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救援计划
(一)画圆
待易厢泉出门,正是日薄西山之时。他先是接了几日不见的吹雪,去夏家取了行李。又去了一些地方办事,之后便要去找孙洵了。
他手持几炷香。香是点燃的,烟雾飘散在空气中,萦绕在他周围。他左手抱着吹雪,右手拿着香,怀里塞着一大堆卷轴,有点像作法的道士,但他不以为意。
元丰五年六月,汴京城一如既往地繁华。在这个人口众多之地,又不知有怎样的流言蜚语被人们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男子之间的谈话多半关于西边战事、南北商贸、朝廷政策,大臣之间的钩心斗角,抑或是青楼歌姬谁最漂亮。
或者谈论命案。
易厢泉走过茶馆饭铺,正是用晚膳的时候,笼屉冒着热气,酒楼门口往来之人络绎不绝。摆在彩楼欢门下的饭食小铺,总有露天桌椅。男人们吃着饭食谈着一些话语,这些话语传进易厢泉的耳朵里。
这些话是关于一个小姑娘的惨死,一个朝廷大员的失势,一个荒诞的诅咒。谈话之人或惊恐,或惋惜,或嘲笑,或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语。
易厢泉从来不去管这些流言,但当他听闻绮涟的死,被描述成带着一些调侃的荤段子,便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吃饭之人见状,都停下碗筷,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古怪青年。
几人相对而望,若是夏乾在,定要上前嘲讽理论的。而易厢泉站在此地,只是冷漠地不发一言。他明白这种争论毫无意义,查不出绮涟之死的真相,就挡不住人们的诋毁。
他轻抚着肩上的吹雪,待走到转角,一个转身,却将吹雪一下子丢了过去。
吹雪极度灵敏,一下子跳上那几个食客的桌案,滚了几下,打翻了饭菜瓢盆,菜汤撒了一地,随即灵巧地跳上屋顶消失不见了。
几个食客愣了片刻,这才知道发生了何事。然而在他们的一片咒骂声中,易厢泉和吹雪早就走得没影了。
待易厢泉走进孙家医馆,掐灭了香,习惯性地直接进去。而孙洵刚刚问诊结束,见易厢泉进门,挑眉道:“没被吴大人留下当女婿?”
孙洵说话一向没轻没重,好在易厢泉不喜不怒。但如今不同,易厢泉听闻此言,脸唰一下变了颜色,默不作声,直接进门去了。
孙洵一愣,这才知道易厢泉生气了。
她觉得自己的话过分了,内心有些不安。她在门口徘徊了一阵,易厢泉才出来,道:“帮我做点事,我有事要出门。”
若是以前,孙洵是绝对不应的。可是见易厢泉脸色难看,只怕出了大事,这才应了。又问及他与吴大人的谈话内容,而易厢泉只是三言两语地回答了。
孙洵却吃惊不小。
“二小姐没死?”
易厢泉点头,将怀中的东西放于案上铺好,“不好说。给吴大人的书信说不定是伪造的,即便吴大人说字迹很像二小姐的手笔,但依我之见,那字却不一定是二小姐写的。”
他将字条铺好,指了指道:“字迹看似没问题,可墨太重,写得太慢。就像是思考良久、生怕写错一样,故而下笔格外沉稳。字迹是可仿的,譬如我写柳字,但凡能将柳公权仿得很像的人,都很容易模仿我的笔迹。”
孙洵拿起纸条蹙眉,“这并非绮罗真迹?”
“不好说,”易厢泉开始研墨,随口道,“玉佩应该是真货。真可惜,发现绮罗尸体时我并不在场,如今尸体火化,线索难寻。”
孙洵放下纸张,看了他一眼:“你在场又怎样?绮罗就能不死了?”
她这一句,直击易厢泉的心里。是啊,在又怎样?易厢泉心里想到这,脸上未有什么表情,只是手中的力道加重几分。他研好墨,在纸上重重画了几道,又立即点燃香。
易厢泉道:“待到墨迹消失,看看用了多久。吴大人说,信到他手中时,墨迹并未干透。”
孙洵一下就懂了。香雾之下,二人沉默了,各自想着心事。待墨迹干透,易厢泉灭了香。
“墨迹干透需要半炷香。”他铺开汴京城地图,丈量了距离,“用马车或者驴车送信容易引人注目,应该是走路送的。我从东街走到夏家用了一炷香。吴大人接信之时处于宫中花园凉亭。将东街夏家距离折半,以吴大人所处地做圆,就得到——”
他画了一个圆。孙洵一看,惊讶道:“怎么可能,没到宣德门!”
