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幕后真凶终现形

从前有座山。

山处于洛阳城郊,没有名字。多年之后,山神将它悄悄地搬到别处去了。而山下有一条江,江也没有名字。

太阳似乎刚刚撤掉最后的红霞,只留得西边天际的一丝猩红,随即堕入黑夜。江畔的渔火燃烧着,夜色逐渐将湖面包裹起来,隐隐约约地,能看到江面上一条破旧的渔船。

一个老翁坐在船头,嘴里叼着根嫩嫩的芦苇秆。打鱼人都是用网的,他不是。他只是剥着嫩生生的芦苇,之后拴上绳子放入水中。

这种鲜嫩野草的气味,对于鱼儿有致命的吸引力。

老翁闭起了眼打盹儿,但似是未睡,仔细看,能看到他眯起来却发亮的眼睛。

忽然间,只听水面发出一阵轻微的扑腾声,竟有鱼儿上钩了。

老翁咧嘴一笑,猛地一下提起芦苇秆,一条小小的、漂亮的鱼被钓了起来,上面还闪着金光。

“好漂亮的鱼!不吃了,给你养吧!”老翁看着鱼,回头爽朗大笑,他面朝江岸,但是江岸上黑黑的一片,根本看不到人影。

“喂,你快过来看看!”说着老翁又是一阵笑声,他扬了扬手里的鱼冲着黑暗处喊道,“别藏了,出来吧!偷看啥呢?要不等下鱼就死了。”

这时,江畔突然冒出一个少年,他好奇地张望了一下,犹犹豫豫蹚着水过去了。

“哟,别蹚水过来,衣服脏了,师母会怨你的!”说罢老翁轻转船头,慢悠悠回了岸。

少年止步了。渔火中,他看起来有点瘦弱,十一二岁的样子,个子已经很高,模样清秀,穿着浅色的长衫,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他板着脸,缺少少年人的活泼,可是双眼充满了灵气,双目的神采比渔火更加明亮。

老翁下了船,把鱼给了少年。鱼略带金色,像是富人家养来赏玩的,很难想象江水中有这样的鱼。

少年接过鱼,迅速弯腰放入水里。

“哟哟,好端端的为什么放了呢?”

“为何不放呢?”少年用他清澈的眼睛看着鱼,鱼儿在水中扑腾一下,慢慢地游到湖水之中。

老翁一撇嘴:“拿去养着不好看吗?金的呢。”

少年摇摇头:“总有金色的东西,我又何必都据为己有?这鱼这么小,小鱼是不应该钓的,它应该游回去找它爹娘。”

少年沉默片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怎么钓的?”

他仰着脸,带着一丝好奇。

老翁笑道:“用芦苇啊。”少年一脸不信,老翁又道:“你觉得钓不上来吗?”

少年哼一声:“芦苇太过柔软,根本承受不住鱼的力度。”

“哈哈,你小子不懂。芦苇这么软,却是有韧性的。打结,要像发丝一般精细,鱼儿可以恰好咬住,也可以正好卡喉。”

少年低下了头,用脚踩踩水花,哼一声道:“我不信。”

“我昨天教了你什么?背下来了吗?”

“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少年哼唧道。

老翁弯腰开始装篓,慢吞吞道:“蛇打七寸,苇也如此。在适当的地方曲折,在适当的地方缠绕,苇也可以变成钩,这是人为。生老病死,旦夕祸福,人看似是不能违背自然的,但是可以通晓自然规律做出改变,这是人类的胆识和智慧。傻小子你懂吗?”

少年头一偏想了想,随后低下头没说话。

老翁把手里剩下的芦苇递给少年:“不信天命,但信人为。回去自己试试就知道,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少年接过芦苇,这是老翁递过来的一根特殊的芦苇,从鱼的嘴里拔出来,还带着血丝。它不长,上面有一个细小的结。不像吉祥结,长得竟然像龙须钩。

少年痴痴地看着,而老翁却突然开口了。

“厢泉啊,你知道你名字的含义吗?”

少年点点头:“我只听师母说,厢泉,是师父酿的一种酒。我的姓取自《易经》。”

老翁点头,又顺手拿起一根芦苇。

“厢泉酒,这是东厢房的泉水所酿的酒,很普通。以泉为名,酒却是本质。执着之心如烈酒,淡泊之性如清泉。我希望你不骄不躁,永远沉下心去追你所愿。你师父我一辈子就待在这乡下破屋子里,研究几本破书,不想做大事。可是你……不一样。过几年之后,师父老了,走不动了,你就替师父出去跑跑。”

少年愣了一下,芦苇在他的手中随风摇摆。

“我……去哪儿?”

