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盘

章鹏说,什么是高手?高手就是不能折腕。但谭彦却觉得他说得不对。真正的高手要能屈能伸,禁得住人前显贵时的奉承,也忍得了卧薪尝胆的寂寞,要能在逆境中奋起,在低潮中跋涉,能经历风雨见彩虹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生活就是这样,跌宕起伏,峰回路转。谭彦被众特警抛上天的照片,不但留在了百合的手机里,还登上了海城市公安局的微博首页,一天点击量便达百万。这个消息轰动了整个海城市。一个拿笔搞宣传的“字警”击毙黑帮老大的故事,本身就具有强烈的戏剧性和传播力。

第二天一早,郭局带队前往特警大队听取汇报。谭彦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还原事实,但当说到自己直面蒋坤枪口的那一刻,却忽略掉了抖如筛糠和闭眼开枪的细节。他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话阐释,“立即予以还击”。这是他早就想好的。按照相关规定,警察开枪射击前必须要鸣枪示警,但在危急时刻可以直接还击。谭彦把握着这个尺度,在郭局面前,他是不敢乱说的。这些年,郭局可谓是看着他成长,他脑子里想些什么,稿子里能写什么话,郭局是了如指掌的。所以谭彦尽量收着说,把一举破获贩毒团伙、击毙蒋坤的功劳放在全体参战民警身上,而自己只不过是捡个漏碰上了蒋坤而已。但他越这么描述,廖樊等人就越添油加醋,将谭彦描绘得英勇无畏。郭局是来挺他的,对他的低调也十分满意。他虽然在会上并未表态,但临走的时候用力地拍了一下谭彦的肩膀,说了句:“你他妈这个小子啊!”

郭局一骂,大家都笑了,谭彦心里也有谱了。

当天下午,老庞就亲自带着小刘和小曲来到了特警队。他们成立了宣传专班,开始搜集谭彦英雄事迹的材料。老赵如愿以偿地去了市局文联,老庞现在是宣传处的牵头副处长。他一改昔日的四平八稳,做事变得雷厉风行,像极了谭彦当时的样子。小刘在借调期满之后,没有回到原单位,被老庞留了下来。他比小曲会来事,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老庞告诉谭彦,郭局将谭彦定为重大宣传典型,力度不亚于在工作中牺牲的陈飞。谭彦赶忙推辞,说人家都已经盖棺论定贴墙上了,自己还活蹦乱跳的呢,按规矩可不能这么宣传。但老庞却声称,这是市局党委的意见,盖棺的英雄固然安全,但没盖棺的英雄更能承担典型引领的作用。这次局里不但要给谭彦荣誉,更要将他推到省里甚至部里,让他成为全体海城警察忠诚奉献的代表。谭彦知道,这又是郭局的一举两得。他不但要帮自己翻盘和逆袭,而且还要让自己承担起更重要的宣传任务。都说好事不出门,这次挺不容易出了个绝对正能量的大好事,郭局自然是要借机发力的。

新闻通稿、宣传文案、视频短片,所有的材料宣传专班仅用两天就初步完成。楚冬阳又牵头召开了“过稿会”,字斟句酌。经郭局批准后,市局召开了盛大的新闻发布会,请来的媒体数量不亚于那次陈飞的报告会。老庞作为新闻发言人,首先通报了海城市局开展“亮剑行动”的成果和打掉全省最大贩毒团伙、击毙公安部B级通缉令重犯蒋坤的过程,之后就发布了谭彦英雄事迹的宣传通稿,并现场播放了视频短片。在短片中,谭彦穿着特警作战服,怀抱95式突击步枪,俨然成了海城特警的代表。谭彦坐在台下,觉得脸红心跳。但他还是低估了郭局,郭局想让他成为的,绝不只是海城特警的代表,而是所有海城警察的代表。