“是啊,不仅没到宣德门,皇宫哪个门都没到。这个字是在宫里写的。”
孙洵愣住半晌未说话。易厢泉叹息:“再看这个圆与建筑交会之处,不是花园就是鱼池,还有就是这里了。”
他用手指戳了戳,上面的确有一栋建筑与圆交会。孙洵看了看,问道:“何人住在此地?”
“这一带应当是后宫妃嫔的住处,”易厢泉叹了一声,卷起卷轴,“我去拿给吴大人看一看。”
孙洵道:“纸张质地和墨的质地查了吗?”
易厢泉点头,“贡纸,墨是上好的墨。”
两人看着纸张,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是聪明人,沉默都是有默契的。孙洵挑眉道:“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
易厢泉叹道:“我没破出绮涟的案子。那个案子看似简单却很复杂,幕后之人不仅心狠手辣,而且聪明异常。而这个纸张……”
“疏漏太大。”
易厢泉呼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头,“就算线索都是假的,又有什么用?”
孙洵坐在椅子上。她看了易厢泉良久,才道:“此事蹊跷,小心为上。”
易厢泉点头欲出门,孙洵一下叫住他,“旁观者清,绮涟之死,你没什么责任。”
易厢泉未吐一言,只是默然走进苍茫夜色中。孙家医馆的灯还亮着,他只顾着往酒楼走,却没注意到,不远处似乎有人跟着他。
易厢泉一向谨慎,但是这个跟踪之人技术实在高超,故而难以被发现。而且,易厢泉的心已经乱了。
他想找到绮罗,想查清绮涟的死因,他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吴家。
三日之内,他必须及早确认宫中之事。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要找到二小姐绮罗。
(二)越狱
“关上三日就差不多了。”慕容蓉整理了一下衣领,对旁边的狱卒微笑一下,赏了一锭银子,“他偷了我的钱,好在被追回来了。皮肉之苦就免了,毕竟是女子,也没犯多大事,骂一骂就罢了。”
相较于夏乾整个人的喜兴,慕容蓉整个人就呈现出一种谦谦君子的形象,衣着华丽,谈吐斯文,出手还阔绰。狱卒接过银子点头道:“您放心,一定骂!其实,这偷钱是用不着坐牢的,打个几十大板,放了也就老实了。”
慕容蓉摇头,“我家训甚严,素来以慈悲为怀,遇上这种贼,只要关几日即可,切莫动刑见血。”
狱卒忙道:“关上几日,一定放。即便要现在放人,公子也只要说一声……”
韩姜没有出声,心中有些疑惑。她在牢房的最里面,隔着十几个牢房栅栏,只能稍微看清远处的走廊尽头发生了什么。
这两人肯定是夏乾弄进来的。
狱卒将牢房的锁打开,将扮成女人的柳三推了进去。柳三此时的走路姿态与语气都像极了姑娘,狱卒丝毫未察觉。
一般的犯人进牢房,都是两个狱卒押着犯人的,也许是柳三打扮的“女子”太过瘦弱,也许是慕容蓉太过鹤立鸡群,竟然只有一个人押着柳三,另一人拼命与慕容蓉说着话,可能还想讨些赏钱。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慕容蓉一脸平和,就像是那普度众生的菩萨。
就在此时,柳三一个转身,竟然一下子将慕容蓉推倒,伸手挠了他的脸,尖声尖气骂道:“用得着你说!你个小白脸真当自己是菩萨?”
事发突然,狱卒万万没想到柳三与慕容蓉竟在地上厮打起来,起先,柳三占了上风,挠了慕容蓉几下,随即抽过牢门锁链对他一通狂砸。而慕容蓉怒道:“你居然打我,你居然真的打——”
“呸,不打你打谁!”柳三尖声尖气,“老娘看见你这种富家公子哥就来气!伪君子!动不动就装好人,恶心!”
韩姜可有些明白了,柳三这些话可能是出自真心的。她不明所以,看两人在地上互殴,竟觉得有点好笑。但她却有些紧张,因为她并不知夏乾的越狱计划,但夏乾这个人往往是想不出什么迂回之法的。会不会是让她趁乱逃脱?
不,现下不是子时,若是现在逃脱,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狱卒将两人拉开,不住地劝着架。韩姜愣愣地看着挂彩的两人,很是诧异,狱卒竟还未发现柳三是男人!
狱卒骂了柳三几声,忙问慕容蓉怎么办。而他压抑怒气,似是思考一阵,“皮肉之苦还是免了。”
柳三啐了一口,一脸不屑。见状,慕容蓉怒道:“别给他饭吃!”