老翁慢悠悠道:“中原,西域,想去哪儿去哪儿。”

“我不想去,我就想当个郎中,治病救人。”

少年说得很认真。

太阳早已隐去了脸。月下湖光山色如画,渔火闪亮,芦苇低语,这种景色深深地映在少年的明亮眼眸里。他看着小舟,看着湖水,认真地说着:“当郎中可以救好多人。”

“好是好,可是学医救不了宋人。”老翁调皮地眨眨眼,笑着继续道,“厢泉哟,你这孩子,其实聪明得很。聪明的人,通过一朵花便可知晓时令,通过一滴水就可以看到海洋。你的洞察力、联想能力、推理能力,远在同龄人之上。”

少年嘟囔一声:“我怎么不觉得……何况,这些所谓的能力,并无用处。”

老翁哈哈大笑,惊得岸边水禽一下子飞入夜空,似要穿月而去。

“有无用处,他日便知。但你要记得,聪明归聪明,正义仁爱之心断断不可缺,记住没有?”

少年不耐烦地应了两声。

老翁满意地点点头,背起鱼篓。师徒二人踏月归去。

“师父,”少年突然开口,看着江畔的点点渔火,“如果我真的这么聪明,我为什么记不住以前的事?”

“五岁以前的事吗?这谁记得啊?”

“我只记得一场大火。”少年停住了脚步。

师父也停住了脚步,似乎不想让他说下去。

少年木然地看向江边的渔火:“一场大火,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师父,我从哪儿来?我的爹娘究竟是谁?他们是不是遇害了?凶犯是谁?官府没有查出来吗?”

渔火沉默地燃烧着。师父背着鱼篓,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少年若有所思,却不再发问了。

天应该已经亮了很久了。只是今日秋雨蒙蒙,天空灰暗,洛阳城的清晨就来得晚了一些。小贩、官差、行脚商人似乎都没有早起的心情。

衙门的鼓响了。

“咚咚咚”,击得沉稳而有力。

值夜的衙差被鼓声惊醒,揉揉眼,暗骂了一声。

一般清晨击鼓都是急事,报案人在惊慌失措中一通乱敲,但今日的鼓声却敲得格外镇定。

衙差推开大门,惊讶地看着门口的鼓。

鼓前面放着一个小凳子,凳子上站着个小孩。

“谁家的孩子!没爹没娘吧,敢来官府胡闹——”

衙差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勤快”的孩子,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冒着细雨来恶作剧。

再一看,小孩的衣服全都湿了。似乎是走的山路,脚上全是泥。他的个子不像成年人这么高,够不到门前的鼓,所以搬了个馄饨店门口的长凳,踩在上面击鼓。

小孩转过头来,十一二岁的样子,消瘦,但是眼神却显得沉着冷静。他放下鼓槌,下了长凳,行了礼:“有冤要申。”

他的举止不像个胡闹的孩子,姑且称为少年人。衙差一惊,思忖片刻,看着他被雨水打得狼狈不堪的小脸,有些心软。

“你进去到屋里站一会儿,等府尹大人起了再说。”和一个少年客客气气,衙差摇摇头,觉得自己疯了。

“府尹大人是个好官吗?”

衙差不知道他会这么问,只得敷衍道:“是吧。他常说自己是。”

少年很满意地点点头,进了门,很守规矩地站在门房的屋檐下。衙差想接着打盹,但又好奇:“你姓什么?家住哪里?可有亲人?有冤要申?”

“我叫易厢泉,家在城外山上,没有亲人,有冤要申。”少年答得中规中矩,却显得丝毫不热情。这样的谈话方式让人接不起下句。衙差架着胳膊看了他一会儿,也没问什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不知少年在屋檐下站了多久,府尹大人终于醒了。

待人通报之后,少年被带到后堂。府尹大人穿着随意,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有什么事?我很忙——”

“不上公堂吗?”少年看着大人,沉稳得像个成年人,“我有案要伸冤。事关我双亲被杀一事,望大人明察秋毫,重审旧案!”

府尹大人眉头一挑。案子先不提,但根据他多年的为官经验,这孩子谈吐不俗,往往出身富贵人家。他只怕孩子来头不小,心头一紧,忙问:“你父母是谁?”

见大人热心起来,少年有些激动:“不知道。”

大人眼睛一瞪:“不知道?不知道报什么案?”

“事发七年之前,我太过年幼,实在是记不清楚。只是知道父母居住地,位于现今司马大人宅邸附近。若您查查卷宗,也许可以查到当年一场大火——”

大人眉头一挑:“你父母认识司马大人?”

“不知道,应该不认识,可是我师父认识。”少年有些着急,“我只知道师父当年在洛阳会友,陪着司马大人去看新宅,偶遇大火,把我从火中救出来……”

“你师父是谁?”

“邵雍。”少年低下头去。

大人“哦”了一声,清醒了几分。案情不重要,知道孩子背后有谁才重要。邵雍是当今有名的理学大家,虽不做官,却与朝中重臣有些来往。大人盘算一下,问道:“那你师父怎么不来衙门说这件事?”

