**。他没拿下遮眼布。猪的臭味像钻进了他的鼻子,挥之不去。未来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从那一刻起,他真正决定要杀一个人。

他想要回去,不惜任何代价。

7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再遇到过王志飞。估计哪天碰到了,王志飞也认不出他当初从机场混乱的人流里拎出的那个瘦弱青年。

确信自己绝对独处时,他会从镜中长时间审视自己的面孔。两年时间让他半孩子气的面孔蜕变成了下颚刚硬的成人脸型,刚开始那段日子所干的体力活让他肩背的肌肉发达坚硬。后来他在健身房里保持了这些特征。

“喂——”床板吱呀一声响,一双光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他在浴室里系上罩眼布条。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晃进浴室,拧开热水龙头,仰头,水哗哗冲进她空白的双眼里。

她是个天生的盲人。那些承受不了“打猎——被猎”游戏的人,有种退出的选择:自愿成为盲人。他们放弃视力后多半选择留在盲岛,经营食宿旅馆,靠植入式卫星定位系统开出租车,做一切非临时性工作,也是所有新盲岛来客的雇主老板。在生育上,如果想把孩子留在身边,他们便会服用某种基因药物,生下的后代天生没有瞳孔。

他离开星游城后遇到了她。一个机场餐厅服务员,身上总有股甜橙花的香味。私下相处时总执着地问他她漂亮不漂亮。他每次都给了肯定答复,并且很高兴自己不必说谎。她了解他从来没放弃过离开盲岛,这个情人的结局不是离开便是横死。而她走出盲岛便只是个领社会救济的残障人士。在彼此心知肚明的前提下,他们同居着。

“今天有活动?”她问。热水声,她在卷发间揉出无数泡泡。

“嗯。”他闭着眼睛剃须,梳头洗脸。在窄小的浴室空间里两人都像看得见一样,不会彼此碰撞。

“小心点。”她听出他完事了就要出门。

“我知道。”他提起搁在浴室门口的枪,检查部件、子弹。腰间手机振动起来,是某个手下。一切准备就绪。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如果今天顺利的话,他不用再回到这间公寓。

两年前,当他真正下定决心要打到一个偷窥者时,领悟到在盲岛,和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钱是极其重要的一个问题。

细心观察数周后,他发现屠宰场的伙伴们大部分毫无希望出去。他们的收入只够维持低级旅馆和伙食的生存需要,即使稍有节余,也花在那些让他们能暂时忘掉白天艰幸工作的黑市麻醉品或女人身上。

有些人已到盲岛将近十年,仍然指望着某天自己能有胆量在闹市区睁开双眼,一枪打到个同样发了疯的家伙。另一些人已经把自己的枪都扔在家里的壁橱里生锈。

除非撞大运,这群人不可能出去。而他不想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即便不得不赌,胜算也得大一些。

他积攒了厚厚一摞传单,每晚回到星游城便仔细研究:结社去机场打鸽子,各种黑市工具能让你在射击时更占优势,有公证的野外私人决斗,直接出售新鲜尸体的……各种匪夷所思的计划和价目表让他叹为观止,也让他明白:想要让自己更有把握地活着离开盲岛,他必须弄到钱。

“我不在这儿干了。”他对王志飞说。

工间休息时间,他在屠宰车间找到了王志飞。空气里充满了冷冷的血腥味,动物毛皮的焦臭,制冷系统的嗡嗡轰鸣让他们离得很近也得扯着嗓子说话。

“你准备去哪里干?”王志飞没停下手里的活,大声问他。

“有人让我替他装订些书。给的钱跟这里差不多。”

王志飞啪地将一块生牛肉和电解刀扔到钢桌上,将他拉到外头院里。他能听得出来附近没人。

“手工装订是明眼人干的活。”

“他们说保证——”

“你怎么能相信他们的狗屁保证,如果——”王志飞一顿,声音沉下来,“你是给他们干。”

“是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盲岛指南》,王志飞接过书塞进自己工作服。“你找到他们了。”

他默然。

“如果警察发现你为他们干过,你就别想出去了。”

“我知道。”

“好运。”王志飞拍拍他的肩,掉头走开了。

他的新工作是装订更多的《盲岛指南》。

从拿到手的那些传单中他看出来了,盲岛除了官方警察系统在维持最低程度的秩序外,必然存在某个地下组织在协调“打猎”活动。例如初登盲岛那天遇上的打鸽子,如果那天有两队人同时瞄准了那架班机,那么现场将变成猎人之间的火拼。

