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假币诅咒事件

“你妹啊!”大叔进门的时候发出凄厉的咆哮,“衰毙了,居然遇到这种鸟事!”

正在敲电脑的我忙过来问这位室友发生了什么事,大叔亮出一张百元钞。

“假币!在我完全没发现的情况下,我收到了一张假币!”

我闻言色变,迅速与大叔保持距离:“……快把它丢了!”

“爱说笑,丢了我岂不是得损失一百块?”大叔不干。

“我跟你说一件大学时遇到的跟假币有关的怪事吧,你听完就会知道,不丢掉它的后果可能比丢掉它严重百倍!”

【生活有风险,坐车需谨慎】

八达出现在宿舍门口时,我们险些产生了拿扫把把他赶出去的冲动。

住宿虽好,可也不能太贪杯唷。所以每个住校生都会定期回家。拿我们415宿舍来说,我、热爱烧水的锅炉工和肥胖的金氏基本是一周一回的,最帅的一灿、又瘦又老的排长和永远在打游戏的老蜗则是每学期一回,至于肤白个高的大卫、三角脸的烂操、强壮温柔的容嬷嬷与穷困潦倒的八达,他们的回家频率则是以月为单位。上个周末,八达就回了一趟老家。而等他再次降临415,就变成了一个泥人。

“你是不是掉粪坑里了?”金氏捂住鼻子,惊恐地指着一身污黄的八达问。

“……泥坑!我掉进的是泥坑!”八达纠正。

“这样啊,真没意思。”

“你大爷!”八达朝着金氏就冲过来,“看我用你的床单来擦!”

金氏如临大敌,我们则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准备欣赏一处令人激动的好戏……结果全身泥漉漉的八达却脚下一打滑,“哧溜——”一下从门口滑到了他的铺位前,脆弱的床被他撞得摇晃不止,**,属于八达的衣服枕头被子书本……统统义无反顾地投向了它们主人的怀抱。

总之在我们居安思危地护好了自己的东西时,八达躺在一片狼藉的地上,欲哭无泪地控诉道:“……我今天做错什么了我?”

事后我们了解到,那天八达的遭遇是这样的:他坐一辆公车返回学校,众所周知我们学校位于穷乡僻壤,路况极其恶劣,尤其是经过一条泥泞地带时,更是晃得跟吃了摇头丸似的,而八达当时正靠着窗户打盹,七晃八晃之下……他居然就给晃到窗外去了。而更不幸的是,他还不偏不倚地栽进一个积满雨水的烂泥坑里,然后就是我们看到的那样了。

“可怜的八达,你太倒霉了。”听完八达的复述后,最具女人味的容嬷嬷同情地说。

“**木有系,比虾米都强。”一灿那蹩脚的普通话让人很难听出关怀。

“东西没丢吧?”锅炉工问了个现实的问题。

一言惊醒梦中人,八达跳了起来,用最快速度将包包和身上的东西都翻出来摆在桌上检查。老天啊,除了泥还是泥,整间415果断变成草泥马养殖基地了啊!

“好像都没丢吧……”八达在数钱包里的钞票了,他的声音总算恢复了一丝活力。

“那就行了,快去洗洗吧。”大卫说着习惯性想拍八达的肩——因为太脏了,千钧一发之际又收回了手。

“收拾心情,晚上还有活动呢。”我说。

置身如此温暖的宿舍大家庭,肮脏如八达也不禁感觉心灵受到了洗涤,他合上钱包,点点头。

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把钱包打开了,他一张张抚摸着里面的百元钞,将它们对着光线打量。

“又怎么啦?”我们不耐烦地问。

“刚才摸钞票的时候,有一张的手感好像不太对!”话音未落,八达发出了一声比刚才悲愤十倍的惨叫,“果然!他喵的啊!!!”

被他捏在手里的,是一张假币。

【七大不思议是必须的!】

如果你熟悉415宿舍,熟悉十个臭男人的青春故事,你就知道八达是个什么样的人。简单说,他是一个因为家境贫寒而对每一毛钱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的人。一般八达会在回家的时候领一笔生活费,然后暂时过两天手头宽裕的日子,比如在吃泡面的时候多切一片火腿肠下去什么的(……光是写都觉得各种惨),而如今,刚刚领了生活费的八达就赫然发现有一张钱是假的,这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不过,拿到假币虽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口头对八达表示同情,其实并没有太往心里去。相比之下,我们更关心那天晚上的活动——

