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幽灵入眠事件

大学毕业后我开始了租房生涯。室友代号大叔。为了节省租金我们共享一个卧室,我睡没有床垫的床,他睡床边地板上的床垫。

每天晚上熄灯之后,近在咫尺的我们都要聊一会儿天。聊着聊着声音就会小下去,就很自然地睡着了。

这总让我想起大学时代的卧谈会。那可比现在更热闹。毕竟我们415宿舍的人口多达十个。十张嘴叽里呱啦各抒己见,兴致高起来能一直聊到太阳升起。

“这样的宿舍真好啊。肯定有很多趣事吧。”大叔说。

“除了趣事,还发生过很多怪事呢。”我说。

【兄弟你掉茅坑里了吗】

大学里的怪事之一是金氏引起的。

关于金氏,最简单的描述就是:胖子。如果想对他了解得更具体一点,建议去翻翻《灌篮高手》,里面有个叫高宫望的角色,我们一致认为金氏跟他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百。

身材肥硕的金氏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吃和睡。没错,就跟那啥似的。他的睡眠质量让我们羡慕,一躺下去那是真正的雷打不动,反而他的呼噜会给人以打雷错觉。有次他午睡时呼噜声太响严重影响了我们,为了报复,我们开始放摇滚,结果把音响的旋钮弄坏了都没盖过他。

事情发生的那一夜,我们都已经入睡了,除了十号铺的黑小子老蜗。老蜗是一个狂热的游戏迷,夜晚正是他的活跃时间。因为他经常熬夜玩游戏,夏天时我们干脆门都不关,就开着通风,反正有人守夜。

老蜗正玩得投入,忽然听见四号铺的床板发出吱呀声,然后金氏就坐起来了。

老蜗随意地朝他瞟了一眼,没有很在意。据他说,当时看到金氏正反复摩挲着自己的胖脸。

不久金氏下床,站到穿衣镜前,借着老蜗电脑远远投来的微光打量自己。然后他就打开宿舍的门走出去了。而老蜗还是没有在意,晚上起来上厕所很正常嘛。

结果金氏一去不返。由于老蜗对游戏的兴趣比金氏更大,所以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老蜗的第一反应是金氏掉茅坑里了,本着同门之谊他连忙去打捞,却看到茅坑里空空如也。老蜗纳闷而失望地返回宿舍,忽然觉得有点儿冷。

他玩游戏的兴致被破坏了。比往常提早了许多躺下。

第二天老蜗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四号铺,金氏正躺在**看书。

“你昨晚去哪儿了?”老蜗问他。

“昨晚?昨晚我一直在睡觉啊。”金氏莫名其妙。

“不是吧?半夜我明明看你出去了。”

“靠,我没事半夜出去干嘛!”

睡金氏上铺的,是锅炉工。因为他从入学起便义务接下了宿舍的烧水任务,便逐渐演变成一个兴趣,故而得名。锅炉工这时道:“就是的。咱金氏为了多睡多长膘,连**都是特制的,根本没有起来尿尿的需求。”

五号铺的八达抚摸着金氏的肚子:“嗯,瞧这势头,过年的时候就可以牵到街上去卖了。”

二号铺的烂操说:“记得留下一条猪腿咱自己吃。”

接下来就是我们宿舍的招牌暴走戏码,在金氏气急败坏地追打拿他开涮的人时,老蜗却皱起了眉头。

过了一会儿只听金氏说:“今天一早起来全身酸痛倒是真的。”