他想加入“他们”。

与其成为“他们”服务的消费者,他想要更安全的做法:成为这个组织的一员,完全了解各类打猎过程的流程。直到某天他有绝对把握,睁开眼睛,一枪命中目标,自身安然无恙。

他不想把自己的命交给个人的脑筋一动灵光一闪。

每天经过盲岛的中央大街,便会见到那些为自己的“好主意”付出代价血流五步的人。

与“他们”接上头的方式倒很简单。他们半公开地招募下层工作者,在一间保证“不会发生意外”的密闭式房间里从事需要视力的工作。

比如说装订。

他认为这只是个幌子。盲岛的非视觉技术已然发展到相当水平,他们用不着雇用人力来完成这些事情。只是忠诚度测试罢了。

当他第一次将枪上交,拉下遮眼黑布条走入城郊一间地下室时,仍出了一身冷汗。一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房间中央的长桌上堆满了零散书页,打孔机,灯光昏暗,再生纸的粉尘让他鼻子发痒。十多个年龄与他差不多的年轻人坐在桌面,动作熟练地装订书册。他们不约而同地扬头注视新来者,他发现自己已对目光接触感到陌生,努力地僵硬微笑以作回应。

有人过来教他装订工序,他仍然集中不了注意力,控制不住想象会有一群人冲进来将他们这些手无寸铁之人统统扫倒在地的场面。也许这是个更高级的陷阱。

第一天平安无事地过去了。第二天也是。

他开始和同室工作的那些青年人熟识起来。有些人仅仅是冲着比普通体力活高的工资以及有机会安全睁眼来的,更多人抱着和他一样的目的:急切地早日离开盲岛。他一边很高兴地与后一种人找到交流的话题,一边保持警惕:你不可能相信一个急着离开这鬼地方的人。他们和你一样,一有机会就会杀人。

他有时会想念王志飞。以前学校的生活与同伴自从踏上盲岛起已然恍如隔世。王志飞可以算得最后一个能说得上朋友的人。

他有时不明白像王志飞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留在屠宰场做苦力活。他似乎应该比自己更快地走上眼下这条路。

随着时间的推移,狄尧慢慢开始得到更多任务:将装订完的书送到机场附近的海岸,有船将之载走。可能就是通过这种途径流向海关训练基地,卖给还没踏上盲岛的人。在闹市区向路人散发传单时,他被人打过,也差点被枪捅到头上:盲岛的人警觉性都相当高。他还学会了靠定位系统开车,接送去野外废弃工业区决斗的人。去的总是两个,回来时后座是空的。死了一个,被警察的直升机接走一个。

在“盲龄”一年半时,他在组织里爬到了相当的位置。手下有了十多个新入伙的小孩供差遣,有自己的公寓与司机。

他主要负责机场打鸽子的那部分活动。带着些惊异他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相当有天赋:付了钱的客户在他的带队下,很少有不满载而归的。随着名声渐起,点名要他服务的客户也越来越多。

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他明白,此时再不离开,可能永远就走不了了。他了解这种惰性:组织的上层头头们在盲岛都呆了数十年,像王冠一样戴着他们的黑遮眼布条,利用黑市的便携式感应装置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在盲岛上——当他们愿意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里他们坐的是凯迪拉克。前呼后拥。

一旦离开盲岛,这群新贵们便又狗屁不如,得从头从底层爬起。

这种**感在他身上也在暗中滋长。他喜欢装成普通乘客混迹在机场人群中,身侧是十多个满手是汗,随时准备听他的指令子弹出膛的客户。他喜欢看到新盲鸟们跌跌撞撞走下舷梯,渐渐接近他们射击范围的那段屏息期待时间。他喜欢枪声大作硝烟弥漫时,用高倍望远镜为客户们挑选目标减少误射时的那种感觉。生杀大权在握。

他睁着眼。但没人敢射他。打鸽子的客户不敢,组织将保证胆大妄为的那个人撑不到警察过来检尸。鸽子也很少有还击的。还没在盲岛的地面站稳,他们甚至想不到自己也能开枪还击。

他喜欢现状。比起原先做数据员的未来,他偶尔并不介意付出视力的代价。正是这种情绪暗流让他明白: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今天,他自己也要打一只鸽子。甚至可以打死一个客户,如果必要。

8

机场的气氛不同往常。

他再次核对了班机降落时间,一班载满新盲鸟的客机将于上午九时准点降落。

一切都应该正常。狄尧将一小队人带到飞机出口通道外的一小块平地上。组织已经打点了机场警卫,不会将他们赶开。无论如何,只要遵守规则,开枪杀人在这里是合法的。他摸了摸表,要求客户们检查武器,重申那些细则:看准了再动手;不许互相射击;让眼睛适应光线时要做到背朝人群——他能想象那些客户们脸上激动而不耐烦的表情。