看电影。

自从住宿生人手一部笔记本后,看电影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事实上415的无数个夜晚也都是在集体看片中度过的。至于上电影院这种奢侈行为,则当然是约妹子一起啦。不过有时候,班委也会组织大家一起看个片什么的,鉴于这是一种夜间活动,大部分刚刚体验住宿生活的同学总会很给面子地参与。

那晚的地点是多媒体教室,看一个很老的港产鬼片,也不知道是谁挑选的,装神弄鬼各种无聊——当然,对男生或许是这样,不少女生还是看得心有戚戚的。班上最受欢迎的萌妹小苹果表现得尤其惊恐。电影开演前,不少男生为了坐她身边而争破头皮,最终却还是败在小苹果的好友武则天手下。

顺便说一句,身为男人婆的武则天果然艺高人胆大,在许多女生瑟瑟发抖之际,她却全程不屑地抠着鼻孔。反而我们415的容嬷嬷被许多场面吓得尖叫,这两人的性别绝对生错了!

一个多小时后片子放完了。男生们大呼不过瘾,因为经常只穿裤衩乱跑而绰号阿童木的男生忽然提议:“不如我们来举办怪谈大会吧!”

这主意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烂操和排长甚至吹起了口哨。女生们虽然娇滴滴地喊着不要呀,好怕呀……但谁也没有走的意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看鬼片时为了增加气氛而弄暗的灯因此没开起来。大家开始相互推荐,陆续开讲。

阿童木讲了个猫脸老太太的故事,相当惊悚,听得小苹果娇喘连连,许多男生恨不能打晕了武则天取代她的位子。

我把我们宿舍曾经遭遇过的“猫和老鼠幻化成人,一个报恩一个报仇”故事加油添醋说了一遍,效果奇好,虽然没有一个人相信是真的。

还有人拿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个抢劫杀人犯的案件做蓝本,试图编一个类似电锯惊魂的故事,却不幸失败。

总的来说,这活动比看鬼片有趣多了。只是女生们一直扮演听众,便有男生起哄让她们来一个。结果不管点到哪个女生,她都必然表现出扭捏与抗拒,其中武则天是这么说的:“老娘木有恐怖的可以讲!荤的要不要?”……真是太彪悍了!

这种局面在轮到春菜时有所改善。春菜是我大学里最好的异性朋友,一位美丽成熟的姑娘。她是与学姐同住的,经常有来自高年级的猛料可听,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可说比我们更有见识。

“好吧,我来说一个。”春菜当时笑笑,“也不能算是鬼故事,是听我室友说的。嗯,我们学校七大不思议之一。关于一张假币。”

黑暗中,我隐约看见八达震动了一下。

“钱嘛,人见人爱,假币的命运却刚好相反。谁都乐意拥有大把的钞票,拿到假币却只想赶快脱手。可想而知,假币这种东西上面,该积聚了多少的怨念啊。”

春菜的口吻轻描淡写,侃侃而谈,一点儿也不吓人。但这题材着实新颖,所以大家都听得很专心。

“这个学校建成后的某一年,有许多学生遭遇了意外。坠楼的、被车撞的、被铅球砸到的、药物过敏的……因为发生的时间挨得很近,有些则几乎是莫名其妙的,所以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春菜继续说,“有人调查发现,那些受害者的共通点是:都曾持有过一张假币。‘诅咒假币’的说法就是那时候被提出来的。据说拿到它的人都会遭遇不幸,如果不尽快处理掉它,最严重的情况可能是……挂掉。”

春菜在说最后两个字时,故意换上一副腔调,还扮了个鬼脸。虽然挺做作的,但在那样的灯光条件与安静氛围下,还是有点诡异。同学们非常配合地缩了缩脖子。

因为时间也不早了。在春菜说完她的故事后,赏片兼怪谈会便结束了。大家陆续返回各自的宿舍。我们家的容嬷嬷一边揉着发麻的脚站起来一边说:“吓死我了,那个,你们谁陪我去尿尿好不好……”

而八达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们喊他:“喂,走啦。”

八达抬起惊恐的脸看着我们:“那个,刚才说的假币……会不会就是我拿到的那张啊?”