狱卒点头应了一声。韩姜哭笑不得,慕容蓉的脾气未免也太好了。
“慕容公子,说实话,她偷的银钱可不多,我们都没备案……”
“算是我欠你们个人情。关他几日,若肯反悔,便放了吧;若是执迷不悟……”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生气地瞪了柳三一眼。
柳三双手叉腰,嚷道:“你看什么看?就这破牢房,我待不了几日就能逃出去!”
狱卒闻言,冷笑一下,将牢门锁严。慕容蓉有些不屑:“逃与不逃是你的事,就你这种人,这牢房关你都是给你长脸。你们说是不是?”他转头,对着狱卒笑笑。狱卒赶紧点头称是,直骂柳三事多。
慕容蓉交代几句,便转身离去了。就在此时,他停住脚步,看了远处的韩姜一眼。
韩姜立即警觉,她以为慕容蓉要告诉她什么事,或是传达什么话。
可是慕容蓉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随着脚步声远去,韩姜的心中疑虑越发多了起来。柳三离她很远,只能勉强看清人形。毕竟所犯罪责轻重不同,柳三所处位置更靠近门口,也更贴近狱卒所在之处。
二人根本无法交流。
只听得柳三又双手叉腰骂了几句,十足像个泼妇,譬如“有本事来打我”“信不信我今晚就翻墙出去”“偷你钱怎么了”之类,叫得狱卒烦了,几次想抽他。
韩姜自然明白夏乾的意图,他定然是将柳三送进来助她越狱,可是她不明白此举的意义。她只知道,若是夏乾与柳三上演这出戏,可能会演得更好;而夏乾却委托了慕容蓉,不是因为夏乾临时有事,就是因为衙门的人都认得他。
韩姜叹了一声,试着扶墙站起。她自己只能勉强走上几步,根本跑不远。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韩姜垂目,今夜过去,明日等待她的是严刑拷打;若是今夜出不去,只怕凶多吉少。
子时的更刚刚打过。那一声声梆子敲击在韩姜心里,是期待,也是担忧。
狱卒的说话声与脚步声都远了。韩姜立即抬起头来,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锁链碰撞声,柳三速度极快地从牢房出来跑到韩姜这边,脱下衣服低声道:“速度快!”
“你……怎么出来的?”
“今天白天趁乱偷摸把锁换了。”只见柳三脱下一身女装,里面的衣服竟然与韩姜一样。而在这一刹那,东边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韩姜瞪大双眼,而柳三却道:“斧子!把锁劈开!”
韩姜立即从稻草中抽出斧子,行动迅速,口中却问道:“这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夏小爷雇人放的爆竹,”柳三见锁被劈开,立即将门打开,“一则为了掩人耳目,二则为了调虎离山。”
二人燃起火把,将不远处的栅栏烤热,用斧柄将其撬开一人宽。韩姜有些发愣,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而柳三的行动十分迅速。只见他快速跑开,将劈开的锁链放入他原先的牢房;而自己则退回韩姜的牢房,一下关上门,又将锁链重新锁好。
韩姜很是吃惊:“你不走?”
柳三摇头一笑,“韩姐姐这么聪明,你还不明白我们的计划?”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来塞到自己嘴里,又从怀中掏出一捆绳子来,含含糊糊地说了句:“给我绑上!”
韩姜根本来不及多想,只是听从命令。绑毕,柳三又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句:“别多想,你快跑!”
韩姜费力地爬上了窗,临走,她看了柳三一眼,这才有些明白这越狱的计划。
不远处夏乾正站在月光下,快速地朝她招了招手。
韩姜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去。六月的空气有些微热,她拼命地呼吸着,这才发觉自己真的自由了。
(三)有耳
入夜,易厢泉已进入酒楼与吴大人会谈。而吴大人见了他手中的图,脸上阴晴不定。
易厢泉指了指地图,问道:“不知吴大人是否知道这是谁的住处?”
吴大人摇头:“不可能是这里。”
“为何?”易厢泉皱了皱眉头,“绮罗小姐就算不在这里,写字条的人也在,应当是与幕后人一伙没错。”
“不可能,不是一伙。”
易厢泉见状,更是诧异。他不明白吴大人为何这么固执。只见其叹息一声,“这里是舒国公主的住所。本来皇上忌讳我们与宫内人有牵扯,奈何舒国公主与我的二位女儿关系甚好,算是故交。”
“不管关系如何,都有可能——”
“不可能。”吴大人有些急躁,“舒国公主为人聪明智慧,识大体,疾恶如仇,深得皇上信赖,不可能与小人为伍。”
易厢泉只是平静道:“有必要查。”
吴大人看着他道:“易公子,坦白说了,不可能是舒国公主。我……把证据给她了,你明白吗?”