【我的舍友不可能这么重口】

第二天晚上。

老蜗仍旧是宿舍里唯一清醒的人。他已经忘记了昨晚的事,继续专心练级。

但金氏的铺位很快又发出了被肥胖身躯碾过时的痛苦声响,老蜗警惕地转过头,果然见金氏又爬起来了。

又是昨晚的那套动作:抚摸自己的脸……下床伸胳膊踢腿……在镜子前站上一会儿……

“金氏。”老蜗试探地叫了一声。音量不大,怕吵醒我们,但足够让当事人听见了。

金氏转头看看老蜗,但没有进一步搭理,就又出去了。这次老蜗忙也出门,正赶上看见金氏迈上通往五楼的台阶。

我们这所破学校,男女生宿舍是合并在一栋楼的。一到四层是男生区,五六七楼是女生区。楼层之间不设屏障,可以随意走动,方便联谊。

但为什么金氏会半夜去女生区?他去找谁?要知道形象的关系,我们宿舍数他与女生互动得少。

老蜗越想越觉不妥,接下来他用了三十秒时间把包括我在内的八人全部弄醒。我们在灯火通明中睁开眼,个个怨声载道,有起床气的八号铺的排长还像金刚那样捶打了一阵胸膛。

“搞什么鬼?”身为舍长的我率先批评。

“金氏又出去了!”老蜗指着空****的四号铺。

“又……就是你白天说的那事儿?”六号铺的大卫问。此人是我们宿舍最高的。自从用著名雕像当外号以来,他就忽然拥有了**的习惯,并且他的皮肤也真的像雕像那么洁白。当然这完全是题外话。

“我看到了,那家伙去了五楼!”老蜗说,“我叫他,丫完全不理我!”

听到“五楼”,我们的兴趣立刻盖过了睡意。同时也开始意识到了金氏的不正常。哦,我们甚至完全不考虑有妹子约金氏看月亮的可能性。

“他说不定是在梦游吧?”七号铺的容嬷嬷说。

这无疑是最靠谱的答案了。尽管过去我们从未发现金氏有这个毛病,但话说回来,人的许多毛病不都是突如其来的么。

想象着这么深的夜,金氏行尸走肉般在黑暗中独行……我们忽然觉得有点瘆人。

“听说梦游的人还不能轻易叫醒,不然会头脑短路啥的。”烂操说。

“辣偶民得坏点早他肥奶(那我们得快点找他回来)!”说话的是宿舍第一俊男,九号铺的一灿。他是广东与福建的混血儿,口音离谱,但我们都听懂了。

于是我们又用了一分钟时间飞快地穿好衣服。大卫的动作比我们慢一点,因为他要穿的比我们多一点。

我们蜂拥出门时,距离金氏的不辞而别已经过了差不多五分钟。必须承认,我们的行动除了有关怀室友的成分外,更多还是觉得刺激、好玩。

我们悄悄走上五楼。绕过那条形同虚设的“男生止步”标语时,有一种赶赴幽会的快感。

进入女生区域,映入我们眼帘的第一幕是这样的:金氏站在走廊的水泥围栏上,垫着脚尖,双手尽量伸直,去够晾晒在高处的……

女生内衣。

……这是什么情况?!不管清醒还是梦游,半夜三更来这里偷女生内衣那是怎样一种下限?!一想到我们居然认真地为这个大变态担忧,我们就恨不能昏死过去。而在那之前,我们更想将金氏群殴一顿!

这时金氏脚下一滑,从围栏上跌了下来。臀部触地时发出很大的动静,我们给震得跳了九跳。要是梦游,这一下该醒来了吧?

赶在惊动女同胞之前,我们飞快地将金氏拖回四楼。

“干什么?放开我!”金氏挣扎着。

“闭嘴!”“还敢问我们干什么?”“我真是看错了你!还以为你只是身材臃肿,没想到你内心的污垢更加臃肿!”“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们犹如狂风暴雨般不留情地将金氏骂了一顿。金氏瞪着我们,忽然笑了。

那个笑容是我们从未在金氏脸上见过的。圆圆滚滚的金氏,整体来说还透着几分憨厚之萌,但那笑容却猥琐又轻浮,像个身经百战的色狼。

“安啦,这位胖小哥没给你们丢脸。”他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毕竟是我在跟他借身体用嘛。”

整个世界清静了。

金氏刚才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但我们不约而同地认为是听错了。

“你在胡扯什么鬼?”排长甚至烦躁地打了金氏脑袋一下。

“哎哟!干嘛动手……”金氏懊恼,“昨晚都有人借他去跑步了,我借他重温一下旧梦,怎么了嘛!”

跑步?白天金氏是说过他一早起来浑身汗臭与肌肉酸痛……他昨晚跑步去了?有人“借他”跑步去了?