“他和我说,都过去了,火灾只是一场意外,让我向前看。”少年突然抬起头,扯落了脖子上湿漉漉的围巾,露出了一道红色的疤痕,“我虽然记不清楚,可是这疤痕却是铁证。这是利器所伤,而且我隐约记得有人……反正就是有人进了我们家!肯定是他放了火,这根本不是意外!”

大人卧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胸口。

就凭这孩子的只言片语,一个正常的、理性的成年人很难当回事。七年前的宅子着了火,即便不是自家人不小心酿成的意外事故,也很有可能是小偷小摸闯空门被主人发现,情急之下打翻了油灯。简言之,这就是个小案子,甚至不是案子。

“你是自己回家去,还是等着你家人来接你?”大人吐了一口气,尽量很和蔼地讲话,“要是你师父来,你就先去吃些点心。”

少年的眼神冷了几分。

“你不打算查?”

“这种小案都不会记录在册。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若是有亲戚知道这事,也会来寻亲的。可是……什么都没有。”大人伸了个懒腰,走出门,背着手看着门外的秋雨。

“我懂了。这件事对你而言是小事,微不足道,不足挂齿。只是,百姓的事无小事,官府的存在就是为黎明百姓、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你这话都是从哪里学的?”大人好歹是个进士,最讨厌有人说教,还是被一个孩子。这一番话激起了他内心的文人傲气——即使这傲气已经蒙上三层灰了。他皱皱眉,招呼少年过去,想教训少年一番:“官府,为国而生,因国而存在。你看见花园里那面墙了没有?旧了,要塌了,我们只能保证那个墙不塌。懂了么?不塌就行。至于那些小裂缝,让它裂去。”

他说得通俗易懂。易厢泉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墙面淋在雨里,死灰一样的颜色。

“你……不管了?”

“我没有管的必要。”大人怒极反笑,心想,我连和你说话的必要都没有。

“你不是个好官,”少年很是平静,“你眼里的小事,是百姓一生的大事。墙上的每一道裂缝,都是别人生离死别的痛苦。”

府尹大人一愣,从来没听过有人敢这么说自己。也许是心血**,今天和这个聪明孩子多讲了两句。可是这个孩子句句不饶人,自己自恃涵养甚高,也终于忍无可忍了。

“带他走。”府尹大人朝下人说着,生了一肚子气。本来想说“带他滚”的,想了想孩子的师父,还是没说出口,又气不过,遂冷笑道,“你现在还是一张白纸,有很多棱角和缺角的地方,日后你的棱角会被磨平、缺角会被填满,但你无论如何都要先学会做人,长大之后也不要自以为是。”

少年很聪慧,马上听出了他的意思。少年吸了口气,仰起脸直视他,仿佛自己已经长大了。

“我想给天下人击鼓鸣冤的机会,我想让坏人绳之以法,我想让死去的冤魂得以安息。我何错之有?错的是你。”

不等大人发话,也并未说一句道别,少年猛地转身,抬头挺胸出了府衙。可是天却并没有变晴,雨依然在下。他走着走着,突然委屈地哭了,整个人像一只失魂落魄的落汤鸡。

顺着大路走,要走很久才可以去城郊。再顺着小路走,很久才可以到达半山腰。少年哭着走了很久,鞋子上全是泥土,身上冷冰冰的。

苏门山在雨中显得格外青翠,绿意一片。小溪旁边有一座茅草屋,它在细雨中显得有些破旧。草屋的门口有一个很大的菜园,种着青菜和萝卜。菜园旁边盛开着大片的牡丹花,花下一只小狗在躲雨。

在牡丹花园外面,站着两个人。他们着急地喊着,像是在找人。

“厢泉!”师父和师母看到了他,赶紧跑上来撑起伞,“傻孩子,你去哪儿啦?别哭,回家了,回家了。”

少年赶紧擦了擦眼睛,抬头看了看师父和师母。

他们神色焦急,眼中透着关心,说不定比父母更爱自己。只要有他们在,也许亲生父母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也许三个人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少年突然觉得很幸福。

易厢泉倒坐在小毛驴的背上,呓语了几句。

此刻,西街后院火光漫天,终于惊动了厅堂里的人们。众人救火、处理后事,等到尘埃落定,早已到了三更天了。

夏乾拽着毛驴麻木地在街上走着,疲惫地闭上眼睛,他太累了。刚才他所经历的事,像是已经过了几日光景一样漫长,却也不敢回想。

驴蹄声嗒嗒作响,夜晚的巷子很安静。烟花巷子那里还有余烟,像是宣告着什么事情的结束。易厢泉趴在驴背上,又开始在梦中呓语,来来回回只有几个词。

爹,娘,师父,师母……

断断续续地,他似乎总在重复这些词。

夏乾扭头看着他,心中免不了暗叹。易厢泉怕火——堂堂易厢泉居然害怕大火!在夏乾眼里,易厢泉虽然有时候故意戏耍自己,但是他聪明智慧,深谋远虑,受过极其特别的教育,不应该惧怕任何东西。