【欢迎参观哥斯拉】

八达就“诅咒假币”的事情念叨了一整晚。半夜不慎从他的五号铺滚下来以及次日一早上厕所却失足把脑袋给磕了后,他几乎是变本加厉地相信了诅咒的存在。

“别傻了。那不过是心理作用外加巧合。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怪事?”大卫这么开导八达。他的肤色是全宿舍最白的,但是脸色苍白的八达居然把他比下去了,这令大卫燃起了微妙的竞争意识。

“如果只是倒霉也就算了,问题是我从没这么密集地倒过霉!”八达指着自己从昨天到今天弄伤的所有部位,“而且春菜说过吧,谁是假币的主人,谁就会遭殃。这假币是我妈给我的生活费中的一张,也就是说我妈也曾经是它的主人……”

我们沉默。同住一个屋檐,我们都知道八达的妈妈最近出了点儿事情:她从一条长长的楼梯上滚了下去,腿脚骨折。

按照八达的思路,那必然也是假币的诅咒所致。

“巧合啦!巧合啦!”排长不耐烦地吼道,一脸老态的他经常给我们一家之主的错觉,而每当他开始发脾气,我们就会产生即将被家暴的错觉,“你妈妈是从谁那里拿到这钱的?总不成给她钱的人也出事了!”

“我妈没工作,那钱应该是我爸领了工资后给她的。”八达说。

“那你爸没事吧?”游戏狂老蜗双眼不离电脑屏幕,但及时提出的问题显示他仍旧在关注着我们的谈话。

“呃,他的确没事。”

“所以啦!”我们一起说。

“但也许是因为他领到工资后立刻交给我妈了,所以来不及有事?春菜说过了,及时把假币脱手就能避开诅咒……”

“啊靠,你这人烦死了!”排长又叫了,“你要真那么相信那一套,就赶在被害死前,把那假币丢了!”

大家一起点头。其实这事儿多好解决啊。

结果八达居然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刚才的忐忑不安一秒变如临大敌。“丢?!”他的口气无异于听说美国要在我们学校丢一颗原子弹,“那是人话吗?一百块啊!那是一百块啊!说丢就丢?!我能靠一百块活一个月!”

……如果说这人刚才还像一个听说侵略者打进来了而六神无主的屁民,那他现在俨然已是头可断血可流只有国土不能丢的壮士了!

“按批发价买最便宜的泡面,一包只要四毛!一百块就能买二百五十包!一天三包的话一个月还吃不完一半呢!”

八达发表着惊人的演说,我们的五官集体被黑线取代。

“食堂一份白饭一份素菜只要一块五!吃一天不过三块!一个月下来我还能存起来十块呢!还能偶尔买个鸡蛋改善伙食呢!就算不吃饭菜吧,我还有馒头和吐司边这样的选择,吐司边甚至可以免费要到喔!……”

我们已经丧失了评价此人精神状态的能力。这就是八达,哥斯拉等级的吝啬鬼。你一生都很难遇见一次这样的人。虽然见面的第一天他就爽朗地告诉我们:“我家很穷。我是个特困生。”因此在后来的宿舍生活中理直气壮地表现出千奇百怪的抠门行为,但随着相处日久,我们逐渐发现那已经不是贫穷所能解释,那根本是一种兴趣,一种省钱之余顺便挑战人体极限的变态兴趣……

其实八达长得挺帅的。与一灿、容嬷嬷并称我们宿舍的三大对外招牌。想知道他长什么样的人可以去搜台湾明星张震的照片,相似度高达八成!但八达的种种习性注定了那长相的暴殄天物,因为他认为谈恋爱什么的太花钱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既摆脱诅咒,又不用损失一百?”八达泪汪汪地求助。

我们都不想理他。我们都很忙的。人生是不能那么任性的啊魂淡!

“呜呜,有没有什么办法……”

在八达苦恼到使出他并不擅长的卖萌伎俩时,排长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他伸出手:“把那假币给我吧,我帮你用掉——不被诅咒又不想损失钱,那当然只有用掉啊!”

原来如此!排长突破盲点了!真不愧是吃盐多过我们吃米的大家长啊!

【快把无神论洗洗拿去喂狗】

当排长将一堆由十块构成的零钞交到八达手上时,八达看他的眼神深情极了。

把假币花出去,是一件斗智斗勇的事情。斗智指的是你如何能不被对方发现而将假币出手,这就涉及到交易对象的筛选与交易时的技巧;而斗勇更多是跟自己的良心作战。毕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而排长竟然轻描淡写就搞定了,这多么让人佩服啊。我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把钱换给老人了啊?”

排长故作高深,笑而不语,但“老人”二字触动了415的吐槽开关,立刻众说纷纭。

“当然是跟老人换了。排长跟老人年龄层接近,比较好沟通嘛。”大卫说。

“嗯,别看排长这样,其实他在老太太群体中可吃香了。”烂操说。

“老实承认吧排长!其实你经常去老人院扭秧歌对不对?你说呀!”因为胖而长期遭到开涮的金氏每当遇到能开涮别人的机会总是特激动。

“滚啦!”排长抓狂,“我是去小卖部换的!小卖部的那个老板娘不是曾经跟我们过不去吗?正好整整她!”