一切都很正常。他对自己重复道。但是,见鬼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警卫?他能听到他们特有鞋底的脚步声,不时用对话机低语。

“呆在这里。还有十五分钟,放松一下。”他对客户们说,自己在机场大厅里溜了一圈,再次肯定了先前的判断:今天的警备数量超过以往一倍以上。他犹豫着要不要给组织的消息网打个电话询问有何变故,想到自己的计划又作罢了。是不是今天算了,改日再——看具体情况,他决定。

自然,只要客户们开枪开得中规中矩,警卫再多也没什么。

广播中开始反复播放那架目标飞机的降落时间。准点。

他轮流替客户们摸着枪是否处于能正常使用的状态。飞机起降时的轰鸣声,迟疑零乱的脚步声,有人跌倒又爬起,初用导盲棍时粗暴莽撞的敲击声织成一片。近了,更近了。他用胳膊按住最跃跃欲试的人,悄声说,“等一下,等他们走过来。”

有人开枪了。不是来自于他身边。妈的,有散客活动,他心中暗骂一句。也有不通过组织自己背着枪来机场打新盲鸟的人。他们没有向导,所占的位置也非常糟,除了把目标群惊扰得谁也得不到好处以外——枪声不止两三下,他一惊,不是散客。

有麻烦了。

他立刻拉下自己的遮眼布,一时间眼前一片闪光与刺痛:尽管经过刻意训练,眼睛适应白天光线还是需要数秒时间。

他的客户们也开始射击了。

通道上现在挤满了两股人流。新盲鸟们尖叫着往外推挤奔逃,他一眼看到几个拉掉了遮眼罩的。但他的客户们已然顾上不瞄准他们了。另一股人流逆着刚下机的乘客冲向停机坪。他们怀里抱着的是经过改装的连发机关枪。

那群人谁都没有遮眼布,他们尽力推开乱撞的新盲鸟们,狄尧看出他们并不有意干掉他们。这些人的目标是冲向刚降落的飞机。

他们的机关枪准备对付的是蜂拥而来的警卫们。以及正向他们射击的狄尧的客户们。

那些第一次打鸽子的一点都没意识到情况不对头,他们哆嗦着冲眼前的一片混乱连连射击。很快被那群人回身扫倒了两个,三个,狄尧看出对方的射击水平不俗,大吼全都趴下,但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疯狂的人群急涌而来,他放弃了集中客户把他们带出去的努力,靠墙而立。眼下戴不戴遮眼布已经不成为变成枪击目标的理由,他看着几个闯入者登上了尚未收回的飞机舷梯,回头冲下面的人打手势。

警卫们也开始反击,枪声织成一片。狄尧估计了下对方约有三十多个人,看上去衣着普通,但行动迅捷配合默契,训练有素。他们是谁?他一向认为盲岛上组织是唯一成气候的地下帮派。

枪声突然消失。猛然降临的寂静令人更加不安,数秒后受伤者的哭喊尖叫渐起。狄尧望向客机舱门,发现了警卫们停止射击的理由:一个闯入者将某个乘客死死揪住挡在身前,正动作艰难地走下舷梯。乘客被枪抵住了头,步态僵硬。

被扭得动弹不得的是个女人。他见过她。盲岛很多人都见过她。海关等候室的白大褂上校。

在她身后的是王志飞 。

9

“你为什么会跟我上来?”王志飞问。

他俩的火力将追兵暂时阻在了候机厅二层的防火梯口下面。王志飞对他的射击准头表示赞赏。警卫们用扩音器劝说他们带着人质下来,作出种种诱人的保证。

王志飞点了一支烟,递给狄尧一支。他接了。上校蜷缩在墙角,双臂紧捆在身后,王志飞用绳子拉了个活扣勾住她的一只脚。她挣扎数下反而使自己反弓成了屈辱的大虾状,认清形势后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

机场二层是员工餐厅和一些内部办公室。狄尧上来过很多次,因为组织接洽机场内部人员,有时也因为他同居的女人是空姐的关系。但是睁着眼上来倒是第一回。走道墙壁是鲜亮的白色,员工餐厅四面玻璃墙,可以一直看到停机坪后碧绿的海岸线。现在不是用餐时间,里面空无一人,静静列着桌椅。下面传来的喧闹声像是隔了很远。

他深吸一口烟,“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谁?”