夏乾摇了摇头,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头。

易厢泉不过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和自己差不多嘛。

再看西街的余烟,夏乾总觉得一种恐惧的感觉从心底蔓延起来,他之前的恐惧都与之不可比。他不怕青衣奇盗,不怕朝廷大员,不怕突变的事故。但是他今天怕了,人在生死之间,力量居然这么渺小。

夏家的宅邸已经近了。府前标着“夏”字的灯笼数盏,绵延了整条街道。几个下人在门口巴望,拿着厚的锦缎棉衣,眼巴巴地等着夏乾回来。

夏乾不知怎么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停下了脚步,用孔雀毛扫了扫对方的脸:“喂,到了到了。”

易厢泉慢慢地睁开了眼。风微微地吹着街边的银杏叶,乌云散去,留下繁星,细碎如沙地躺在夜空之中。

在一阵阵秋日的凉风中,易厢泉很快认清了今年是哪年、自己又在哪儿。至于梦中隐隐出现的江畔、师父、秋雨、官府、草屋……他揉了揉眼,把这些细碎的记忆悄悄地埋在心底。这些事他很少对人提及,却在心里悄然生了根,长出了荒草。但是如果外界刮起了狂风,荒草被吹动,根茎被拔起,心也有些疼。

夏乾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低声问道:“你还好吧?”

“还好。”易厢泉眼睛闪动了几下,很快回过神来,利索地下了驴,“傅上星希望保留一些名节,不为自己,也为了曲泽。既然真相已经揭晓,人也没了,就不必和曲泽据实相告。”

“那要怎么和她说?衙门那边怎么交代?”

“说他殉情。”易厢泉拍了拍驴子,“你不用担心这些,到时候我去说。你只要嘴巴严一些就行。”

夏乾认真地点点头。大管家夏至从大门内出来问话,夏乾敷衍几句,习惯性地扯了一些谎,便和易厢泉一起进了夏宅。二人进屋坐定,暖炉燃起,热茶滚滚。

夜深,院子中的喧闹声也少了。房内很是安静,二人各有所思。渐渐地,二人的呼吸都平稳了,却都无精打采,屋子里透着一股丧气感。

易厢泉看了夏乾一眼,率先开口:“你在想什么?”

“西街的事只能如此了,可青衣奇盗又究竟去哪儿了?”夏乾胡乱搪塞。

“也只能如此了。”易厢泉答得淡淡。

夏乾把脚跷到了椅子上,眉头一皱:“这次行动的关键就是抓贼,贼没抓到,犀骨筷也没了!你以前不是挺厉害的吗?十六岁那年就破了个大案,这次我总觉得你不可能让贼逃跑。何况他还可能是七年前……”

夏乾很识相地没有说下去。

“没关系的。”

易厢泉居然这么淡然,有些不正常。夏乾不明所以,于是瞪他一眼:“别找借口,跑了就是跑了!”

易厢泉有些不服气:“你这是在怨我?那贼可从你眼皮底下溜掉过。”

“当然,我射中了他,但是他还是跑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易厢泉指了指他的头,“是谁打晕了你?”

夏乾一愣,他忘记这件事了!

“当时青衣奇盗在院子里偷犀骨筷,我射中了他,之后被打晕了,这样说来……那贼有同伙?”

“在一日之内想出调虎离山的计策,如此大费周章,还要短时间内来回奔跑数次,若是仅有一人根本无法做到。他偷窃这么多次,官府居然没看出来,”易厢泉嗤笑一声,“青衣奇盗一直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两人以上的团伙。”

夏乾愣住了。一个人的案子好破,一伙人的案子可就难办了。

易厢泉的眼中闪着微光,微光中却带着笑意,问道:“倘若真的有多个同伙,那么他们要偷东西,会怎么样?”

“混入庸城府。”

“不容易进入呢?”

“那么就找地方悄悄地盯着庸城府!踩点。”

“去哪儿比较好呢?”

易厢泉问得不依不饶,夏乾只得老实回答。

“视野好、离衙门近,又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了。

易厢泉笑了:“是的。青衣奇盗和你想的一样。风水客栈是最好的地方了。离庸城府近、视野好,而且没什么人。前几日他们想要害我,只怕是一直待在客栈某个房间里,晚上出来放迷香,再溜回隔壁房间去,所以,不论怎么在街上巡逻,都找不到他们。”

夏乾心里突地一跳。青衣奇盗躲在风水客栈里?他们居然躲在衙门对面,易厢泉房间隔壁,真是贼胆包天!

“那管客栈的周老爹呢?”

“那几日他应该不在店内,也想不到店内进贼。为了以防万一,明日还是去找他问清楚为妙。”

夏乾心里瞎想着,猛然,他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人影。

“你有没有见过客栈的小二?”