排长说的是那间坐落在校内的小卖部。老板娘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我们曾因为在小卖部买到过期食品与她理论,她却拒不承认,闹得很不愉快。由于我们曾经在她那里缩印过一些材料以便考试作弊,所以她居然很没有职业道德地跑去跟我们的辅导员举报,以示复仇,从此这梁子就结下了。

把假币换给那老板娘我们都觉得既解气又贴切。排长得意洋洋地说:“我一到店里,就装模作样地跟她道歉,拍马屁拍得她浑身得瑟,然后趁机跟她买东西,她在心情大好之下果然疏于防备,就这样上了我的当……”

“说得挺牛的,还不是欺负人家女流之辈。”锅炉工说。

“情兽不奴。”一灿说。

“为老不尊。”容嬷嬷说。

“终生不育。”我说。

排长再度暴走。

“虽然那个老板娘是很可恶,但这就要害死她,会不会太……”八达充满罪恶感的声音这时弱弱地响起。

“你还在纠结这个啊。”排长一挥手,“安啦,不可能有什么诅咒的!她只不过是收了一张假币而已,等她发现,她也会设法花掉的!那女人可精得很!”

八达还想说什么,他的小灵通响了,他跑到屋外去接听。

排长继续跟我们吹嘘他迷惑老板娘的演技有多么出神入化……

十分钟后,八达回来了,他铁青着一张脸说:“喂!那假币是真的会诅咒人的!!”

“你又来了。”排长皱眉。

“刚刚是我妈来的电话!我们聊了几句,我才知道我爸也被诅咒过的!就在他领了工资回家交给我妈的那段途中,他连人带自行车翻进了河里,差点儿没有淹死……之前他们是怕我担心所以没告诉我……然后我爸的工资本该是他单位的财务发,可是那天却是别人代发,因为财务车祸入院了!就因为他也当过假币的主人!!……”

涉案者居然累积到了四个之多,并且八达老爸和那财务都是在持有假币的短时间内出的事,还可以只当这是巧合吗?我们的脸色严峻起来。

“除非那老板娘也出事,否则我……”排长做垂死挣扎。

仿佛是要打碎我们的最后一丝侥幸,楼下忽然传来吵嚷声。我们跑到窗前一看——

嗯,诅咒假币什么的,看来的确是真的了。

那小卖部居然着火了啊啊啊!!!

【钞票恒久远,诅咒永流传】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八达去找那位老板娘了,他说他要将假币拿回来。此举当然遭到了我们的反对,烂操就厉声道:“别开玩笑了!虽说那假币只诅咒它的主人,但谁能保证我们不会躺着也中枪?万一我们宿舍也跟小卖部一样起火可怎么办啊?!”

但我们最后还是被八达说服了,他是这样说的:“如果老板娘能第一时间把假币用掉那当然好,可万一没那么快呢?万一在那之前她就先被咒死了呢?我不是要学雷锋舍己为人,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我对假币的了解比她多些……她要真死了你们也会良心不安吧?”

就是冲这最后一句话,我们不再阻止八达。可恶啊,果然良心与自私是一对势不两立的死敌!怪不得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出卖我的爱,你背了良心债……咦好像没啥关系。

既然诅咒假币又将回归415,我们能做的只有想尽办法再度摆脱它。于是我去找春菜了,我们是好朋友,问她打听更多情报的任务非我莫属了。

“……果然是真的吗?”听我复述完一遍状况后,春菜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你说果然是什么意思?”我问。

“学姐她们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反复强调它的真实性,但我只是半信半疑……有的事情还是得宁可信其有啊。”春菜说。

“我现在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破除诅咒的方法?”我问。

“破除?没有。”春菜很肯定,“人们拿到假币的时候,因为不甘吃亏,一般都会千方百计地将它花出去。所以才会形成现在的诅咒连锁:假币归谁,谁就倒霉,若想解脱,就必须将不幸转嫁给别人……人们的这种心态,才是诅咒的源泉。”

“那,是不是可以把它烧掉、撕烂、埋起来什么的?”

