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挺

电器到了更换的时候,连保护膜都没有撕掉;玩具到扔掉的时候,还裹着包装。我们干了多少这样的事情?谭彦怅然若失地骑着电动车,默默地看着前方。百合坐在后座上,小心翼翼地扶着车的座椅,两人中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你前妻……挺有气质的。”百合试探地说。

“啊?”谭彦一愣,“哦……”他没正面回答。

“你儿子长得像你,特别是眼睛。”

“是吗?”

“是啊,眼神也像,一看就挺有想法的。”

“呵呵,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想法。”

“能看出来,他很想留住你。”

谭彦不说话了。

自行车过一个土坡,突然颠簸了一下,百合下意识地搂住了谭彦的腰。谭彦心里一软,竟想起了年轻时的感觉。十多年前,季敏何尝不是这样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和他一起在路上徜徉。谭彦心里五味杂陈,又骑了一会儿,停在了一个小区前。

“到了,下车吧。”谭彦说。

“上去坐坐吧。”百合说。

“算了,这么晚了,你一单身女孩,不合适。”谭彦笑。

“怎么不合适了,你一做思想政治工作的……”百合撇嘴,“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说。”

谭彦诧异:“什么事儿啊?”

“走吧,我一个人也没意思。”百合揽住了谭彦的车把。

谭彦犹豫了一下,跟百合上了楼。

这是一个典型的女孩闺房。淡粉的色调,精致的装饰,房间是一个小复式,楼下面积不大,只有客厅和厨房,目测大约在三四十平方米。

谭彦换上一次性拖鞋,迎面飘来一阵腻腻的清香。客厅里放着一个书架,谭彦走过去翻看,竟有自己写的两本书。

“你还有这个?”谭彦拿出一本《仨警察》,感到惊讶。

百合脸红了。“你都忘了吧,那年你在海城图书馆开新书推荐会,我还找你签名了呢。”

“是吗?”谭彦回忆着。他翻开扉页,果然有自己的签名:祝学业有成。

“哦,那时你还没毕业啊?”谭彦问。

“是啊。一转眼都六年多了,时间真快啊。”百合笑。

“你现在还写吗?”她问。

“现在不写了。”谭彦摇头。

“为什么啊?”

“为什么写呢?”谭彦反问。

“唉……”百合叹了口气,“我特别喜欢你这本书里的一句话,一只站在树上的鸟儿,从来不会害怕树枝折断,因为它相信的不是树枝,而是自己的翅膀。”

“嗐,那是我……抄的。”谭彦笑。

“等会儿啊,我给你介绍个朋友。”百合说着往楼上走。

谭彦没想到屋里还有别人,估摸着大概是百合的男友,于是下意识地整整衣服,又回想刚才说没说过什么不得体的话。正想着,百合把楼上的门打开了,突然一道黑影冲了下来。谭彦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竟然是一条德国黑背犬。他以为是队里的雷欧,但仔细一看,无论是年龄和体态,都不尽相同。这条黑背犬的腿部,有一道很长的伤疤。

“它叫泰格,是我男朋友。”百合笑。

泰格蹲在谭彦面前,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似乎随时会扑上来。

“泰格别紧张,他是我领导。握手。”百合发令道。

泰格训练有素,立即将右爪抬了起来,谭彦试探着用手握了握。能看得出,这条犬年龄很大了,皮毛都松懈了。

“它曾经是大队的犬王,跟了我两年。去年退役了,我就把它接回家了。”百合说。

“啊?警犬可以随便接回家?”谭彦问。

“要办领养手续的。我签了协议书,不能转卖、转送他人,给它养老送终。它今年六岁了,按照人类的年龄已经四十多了。呵呵,比你岁数大。”百合笑。

“哦,那它算是你……大叔?”谭彦笑。

百合瞟了谭彦一眼。

“哎,你找我来想说什么事?”谭彦问。

“哦,我是想让你,别那么为难王宝。”

谭彦看着百合。“呵呵,我怎么为难他了?”谭彦笑了。

“你下午还不是为难他啊。你呀,别看他轴,但是个好人。他家是农村的,考到特警不容易。他为了参加比赛都着魔了,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训练。出任务的时候也总是冲在前面。你这么针对他,大家都觉得别扭。”百合有一说一。

“我没有针对任何人。”谭彦变了语气,“纪律规定已经建立了,如果大家都不执行,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反问。

“但他不是有特殊情况吗?”