易厢泉愣一下:“那客栈有小二?没见过。”

“就是挺矮的,尖声尖气的。”夏乾有些慌张。自己去客栈寻找易厢泉那日,明明见过一个店小二。

易厢泉挑眉,思索片刻,看向夏乾:“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不早说?说不定他就是——”

闻言,夏乾脸色变得苍白。

店小二是青衣奇盗?打死他都不相信。

夏乾想了想,争辩道:“他未必是,也许真的是周大爷找来的帮手!纵使是,那也只是青衣奇盗的同伙。青衣奇盗本人可不是那样,他挺高……”

易厢泉一摆手,夏乾自从射箭之后,把青衣奇盗的外貌描述过无数遍,滔滔不绝,不厌其烦。

“可是,我被打晕之后呢?青衣奇盗跑了,显然没出城。可是城里搜遍了!如今只剩下几个时辰,也应当去找找看呀!”

“没必要。”易厢泉只是看着那开得灿烂的秋海棠已有了颓唐之势。花下,哥窑盆子仍然泛着它独特的光彩,只要不破碎,就可以安然存放千年百年。有些东西一直都在。既然在,那就不急于一时。

“日后自然会相见。”易厢泉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烛火也没有为他的脸多添上任何颜色。

“你是说,他日后还会偷窃?”

“不一定。”易厢泉轻轻刮蹭着紫檀木的桌面喃喃道,“他偷了八个扳指、四支簪子、一双筷子、一只鼎、一根灵芝。”

“八,四,二,一,一……”夏乾愣住。

“对的,不过依我看那灵芝肯定不算数,因为不同类。这批东西的制作时间是春秋末到战国初。当时你听到这个时间,自然想起一个人来,我也是。”

夏乾惊道:“鲁班?”

易厢泉点头:“鲁班,最好的木工。”

夏乾沉默思索,易厢泉紧接着道:“我虽然不知道其中联系,但是多少想到一点头绪。鲁班是那个时代最有名的匠人,虽是木匠,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与他相识之人,朋友、徒儿,也都是手艺绝伦,但不全是木匠,也有金匠、制作玉器的人。他们这些人的特点,是将天下精绝的机关术存于脑中。比如鲁班,有人说他做过会飞翔的木鸢,木鸢放入皇陵中而后被项羽放出。如若真的,他堪称神匠。”

“这又如何?”

“青衣奇盗偷东西的目的绝不单纯。用大手笔去偷不值钱的东西,显然那东西有大用处。八、四、二,我只是猜测,这么规律的数如果作机关之用,怕是可能性极大。他们可能要打开什么东西。锁制特别,用八个扳指、四支簪子、两根筷子来打开。鼎和灵芝,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再看‘八四二’均为双数。如果是某种器具需要用这些东西开启,那一定做得十分对称。”

夏乾觉得易厢泉在胡诌,却又觉得他此番言论必有出处,只是不愿意细讲。然而夏乾还是觉得忧心。万一是真的呢?他心中一沉:“若是真的,这么算来,他已经都偷全了!那青衣奇盗以后岂不是要销声匿迹?”

“恐怕是这样的。”

易厢泉以为他还会问些什么,然而夏乾只是沮丧地坐下,无力发问。这时天空已现鱼肚白,空气中弥漫着破晓的寒气。

易厢泉见他打蔫儿,只是一笑:“但是,此事另有玄机。我在青衣奇盗偷盗前发现了点东西,而且事后也证明了……”

“什么东西?证明什么?”

易厢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金属扇子,“夏乾,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我是指青衣奇盗的盗窃方法——他用的盐水,利用密度。”

夏乾紧皱眉头颔首道:“我也觉得奇怪。他如何做到的?”

易厢泉转身推开窗,一阵冷风吹进,紫檀木桌上烛影晃动。他望着苍茫而逐渐褪去的夜色,说道:“从时间和人物开始联想,春秋末战国初的一位不得志的诸侯王,与一批有才能的匠人有往来。那么,诸侯王究竟想干什么?为权。他被幽禁,如何采取行动?”

夏乾一怔:“和外界联系?”

“对,联系的方式就是送密信,用食盒之类的东西送信。一个被幽禁的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与外界沟通,因为一日三餐必不可少,如此沟通不惹人怀疑。”

夏乾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想到这些的?”

“城禁之前吧,我还没到扬州呢。你别问这些有的没的,打断我思路。”

夏乾一脸震惊,觉得易厢泉未免太过深谋远虑了一些。

易厢泉毫不在意继续道:“我思来想去,觉得事情不对劲,于是产生了一种大胆的设想。我第二日晨起一起看犀骨筷,细细地看,果然,”易厢泉笑了,“那不是普通的筷子。”

“我没听明白——”夏乾难以置信地盯着易厢泉,“‘不是普通的筷子’是什么意思?”