气氛完全变了,原本围着金氏的我们情不自禁地散开了一点。

这个时候我要不谦虚地表扬一下自己的胆量。作为宿舍里看动漫最多且中学就开始编幻想故事的人,有些超自然的东西我愿意去相信,所以我比大家更快镇定了下来。

“你不是金氏?”我小心地问。

“就说不是了嘛。”躲在金氏身体里的家伙摇摇头,“最近我们才发现,这位胖兄弟拥有很好的通灵体质,所以我们这些没有形体的幽灵,才会想借来用用。”

外号很娘的嬷嬷忍不住发出了很娘的尖叫。

“不过他醒着的时候,我们没法上身。睡着就不一样啦。”金氏,不,猥琐幽灵说,“不瞒你们,慕名而来的幽灵可多了。为了守秩序,我们还特地排了号,今天轮到我。”

“那那那……金氏现在怎么样?”八达颤抖着问。

“啊,人类睡着时,灵魂也会睡着,身体就暂时与他无关了,所以我们才能趁虚而入。不过他一醒,我们这些非法入境的就会自动被排斥出去。别担心。”

猥琐幽灵说着又笑了。说实话那只是个普通的笑,但我们集体解读为**笑。

“明白了的话,你们就回去睡觉吧!毕竟你们无法理解我的萌点所在。”猥琐幽灵搓着手,“我会注意安全的,怎么说我也是在偷内衣时不小心摔死的啊。”

我们犹如被大赦般屁滚尿流地跑回了宿舍,而那个做鬼也风流的幽灵指挥着金氏的肉体,对我们招手致意。

【什么叫家门不幸】

金氏一觉醒来,看到的是九张臭不可闻的脸。

“……你们怎么起这么早?”他揉着眼睛问。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他盖的不是被子,而是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异性贴身物品。

“这……这怎么回事?!这不是我的!”

我们懒得理会金氏的辩白。放心吧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你穿的,但你别想撇清关系,要知道有了昨晚那货真价实的灵异体验后,我们一晚上没法合眼啊!想到金氏已经成为幽灵集团趋之若鹜的圣地,从此每晚都会有不同的幽灵前来占有他的身体……我们就觉得患上精神衰弱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噼里啪啦地把整件事对金氏说明了一遍。

“系金滴!吓喜**了!”英俊的一灿花容失色。

“快让你妈找人给你做场法事!”排长想到了金氏那溺爱儿子的胖母亲。

“说不定就是太胖你才会有这种体质!”八达的思考角度与众不同。

面对我们如此恳切的你一言我一语,金氏的表情先是专注,然后是茫然,最后变成了震怒。“靠!”他终于骂出声,“刚睡醒你们就玩我!”

“谁有空玩你啊!”九个人异口同声。老蜗还放狠话道:“贴钱我都不玩!”

也不知金氏是真的那么崇尚唯物主义,还是只是单纯地不愿面对现实,反正他就是不信,打死不信。

信的人比较不幸。这一天我们过得相当辛苦。

白天要上课,但我们谁都没心思听。虽然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这样的,但今天的理由显然更名正言顺。我们排挤了金氏,九个人占据了座位的两排,热切讨论着要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结果非但没讨论出结果,还因为声浪太大引起了教授的不满。

上午快要过去时,只有锅炉工说出了一句富有含金量的话:“我今晚回家睡。”他的家是距离学校最近的。但我们可以这样轻易地放过他吗?

“你要回家的话,以后就不必回宿舍了。”

“让哥教教你,什么叫有去无回。”

“我不敢保证你的被子草席还能留到你回来的时候。”

直到锅炉哭着宣誓是兄弟就同生共死,我们才将矛头重新云集回金氏身上。虽然仍旧是无法可想。

整个上午唯一算得上治愈的事情,大概只有与我们私下称为“黑珍珠”的学姐擦肩而过时,她对我们露出的微笑吧。

【好孩子请勿模仿】

雪上加霜的是,下午考高数。

不用怀疑,我们宿舍的共通点之一就是学习都很烂,否则也不会从五湖四海殊途同归地沦落到这个破专科来。原本锅炉工是例外的,他高考只是发挥失常。但在跟我们混久了之后,他也逐渐开始变质。

拿到考卷后我浏览一遍,确信唯一会填的只有班级学号和姓名。我绝望地与四周围的兄弟交换目光,他们对我报以同样的愁容。

转眼时间过去了半个钟头。除了胡乱做了几道选择题外,我的卷面毫无建树。

这时我看到坐我前排的金氏脑袋一点一点。

这家伙在打瞌睡?!我们通宵了都还不敢打瞌睡呢你的神经是要有多大条啊!就算这里面有考卷实在太难的因素也绝对不能原谅!……我正诅咒着金氏,就见他终于像放弃了一样,脑袋一歪,舒舒服服地枕在考卷上进入了梦乡。

但,大概也就一秒钟的工夫,他的脑袋又忽然弹了起来,开始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并手舞足蹈。

我的心猛地一沉,急急向附近的兄弟打眼色,不一会儿便达成共识。

金氏,又被幽灵上身了!怎么大白天幽灵也可以出来的吗?这跟我们的常识不一样啊妈妈!!