老庞继续发力,宣传专班也开足了马力,内外宣同步进行。一时间谭彦的事迹广为流传,他的英雄形象也被制作成海报,张贴在海城的各个地方。他终于被“贴在了墙上”,成了名副其实的警察英雄,一手拿笔,一手拿枪,文韬武略,战无不胜,再加上新闻媒体的争相报道,他的壮举街谈巷议、人人皆知。市局在中心会议厅,为谭彦召开了盛大的报告会,刘浪、小吕、百合作为事迹报告团的成员先后登场,最后压轴的自然是谭彦本人。稿子是谭彦自己写的,这回他没客气,他知道这场演讲对自己的重要性。十六年了,这是他第一次从幕后走到台前,这次他不仅是撰稿,更是主演。在聚光灯下,他挺着胸膛,面对着台下上千名听众,高昂激亢地说:

“特警是什么?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警察,是特别能战斗的警察,是特殊时刻能出动的警察!我们信任彼此,依赖彼此,在危机中能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彼此。我们心中的荣誉,是抛开那些私心杂念,在危机时刻用生命挡在群众前面。这才是警察真正的荣誉,真正的忠诚!我们时刻准备着为维护社会的安全与稳定,为维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勇往直前、奉献一切!”谭彦的发言铮铮作响。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廖樊和特警队员们站起来鼓掌,许多人都听得落泪。谭彦的演讲非常成功,鲜花掌声不断,荣誉和机遇也接踵而来。市局将他的事迹材料上报到省厅,谭彦荣立了个人一等功,获得了全省青年卫士称号。省厅又将他的事迹报到公安部,准备在年底参加全国的优秀人民警察评选。谭彦忙得四脚朝天,演讲、采访、参加各种活动,百合成了他的“经纪人”,每天帮他拉出日程表。

在五人的小圈子聚会上,黎勇断言,“谭荣誉”快回市局了,没准能直接担任宣传处长。但章鹏却说,据说最近老庞干得不错,郭局有意让他补处长的缺。林楠消息灵通,说楚冬阳已经在副主任的位上干满了一个任期,市局党委最近曾议过他的提拔问题,照此推测,谭彦没准会去补他的缺。谭彦摆手,说你们再忽悠,我都能直接提拔成副局长了。但那海涛还是那句话,记住,藏锋,明白的人,锋芒不外露。

在回到队里之后,谭彦也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谭彦是特警大队历史上,第十五个获得个人一等功荣誉的。队员们对他的态度从敬畏变成敬爱。刚开始谭彦还有所顾忌,不时观察廖樊的反应,怕他心里别扭。但从廖樊开始叫他“谭荣誉”开始,谭彦就明白了,特警与宣传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宣传处不能冒进,要瞻前顾后、时刻考虑别人的感受,但特警不同,讲的不是人情而是实力。你越强,别人就越认可你。

谭彦不仅成了别人眼中的英雄,还成了挠挠心中的“猪爸爸”。在接挠挠的时候,大牛非要闹着跟谭彦合影,一问才知道,原来孩子们在电视上看到了他的事迹。挠挠和大牛和好了,“小飞机”和“小**”现在成了好朋友。季敏没有当面祝福谭彦,而是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祝福你,为你骄傲。”谭彦心里涌出一阵酸楚,犹豫良久才回了短信:“谢谢你。”

他带挠挠到麦当劳吃饭,又去了湖边。挠挠高兴极了,在小书包里找翻了半天,将一个“猪爸爸”徽章递给了谭彦。

“爸爸,你比猪爸爸还要棒。”挠挠仰望着谭彦。

谭彦接过徽章,别在了自己的衣服上。“挠挠,爸爸教你一句话。一只站在树上的鸟儿,从来不会害怕树枝折断,因为它相信的不是树枝,而是自己的翅膀。”谭彦说。

“爸爸,这是什么意思啊?”挠挠不解。

“意思是,永远要靠自己。”谭彦说。

海城市的夜晚宁静祥和,微风吹散了乌云,月亮映照着万家灯火。谭彦在办公桌前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墙上那幅巨大的宣传海报,感觉这一切像做了一场梦一样。这么多年,自己都是在给别人作嫁衣,在挖掘别人的事迹,拔高别人的精神,成就别人的梦想。自己每天嘴里说着荣誉,但荣誉却仿佛离得很远,光芒夺目却毫无价值。但如今荣誉却来了,一下砸在了他的头上,让他能近距离地触摸,感受到那种力量。荣誉太灿烂了,也太诱人了。它能让一个平庸的人变得伟大,让一个懦弱的人变得坚强。谭彦知道,自己脚下的路越走越宽了,未来值得期待。自己会回到宣传处吗,还是继续留在特警把两年干完?谭彦思索着,他知道,老庞如此卖命地宣传自己,目的也一分为二。第一是示好,为以后做好铺垫,如果谭彦回到宣传处,老庞好争取一个积极的态度;第二则是反其道而行之,老庞越将谭彦宣传成特警的代表,谭彦就越不容易回到市局机关。但无论如何,老庞做得都没错,世道如此,得顺势而为,才能各取所需。