晨光已然射进屋子,易厢泉逆光侧过脸去,清秀的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虽然平淡,却透着绝顶的自信。

“那犀骨筷做得太精细了!它有条几乎看不见的切缝,要很仔细地开启,细细地把栓子抽出来才能打开。那筷子里是中空的,而且里面有东西。”

夏乾这下精神了,他猛地蹿起大声而急切地问:“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是个小东西,很奇怪,但我估计它很重要。”

易厢泉这话让夏乾一震,他瞪大眼睛:“那到底是——”

易厢泉笑了笑,没有言语。

“好,好!你不说!”夏乾咬了咬牙,踹了一脚椅子。

易厢泉神色飘忽不定而避重就轻:“在发现那东西之后,我才觉得万根犀骨筷是可以辨别的,毕竟只要拆开来看就可以了。但是数目庞大,一根一根地辨别也要很久,可行性很低。工坊正在制作赝品,箭已离弦,我把真假犀骨筷放入水中辨别,发现它们都会下沉,自此相信自己可以成功。哪里知道青衣奇盗会一捧一捧丢到盐水里去……”

夏乾皱眉:“可是差别很微小。”

易厢泉的表情有些凝重:“在制作赝品时,少了二十根,我让工坊补上了。现在想想,这二十根应当是提早就被青衣奇盗偷去了,将其中一根赝品挖成中空,二十根犀骨筷全部倒入水中,再往水中倒盐。直到中空的那根浮上来,由此记录盐水比例。”

说到此,易厢泉叹了口气。

夏乾脸色微变,想了一会儿,问道:“可是,筷子里的小东西现在还在你手里,对不对?”

易厢泉笑着,却没说话。晨光照进了屋子,已经快到寅时开门的时候了。夏乾死盯着易厢泉,等着他的答案。

“东西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夏乾怒道:“好哇!怪不得你不着急!你也不要得意,青衣奇盗也逃了!”

他把“逃了”两字咬得很重,唾沫都快喷到了易厢泉那张发笑的脸上。

“为了那东西,青衣奇盗可能折回来取。”易厢泉说得肯定,晨光照在他身上,一身白衣像被绣上了金线,“也就是说,他没有把真正的东西偷走。”

他抬起头看着朝阳,眼睛却比朝阳还亮:“案子破了,东西也守住了。我们赢了,夏乾。”

见他那个得意样子,夏乾忍不住想打击他:“几日前他还在风水客栈,如今你不知道他躲在哪里?”

易厢泉沉思:“非要让我想,也就只有几种可能。譬如西街巷子,甚至有可能和我同住在医馆,毕竟最危险之处最安全。”

“为什么?”

“因为傅上星。”

夏乾听到傅上星的名字,心又隐隐痛了一下,不知怎么的,易厢泉脸色也不好看。

“他和青衣奇盗勾结。”易厢泉不痛不痒地说。

“怎么可能?”夏乾干笑两声。

易厢泉叹气:“他八成当时正在干什么坏事,正好被青衣奇盗撞见,然后被要挟了。方千的那张烧焦的纸怎么来的?傅上星给的,他承认过,你也听到了。可是这件事对谁有好处呢?青衣奇盗。证据要多少有多少,我没有直指傅上星的铁证,但是小破绽却多如蝼蚁。比如我千防万防,还是在青衣奇盗偷窃那天倒下了,细想为何?我接触过什么?吃的?水?我一一排除,最有可能的就是傅上星的药。”易厢泉从衣袖中掏出傅上星给的药,把药瓶往桌上“咣当”一扔,夏乾傻了眼。

易厢泉冷冷道:“哼,东西都没收回去,他倒真是不想活了。你以为我凭他和小泽的非男女之情的关系,就真能把嫌疑定到他头上?他漏洞太多了。我看到他窗台上有鸽子停过的痕迹,还有剩余的鸽食。他就小泽一个亲人,和谁飞鸽传书?”

易厢泉有些激动,夏乾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懂了,易厢泉早就看出傅上星有问题,但是怕傅上星有过激行为,迟迟不开口。

易厢泉又道:“青衣奇盗应该是在医馆或西街一带徘徊,看到傅上星的所作所为,以此要挟。你可曾记得傅上星最后说的那些话?他说青衣奇盗只不过是偷了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却害得官府派了这么多人来捉。在他眼里,帮了青衣奇盗的那些‘小忙’也无伤大雅。”

易厢泉的脸色越发难看,夏乾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利害。若是傅上星没有自尽,也许可以从他口中得到青衣奇盗更多的线索。如今傅上星一死,线索几乎全断了。

“反正都过去了,他的事已经至此,不要多想了。青衣奇盗那边……”夏乾心里有些难受,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突然觉得易厢泉煞费苦心,结果却什么都没改变。

“青衣奇盗也许不是我要找的人,”易厢泉犹豫一下,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知道,当时我师母被杀,身上被砍了七刀。”说到此,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易厢泉第一次主动谈起师母的死状,夏乾低下头,没敢应和。

“但是青衣奇盗犯案十四次,一个人都没杀。我之前以为只是百姓信口胡说,但是几日前我落入他手。他们精通药理,使我受伤中毒,却始终没有害我性命,我总觉得他们不是那种罪大恶极之人。当然,我不是为其开脱,偷窃固然是犯罪而且理应受到制裁,何况他们应该和七年前的事有所关联。我希望可以将他们抓捕归案,哪怕是问出些线索也好。”

“所以你还是要抓他?”