“你们。你和下面那些你带来的人。”王志飞是他们的领头人物,狄尧看出来了。

王志飞一笑,“你打死了个闭着眼睛的。”

“对了一半。”狄尧说,把烟灰往一尘不染的厚厚地毯上弹。他打死的是个闭着眼睛的客户。当时一片混乱,他看到那个人转向外奔去,直直向大厅出口处冲。他瞄准,开枪。一弹中头。机场出入口的混战瞬间对他来说不复存在。终于结束了。他打到了一个偷窥者。

绝妙的机会,而他抓住了。

按下枪上的报告键后,他向那具属于他的尸体走去,俯身扳过他的脑袋:是那个喋喋不休的中年男子。今天半路逃跑的客户。他又鼓起了一次永远半吊子的勇气,进了机场尝试当猎人,又一次被密集的枪战混乱吓跑了。这次没能跑过向导的子弹。

而且,他是闭着眼睛逃的。警方的检测仪,组织早有了仿版,能在现场判断被击中的是不是真正的偷窥者。每个向导都有。狄尧看着手中检测仪上显出的读数,慢慢转身走向机场通道。枪战还在继续,闯入者和警卫都不断有人倒下。

对他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现在两边都容不下你了。”王志飞几句话问明白了狄尧现在在组织里的身份后,说。

“是啊。”狄尧耸耸肩。两年努力谋划,小小意外即付诸东流水,“所以我跟着你上来。”

狄尧想起机场多了一倍的警卫。

“你们要她干什么?”

“套问一些事,如果可行的话,作为筹码跟上面谈谈。”王志飞摊了摊手,“你一直想要出去。但你想过出去以后的事么?”

狄尧一愣,他凭直觉知道,他不会再回到寄宿学校,和比他小两届的学生一起毕业后成为一名程序员。经历过盲岛后,这显得如此——荒唐可笑。他从没有意识地想过,在成功打到一个偷窥者后,坐上出岛的飞机后,自己会去哪里。他也隐约明白:无论是何种未来,恐怕都不是他自己所能决定的。

王志飞直接跳过了所谓杀一个偷窥者然后出去的思路。他想要知道为什么。他在盲岛找到了和他相似的人。那些人正在下面死去。

“喂,上校!”王志飞走进她扶着她的胳膊让她坐起身,“现在能告诉我们了么?”

女人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你们打算把我们派什么用处?某个没光照星球上的特种兵团?”王志飞声音里充满了戏谑的笑意,“不说的话,我们有足够时间在你的人上来之前——”

“杀了我?”上校开口,眉毛都没颤一下。

“不,只是让你尝下盲岛的滋味。”王志飞在她后脑某部分轻扣几下,“据我所知,这部分的脑组织破坏以后,视觉是不可能恢复的。所有技术都帮不了你,你甚至会忘掉世上有“看”这回事。”

她一缩,“你想知道什么?”

“首先,为什么挑上我们?”

“基因。”

王志飞一呆。狄尧看出这答案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们都有某条特殊的染色体。决定了你们有第七感观。有第七感观的人只占总人口的百万分之一,天生能觉醒利用这种感观的人更少。”她眯起眼睛,“你们都有。”

“第七感观?”

“别让我描述它。就像你没法向天生的盲人描述颜色一样。”

“好。那这种该死的东西能有什么用?”狄尧一顿,咧开嘴笑了,“类似某种超能力?”

这个词也逗笑了上校,“视觉有什么用?如果人人都是瞎子,视觉就什么用都没有。除了使你们成为怪物。你们的第七感观也一样。什么用都没有。”

“别说虚的。你们为什么要搞出盲岛?”

“训练你们。”

“如果我们通过了你们那变态的杀人测试——”

“你们会成为我们的一员。你们会有第七感观。”上校的脸上显出兴奋之情,“这将是非常重要的经历。”

“然后用这种超能力来保卫世界和平?”王志飞说,狄尧为他的语调大笑起来,他们笑得浑身发抖。

“某种意义上可以这样说。”上校说,“你们得在人群里找出并干掉那些第七感天生觉醒的人。他们就像,走在盲岛上的正常人。他们是扰乱正常生活的怪物。”

天边传来直升机的隆隆气流声。他们面面相觑。

“我们怎么能相信你?”

“警力直升机将在一分零七秒后出现在天台上左侧,机身左侧有三条横白纹,第一遍喇叭呼叫时会有杂音导致中断。你的人全部已经投降了。等我说完这句,会有两声枪响加一声尖叫。”上校说,她仰头闭眼一笑。有一瞬间看起来异常年轻。

他们听到了。

“这就是第七感。”上校轻声说,眼睛闪闪发亮,“没有过去和将来之分。你们将是我最好的杀手。”她转向目瞪口呆的两个年轻人,“这是在未来已经发生的事情。”

10

直升机带着三条横白纹出现在天台左边。

他们即将离开盲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