易厢泉一怔。证据,也就是那位“对家”的罪证,居然给了舒国公主。不过想来也正常,朝廷纷争无数,那位“对家”自然会排查吴大人在朝中的知己、好友,可偏偏想不到这份罪证在皇上的亲妹妹手上。
吴大人叹息一声,“也许是哪个环节出错了,易公子,你再想想。”
易厢泉后退一步,脑袋有刹那的空白。不过他很快恢复过来,快速思考着,片刻之后,他得出了一个令他不想面对的答案。
他们知道东西在舒国公主手上。
易厢泉开始踱步,但是吴大人心却静如止水,“如果绮罗回不来了,我也有心理准备。”
“不一定。”易厢泉说道,“我已经安排了人,天一亮就进宫去。我和您在这里等消息。”
吴大人点了点头,拿了一些酒来,晃了晃酒壶。很多酒壶都空了,看来这几日喝了不少。
“您可以休息一下。”易厢泉干巴巴地说,但是他知道吴大人不会听他的。
果然,吴大人摇头,“睡不着。”
长夜漫漫,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吴大人饮了很多酒,易厢泉也喝了不少。醉酒的人情绪很容易反常,二人各怀心事,喝了一杯又一杯。
“您看起来……”
“平静多了,”吴大人慢慢举着酒杯,“想想上次喝这么多酒,是因为什么事来着?对,是因为大宋出兵伐夏失败……我年轻时读圣贤书,参加科举,只为有朝一日能在朝堂献计献策,我希望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有人为了江山,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可以抛弃妻儿。我原以为我也可以,但如今……不行的,我做不到。”他的手开始发颤,“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在想……我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的孩子……”
他含混不清地低语了几句。
易厢泉没有说话。吴大人在他面前没有了朝廷大员的样子,只是苍老又落魄。
“不会结束的。”易厢泉忽然说道。
吴大人侧过头来看他,有些讶异。
“这件事不会结束的。您的亲眷去世了,但您还活着。我们不应退缩也不应恐惧,因为该恐惧的人不是我们,是那些恶人。”易厢泉很是坚定,“我们一定会把对方绳之以法。”
吴大人轻轻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话,易厢泉问了吴大人一些有关“信件证据”的问题,但吴大人都避而不谈。易厢泉心中有了分寸,这些事涉及朝中大事,是问不得的。而吴大人大概只想让自己找到二小姐绮罗,关于朝廷的事尽量少问。
二人谈了一会儿话,刻意避开了沉重的话题,讲了一些吴大人年轻时候的事。从寒窗苦读,进京赶考,再到后来入朝为官……吴大人一边喝酒,一边讲述他生平遇到的事。谈及那些年少时的志向、未曾实现的理想,吴大人重新拾起了一点勇气。他讲了一会儿,精神似乎放松了很多,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易厢泉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等他醒来。吴大人只睡了一个时辰,待他再醒来时,天空微微发白。
易厢泉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看外面,离太阳完全升起还要好久。他们大概还要在此等待很久,但屋内更加明亮了。易厢泉这才想起,今日将行李搬来搬去,将佩剑和金属扇子都带在身上了。他将东西卸下放到桌案上,自己又重新坐下。
吴大人的目光落到了易厢泉的佩剑上。
“是鹰?”
易厢泉这才意识到吴大人问的是自己剑柄上的图形,遂拿起来看了看,道:“不知道。这剑从出生起就跟着我了,可能是我父母的。”
“这只鹰,我是见过的。”吴大人伸手接过佩剑,低头看了看,“我进京赶考那年,在京城认识了一位铁匠。那时候他还不会打造这些复杂花样,只是在纸上绘出来了而已。鹰嘴很圆,我们还为此争论了很久。”
易厢泉闻言,身体一僵。
吴大人也很诧异,他看了易厢泉一会儿,问道:“你的父母……”
“从未见过,也不清楚名姓,似乎因为火灾去世了。”易厢泉说得很快,侧过头去,好像不想谈这个话题。
吴大人见他是这般反应,也没继续问,只是低头端详剑柄。
易厢泉的心绪却乱了起来。他赶紧喝了一杯水,又看看吴大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又低下头去。
“也许只是巧合,”吴大人将剑放回去,“但那个铁匠和你长得有些像。之前和你讲话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他来。那时我进京赶考,在异乡很是孤独。我们偶然相识,经常在一起吃面。他说他不是个铁匠,只是不得不留在京城,只能这样糊口,但他也不想回家乡去。我问他很多事,他却三缄其口,但我们性格相合,居然聊得很投机。我希望大宋国力强盛,他则希望天下太平再无纷争。”
易厢泉很认真地听着,但是没有开口问,像是想问又不敢问。
“我中举之后在外地做官,回到汴京之后他已经不在了。他当时说,以后有机会去看大海,所以我猜他在沿海的某处定居。易公子,他是不是……”
“应该不是,”易厢泉像是自己否定自己,“我不认识他。我也从未去过海边,小时候一直住在洛阳。”
吴大人点了点头:“他不和你一个姓。他的姓氏不常见,姓拓跋。”
“姓……什么?”