“要抓,终有一天会解决的。至于‘终有一天’是什么时候,就得由他们来定。他们想演什么便演什么,而表演之地自然不在庸城了。”

夏乾诧异:“不在庸城?你要离开?什么时候?”

易厢泉答道:“城门开了,和府衙说清了,我就走。”

夏乾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一声都没吭,他有些泄气地滑落到椅子上。

“怎么,忙没帮够,戏也没看够?”易厢泉笑着从座位上站起,“我要走了。你要回家去,书院也要开学了。”

易厢泉将门推开,雨后秋日的空气扑面而来,异常清新。庸城古老厚实的墙壁立在朝阳之中,似是熬过六日长夜,要安静地听完这段故事的结局。

“我果然没有名垂青史。”夏乾有些丧气,“虽然结局有些糟糕,可是我不后悔管这些闲事。你呢?”

易厢泉微微眯眼,笑了。他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气,顿觉清爽。

“我也不后悔。”

“如果你前功尽弃呢?比如青衣奇盗再不出现,或者,你关于他的推断全部错误。”

“那就重新开始。”

听到他坚定的回答,夏乾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站到门前,伸个懒腰。院中的银杏沐浴在阳光里,染上了阳光的颜色。

今天要开城门了。

窗外,吹雪就在石头打造的桌子上懒懒地晒着早上的阳光,周遭堆满了落下的银杏叶。它慵懒地摇摇尾巴,眯着眼。不远处,谷雨唤了它一声。

吹雪懒洋洋地漫步过去。

“你居然把吹雪给谷雨照料,是不是不想养了?”此情此景,夏乾也懒洋洋地问话,觉得心里宁静了许多。

“你可别给她养,”夏乾回头笑笑,“谷雨这丫头不敢告诉你,托我转达。你给吹雪脖子上系的铃铛丢了。你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弄丢,但是她还是丢了。”

“什么?”易厢泉猛然抬头,双目消失了光芒,变得空洞。

“铃铛啊,”夏乾笑道,“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还给吹雪系铃铛。还不许弄丢!简直歪理,猫脖子上的东西怎么可能拴住?一玩就掉了,都不知道能掉哪儿去……喂!你——”

易厢泉突然冲了出去,唤了吹雪。吹雪立刻蹦过来,雪白的脖子上空无一物。易厢泉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夏乾见了易厢泉的脸色也吓了一跳,他赶紧叫来谷雨。他本来以为是小事的,哪里知道是这种局面?谷雨一见易厢泉,立刻难过地低下头,眼睛都快红了。

“什么时候发现铃铛不见的?”易厢泉有点激动。夏乾看出来,他在努力维持平静。

谷雨语无伦次:“是昨天……”

“丢哪里了?”

谷雨抬头,眼睛真的红了:“易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吹雪一直在我旁边没出过院子!我本来去给夫人倒水,一转眼铃铛就没了……我四处找,就是没有!”

“你急什么?”夏乾赶紧圆场,“铃铛而已。”

“当时有什么人在外面?”

“我记得只有我一个……”谷雨带着哭腔。

夏乾想劝劝,却又满肚子疑问。易厢泉反常地急躁起来,另外两人都没敢吱声。他在院中踱步,眉头紧锁:“现在寅时刚过,还有时间,申时开门,也就是说——”

“申时?谁告诉你今天申时开门?”夏乾问道,“今天寅时解除城禁。”

易厢泉愣住了:“什么?”

“你不知道?也对,你几日前还在医馆躺着呢。城门口贴了告示,今天寅时解除城禁,因为有大批商队要过来……”

今日寅时开门。

没等夏乾说完,易厢泉突然冲出门去。

“喂!”夏乾喊了一声,无奈地跟出去。屋内只留下谷雨一人哭红了眼睛。

易厢泉脚还不是很灵便,他本来应该跑得不快,可是夏乾竟然追不上他。纵然腿脚不便,易厢泉也在竭尽全力地奔跑。可他明明说过,不怕城禁结束。青衣奇盗是否落网都不是问题的关键,青衣奇盗还会回来找他,因为易厢泉手里有青衣奇盗想要的东西,从犀骨筷里弄出来的、不知名的东西。

就因为那东西,足以让青衣奇盗自投罗网。

阳光穿梭在树梢之间,编成一条条金色的线,地上也留下树木斑驳的影子。夏乾绕过茂密的树丛,蹭上了被太阳晒暖的露水。他奔跑着,脑子飞速地旋转,答案一下子就揭开了。

易厢泉没说那青衣奇盗重视的小东西究竟为何物,也没说自己把东西藏在哪里,但显然,能藏在犀骨筷子里的东西,体积一定很小。

吹雪的铃铛……丢了。

夏乾又好气又好笑,易厢泉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猫铃铛里,而且交给谷雨保管,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再转念一想,易厢泉此番做法,还算是比较保险的。

