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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雨的警察身份有时候还真管用,在他的召集下,张小东、郭婷婷、江山、李冬先后来到了京西餐厅,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带着迷惑和不安的神色——在电话中他们都已知道,上星期那起轰动全校的事件现在有了新的变化。
等大家都坐好了,张雨用眼神示意我开始,到目前为止,他只是按我的要求把大家叫来,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想做些什么。
我把那份聊天记录递到张小东面前,问他:“你看一看,这是那天段明从章坚电脑里窃得的聊天记录吗?”
张小东把那几页纸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应该就是。不过我当时只看到其中的一小段,这份记录大部分我没看过。”
“没关系。”我接着问,“你能确定当时你看到的两个聊天者的网名也是‘动感浪人’和‘小月’吗?”
张小东很自信地回答:“这个我能确定。‘动感浪人’就是章坚,‘小月’是那个和他聊天的女孩。”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又问:“你有没有亲眼见过章坚用‘动感浪人’这个名称聊天?”
张小东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嗯。那你怎么能断定‘动感浪人’就是章坚呢?”
张小东被我问得有些发蒙,喃喃地说:“这不是在章坚电脑上发现的聊天记录吗?难道他会把别人的聊天记录保存下来,还特意放在加密文件夹里?”
“不,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用手指着记录上的那两个聊天代号,说,“你没有想过章坚用的网名也可能是‘小月’呢?”
“什么?”在一旁倾听的张雨来了兴趣,“你的意思是……”
我把那几张纸摊在桌面上:“你们看这份聊天记录。上面只显示了每句话的发言人及信息送出时间,而没有体现出接收关系,所以并不能确定章坚是‘动感浪人’还是‘小月’。”
“但章坚绝不可能是‘小月’啊!”张小东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管从名称还是聊天内容上来看,‘小月’都绝对是个女孩。”
李冬、江山等人传看着聊天记录,也都赞同张小东的观点。
“对别人来说是不太可能,但对章坚就不一定了。”我扫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章坚的性格孤僻,不擅与人交流,在现实生活中非常孤单,所以他会选择上网聊天,想在网上结识知心的朋友。有过上网经历的人都知道,要想在网络上受到欢迎,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使用女性的身份。可以设想,章坚在体会到这一点后,不可自拔地沉迷于用女性身份上网聊天的怪癖中,以享受现实生活中无法获得的关爱。所以在这份聊天记录里,‘小月’才是他的网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份记录被段明偷窥后,章坚会异常愤怒。”
张雨挠了挠头:“照你的说法倒是也有可能——可是既然看不出聊天信息的收发关系,你又怎么能确定‘小月’才是章坚呢?”
“本来我也没有往这个方向上想,但是我第一眼看到这份聊天记录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对‘小月’是郭婷婷的判断完全错误了。”
“为什么?”张雨更加迷惑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是时候揭开谜底了:“因为我虽然无法确定‘小月’是谁,我却知道‘动感浪人’是谁!”
“哦?”张雨意识到了什么,锐利的目光从在座的众人身上依次扫过去。
江山似乎坐得不太舒服,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印有“smth_胡一刀”字样的文化衫,我转过头来,对他说:“你现在用的网名是‘胡一刀’?以前的那个网名为什么不用了呢?”
江山神态自若地看着我,反问:“我以前用过别的网名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对于一个成熟的网络玩家来说,网名可以随意改变,但他所擅长的打法风格却是轻易变不了的。”我突然抬起头来,盯着江山的眼睛,“学校里所有上网对战‘征服者’的人都知道,能得心应手地使用僧侣快攻这种另类打法的玩家,向来只有一个,这个人现在的网名是‘胡一刀’,以前的网名就是‘动感浪人’!”
江山没有被我的气势压倒,不屑地撇着嘴说:“完全是臆测。”
我料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早已有了应付的方法:“想弄清这是不是臆测倒也简单。只要查一查‘胡一刀’和‘动感浪人’的IP地址,就可以知道他们是不是来自同一台电脑。”
看到江山在我的攻势下沉默不语,我话题一转,问他:“现在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和章坚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江山“哼”了一声,说:“这是我的事情,有什么必要告诉你?”