晚上七点半,特警大队除了值班和备勤的民警,其余人员集体向市局指挥中心进行饮酒报备。大家要为谭彦庆祝获得的荣誉。在大食堂里,马叔忙前忙后地张罗,百合也来帮忙。特警队像个大家庭一样,仿佛在提前过节。饭菜很简单,但气氛却很热烈。

谭彦在进食堂之前,默默地伫立在楼道的警容镜前。他看着自己,琢磨着以何种面貌接受大家的祝福。他将挠挠给自己的“猪爸爸”徽章别在了特警作战服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食堂的长条桌已经被并上了,大家都围在桌旁。

刘浪走到廖樊身边,轻声说:“一切准备就绪。”

“这么做……合适吗?”廖樊笑。

“人类之所以发明酒,就是为了让自己放松的。”刘浪坏笑。他转头叫来食堂的服务员小陈,将一本书递了过去,“哎,一会儿看政委喝得差不多了,我叫你过来。你就背这一段。”

小陈拿着书,有些不解。“哥,我背这干啥啊?”

“哎,让你背你就背。就这个开头,‘我想要的生活,是在平静中疯狂奔跑,生要尽兴、爱要尽情,才不枉此生’。”刘浪叮嘱小陈,“到时你就表现出特崇拜的样子就行。”他补充。

小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谭彦一入席,廖樊就率先站起来举杯。“哎,兄弟们啊,先听我说一下啊。今晚咱们可不是拿公款搞腐败啊,这顿饭是谭政委拿自己个人一等功的奖金请的。”

“哟,一等功的奖金有多少啊?”刘浪带头起哄。

“五千块,大半个月工资了。”廖樊笑。

“仗义,太仗义啊!”刘浪鼓起掌来。大家纷纷鼓掌起哄。

“哎,兄弟们,什么是特警?大家说说!”廖樊又说。

“特警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警察,是特别能战斗的警察,是特殊时刻能出动的警察!”大家齐声喊着。

“对!我们信任彼此,依赖彼此,在危机中能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彼此。这是谁说的?”廖樊问。

“政委说的!”大家喊。

“那咱们敬政委一杯。”廖樊说。

谭彦赶忙摆手,也站起来。“哎哎哎,各位同志,这些话虽然是我说的,但是,是我从廖队那里抄来的。”他很坦诚,“说实话,刚来特警的时候,我也有些不适应,特别是业务工作,懂得不多,学得也不快。但是,在各位同志的支持下……”

“哎哎哎,什么同志同志的,政委,换个称呼行不行?”廖樊打断谭彦的话。

“啊?”谭彦一愣。

“兄弟,叫兄弟行不行?”廖樊说,“我叫你声兄弟行不行?”

谭彦犹豫了一下,笑着点点头。“行,在饭桌上行,在工作中,还得叫同志。”

“行,兄弟!”廖樊叫着。

“哎。”谭彦应和着。

大家都笑了,几十个酒杯碰在一起,气氛热烈起来。

廖樊提了三杯酒,之后队员们纷纷起身给谭彦敬酒。谭彦本来酒量就不大,没几下就被击沉了。这时,刘浪蹿了过来。

“哎,政委,其实我们都看过你的书。你的小说写得太棒了,我们都是你的忠实读者。”他夸张地说。

“行了吧你,胡扯什么啊。”谭彦摆手。

“哎哎哎,你怎么不信啊?同志们,你们看没看过政委写的小说啊?特别是发在《当代》杂志的那几本?”刘浪问。

“看过……”大家应和着。

“得得得,你别蒙我,我还没醉呢。”谭彦不信。

“嘿,你还不信是吧。哎,那谁。”刘浪冲服务员小陈招了招手,“你看没看过政委的书?”