青衣奇盗要偷的东西不只是犀骨筷,他们还要犀骨筷里的小东西。易厢泉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先把犀骨筷真品赝品混在一起,再让吹雪带着最重要的东西满地乱窜。

这样最危险,按理说也最安全。

但是青衣奇盗竟然能……

两个人都向前飞奔,思绪都很混乱。

庸城的街道却焕然一新,前几日的萧条也不见了。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躲藏了六日的百姓们纷纷从家中出了门,脸上洋溢着喜气。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一个接一个地向城门涌去,如潮水奔涌至大海。有进货的商队,有单独的生意人,有归乡之人,也有去外地闯**的青年。他们扛着货物,带着行李,甚至携带一家老小出了门。

城门口有侍卫还在一一盘查,但是,人群涌向城外的速度很快。

他们用灿烂的笑容来庆祝庸城浩劫的结束。

庸城又平安了。六日,死了三人,青衣奇盗来了又走,但百姓还是过得安稳。对于百姓而言,其实有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饭后的谈资,对他们的现实生活并没有多么重要。他们不曾参与,也不想参与。这是一件不幸的事,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在这群百姓中,有两个人是与众不同的。夏乾穿着他那一身孔雀色青衫,冒冒失失地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推开排成一排的牛车,推开大包小包的货物,似乎就像城禁第一日从墙上翻下来一样莽撞。

但是他突然停住了。

可算追上了。眼前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易厢泉站在城门中央的位置,背对着夏乾。他太显眼,并不是因为他的一身白衣,而是因为他动也不动。所有人都如同流水一样向城门挤去,唯有易厢泉站在那里如同一块巨大的石头,冰冷而挺直,潮水见了他,也要绕开去的。

夏乾慢慢地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结束了。”夏乾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安慰。

“结束了。”

易厢泉三字出口,并无遗憾,并无凄凉,只是像尘埃落定之后的一声平静叹息。

夏乾见他还算正常,这才吞吞吐吐问道:“那铃铛里的东西是不是青衣奇盗拿走了?”

“我之前的推断错了。青衣奇盗没有躲在西街,也没有躲在医馆,他们之中一定有人躲在你家。”

夏乾一呆:“为什么?”

“否则他怎么知道要拿铃铛?何况你翻墙这么多次,狗也没叫。你能翻,他也能。”易厢泉叹息一声。

夏乾见易厢泉虽然平静,可是面色不佳,便赶紧住了口。易厢泉只是摇摇头,侧过脸去低声道:“其实根本没有输。青衣奇盗一定会来找我的,日后你就知道了。况且,输的永远是罪犯,我……只是不太甘心。”

“日后?那你能带上我吗?”夏乾仰着头,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实则内心在狂跳不止。他想走,想了很多次。只要易厢泉同意带着他出去闯**,父母一定会勉为其难地同意。

“我不能。”

易厢泉说得很认真,拒绝了不止一次,却也很绝情:“你是夏家独子,夏家是江南最大的商户。你爹娘的产业要由你继承,或者考取功名以求得地位提升——”

“你不要再说了。”夏乾咬了咬牙,扭头就走。

“但是,”易厢泉突然拉住了他,狡黠一笑,“我不能带你走,你可以跟上来。腿长在你身上,天下之大,你当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不知哪条路是对的,但你总会知道留下来是错的。”

夏乾一怔,摸了摸头,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易厢泉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把围巾往上拉了拉,竟然露出笑容。他走到城门口的石柱前面,一把扯掉了城禁的告示。

而在城门处,站着一个小男孩。他提着一个篮子。他原本是怯生生地看向这里,见易厢泉笑了,自己便鼓足勇气上前来。

“你是不是易厢泉?”小男孩怯生生地问。

易厢泉弯下腰去,笑着说:“如假包换。”

“长大了我也想像你一样去抓贼……”

“不必像我,”易厢泉苦笑了一下,“不管成为什么人,你要记得,人皆可以为圣贤,正义仁爱之心断断不可缺。”

小男孩用力点了点头,举起了手中的篮子:“我奶奶让我把这个给你,这是我们家种的。我奶奶说,不管怎么样,庸城人都应该谢谢你。”

这是一大篮子柿子,金黄金黄的。

易厢泉笑着接了过来,脖子上的围巾慢慢滑落下来,露出了红色的伤疤。小男孩迅速看了一眼。易厢泉很是敏感,赶紧把围巾围上去了。

“你脖子上的红色道道是你画上去的吗?”小男孩看着竟然有些羡慕,“看起来很……很不一样,我也想画一个!”

说完,小男孩竟然摸着脖子,笑嘻嘻地跑开了。

易厢泉愣愣地站着,夏乾却哈哈大笑。

阳光灿烂,天空一碧如洗。他们肩并肩站着,笑了一会儿,一人吃了一个柿子,任由潮水般的人群涌出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