“拓跋。这不是中原人的姓。这样算来,他可能是西夏人。”吴大人若有所思,“不过这个姓氏也可能是他编的。他天天胡言,不曾告诉我真名,只说自己叫拓跋海。那‘海’字为名,就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真是胡来。”
吴大人又说了几句,居然笑了,他自绮涟死后根本没有笑过,像忘记了怎么笑似的。
没等他说完,易厢泉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一掌将门拍开。吴大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易厢泉就追出了门去。只见一道黑影从门下溜过,闪到了窗户跟前;易厢泉立即从怀中抽出扇子,打了出去!
“易公子!”吴大人惊叫一声,易厢泉把扇子打过去之后立即跟到窗前,而窗里窗外都没有人了。
黎明之际,天色昏暗。一阵冷风将易厢泉吹醒,吹得他不寒而栗。
吴大人慢步出来,惊道:“方才究竟——”
易厢泉立即拽着吴大人回房,又唤了随从侍卫前来照应。他脸色极度难看,对吴大人道:“大人,休要出门,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吴大人急忙问道,“窗外有人?”
“中计了。”易厢泉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让人心底发寒,街边偶有犬吠,却令易厢泉思绪烦乱。他转过身来对吴大人道:“我们的对话被人听去了,若我猜得不错,这是陷阱,那人在附近守了一夜。换言之……”
吴大人坐回椅子上,脸色阴沉起来。
易厢泉不语,只是走到桌案边看着那幅汴京城地图。想着从吴府事发至今,发生太多事,而这些麻烦事他没有解决掉一件——这是史无前例的。
易厢泉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绮涟之死未能解决,对方竟然设下这样一个局,等着易厢泉入套。未干的墨迹、汴京城的地图、交会的房屋、舒国公主的住所……
易厢泉想了一会儿,问道:“他们是不是早就有所怀疑,证据在舒国公主手中?”
“也许,”吴大人气若游丝,冷笑一声,“现在他们是确定了。”
“舒国公主会不会有危险?”
吴大人摇头,“皇宫重地,还算安全。”
易厢泉思考片刻道:“如今他们已经确定,那便会实行如下举措。一是进宫谋害舒国公主;二是派人取走证据;三是挑拨圣上与舒国公主的关系,让她有口难言。大人觉得,那位‘对家’会使用什么手段?”
“最后一种,惯用手段。”吴大人的胡须也有些颤抖,“也不排除偷走的可能性。对于位高权重之人,他们一向比较谨慎,一般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迹。若是要杀人,也往往会用更加隐秘的方式。”
易厢泉点头,拿来笔墨,“大人,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待取来笔墨,请将那人的罪状悉数写下。”
吴大人叹气道,“根本写不满一张纸。我查了许久,只不过查出点点蛛丝马迹,证明朝中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没做官,却控制着朝廷的诸多官员。掌控着他们受贿罪证,掌控着他们的妻儿性命。而我的部分证据,指的是一部分大臣的受贿账目,往来书信、威胁信,还有一些小人物的口供。”
易厢泉蹙眉,“还是比较全面的。”
吴大人摇头,“若有人证还好,可如今证据根本不够,只能证明这些大臣有作风问题,圣上就算见了证据,顶多勃然大怒,将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官革职查办,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很难浮出水面。那个人究竟在不在汴京城住,多大年纪,甚至是男是女,我一概不清楚。”
易厢泉心中暗暗吃惊。以吴大人的身份地位,查一个人的字号易如反掌,而对于此人,他查了这么久,竟毫无发现。多半是因为吴大人在查这件事的时候是孤立无援的。那位“对家”能掌握住这么多大臣,必然有不少眼线。能值得吴大人信任的人很少,在朝堂上,很难知道谁是对方的人。
“我与他通常是在宫中联络,以书信形式谈判。他好像总能知道我身处何方,随时能派人来传话。我却查不到他的行踪。”
易厢泉在屋内踱步,“会不会就是宫中之人?”
“说不准,”吴大人眉头紧皱,“此人的意图不明显,只是一味惑乱朝纲。若说是宫中之人,倒不如说是敌国奸细可能性来得大。还是那句话,身份、地位,一概不知,目的也不明确。”
易厢泉没说话。吴大人又道:“但是,他的往来书信有落款。”
易厢泉挑眉,“是符号,还是代号?”