“最好不要。”春菜苦笑,“据说也有人那么干过。但只要它还没有新的主人,就算被损坏了,该你的诅咒照样跑不掉。大多数人还是选择把它花掉、丢掉或者送人吧,反正只要确保假币找到‘下家’,自己就能平安了……”

与春菜的这一番谈话其实收获不大,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情报太有限了,每一个受害者都在摸着石头过河。

与春菜告别、听她叮嘱我保重后,我回到了415。进门就看到桌面上有一张皱巴巴的钞票。

我过去,用捡狗屎般不情愿的动作将钞票拿起、展开……果然是那张假币!也许是因为恐惧,我总觉得票面上那伟大的头像正冲我不怀好意地笑着,我手抖不已。

“到底还是拿回来了啊。”我冲八达说。

“拿回来了!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排长又像个鞭炮一样炸响了,“小卖部莫名失火,老板娘拼死拼活抢救出了一些东西,包括那张桌子都被她扛出来了——钱就在桌子的其中一个抽屉里!但那种兵荒马乱的时候你就算跟人家说要拿回假钞,人家哪儿有空理你啊!八达的脑袋进水了,居然干脆自己去翻那抽屉……”

我想象了一下那场面……绝对会被人当趁火打劫的吧!

“八达也是急坏了嘛,他的动机是好的。”容嬷嬷善解人意地圆场道。哦,虽然他的外号是那么凶残,可是他本人却温柔得宛如紫薇呢。

“所以后来怎么样?”我问。

“被抓了。老板娘扬言一定要让八达受处分。”大卫摇头。

“都八肯给偶一点面几。”一灿这话说得有点沮丧。毕竟绝大多数女性对他的俊脸是缺乏免疫力的。可见那把火将老板娘的审美都烧没了。

“不过还好,我一找到假币就立刻放进了口袋。老板娘以为我偷的是真钞,逼我拿出来的时候,我就给了她一张真的。”八达说。

“用真钱跟人家换假的,不像你啊。”我说。

“至少这样就不欠她了,良心也安稳多了……”八达坚强地微笑着。

“说得好。那么接下来让我们讨论一下怎么处理这钞票吧。”我告诉他们春菜的话,“……毁掉它不行,送人和花掉你觉得良心会受责,那就只能把它丢掉了!虽然诅咒会因此转移到捡它的人身上,可那就不关你的事了——谁让那个人要捡的?”

听了我的话,八达不禁用身体护住了假币,又是一脸的依依不舍……明知那货不能留、留了也没法花,但情感上就是不能接受“损失”。这种模棱两可的讨厌心态,果然是哥斯拉等级的吝啬鬼才会拥有的啊!

“必须丢!早丢早轻松!”锅炉工说。

“丢丢更健康!”烂操说。

“你就把它当金氏的脸那样随便丢。”大卫说。

“靠!”金氏说。

最后打动八达的人还是一灿,他说:“酱紫吧,里丢了它,偶民米个**给里席块钱。”翻译过来就是:我们每人给八达十块来弥补他的损失。考虑到自身的安全,这笔投资我们都愿承担。

但八达还在犹豫不决。“你还有什么好想的?”容嬷嬷问。

“你们每个人给我十块,那我一共只能拿到九十,还少了十块呀……”

八达说出了无耻程度石破天惊级的话。我们集体“……”,然后陆续捋起袖子。

在我们痛扁八达时,老蜗看着显示器点评道:“八达你要再继续这样要钱不要命,迟早会跟最近很火的那个通缉犯一样为钱杀人的。”

【厄运不是你想甩,想甩就能甩】

“要钱不要命”。老蜗真是找到了一句最能精准概括八达的话。老实说如果我们不全程盯梢,八达到底有没有勇气丢掉那张假币都是未知之数。

不过,感谢老天爷强制性地做出了裁决。那张假币还是被丢了——作为陪葬,八达的整个钱包都丢了。

当时的情况是我们威胁八达,如果不肯丢掉假币,那就不要再呆在415了。“要我们还是要那货,你自己选吧!”——这通牒终于迫使八达下了决心,不过,“丢在校园范围里搞不好就会伤到熟人,我还是丢到校外去吧。”八达恳求。我们表示同意。

然后他就出去绕了一圈,回来后哭着告诉我们:他不仅丢了假币,整个钱包也都丢了。

……所以那应该算是假币君最后的诅咒么?对钱包里还有几百块钱的八达来说,的确是太残酷了。不过摆脱了假币让我们松了口气,喜悦之下我们答应八达,从今天开始,轮流请他吃饭,用烂操的话说就是,“我们一人省一口就能喂饱你了。”八达听说有免费餐可吃,心中计算一番,勉强恢复了一点心情。

我们却没有想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厄运并未随假币而离开八达,相反,简直可说是有增无减。

八达去洗澡。衣服浴巾明明装在袋子里挂在墙上,洗完后却发现不翼而飞。而当时浴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一能用来掩饰羞涩的道具是一块肥皂。那晚,八达很迟很迟才回来。