“俺看过。”小陈羞涩地回答。

谭彦有些愣了,看着小陈。

“那你就背一段。嗯……随便哪本,就你最喜欢的话。”刘浪说。

“嗯……我喜欢那一段,‘我想要的生活,是在平静中疯狂奔跑,生要尽兴、爱要尽情,才不枉此生’……”小陈背着。

这下谭彦晕了,信以为真。

“嘿嘿嘿,政委你看见没有,我们是不是看过,是不是你的读者?”刘浪起着哄。

谭彦也美了,连喝了两大杯酒。最后在刘浪和廖樊等人的鼓动下,还跳起了新疆舞,逗得桌旁的马叔和百合前仰后合。

“这帮小子太坏了。”马叔不禁笑。他用余光望去,百合正痴痴地望着谭彦。

在谭彦一段新疆舞过后,马叔将他拉到身边。

“祝贺啊。”他说。

谭彦又想举杯,被马叔按住。“少喝点,快过量了。”

谭彦笑着叹了口气。“我知道,那帮小子在忽悠我。”

马叔也笑了:“知道你还喝?”

“我挺高兴能融进来的。”谭彦说。

“这帮孩子都挺好的。”马叔点头,“你说特警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警察,但我觉得那是面儿上的。在我眼里,特警还是特别寂寞的警察,特别简单朴实的警察。你们公安局啊,养小不养老,特警更是这样,一过了四十,只要体力跟不上了,按局里的规定,他们就得下沉到基层所队。但下去之后,他们剩下的警察生涯也都往往不顺。”

谭彦听着,头脑清醒了一些。“我跟局里说说,改改这个规矩。”

“怎么改?这是自然规律啊,优胜劣汰啊。特警干的就是‘一击必杀’的活儿,得有最好的智力、体力和精力。在刀刃锋利的时候,他们甘当绿叶,出任务也是配合其他警种,很难自己建功立业,而一旦迟钝了就会被下沉。许多人走的时候都是哭着走的啊。比如……刘浪,他也快到年龄了。”马叔说。

谭彦默默点了点头。

“所以啊……你以后,得对他们好点儿。”马叔笑。

“放心,我已经是这个集体中的一员了。”谭彦也笑。

“你呀……在这儿待不长。”马叔摇头。

“为什么?”谭彦问。

“你就不是能窝在这儿的人,这只是你从警生涯中的一段经历。”马叔看着谭彦,“估计你很快就会走了。”

谭彦笑笑。“起码这两年不会。”

“那最好了。利用这两年,好好把这个队伍带起来。有个什么名人不是说过吗?能力越大,就责任越大。”

“嗐,那是蜘蛛侠说的。”谭彦笑了。

“哎,还有个事儿,你认识市局管食药的朋友吗?”马叔问。

“认识啊,怎么了?”

“帮我找找关系,我想办个运输食品的绿色通行证,也是为了这帮孩子。”马叔冲那边努努嘴。

“行,没问题。”谭彦点头。

正在这时,廖樊来到了两人中间。“别聊了,喝吧。”

谭彦连忙摆手:“不行了,多了。”

“不行,挺不容易报备一次,必须尽兴。”廖樊拿过酒杯。

谭彦无奈,又干了一杯。

“我呀,从小就不爱跟考一百分的孩子玩。我觉得他们丫特没劲,活得特别装。我原来就觉得你是这种人,目的性特强。”廖樊喝多了,直抒胸臆。

“现在呢?觉得我不是了?但我就是这种人。”谭彦笑,“我呀,胆小,畏难,所以在工作中会努力提前做好,还总有危机感,想要退缩,却因此冲得更狠。”

“不不不,你不像表面上那么装,在内心里,你是个警察。”廖樊说。

“哼……”谭彦摇头,“其实刚开始吧,我也挺烦你的。你知道吗?你身上的警察气太重了。哎,我说的这个警察气,可不是好词儿啊。”