“是姓,”吴大人闭起双目,“一个字,白。”
易厢泉脸色越发难看。且不说姓的真假,即便是真的,汴京城有多少姓白的人?农户、商人、官员,数不胜数。
“有权必有财,”易厢泉略作思考,“不知汴京有无姓白的大户?”
吴大人摇头:“早就查了,没有可疑的。易公子,你都无法想象,这个人怎能存在得这么……虚无?”
“大人有何打算?”
吴大人苦笑一下,没有答话。
易厢泉道:“虽是圈套,绮罗未必真的死去。现下最好将事情告知舒国公主,让她小心;若是来得及,将证据转移最好。”
吴大人看了一眼窗子,“夜半时分,谁都无法入宫。臣子与舒国公主见面本就不妥,如今趁着天亮进宫,也只得低调行事。易公子,我知道你安排了人,但最好还是亲自和公主见上一面,讲述事发过程,而且……”
吴大人犹豫了一下。
易厢泉接话:“那位‘对家’说不定也会再跟您联系,我去谈判。”
吴大人点头,“易公子是聪明人,定然明白我的私心。我只希望易公子能从其口中问出绮罗下落。”
“我这就想办法进宫。”易厢泉点点头,站起身来想要离去。他走到门口,犹豫地回望了吴大人一眼,又问了一个问题。
“他……是个好人吗?”
吴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才明白,易厢泉问的是那个叫拓跋海的年轻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很喜欢开玩笑,想去看大海,还喜欢在纸上画小人。”
易厢泉微微笑了一下,舒了口气,好像很满足似的,踏着最后的夜色匆匆离开了。
(四)调包计
韩姜爬出小窗朝四周看去,周遭尽是高墙,固若铁壁。夏乾见她出来,匆忙来扶。
韩姜欲张口询问,夏乾急道:“事不宜迟,我将你送出城!”
他拉着她从围墙的狗洞钻出,洞口停一小车,四周空旷无人。朦胧月色下,由唐宫改建而成的衙门静静地立在这里,巍峨却又透着几分诡异。而在距离衙门不远处则有一白色石桥。
韩姜又要张口问什么,夏乾扶她上车,用布罩上:“快走!你看见那桥了,这段路最不好走,若是你被发现越狱,他们直接派人从屋顶放箭,我们两个都会被万箭穿心!”
韩姜默然,夏乾推着她疯狂地向石桥跑去。而他身后的衙门内墙则传来一阵脚步声。那是换过班的衙门守卫,他们匆忙地走过内院,开始巡逻了。
夏乾第一次跑得这么快。
“有人越狱!”
衙门内有人高喊,随后是一阵脚步声,说话声,吵闹声。韩姜瞪大眼睛,扯掉身上的布:“被发现了?”
夏乾上气不接下气,急道:“把布盖上!”
“他们发现了越狱——”
“是柳三,不是你。”夏乾汗如雨下,“他们不会来追的,柳三的牢房空了,在他们眼里只是丢一个小贼。慕容蓉早就嘱咐衙门了,这种偷钱小贼,跑了也就罢了。我们打听过,长安城的府衙发生过好几次小贼越狱的事,长安城的士兵很懒散,小贼跑了,从来没出来抓过。出了这种事,官员也只想把事情压下来。”
果然,虽听闻吵闹之声不绝,却不见有人出来。二人迅速跑上石桥,待过了桥,则是夜市了。街上偶有醉酒的行人、进货的商贩,但都在主路上走着。夏乾迅速拐向一条小路。这条路是他白天看铺子的时候发现的,人迹罕至。他们再走一阵,周围变得很安静,就只能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了。
韩姜蜷缩在推车上,一路没有吭声。夏乾推着车路过一个小山坡,从山上能看到远处衙门的牢房。夏乾看着那边的火把闪动,心中越发不安,放慢了推车的速度。
“出事了?”韩姜问道。
“没事。”夏乾赶紧回答,又开始推车。直到把小车推到城门附近的一座荒凉马厩前面,夏乾上前敲了敲马厩的门。
慕容蓉急忙探出头来问道:“成功了?”
“一切顺利。”夏乾欣喜地喘着气,扶韩姜坐起,“天一亮,待城门开了,我们就装成运货的出去。伯叔的车停在城郊接应我们。”
韩姜看了一眼慕容蓉,“慕容公子也在?”
夏乾点头:“嗯,他来这边帮忙。你和他出城,我晚些再出去。”
慕容蓉问道:“看韩姑娘伤势不轻,现下可还撑得住?要不要吃些东西?”他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食物和水。
韩姜没有动,直视夏乾道:“你们的计划,就是用柳三换我出来?”