锅炉烧好一壶水,八达迫不及待地去倒,只听一声巨响,热水壶忽然爆炸了,滚烫的开水与晶亮的碎片如火山喷发一般飞溅在八达身上,痛得他哭爹喊娘,还好他拼命地护住了脸,英俊的容颜才得以保存。

校园里有人打架,我们经过,也没想去看热闹,就忽然有一块板砖破空飞来,还好一灿眼疾手快将八达拉开,否则他绝对要被砸得脑袋开花。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砖头落在了八达脚上,果断将其砸肿……

距离丢钱包不过两天,形形色色的厄运已经让八达应接不暇,作为他的舍友,我们也被波及了不少。什么一起吃饭吃坏了肚子、一起去散步被疯狗追、一起经过一扇窗户被洗脚水泼个精湿之类的,真是不胜枚举。

结论似乎只有一个:假币的诅咒对八达仍旧有效。

可那是为什么?为什么?

直到再次与春菜交流起这件事,她一针见血的猜测才令我茅塞顿开。“难道……”春菜沉吟后说,“主动放弃跟被动放弃不一样?”

消费、送人、丢弃……这些是“主动”与钱划清界限。从此之后,那钱跟你就没关系了。

被偷、借人、遗失……这些则是“被动”与钱划清界限。钱虽然不在你身上,但不代表它不算你的财产。

既然遗失的假币仍旧属于八达,那么厄运当然也仍旧属于他!就好比我把钱借给了别人,就算那人迟迟不还,我却仍是钱的合法主人。

天啊,这不是意味着,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吗!!!

【我们去抓路飞吧!】

我将与春菜讨论出的最新设定告诉其他兄弟们,因为听起来实在太靠谱了,迅速引起了他们的疯狂。

八达不在宿舍里。他又出去寻找钱包了。过去八达曾经丢过一个破MP3,然后他就风雨无阻地找了它一星期。抠门的人似乎都拥有一种诡异的侥幸逻辑,觉得努力一下搞不好就会跟遗失物不期而遇,像陈奕迅的歌里唱的,“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这几天,八达没事就回忆丢钱包那天他走过哪些路线,好故地重游,寻寻觅觅。执着到了这地步,真是怪不得那假币也对他恋恋不舍啊!

“……我们也去帮八达找吧。”我以舍长的身份有气无力道,“把那假币找回来。既然它还属于八达,在身边总比不在身边好。找回来,才能让八达彻底将它处理掉……”

大家一起无精打采地点头,然后就循各自的渠道行动去了。排长在生活部任职,可以凭部门号召力贴一些通告;俊美的一灿被许多广播社姑娘垂涎,他可以色诱她们帮忙发发爱心广播;老蜗一天到晚都对着电脑,他说会尽量在校园网上帮忙打听;其他人则打算将我们日常出没的地方好好搜罗一遍……

但话说回来,我们没有一毛钱的把握可以找回八达的钱包。这世界上丢钱包的多了,有几个人能失而复得呢?我们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我和大卫负责的领域是学校之外,八达估计正在那一带转悠吧?我们一边留心他的踪迹,一边搜寻着不显眼处。

从学校后门出去,沿人行道走个二十分钟,能看到一家超市,我们时常去那里补充粮食。路上人很少,隔着一段距离,我们看见了八达鬼鬼祟祟的身影。

“喂!八达!”我们大老远冲他挥手,八达却超紧张地对我们大做“嘘”的手势。

而街道的对面,一个穿着大衣、缩着脖子的人转头看了八达一眼,闪进了巷子。

我们来到八达面前。“你干嘛呢?”我问,“跟做贼似的。”

“大家都在帮你找钱包啦,准确地说是找那假币。”大卫没好气,“这次要找不到你就放弃吧。因为绝对不可能找到了!”

“我知道。所以我正在尝试能让我彻底放弃的方法啊!”八达盯着那个人消失的巷子说,“都怪你们打草惊蛇!”

我和大卫对视,不知道八达这次又在玩什么。

“记得那个通缉犯吗?”八达说,“我们校门口也有!每天都能看见的!”

“乱七八糟说什么啊?”

“那个抢劫又杀人的变态啊!那个霉菌!”