“当警察没警察气,行吗?”廖樊反问。

“越像什么才越是失败呢,那说明你被职业拿住了。比如,你看马叔,他像个管食堂的吗?”谭彦说。

“他本来就不是个管食堂的啊。”廖樊说。

“嘿,我就是个管食堂的啊。”马叔说。

“乱了乱了,喝酒吧!”几个人一起碰杯。

“这帮兄弟啊,你别看他们一个个练得挺壮,但在内心里,许多人还都是孩子。不遇事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拧,真遇到事了,一个比一个傻。”廖樊说。

“所以啊,你得放手啊,不能总那么家长制,得让他们自己提升能力。”谭彦见缝插针。

“我那不是家长制,是不能让他们闲着。”廖樊没理解谭彦的话,“这帮孩子太年轻,一闲着就出事。以前我当警长的时候,我上面的老队长跟我举了个例子,说他原来当兵的时候,只要看战士闲着,就得训练,碰见下雨的天气,就集体打扫卫生。实在不行,往楼道里扔把石头子,让他们捡,也不能闲着。小伙子们太年轻了,心里的火必须得释放出去。”他有自己的道理。

“那也得适可而止,有张有弛。就算让他们敏着,锐着,适当的时候也得彬着。”谭彦说。

“嘿,这几个词儿你都学会了啊。”廖樊笑了,“唉……”他又突然叹了口气,“谭彦,你见过自己的战友牺牲吗?”廖樊凝视着窗外。

他这么一说,谭彦和马叔都冷静下来了。

“哎,廖樊,都挺高兴的提这个干吗?”马叔说。

“我……就是想他了。”廖樊眼中含泪,“每当看见咱们队有喜事儿的时候,就想到他。你知道吗?谭彦,我这条命,是他给的。”他看着谭彦。

“他,是谁?”谭彦问。

“哎,不说了不说了。”廖樊擦了把眼泪。

这是谭彦第一次见廖樊落泪。

“你知道吗?人这一生要面对三次死亡。”谭彦说。

“三次?”廖樊不解。

“第一次,是生命的死亡。人死了,生命结束。第二次,是情感的死亡。亲朋们悲痛过后,会将你淡忘。而第三次,才是永远的死亡,因为亲朋们有一天也会走,你的名字将永远无人记得。”谭彦说。

“嗯,是啊……”廖樊点头。

“但是,荣誉,永远不会死亡。”谭彦最后说。

“荣誉?”廖樊抬起头。

“荣誉会让一个人千古留名,让所有人都铭记在心。”谭彦说。

“嗯,我懂了。你做的事是有意义的。”廖樊点头。

“呵呵,明白了就好!你给我听好了,德能勤绩廉,人车酒秘网,这些事都不能含糊。”谭彦指着廖樊说。

“我不管,你是我的政委,这都交给你了。”廖樊说。

“扯淡,我跟你是双一把,什么你的政委。”谭彦笑。

如果按照一百分计算,谭彦觉得自己今晚的表现起码能超过九十分。在酒局之前,他就对着警容镜对自己说,一定要保持清醒。所以无论是刘浪的计谋还是廖樊的灌酒,谭彦都是主动接受的。他要借着这个看似喝大的机会,跟廖樊推心置腹。

聚会持续着,特警的小伙子们好久都没这么高兴了。刘浪又犯起了妖,非逼着王宝讲个笑话。王宝一直不善言辞,最后被逼无奈,还是上台讲了。他想了半天才讲:一个歌手、一个演员和一个画家被一群大象包围了。为首的大象让他们表演自己的才艺。歌手唱了一首动听的歌,大象们很满意,放走了他。演员表演了一段搞笑的滑稽戏,大象们看了很开心,也让他走了。画家连忙给它们画了一幅画,大象看完画大怒,一边用鼻子抽打他一边说:“叫你丫抽象,叫你丫抽象……”

笑话太冷了,没几个人笑的。于是谭彦就带头鼓掌,大家才哄笑起来。

散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百合执意要回家,说今天还没遛泰格呢。谭彦的电动车没充电,就刷了辆共享单车,骑车送百合。月色很美,微风拂面,温度也刚刚好。百合坐在后座上,轻轻哼着歌。一切都很舒服。

“你知道吗?我考特警的时候,是一比二十的比例。但到了这儿之后,我却想过离开。”百合的声音很柔软。

“为什么?”