“在纪律面前,人人平等。就是我违反了纪律,也要受到处理。我理解王宝的训练任务,但并不意味着他有特殊的权利。我要对他进行特殊照顾,那对别人也是不公平的。”

百合没话了。一般谭彦发起力来,是没人能辩过他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谭彦说,“以前有一个人学骑马跨栏。第一次上马,他十分担心,不知道怎样凭借自己的力量让马翻过栅栏。他看了许多教材,还在家模拟练习动作,但心里还是没底。但就在上马之后,马开始奔跑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并不需要带着马翻过栅栏。翻栅栏是马的事情,他只要掌握好自己应该掌握的动作和步骤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百合似懂非懂。

“要想做好事情,每个人必须各司其职,首先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而不是相互妥协,替别人做出决定。你觉得对吗?”谭彦问。

“你是写书的,我说不过你。”百合摇头。

“我来特警任职,是顶着很大压力的。你知道,那场报告会失败了。”谭彦很少对别人提这件事。

“我听说了……但我觉得也没什么,谁还没失败过呢?”百合宽慰他。

谭彦感觉到,百合一直在关注自己。“你该知道我来特警是干什么的,我是来帮助廖樊整顿队伍的。虽然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你要相信我做一切事的初衷,都是为了这支队伍好。”谭彦看着百合的眼睛。

百合看着谭彦,眼睛里闪烁出信任。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谭彦需要的就是这种信任。他现在急需要抓住队里的一部分人,为自己所用。他感觉百合对自己有好感,起码是那种读者对作家的崇拜。谭彦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帮自己翻盘。对百合,他甚至可以动用情感的武器。

“哎,你是什么星座啊?”百合突然问。

“我……是狮子。”

“哈,要不你总和廖队吵架呢,他是天蝎。”百合说。

“啊?狮子和天蝎不合吗?”

“何止不合,你们是以刚制刚,相互得虐死。”百合说得夸张。

“那你是什么星座?”谭彦问。

“我是白羊,咱俩合拍。”百合笑。

“那你得帮我一把,帮大家一起翻过栅栏。”谭彦说。

“嗯。我会的。”百合点着头。

百合比谭彦小十二岁,今年也是本命年。她家在外地,父母都是普通人,在老家开着一家经营炒粉的小吃店。她大学毕业后以一比二十的比例考到特警,成为父母的骄傲,却没想到成了一名训犬员。她曾经有过抵触情绪,但慢慢却爱上了这份工作,与警犬结下了不解之缘。泰格就是她的第一个搭档,她们共同训练,一同执行任务,几次协同作战都大获全胜,百合还因此获得了个人三等功的荣誉。但与此同时,她也因为爱犬而失去了爱情。大学时的男友因为她的工作性质而选择了分手。但百合却没有消沉,而是与犬为伴,在工作之余加入了跆拳道和日本剑道的俱乐部,让自己活得精彩。谭彦暗自在网上查过白羊座的性格,热情、冲动、讲义气,看来算是个好的合作伙伴。但他却并不相信所谓的星座。比如谭彦觉得,只有自然生产的人才能对应上所谓的星座,那些剖宫产的连出生时间都没按照自然规律,要是按照星座的日期计算,岂不误算了一生?但其实想想,也大可不必认真,星座的分析都模棱两可,你越信就越往自己身上套,显得越真,不信,也就一无是处了。

第二天上午,装裱店的人把那幅字给送来了。马叔帮忙,将那海涛写的“藏锋”挂在了办公桌后面的墙上。

“藏锋。嗯,好寓意。”马叔点着头,“这是……哪个书法家写的?”