“那就让我来帮你说吧。”我笑了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可不要见怪。你在网上遇见了化名‘小月’的章坚,你把他当成女孩开始交往,‘小月’那种冷僻、多疑的性格也许使你觉得‘她’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冷美人,从聊天记录里可以看到,你最初真的是关心‘她’,和‘她’敞开心扉,鼓励‘她’热情待人。这种坦诚的交流使你真的有点喜欢这个‘小月’了,对吗?否则你为什么主动提出见面的要求?”
“胡说八道!这些完全是你的主观想象!”江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我不理睬他的抗议,继续讲下去:“很容易想象你和章坚见面后你的心情,难堪?愤怒?你当即提出结束这种交往,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个要求却被章坚拒绝了,也许他不想失去你这个唯一了解他心声的朋友,也许是长期的性别错乱使他对你已经产生了超出友谊之外的感情。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你再也不能保持以前的心态和他相处了,你觉得这是欺骗,甚至感到恶心。这种感觉使你以后在打游戏的时候,看到使用女性账号的男生,就会把他一脚踢出,对吗?”
“谁会相信你的鬼话?我和章坚一直是好朋友,如果我那么讨厌他,我还会经常帮他做实验吗?”江山一边说,一边看着郭婷婷和李冬,希望获得他们的支持。
“那是因为章坚要挟你,你无法摆脱!”我把聊天记录翻到最后一页,“这里‘小月’说得清清楚楚,‘如果你以后不理我,我就把以前的聊天记录全部在网上公开’。这个威胁很有效,是吗?你在现实生活中是个很骄傲、很好面子的人,你无法忍受让别人知道你曾对一个男人说出那么多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江山警觉到自己正一步步地跟着我的节奏在走,不再正面接触我的话题,只是冷笑着说:“我不知道你讲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究竟想说明什么?”
“是你毒杀了段明!”我提高声调,死死盯住他的眼睛,“而且你毒杀段明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设计一个陷害章坚的局!因为你无法忍受章坚的纠缠,在这一点上,我也许应该理解你——以章坚的性格,哪怕只和他待上一天我都会受不了。”
“荒谬。”江山毫不畏惧地看着我,“如果我只是为了摆脱章坚的纠缠,直接把他毒死不是更简单吗?我看你是侦探小说读得太多了吧!”
“这就是你自作聪明的地方。如果章坚死了,你和他之间这种不寻常的关系必然会使你被警方纳入调查范围,你不敢冒这个险。而章坚无意中说的一句话,使你想到了投毒嫁祸的方法。段明死了,你和他没有任何瓜葛,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而同时,所有的人证、物证又全部指向章坚。这个计策简直可以说是万无一失,只可惜,从一开始,你就把章坚说的话听错了。”说到这里,我翻出那份资料,推到江山面前,“你自己看看吧,章坚说的是‘烃化物质’,你听成了‘氰化物质’。于是你在帮章坚做实验的过程中伺机偷取了氰化钾,为了造成明显的非实验减量,你偷取的氰化钾远远大于正常所需的致死量。这些本来都是你刻意制造的陷害章坚的罪证,可笑的是,一字之差,现在反过来倒成了证明章坚无罪的证据!”
江山针锋相对地冷笑着:“那天在我屋里,说章坚投毒铁证如山的是你们,现在说他无罪的也是你们,我看你们才可笑!”
“这正是你可恶的地方!那天我们都陷进了你布下的局里。章坚知道段明死于毒杀后,马上意识到自己会被怀疑。他把你当成唯一可以信赖和倾诉的人,所以立刻就去找你商量。你等我们找过来之后,让章坚躲在阳台上,然后诱导出屋里的那段对话,利用章坚脆弱的心理把他一步步逼向绝境,最终造成他坠楼身亡。”我回想起当时的那幕情景,不禁愤怒地捏紧了拳头。
“指纹和作案时间的判断呢?”江山反击道,“这些不是你们找来的证据吗?”
“我会帮你解释的。”我转过头来,问郭婷婷,“最近你每天早上都会去西操,是吗?”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郭婷婷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犹豫了老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答:“是……”
看着她那为难的表情,我还真有些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继续问下去:“你并不是爱锻炼的人,你去西操干什么呢?”