她的言语中带了几分谴责的意味。夏乾累了两夜未休息好,好不容易把韩姜救出来,却听到这句话,顿时有些不开心,“对,没错。”
韩姜摇头道:“这是什么主意?这怎么能行?”
夏乾有些生气:“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在牢里被人打?”
“柳三装成我的样子躺在我的牢房里,但他怎么逃出来?”
夏乾解释道:“这样做能拖延时间。当他们第二天发现‘韩姜’变‘柳三’之时,你早就出城几十里了。”
韩姜看向慕容,“你也同意了?”
慕容蓉道:“韩姑娘放心,柳三是手脚被捆、口中被塞布的。他只会说,半夜睡觉突然被人打了后脑,醒来就这副模样。”
韩姜转头对夏乾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柳三,钱阴要的只是一个替死鬼。只有牢里的‘韩姜’畏罪自杀,钱府一案就此结案——他们根本不会管牢里的是谁!”
听了她的话,夏乾的脑袋嗡嗡作响,“那你说怎么办?与其柳三要装成你的样子躲过乱箭,还不如这样赌上一把,至少不会被万箭穿心。”
“夏乾,你救过我,我至今感激你。”韩姜语速很快,“你这一次又救了我,我无以为报。但我只想说,我韩姜的命不值得你冒这样的风险,何况还要把柳三的命也搭进去。”
夏乾有些生气了:“我千辛万苦救你出来,如今你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夏乾话未说完,却被慕容蓉打断。他直接捂了二人的嘴,低语道:“别吵了,有人。”
三人立即沉默,大气也不敢喘。就在此时,马厩外真的有两个男人。他们身材高大,走了一会儿,便倚靠在马厩外的柱子上。
这个马厩在城门客栈附近。那客栈价格低廉,是外地人进城落脚的首选,但客栈中的客人鱼龙混杂,常有人打架滋事。
透过马厩的门缝,夏乾看到其中一个人脸上有胡茬儿,颈上一道疤,另一个人则有些胖。二人掏出酒囊,对饮起来,喘口气,缓缓谈起话来。
胖子轻声道:“一会儿怎么办?”
伤疤男子翻个白眼,“多喝点酒,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一刀下去,拿钱走人,收尸也不用管。你还指望她做鬼来害你不成?”
马厩后的三人本担心眼前这两人赖着不走,如今听到此,三人都是一身冷汗。
夏乾用口型问道:“什么意思?”
韩姜脸色泛白,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两个人的声音她认得,是曾经在狱中“探望”她的某一班狱卒,当时应该是去踩点的。
慕容蓉吐了五个字,虽听不见音,却也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杀手,是老手。
胖子瞅了瞅远处,“那可是衙门!”
“衙门?去地府咱们都敢接。”疤痕男子低声笑道,“银子都结了,还能怎么办?你要感谢那帮捕快不敢动手,否则钱老板哪这么容易给钱?”
胖子道:“总觉得去衙门做这种事……”
他咕嘟咕嘟地将酒喝干,显得有些紧张。
“怕了?”疤痕男子嘲笑道,“真像个娘儿们,你还不如娘儿们。咱再喝会儿,约定的时辰还没到。”
“还是快走吧。从这儿走到白石桥,还要好远的路呢。”
“急着投胎吗?”疤痕男子啐了一口。
“急着领钱哪!”二人收起酒壶,骂骂咧咧地朝东边走去。
韩姜脸色苍白,拉了拉夏乾的袖子,“你们听见了吗?你们知道刚才二人是做什么去的!”
韩姜扶着马厩的柱子站起来,“柳三不仅手无寸铁,而且双手被缚,也无法呼救。绝对不能留他一人在那儿。”
夏乾赶紧扶住他,“那两人也许只是喝醉了,又不是真的杀手,哪有这么巧,钱阴今夜买凶杀人,又被我们碰见——”
慕容蓉平静道:“别欺骗自己了,夏公子,如果不去救柳三,他可能会……”
夏乾沉默了。他看了看天空,看了看远处的衙门,又看了看韩姜与慕容蓉。
韩姜明白夏乾目光的含义,她一把拉住他,“你别去!”