但除了我们,考场里的其他人却还懵然不知身边多了个幽灵。哦,也许监考老师是例外的,他指着金氏道:“喂,正考试呢,你居然睡觉?”

“哪有睡觉?没有没有。我在专心答题啊。”那位幽灵呵呵笑着,对答如流。

然后他真的拿起笔来,唰唰唰行云流水般做起了考卷,动作之快惹得老师更在意了,他来到了金氏身后。

我们注意着老师的表情,只见他的眉头从疑惑变成了舒展。“哎哟!不错哦!”他甚至用天王腔表达了赞美!

金氏一下子成为了全班的焦点,他谦虚地迎着大家的目光做胜利手势。耶。耶。

原来如此!这次上金氏身的,是一个很聪明的幽灵!那一刻我们将种族差异置之度外,排长第一时间发出了求救讯号。而聪明幽灵也很快地丢给排长一个纸团,默契之好显然是干惯这档子事的!然后本着舍友之间的团队精神,纸团又陆续传给了大卫,传给了一灿……

“在读书读到过劳死之前,我可是个博士后。”走出考场时,聪明幽灵自我介绍,“考试是我唯一的特长。以前我就超擅长当枪手代考了。啊,好怀念,好久没做考卷啦……”

就从那一刻开始,我们忽然觉得,生活中多几个人畜无害的幽灵,其实不是什么坏事嘛!

【欢迎幽灵大大莅临指导】

金氏终于愿意相信我们的话了。他从宿舍以外的人嘴里获悉了自己在考场上的完全没印象的行动。就算他不相信我们,也不能不相信群众。

另外,因为那次高数考试我们发挥得太另类了,居然考出了集体满分的好成绩。再怎么宽容的老师都能从中嗅出犯罪气息。于是我们统统惨遭记过。这个富有教育意义的结果希望大家引以为鉴。

“我做错了什么就要被记过?”金氏这样对我们哭诉,“你们快帮我作证,胡来的是那个博士后幽灵啊!”

“别说笑了,世界上哪儿来的幽灵啊。”我挖着鼻孔说。

“金老板您就别玩我们这些下人了。”大卫说。

“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推到幽灵身上是怎样!”烂操怒斥。

不管金氏说什么,我们都只管报以充耳不闻与冷嘲热讽。啊,扬眉吐气的感觉真好啊。果然恶有恶报才是世界的真理。

金氏从此开始了与幽灵作斗争的生涯。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咖啡,泡完颜色浓得像中药,我们光是闻都精神百倍。但这厮居然在喝完后五分钟不到就进入了梦乡,咖啡都阻止不了他了!!

他又不知去哪里求来了开过光的灵符与十字架,结果不但屁用没有,还被一个教历史的幽灵引为素材,跟我们侃侃而谈了半天宗教冲突。

他甚至想到了搬离这个是非之地,但是向辅导员提出申请与阐述原因后,辅导员对他说:“精神病院和这间宿舍,你选一个住吧。”

哦,总之金氏真是太可怜了。反观我们,随着与幽灵的接触日深,越发见怪不怪,每天晚上新幽灵来了,我们还会冲他打招呼:“来啦。”

“来啦。今晚又要打扰你们了。”一般幽灵都会这样礼貌地回应我们。

“别客气,随便用吧。能对世界有所贡献,金氏本人也会很欣慰的。”我们的口吻亲切得好比便利店的打工小妹。

来上身的幽灵依然千奇百怪。病死的、寿终正寝的、事故死的、饭吃太多撑死的……透过与幽灵的交流,我们了解到,需要金氏的一般是些弱势幽灵。而强势幽灵不但可以让人看见,甚至能引发闹鬼现象乃至强行占据活人身体。原来如此啊。也幸亏是这样,形形色色的幽灵在我们眼中都是长着金氏的模样。金氏有什么可怕呢?当初的我们真是太大惊小怪了。

幽灵们借用金氏的身体一般就两个目的:了却心愿,或重温旧梦。

一位妇女幽灵希望能再为亲爱的家人做一次饭,我们就让她用宿舍里的简单厨具烹好一餐,然后像送外卖那样送去给她的家人,当然必须掰一个“你们中奖了”的扯淡理由。妇女的家人在吃到口味熟悉的饭菜时,表情十分令人难忘。这是比较感性的情况。