“因为太单调了,除了训练就是训练。要不是有泰格陪着,我都快疯了。我有一段时间疯狂学英语,想考到国外去留学,不当警察了。但后来渐渐融进了这个集体,又舍不得大家。”

“嗯,理想和现实总不是一个样子。那你后来坚持了吗?学英语。”谭彦问。

“没有。”百合摇头。

“不要让任何人影响你自己的决定。记住,任何人、事、机构都不能让人有安全感,除了健康的身体和能变现的才干。”谭彦教育着她。

“哎哟,你又成政委了。”百合笑。

“我就是你的政委啊。”谭彦说。

“哎哎哎,不说这个了。嘿,我给你讲个王宝的逗事儿吧。上次他参加民警心理测试的时候,出了个笑话。有道题叫异类排除,就是说四个物品,把不属于一类的排除掉。嗯,里面有胡萝卜、白菜、黄瓜和闹钟。你猜,王宝把什么排除了?”百合问。

“闹钟呗。”谭彦说。

“哈哈,他把胡萝卜给排除了。”百合笑。

“哈哈哈……”谭彦也笑了起来,“他是个老实人,好人。”

“那你还整人家?”百合说。

“响鼓得用重槌,我是在帮助他。”谭彦义正词严。

“哦……那咱们的正负面清单,是不是要把他从‘重点关注对象’转成‘重点关爱对象’了?”原来百合在这等着他呢。

“哼……”谭彦觉得这个姑娘挺机灵,“你呀,就别管别人了,先管好自己的事儿吧。要说重点关爱对象,得把你列进去。标准你都符合啊,大龄女青年,家还在外地。”谭彦笑。

“那你关爱我呗。”百合突然说。

“是啊,我是第一责任人。”谭彦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一个人关爱我。”百合突然搂住了谭彦的腰。

谭彦一晃,自行车差点歪倒。

“哎哎哎,你可别乱来啊,危险。”谭彦一语双关。

百合没再说话,手还是紧紧搂着谭彦的腰。

谭彦觉得浑身的酒气一下就散了,清醒了不少。他没再多说,一言不发地骑到了百合家的门口。

临走的时候,百合拉住谭彦。

“我……刚才说的是真的。”百合看着谭彦,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光芒。

“你喝多了吧,赶紧回家,明天别忘了早点名。”谭彦不敢直视百合。

“你就这么胆小畏难吗?你在书里不是说,生要尽兴爱要尽情吗?”百合把谭彦逼到墙角。

自行车啪的一下倒了,谭彦怔怔地看着百合。

“你……”谭彦此刻确实胆小畏难,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百合的脸几乎与他贴上了,耳鬓厮磨。谭彦控制着,控制着,实在控制不住了,刚想抬起手搂住百合,又抑制住情绪,缓缓放下。

“我……走了啊。”谭彦从百合手臂下钻出,扶起自行车。

“‘谭荣誉’!”百合在身后叫住他。

谭彦停住了,故作镇静。突然,百合用手扳过了他的肩膀,像擒拿嫌疑人一样将他制服。谭彦刚想挣扎,百合就吻了上来。谭彦猝不及防,却没有拒绝。

两人的姿势僵硬,在路灯旁的黑暗中静静吻着,但没几秒,谭彦就挣脱开了,百合也挺尴尬。

“那什么……你该上去了吧,还没遛泰格呢。”谭彦说。

“哦,对对对,忘了忘了。我该走了。”百合也说。

“那……快走吧。”谭彦摆手。

百合上了楼,谭彦却没走,直到看百合的背影消失,楼上的灯光亮起,他才推车离开。

在回程的时候,他恰巧又遇到了“南城骑行团”。谭彦借着酒精大喊着:“你们丫等等我!”他骑着这辆共享单车,对骑手们穷追猛赶。那帮人都以为他疯了,笑着冲他吹口哨。但没想到谭彦却骑得飞快,大有赶超他们的劲头。于是骑行团认真起来,撅起腚来做起专业动作,一下就把谭彦给甩没了。但谭彦却没结没完,大喊着继续追赶。他朝着前方大喊着:“别跑啊!怕什么啊!我跟你们丫没完!”

声音在黑夜中回**着,响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