“我都没说我要去哪儿,你拦我做什么?”夏乾甩开了她的袖子,看了看城门,“你们在这儿等着,待开门之后立刻出城。一个时辰后,我在城郊与你们会合。”
语毕,他推开马厩的破门就要出去,还背上了弓箭匣子。弓箭是提前准备好放在马厩里的。柘木弓匣子透着阴沉之色,比黎明的天空更加灰暗。
“夏乾!”韩姜语气不善,“你没那个本事——”
慕容蓉赶紧劝解:“时间宝贵,莫要争吵。韩姑娘说得不错,夏公子,这事开不得玩笑——。”
“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吗?”夏乾问道。
韩姜和慕容蓉沉默了,夏乾朝他们笑了笑,“放心,我身上还有不少银子,我去拦住他们,看看能不能把事情谈成。背着弓箭只是以防万一。”
朝阳的脚步很轻,轻得根本就没有将黑夜完全驱逐出境。星光微弱,使得夏乾的影子在夜幕之下显得有些孤独。
韩姜怔怔地看着,夏乾的背影越来越远,远到她根本就看不清楚。
慕容蓉叹气:“夏公子说得不错,也许能用钱解决问题。我们如今只好等在这里,待城门开启再出去。”
韩姜摇头,“慕容公子,你有所不知。若是有组织、有靠山的团伙,根本不会为金钱所动。”
“若你执意回去换柳三,这更不是个好主意。夏公子之前就猜到你这种心思,怕你不配合。他说,一旦出了事故,我一定要送你出城。”
韩姜没有作声。
慕容蓉劝道:“计划是我们想的,不是万全之策,但也是应急之法。而且……夏公子真的对你很好,你不要让他为你担心了。”
慕容蓉见过很多姑娘,也非常了解女孩子在想什么。他以为韩姜听了这些话,多少会感动,至少会理解夏乾的苦心,然后乖乖跟着自己出城;若是执意不走,想用自己把柳三换回来,慕容蓉依然准备了另外一套说辞等着她。
却不承想,韩姜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府衙,似乎有别的想法。
慕容蓉吃了一惊:“不行!”
“不是说我越狱,是说柳三越狱。至于原因……你说你早上遛弯,在街上碰到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慕容蓉摇头,“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了。”
韩姜没有理会,继续道:“之后,官府发现柳三被替换成我,他们就会把柳三重新关押,或者安排狱卒在那儿守着。你一直在那里看着柳三,确保他是安全的。再多叫一些狱卒、官差去牢里。即便衙门收了钱阴的好处,但也不是人人都收了钱的。只要事情闹大,人一多,杀手一定无法下手。而官府要出来搜人,短时间搜不到这里。你让夏乾回来,将我伪装成货物带入钱府。钱府内院一个下人都没有,官府碍于钱阴的面子又不会搜查,在那儿会很安全。”
慕容蓉很是吃惊,但是静下来细想,韩姜的想法不无道理。
韩姜又道:“如果我真的逃了,很快就会有官差前来追捕。我身上有伤,被抓到的可能性极大。但若是我回钱府躲着,你们想办法将案子破了,之后让狄震将案情写下呈报京城上级,事情才有可能妥善解决。最坏的可能,也不过是我重新被抓回牢里去,但至少拖延了几日。在这几日里至少大家都相安无事,说不定你们还能和钱阴谈判,事情尚有转机。至于夏乾的计划……我明白夏乾想要顾全我的安危,可是我要顾全整个大局。”
韩姜说得句句有理,慕容蓉自然听得懂韩姜之意。此法风险均摊,比夏乾做得更加稳妥。
见慕容蓉有所动容,韩姜补充道:“慕容公子,你是聪明人。这件事夏乾是断断不会同意的,所以我必须等他离开,先行说服你。刚才我们路过了一座小山,登上山坡整个衙门尽收眼底,夏乾在那儿停住了。他做事是离不开弓箭的,虽然距离远,但他可以通过小窗将箭射进去。”
慕容蓉摇头,“小窗太小,怎么可能射箭进去?”
“我了解夏乾。他很自信,认为自己的箭术无人能敌。他先射入一箭,告诉柳三有危险。这样等杀手进入牢狱,柳三会将杀手逼至小窗,等着夏乾放第二箭。”
慕容蓉怔住了:“这么说来,脱险也不是不可能,那为何还要——”
“慕容公子,若是夏乾真的为保柳三性命射了箭,那他就……”
“他会杀人。”说到这里,慕容蓉立刻明白了韩姜的意图,思索片刻便做出了决断,“我现在就去报官。韩姑娘,你可真是……”
面对这个姑娘,他实在想不出形容词来,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转身快速去了府衙。
他转身跑去,独留韩姜一人站在马厩。天空越发明朗起来,明朗到阳光都从云际冒了出来,照着长安城的墙垣和屋瓦。马厩的茅草棚顶也多了一丝暖意。
命如浮云,风起云散,飘忽不定。新的一天就是一场新的赌局。
韩姜的目光柔和却坚定,这场赌局他们一定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