一位歌手幽灵怀念夜夜笙歌的日子,我们就跟他一起去了KTV,结果回来路上他还意犹未尽,纵情嘶吼,吵醒了一条街的人。由于金氏的嗓子实在不敢恭维,所以那些睡糊涂的人总是一边往外丢花盆一边骂:“臭猫,滚去别处**!”这是比较滑稽的情况。

一位写手幽灵对他没完成的一部小说耿耿于怀,由于他的小说完全没有人气所以我们劝他,难得重获肉体不如去干些更快活的事情吧,他却一挥手朗声说道:“死在坑里是写手的耻辱!”大受感动的我们连忙奉上电脑……这……这至少是编辑很欣赏的情况。

时间过得再久一点,我们甚至淡定到幽灵在与不在一个样儿。有兴趣就陪陪他们,没兴趣就睡自己的,我们甚至会提醒要外出的幽灵:“记得把门带上。”

“好的。”

“明早七点前能回来的话,就叫醒我们吧。”

“好的。”

415最穷也最抠门的八达还会趁机补充:“顺便帮带一份早餐吧。没钱就从金氏口袋拿。”

真的,除了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惊慌失措地检查自己有没有哪个部位少了的金氏外,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老蜗依然在深夜打游戏,偶尔还会有幽灵陪他杀两盘。

如果不是我们仰慕的黑珍珠忽然跳楼了,那段日子真可以用晴朗来形容。

【黑珍珠号沉没】

前面说过,黑珍珠是我们的学姐。

她长得有点儿像印度人,直挺的鼻子与深邃的轮廓又让人想起海贼王里的罗宾。她个头高挑身材匀称,头发是典型的黑长直,再衬上略黑的皮肤,每当笑起,就让人觉得明眸皓齿这个词是为她存在的。这让她很容易就成为了我校的人气美女。

当时我们大一,而黑珍珠大二。可能是辈分的缘故,我们没有谁动过追求她的念头,却普遍喜欢在与她错身而过时贪婪地看上几眼,次数多了,她倒也落落大方地迎候我们的目光,并对我们展颜一笑。

喔喔……那笑容真的棒透了!

大一时我们都还没有女朋友。不过还是有些女孩子与我们走得很近的。比如楼上520宿舍里的小苹果、武则天与眼镜娘,还有食堂的农村妹阿玲及与我个人私交甚笃的春菜,都是照亮了我们青春的菇凉。而黑珍珠与她们都不同,她冷艳却并非高不可攀,使我们很乐意保持与她之间的距离感。我们在背后聊起她时也从不使用YY字眼,这是一种多么纯洁美好的关系啊。

却忽然传来了她从楼跳下的消息。

跳楼这种事,好像每个大学都会发生几桩。我们学校什么都比不上别校,唯独这件事竟然不甘人后。三楼不算高,但由于黑珍珠的着陆角度不对,紧急送入医院后完全没有苏醒迹象,不排除要变成传说中的植物人。而就有关方面介入调查的结果所示,她并不是失足跌落,而是蓄意一跃,换言之,自杀。

真的是自杀?

为什么要自杀?

这两个问题在校内引起了沸沸扬扬的探讨,校领导为此焦头烂额如临大敌……这些都不是我们关心的了。我们被一种奇怪的情绪所笼罩。不至于要落泪的,但一想到校园里从此要少掉黑珍珠这样的动人风景,就不禁有些唏嘘。

【似曾相识艳归来】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

金氏衣冠楚楚地爬上了床。他已经对自己变成幽灵公厕的命运屈服了。为了防止某些迫不及待的幽灵也不穿好衣服就让他满世界乱跑,现在金氏都会在上床前做好准备。

像往常一样,他才盖上被子不久,就又爬了起来。

新上身的幽灵环顾着整间宿舍,视线在左邻右舍的我们身上逐一停留。

“原来是你们。”

宿舍里还醒着的人听了这话略微一愣。毫无疑问,这代表着今次的幽灵认识我们。是曾接触过的幽灵还是……

不等我们发问,那幽灵很快下了床,迈开大步,杀气腾腾地出了门。

我的心头忽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见过了许多幽灵,这么冲动的还是第一个!他这是要去哪儿?我朝窗外张望,看见金氏那胖墩墩的身影下了楼,像一部坦克那样开往隔壁的另一栋宿舍楼。

那是大二的学长们住的地方。这次的幽灵要去哪里干嘛?