郭婷婷红着脸,默不作声。
没有办法,只能我帮她说了:“你去西操,其实是想见到江山。你有点……有点喜欢上他了,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你发现他最近每天都去西操跑步,所以你也偷偷地跟着,只为能见他一面,对不对?”听了我的话,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了郭婷婷,江山更是满脸复杂的表情。可怜的女孩,头都快埋到膝盖里了。
我赶紧把话题的焦点转开:“只是你不知道,江山去西操也不是为了跑步。他是在踩点,寻找偷换水杯毒杀段明的机会!那天早晨,江山终于得手,他换了水杯后随即离开,所以你也提前走了,没有看到段明毒发身亡的一幕。我的推断与事实相符吗?”
郭婷婷怯怯地看了江山一眼,轻声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换水杯……但是他那天确实也带了一个……一个系黑色带子的杯子。”
江山微微有些变色,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一直在暗处关注着他,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张雨赞许地向我点了点头,我信心更足了,对着江山说:“既然有了同样的杯子,你想诱使章坚在你准备好的水杯上留下指纹,也是很容易的事吧?”
江山努力定了定神,又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就算我用了系黑色带子的水杯,又能说明什么问题?从法律上讲,你刚才说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都是你主观的推测,你有什么实际的证据来验证你的话吗?”
沉默了片刻,我只能无奈地回答他:“你说得没错,我没有任何证据。”
江山“嗤”了一声,挑衅似的看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我迎着他不屑的眼神,平静地说:“你现在很骄傲,很得意,是吗?你自以为操纵着一切,是这个游戏的胜利者?”
江山冷笑着:“你这种带有诱导性的问题,我是不会做任何回答的。”
我先不理他,转过来看着桌上的其他人,问:“刚才我的那些主观臆断,你们相信这就是事实吗?”
张雨首先有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是李冬、张小东,郭婷婷抿了半天嘴唇,终于也吐出:“我相信。”
“你听到了吧?没有证据又怎么样?大家自然能够看出事情的真相!在这个游戏中,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逼视着江山的目光,“你机关算尽,得到了什么?你害死两条人命,又得到了什么?你想掩饰的那些东西,最终还是暴露在阳光之下,你和章坚的聊天记录,还是会在网上成为人们的笑柄,现在,人们的谈资中还会加上你所做的罪恶!你还不悔悟吗?你已经输得血本无归!”
看来我的这些话真正戳中了江山的要害,他的眼中终于流露出迷茫和恐惧的神色,然后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还想玩,是吗?”我顿了顿,放低了声调,“我给你机会,一周的时间,够吗?你可以去想办法补救,在这一周里,今天我们谈话的内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你够聪明吗?你能想到办法让我们都开不了口吗?我第一个等着你。”
说完这些,我起身向门外走去,其他人也都跟了出来。郭婷婷一边走,一边偷偷用眼角瞟着仍然呆坐着的江山,她的眼眶隐隐有些红了。
尾声
第六天,我收到了江山邮来的信。
信写得很简短:
今天我出发去西藏了。我曾是校登山队的成员,攀登喜马拉雅山是我的梦想。
我不会回来了。
所以,你们也不会开口了,是吗?
我拨通了张雨的手机,把信的内容告诉了他。
张雨听完后,沉默片刻,说:“你说对了,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为了保住名誉,他甚至可以放弃生命。”
“如果他不是这么骄傲,我们还真拿他没有办法。”我想了想,又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不是那么骄傲,这些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他难道想不出我们根本不可能把这些东西在网上传播吗?”
“他会想到,其实以章坚的性格,又有多大可能把自己的聊天记录在网上发布?”我叹息着,“但是他不敢拿自己的名誉冒险。”张雨在电话那头自责着:“我们也有一些错误是无法挽回的——我们间接杀死了章坚。”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挂掉了电话。
我又想起了和章坚在阳台上僵持的情景,那时候,如果他信任我多一点,抓住我的手,事情完全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但他最终选择了躲藏在自己的套子里。
希望在另外一个世界,他能够明白:总会有一些人,他们是真正想要帮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