八达这么一说,我们就想起来了。

那家伙的名字叫做梅军。因为其人其行太过令人发指,所以网上一般昵称他为“霉菌”。关于他,就算是不看报不看电视不上网也很难没有印象——因为几乎大街小巷都能看到他的通缉令。

他是徐州人。两年来共在全国六个城市犯下六起抢劫杀人案件。方法都很单纯:埋伏在银行附近,窥准合适的下手对象,然后跟踪其到僻静处,一枪把对方干掉,提钱走人。资料显示,霉菌使用的是他自制的土枪,下手动作也十分狠辣利落。只是为了钱其实不必杀人的,但是目前他手头已经有了六条人命。

闹得最大的那一次,霉菌是在一个小镇上当街杀的人。也就是在那之后,针对霉菌的通缉变得铺天盖地。只是那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是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抓到犯人奖励三十万,只是提供线索的话也有五万啊!”八达脸上是农奴翻身般的狂热,“五万!三十万!如果能拿到其中一笔,我怎可能还会稀罕那个钱包和那张假币?!”

“听起来蛮有道理的。但是别傻了。就好比抓到路飞能跟世界政府要好几亿的赏金,但谁能抓到他?”爱看《海贼王》的我用非常通俗易懂的例子表示否定。

“有机会的!他就在我们这里!”八达压低声音叫道。“我刚才就在跟踪他!!”

【神一样的对手和猪一样的队友】

八达是在一寸一寸翻着地皮寻找他那草绿色钱包的时候邂逅霉菌先生的。当时霉菌已经变装,剃了平头,戴了黑框眼镜,留着唏嘘的胡渣,与通缉令上那个长发飘飘的小眼睛男人有一定的差别,可八达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因他曾多次瞻仰过电线杆上霉菌的音容笑貌——主要是因为音容笑貌下面写着令人垂涎的金额。

但八达怎么也没想到,居然真有机会遇见他!一个不经意的抬头,他看见了霉菌的脸,只觉得好生熟悉,仔细思考了一分钟后恍然大悟。

当时八达的心情是纠结的。杀人不眨眼的霉菌绝不是他一个营养不良的穷鬼能对付的,但八达又很没出息地觉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或死,而是巨款就在面前他却不珍惜。总之经历了各种意乱情迷后回过神来,八达发现自己已经在悄悄跟踪他了。

再然后,他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我们。我们所看见的那个很快闪进巷子的人就是霉菌。

“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跟上去!”或许是因为多了两个帮手,此刻的八达胆气更足了,“不知道他是住这附近还是路过,反正盯住他就对了!啊,不如叫烂操他们也来帮忙吧!……”

“帮你妹!”大卫狠狠敲了一下八达的脑袋,“别傻了!不要忘记你还处在诅咒中!”

我表示同意:“你现在还是厄运缠身的状态,搞不好就会被那家伙干掉!”

八达露出类似便秘的痛苦表情,什么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一刻我有了清晰的体会。

“我不会让他发现的!我只要确定一下他的大概位置就好……”八达忽然丢给我们这句话,也闪进了那巷子。

我们都傻眼了!这个大笨蛋!我们条件反射般追了上去。

我说过,我们学校位于城市的郊区,这一带多的是老旧的居民楼,它们坐落在迷宫一般曲折的小巷中,简陋僻静,便于藏身。为我们寻找霉菌增加了难度。我们在小巷里绕了几绕,就完全失去了目标的踪影。

脚下是发黑的青石板路,手边是惨灰的水泥墙壁,最高的房屋不过三层,窗门紧闭,外边还架着老式的生锈铁栏杆……没来由让我打了个寒战。

霉菌去了哪里?谁知道。这地方曲径通幽,岔路不断,他可以随时出现或消失。

我们三人对视,都觉得一股紧张空气正蓄势待发。这种地方……很适合……发生点儿坏事啊……

“对了,大卫,快报警!”我这才想起,“反正只要跟警察说,疑犯就在这一带,我们也算立功了吧?”

“说得对!”大卫急忙摸出手机来,就要拨号。

一柄匕首在这时飞了过来,没射中大卫,却吓得他手一松,手机摔在了地上。非诺基亚果然不给力啊,瞬间就黑屏了。而八达发出杀金氏一般的惨叫,他的手被匕首扎到了!

肤色偏黑,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衣帽被戴了起来,满脸胡渣,黑眼圈和深陷进去的脸颊令他仿佛一个超级瘾君子。他的手里还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刀,他走近我们。

皮肤本来就很白的大卫,在那一刻白到几乎能反光了,他张大嘴似乎想呼救,极度的恐惧却让他语不成调。最高的他如此,我和八达更不用说,我的脚筛糠筛到裤子都快掉了,而八达的胳膊正血流如注。

我们不用交流也能达成的共识是:千万不要跟这家伙动手。我们默契十足地拔腿就跑!

霉菌应该是冷笑了一下吧,他用并不比我们慢的速度追了上来。果然还是觉得我们的存在是一种妨碍而打算杀人灭口了吧!人家可是有过直接把刚出银行的人爆头然后拿钱跑路这种超级前科的,干掉三个肉脚大学生(还是很烂的大学)完全无压力啊!