我忙叫上其他的兄弟。暌违许久,415宿舍再次全员出动!

我们赶到那栋楼前时,金氏已经在用击鼓鸣冤的架势在敲208宿舍的房门了。要知道金氏的胳膊可是比排长的大腿都粗啊!那扇门眼看就要被砸掉下来了,金氏边砸还边喊着:“欧咸松!出来!给我出来!”

我们惊讶极了,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今次的幽灵什么来头。这时208的门开了,一个留平头的瘦高男生穿着大裤衩走出来,极度不爽地瞪着金氏。

“死胖子你谁啊?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金氏却不由分说地撞了上去,虽然他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但将近一百公斤的体重却绝对不是开玩笑啊!欧学长犹如被射了一发炮弹那样栽倒在地,金氏压着他,高举巴掌:“我是谁?你不记得我了么?”

“来人啊!神经病啊!”欧学长一边反抗一边叫骂,很快,周边宿舍的灯亮了门开了,一双双八卦的眼睛从四面八方看了过来。欧学长的舍友也出来了,他们七手八脚地将金氏扯开,我们眼看金氏要吃亏,赶忙上去打圆场。

“别拉我!别碰我!”金氏喊着,扭着,丑态百出,尽管兵荒马乱,我还是没来由觉得他的尖叫方式与挣扎动作……好像有点儿娘?

等好容易拉开了金氏,学长们的各种谩骂已经狂风暴雨般丢了过来。明知道不关金氏更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只能低头赔罪。

“他睡糊涂了!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喝多了!”

“他发猪瘟!”

……

把金氏拖回宿舍的路上,我们听见那个闯祸的幽灵躲在金氏的身体里嘤嘤哭泣,嘴里还喃喃着:“是那家伙……是那家伙害死我的啊……”

久违的鸡皮疙瘩在我们身上此起彼伏。

而就在这个时候,金氏的脑袋耷拉了下去,身体也呈现出一种瘫软,仿佛一件被脱下的衣服。这一幕我们并不陌生,这说明,刚才的那个幽灵走掉了。

我们还以为金氏提前醒来了。但事实证明,是另外一个幽灵取代闹事幽灵,上了金氏的身。这位幽灵开口就道:“对不起。”

“到底怎么回事?”排长沉声问。他是我们宿舍最显老的,一旦凶起来就很有大家长的威严。

“唉。为了能更长久地使用这具难得的躯体,我们私下有规定,绝不能做出太过火的、给你们添麻烦的事情。”

“那刚才那位算什么啊。”八达不满。

“那位小姑娘是刚来的,不懂规矩。按说今天也轮不到她,如果不是因为同情新手,以及听说这里是她的母校……”

锅炉工在这时大喊一声:“啊!”

我们看着他,锅炉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地说:“女的……新手……母校……认识我们……”

我们集体大喊:“啊!!!”

完全符合这些条件的人还有谁?不就是刚刚跳楼了的黑珍珠吗?!

虽然已经习惯了和幽灵打交道,但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接触生活中认识的人变成的幽灵,那种真实感令人不寒而栗。

“这么说,学姐果然已经死了吗?”嬷嬷有点伤心地说。

“不一定。也有假死状态灵魂离体的例子。”我说。

“不管怎么说,她都弄得太过火了,所以我们才将她紧急驱逐。”金氏体内的幽灵说,“那个,以后一定加强管理。今晚不会再有谁来叨扰了,请大家休息吧。”

说完,那位幽灵也离开了。这时我们已经回到了415,金氏躺在自己的**,惬意地发出鼾声。他已经很久没在晚上享有自己身体的主权了。

但我们却无法安然入睡。我们在思考着黑珍珠留下的话。

是那个欧咸松杀死了她吗?

