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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当然不是我的真名。
我起这么个代号不是为了装酷,而是曾经的职业需要。当年我加入了一个秘密行动小组,在小组成立那天,头儿说:“我们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大家彼此间就以代号相称吧,来来来,你们现在就各自想一个。”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我们聚在一座老宅的院落里,头顶不时响起呼啦啦的风声。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头顶上,我伸手一摸,摸到了一颗长条形的棕色颗粒物。
“操,蝙蝠屎!”我嘟囔着骂了一句。因为骂得匆忙,一口气没倒干净,最后那个“屎”字就发得不够响。对面的头儿听见后一拍手说:“蝙蝠?好,以后你的代号就叫‘蝙蝠’!”
我咧了咧嘴,本来想分辩的,一转念又算了。“蝙蝠”这两个字听起来还不错,而且我对盘旋在头顶上的那些动物也不算讨厌。
从此以后,蝙蝠就成了我的名字。被人叫得久了以后,渐渐地我就忘记了自己的真名。
秘密小组的任务是为了保护某个人的安全。这个人到底是谁我不能透露,但我可以放言,那是一个真正的大人物。至今他已经离世二十年了,但世人仍能从各种影像资料中看到他的身影。
只是你们看到的身影不一定真实,因为视觉欺骗了你们。
有时候影像记录到的并不是那个大人物,而是另一个默默无闻的家伙。圈外人通常管这种假货叫作“替身”,在我们圈内则谓之为“泥娃娃”。
听起来不太严肃的称呼,但是精准地定位了这个角色存在的意义——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仿制品,脆弱且随时可以牺牲。
在某些场合,如果危险程度超出了安全部门的评估,那么“泥娃娃”就会作为大人物的替身出现在公众面前。
毫无疑问,“泥娃娃”在容貌上和大人物非常非常相似,无论是身高体形还是眉眼口鼻,都几可乱真。
有人会觉得困惑,两个并无血缘关联的人怎么会长得这么像呢?答案很简单——概率。
这个世界上现在有七十亿人,从生物学概率来说,你可以从中找到七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同类,如果你对相似性的要求降低一点,那么可供选择的替身数量还将以几何倍数增加。
总之,“泥娃娃”的存在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要如何找到他。要知道茫茫人海,你们能在现实中相遇的概率实在太低太低。
当然,对于真正的大人物来说,相遇这件事也不是问题。因为有太多的人在帮他寻找。当年那个大人物甚至有三个“泥娃娃”随时候选。
不过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替身,光凭长得像还远远不够,重要的是“形神兼备”。“形”是天生的,“神”就要靠后天模仿。所以那三个“泥娃娃”每天都在不停学习,学习大人物的神态、步伐、动作、语气。最后他们每个人都能将大人物的言行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
但还有一样东西是怎么学都学不来的——气场。
气场是数十年磨砺而成的内在气质,不可能只通过模仿来获得。一个人若没有那些经历,就没有那样的自信。所以就算“泥娃娃”们在底下学得再像,到了真正的场合上也难免因“露怯”而现出马脚。于是我的存在就有了意义。作为一个催眠师,我的任务就是赋予“泥娃娃”气场。我会施展高深的催眠手段——首先剥夺对方的自我意识,让他成为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然后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打上另外一个人的烙印。于是一个完美的复制品就产生了,复活后的“泥娃娃”将对自己的新身份深信不疑。
在我五年的职业生涯中,“泥娃娃”们一共出任务三十三次,几乎从来没有外人看出这些替身的存在。因为当他们出现在公众眼前时,他们已经真的成了那个“大人物”,不管是形、神,还是心!
这一切,足以成为我催眠本领的最有力的明证。
我的职业生涯因为那个大人物的死亡而结束。
并不是我们的保卫工作出了问题,只是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产生了作用。不论那个人曾经多么辉煌,也无法逃避这最终的命运。
我本有机会继续留下来为另一个大人物服务,但是我拒绝了。因为我忽然感到厌烦,我觉得这样的工作毫无意义。
我为那个人创造了一个完美的替代品,一个从各方面来说都足以乱真的“泥娃娃”,但我无法改变那个人的命运。
在大人物身边的那些日子里,我看到了许多外人无从知晓的东西。
原来大人物也要做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我经常看到无奈的情绪那么明显地写在他的脸上。身为催眠师,我对情绪有着敏锐的洞察力。所以有时候我还能嗅到他的悲伤,甚至是……恐惧。
世人不会想到这才是大人物真实的生活。
在弥留之际,大人物把我们都叫到床前做最后的告别。我看着那具瘦骨嶙峋的身体,心中酸涩难言。我觉得他的一生根本就是一个悲剧。
他拥有巨大的权力和财富,却无法支配自己的生活。
其实他本有机会改变这一切,因为我给他创造了“泥娃娃”。那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替身,从肉体到灵魂完全归他掌控,可他不会利用。我觉得我的工作受到了侮辱,我的天赋被粗暴地践踏。我不能再放任这种状况的发生,所以我必须离开。
头儿给了我一大笔退休金。或许叫“封口费”更适合吧?总之那笔钱足以让我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衣食无忧。
于是我有钱、有闲,我有足够的资本去实施自己的计划。
我要寻找我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