目前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霉菌同志手里只有刀没有枪这件事了——也许是因为干掉三个人必须让枪响三下,暴露的风险太大。当然,对连打架都不拿手的我们仨来说,刀跟枪只有让人死得慢或快的区别,反正都要死的就对了!

大概类似马被打疼了就会跑得很快的原理,受伤的八达居然跑在我们的前面,无形中成了我们的向导,当慌不择路的我们跟着他拐了三个弯后,我们邂逅了一条曲线优美的……死胡同……

什么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啊啊啊!!!

“救命!救命啊!”我们放声大喊起来,但四周围的房子依然守口如瓶,是没有人住吗!这个时代还有人口如此稀疏的地方吗!房价一平多少啊亲!!

我们的叫声没有引来救兵,反而为霉菌打了信号,当他的身影出现在胡同口,我满脑子都是一部系列电影的名字:死神来了。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早上还在赖床逃课玩电脑说荤段子不是吗?!厄运为什么非要缠上我们?

嗯?那当然是因为……

死到临头的我一把揪住八达:“你还舍不得那假币吗?忘掉它!快忘掉!我们会被你害死啊!!!”

八达茫然地看着我,一副吓傻了的样子。而霉菌已经操刀子上来了,大卫在这个时候爆发出了神勇,他不顾被割伤的危险而死死抓住了霉菌的手腕,跟此情此景相比,再看什么恐怖片都会觉得弱爆了!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胆量!!

刀尖以不可逆转的进度扎向大卫的胸膛……

“哐啷。”

无中生有的美妙声响,为这一切画上了戛然而止的休止符。

我像做梦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花盆从天而降,砸在了霉菌的脑袋上。那之前他似乎还受到了第六感的召唤而抬起头看了看,所以那花盆是顺着他的脸砸进去的。

大卫没事。死里逃生的我们仨缓缓地抬起头,看到身后那房子的三楼,一位老太太正为她开窗时一不小心把花盆给碰下去还砸到人了而满脸不安。

时至今日,若要我评选心目中最美的女性,这位鹤发鸡皮的老太太都必定名列前茅。

【下一站,打假】

被一个老太太用花盆秒杀掉的霉菌很快被警察叔叔带走了。经搜身,在他身上竟发现了八达遗失的钱包,打开来,就看到了那张会带来厄运的假币!

……纳鲁货多。原来如此。

听我叙述过来龙去脉后,春菜分析道:“霉菌带着那假币,也许是他偷了八达的钱包,也许他只是捡的,都没差。关键是八达一直对自己的损失耿耿于怀,于是假币与他的关系就一直断不掉,八达逃不脱被诅咒的命运,而霉菌虽然持有假币,却平安无事。”

我点头。我曾经在事后问八达:“即将领便当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八达苦笑着回答我:“能想什么?当然是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可以不要。”

“当八达终于产生了不要那假币的想法时,他就跟那假币没关系了。好比一个人借钱给别人,后来又不要他还了——于是那钱的主人就相应发生了变化。”春菜继续分析,说着说着有些眉飞色舞,我真喜欢看她这样子,“所以啦,当假币的主人从八达顺势变成了霉菌,他第一时间就遭遇了天大的厄运。可怜的家伙,然后他就没有然后啦。”

由于假币不会说话,所以这一系列惊心动魄事件背后的原理,我们最终也只能通过推测得出,但我觉得应该是八九不离十。顺便说一句,虽然的确是我们先发现的霉菌,但是从各方面看来,我们都只是受害者,所以警方当然不会奖励我们。反而是那位老太太在根本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被奖励了一万元,拿花盆砸人居然有钱拿,不知道她会不会从此走上一条畸形的致富道路。

“拿不到奖金也没什么,至少命你们捡回来了。”排长对我们说这话的时候,415全员又在宿舍里荟萃一堂。再不必担忧见缝插针的诅咒,我们可以放心地饮用锅炉工烧的美味开水了。

“这件事教育我们,死攥着钱不放绝无好下场。”日后走上社会毅然变成一个月光族的老蜗总结道。

“以后偶民一定又朽星,八能拿到假屁。”一灿的意思大概是说我们以后要小心,别拿到假币。

我们进行着轻松愉快的谈话。这时隔壁宿舍的阿童木来访了,他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地说:“哎你们猜我遇到什么事?我捡到了一张一百块的假币哎!”

我们微笑着,用尽全力将门关在他的脸上。生命不息,打假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