【只有我们可以羞辱金氏】

我们开始通过各自的渠道对欧咸松展开调查。

我的密友春菜是与学姐同住的,我与那些学姐的关系不错;排长在生活部任职,部里也有不少学长;一灿的美貌连许多学姐也万分觊觎,只要他开口,人家保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情报被陆陆续续反馈回总部。我们知道了欧咸松的身高体重血型视力成绩兴趣籍贯口头禅恋爱史等等等等……却唯独查不到他与黑珍珠的蛛丝马迹。原本我们猜的是两人可能秘密交往,但因为种种原因闹崩了,黑珍珠被暗杀;要不就是他追求黑珍珠不果,因爱生恨,将她暗杀;要不就是黑珍珠看到了他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为了灭口,他将黑珍珠暗杀……

我们开会讨论的地点是学生食堂。与会者不包括金氏。昨晚的事情让他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崩溃的金氏因此拒绝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

我们一边吃没营养的快餐,一边交换着意见,这时我们看见了那个欧咸松的身影,他显然也发现了我们,径直朝这里走来。

因为昨晚的印象和今天的调查,我们普遍不喜欢此人,看他的目光充满警惕。

“你们家那头猪不在?”他轻蔑地说,“麻烦你们管好了,别让他没事出来咬人。”

这话犯了众怒,虽然平常我们对金氏也是各种羞辱,但——就好像加菲猫自己可以欺负欧弟却绝对不许别人欺负,我们立刻不爽起来。

“你先管好自己再说吧。”长相很痞的烂操用更痞的腔调说。

“别以为你干过什么别人不知道。”嬷嬷冷笑。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八达阴阳怪气。

欧咸松涨红了脸:“你们……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我们故意一边乱吃饭一边反击:“不是我们乱讲,是人家亲——口——告诉我们的喔!”

欧咸松咬了咬牙,饭也不吃了,拂袖离去。

我们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纷纷高举手中的汤碗,相碰,然后痛饮食堂的廉价紫菜汤。呼,首战告捷的感觉真好!

【真相只有一个】

我们之所以会对欧咸松开呛,完全是因为看他不顺眼,却没想到会连累金氏。

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在全校也算小有名气,欧咸松不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了我们的宿舍。当他来到门口时,金氏正边吃泡面,边看康熙来了。

金氏对这个不速之客完全没有印象,他随口说:“你找谁?其他人都不在喔。都吃饭去了。”

“找的就是你!”欧咸松恶狠狠地说,“你到处造谣,想干什么?”

金氏莫名其妙:“你说啥?”

“少装了。说吧,你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面对咄咄逼人的学长,金氏表现出了他的外强中干,“喂喂,我听不懂你的话啊!”

“我警告你,如果你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欧咸松揪住了金氏的领口。

“放手……你先放手!”

金氏放下泡面,两人拉扯起来。尽管金氏的吨位不容小觑,但欧咸松仍然仗着身高优势推倒了他。然后他趁胜追击地踢了金氏几脚,踢得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我们是在他们开战了大约五分钟后回来的,刚迈进宿舍就惊呆了。一张桌子被掀翻了,许多杂物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狼藉中,金氏与欧咸松正在摔跤……

八达激动得就想叫些啥,一开口却打了个响亮的嗝。靠,太破坏气氛了!还好大卫紧接着高声一吼:“竟敢来踢馆!!”

“简直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让你知道什么叫主场!”

“把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土地!”

我们怪叫着一拥而上……很快发现宿舍太小了容不得我们这么做。遂改变阵容,由老蜗、排长、烂操这三位看长相就有前科的猛将打头阵,其余人则在后面打气。

这场激烈的饭后运动一直持续到惊动了保安。至于战果,不用问当然是我方胜。

“你们太不像话了!居然在自己的宿舍里围殴学长?”保安难以置信。

“是他先来侵犯我们金氏的!”锅炉发出令人误会的控诉。

“而且他本来就欠揍!”大卫朗声道。

作为舍长的我犀利地指出重点:“前几天我们学校不是有个女生跳楼了么?那其实不是自杀而是他杀。你们把他带走好好问问吧,肯定能问出什么来。”

此话一出,围观群众无不哗然,声音之响都要把显示器给震裂了。舆论立刻转向对欧咸松不利的方向。

“我没有!没有!”欧咸松是真急了,他挣扎着爬起,挥着被扯烂的袖子大声辩白。

我们轻蔑地盯着他,齐心协力制造出“犯人就是你!”的气场。

“我真的没有杀她……”

欧咸松竟然哭了。恐惧或者委屈,让这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学长跪在了地上,他说:“我、我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喜欢我啊!”

【轻轻的一个吻……教我思念到如今】

不是欧咸松追的黑珍珠,而是黑珍珠单恋欧咸松,可当她鼓起勇气表白的时候,却被拒绝了。因为不能承受那样的打击,黑珍珠跳楼了。

……完全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境界!如果这只是欧咸松的一面之词,打死他我们也不会信,但在黑珍珠本人也现身说法后,我们就不能不信了。

宿舍里好容易又只剩下我们十个人时,金氏发出了一声啜泣。我们看他,已是内牛满面。

“喂,至于哭成这样吗?”烂操说。

“我们不是帮你报仇啦?”大卫说。

“也许他是感动哭了。”锅炉分析。

“不是……”金氏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傻。”

这最后俩字一时雷得我们哑口无言,还是嬷嬷反应最快,他大叫:“你不是金氏吧?”

“不是。”金氏指指自己肿起一个包的额头,“他刚才不小心脑袋磕到,昏过去了,我一直在这附近徘徊,就趁机……”

“你是黑珍珠!”我们齐声道。

“你们这么叫我的啊?”黑珍珠稍微收起了眼泪,表情有一点点啼笑皆非,“因为昨晚的事,本来我一段时间内都别想用这身体的,我也没想到有这样的机会。”

我们看着黑珍珠。哦,你说多奇妙,眼前明明是金氏的肥头大耳,但我们却自动脑补出了黑珍珠楚楚动人的梨花带雨。

“刚才那个姓欧的说的都是真的?”排长问,“真的是你……追他不成所以……”

“我……还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我怕被笑话,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够。”黑珍珠说,“因为有很多人都对我……所以我还是挺自信的,我本以为女孩主动告白了,对方一定会接受……”

我们想象着那一幕,共同想法是再把欧咸松抓来揍一顿。

“结果他完全对我没兴趣呢。”黑珍珠苦笑,“我很难受,从没这么难受过,一时冲动就竟然……太蠢了,对不对?”

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人总有不同程度的弱点,有人考砸了都能轻生,黑珍珠的过激行为不是不能理解。

“回过神来,我已经浮在空中了,而身体躺在医院里一动不能动。”黑珍珠轻轻说,“当时我就恨透了那家伙,恨到无论如何想给他一巴掌,然后我就听别的幽灵说起你们这位胖朋友……事后想想,我恨的其实是自己吧。”

至此一切都清楚了。并不是多么玄奇复杂的故事。但近在咫尺地面对着女主角,还是让我们深受感染,心情沉重。

黑珍珠抹了把眼泪,对我们说:“谢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

我们霎时都扭捏起来。“客气啥。”“必须的。”“我们也没做什么啊。”“这是身为人类的义务。”……说得黑珍珠露出了笑容。

“每次擦肩而过,你们都会看我。”黑珍珠说,“我一直记得你们。”

“嘿嘿……”

“如果我喜欢上的是你们其中的一个,那该多好啊。”

这话在让我们心花怒放的同时鼻子都酸了。嬷嬷甚至哽咽着问:“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

“我会尽快回到身体里去,努力不让自己死掉。”黑珍珠的语气里透着坚定,“但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最后还是不行了,也许我还会来找你们吧。”

“热烈欢迎!”八达叫道。

“**还系又竟酿佛下去啊(但还是要尽量活下去啊)!”一灿认真的语气配合发音,真是怎么也励志不起来。

黑珍珠感动地看着我们,眼睛里又盈满了泪水,她慢慢地向我们走来,微微闭起眼睛,送上嘴唇……

这、这是什么状况?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感谢之吻?!每个人都有份的吗?!啊啊不对快清醒过来,虽然我们努力看见了黑珍珠的原样,但实际上她还是披着金氏的皮囊啊!要是接受了这个谢礼就等于是让金氏给亲了啊!……话虽这么说我们脚下仍像是生根了一样,眼看着那具有历史意义的第一吻就要印上老蜗的脸颊……

黑珍珠的幻影忽然消失了,我们看见了金氏那张毫无创意的脸,他的嘴唇仍维持着嘟起的状态,眼睛却已经睁了开来,他醒了……

“……你们又在干嘛?”金氏疑惑地看着从天堂跌进地狱的我们。

“你为什么在这时候醒来!!!”

“不要断在关键的地方!继续给我睡下去!”

“打昏他!”

“给丫吃安眠药!”

……

黑珍珠在几个月后出院,重返校园。也许昏迷期间的离魂经历对她来说就像一场记不住的梦,再看到我们时,她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热情。

但她在与我们擦肩而过时依然会笑。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里也像盛满了星光。然后下一秒我们各自前往不同的方向,相互之间就只是这样点头之交的关系。

但我们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每天每天,金氏的身体依然客似云来,我们衷心地希望,再不会有我们喜欢的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