“一个朋友。”谭彦笑着回答。他默默地看着那幅字,想着那海涛对自己的提醒。他觉得自己此时的处境和挠挠差不多。到了一个新环境,每天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相处,还要努力去适应。挠挠为什么不想去幼儿园呢?说害怕。他在怕什么呢?无非是怕陌生、怕约束、怕得不到重视、怕失败挫折。但这一切,不正是要去适应和接受的吗?也许人这一生,就是克服畏难的过程。克服不了就停在舒适区,止步不前,克服了就能继续前行,看到更宽广的天地。这是个打怪升级的游戏,只有依靠毅力和勇气,经历挫折和失败,才能看到阶段性的晴空。谭彦知道,孩子是他的一面镜子,能让他更清晰地看清自己。百合不也说过吗?“相信的不是树枝,而是自己的翅膀”。谭彦给自己打气,要强健自己的翅膀,脚下的树枝才更加稳固。

他做事一向有章法,既然想开始反击,就要名正言顺。他给楚冬阳打了电话,婉转地表达了意思。当然,他不会说廖樊的坏话,那样只会让别人看低自己。在职场中,凡是在领导面前说搭档坏话的,结果大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后两败俱伤。谭彦可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他希望楚冬阳能出面,邀请郭局到特警大队调研,一是提升一下民警的士气,二也能为下一步工作把关。楚冬阳一点就透,便巧妙地向郭局汇报。郭局痛快地答应了。

以调研的名义检查工作,以关爱的名义敲山震虎,郭局自然深谙此道。正好他也想看看谭彦下去之后的工作情况,于是便在政治部和纪委相关领导的陪同下,来到了特警大队。

奥迪车驶进了特警大院,廖樊和谭彦率先上前迎接。谭彦做得很有尺度,一直站在廖樊身后,连拽车门这活儿,都是留给廖樊的。但没想到,廖樊却不通世故,只愣愣地站着,最后谭彦还是忍不住,上前拉了车门。

郭局下了车,边和两人寒暄,边走进大楼。一进楼道,便能看到挂在墙上的各项规章制度。他饶有兴致地参观着,不时点着头。

“廖樊,你这规矩定得好啊。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但在定了规矩之后,关键还是在执行。没有执行力度的规矩等于白定。谭彦,你要配合好廖樊的工作啊。”郭局说。

谭彦点头称是,跟郭局唱着“双簧”。郭局怎会搞不清这些规矩出自何人之手,他之所以这么说,是一举两得——既捧廖樊,又挺谭彦。要说老油条,谁都比不过他。

在会议室,特警大队的班子成员整齐地坐在郭局对面。廖樊汇报了大队的整体工作情况和训练情况,同时着重介绍了近期配合禁毒大队追踪贩毒团伙的工作进展。谭彦汇报了整顿纪律作风的工作情况和各项新建立制度的思路。在郭局来调研之前,他又将各项制度进行了细化,同时还详细制定了公款报销的流程。作为政委,他要拿过大队的财权。市局一直在强调“德能勤绩廉,人车酒秘网”,他要慢慢地将这些重点工作都拢到自己手中。

“我们的工作思路是‘严’字当头,从严治警是对民警的保护和关爱。我们会从‘实’上入手,做实做细,绝不走过场。”谭彦在汇报时,一直在用“我们”这个主语。这样既算给廖樊面子,也能将他裹挟进来。“要执行好日常考核。将民主评议、领导审核和组织评定三个方面相结合,去判定民警的日常表现。将每个人的‘德能勤绩廉’按月上墙公示,要考勤、考绩,要公平、公正,每个人年底的晋职晋升、立功受奖都要以此为依据。”谭彦思路清晰。

“嗯,你们的做法值得肯定。”郭局点头,“但我还要提醒一下,新建立的制度在执行方面还要循序渐进,给民警一个适应的过程。不能求急求快。不但要让民警看懂,更要在落实上行之有效,避免两张皮。”

“还有,我们建立了正负面清单制度。”谭彦说。

“嗯?这是个创新,说说思路。”郭局来了兴趣。

廖樊用余光看着谭彦,根本就没听他说过这个玩意。但此时廖樊是处于被动的,玩嘴皮子他可比不过谭彦。

“每个人都有AB两面。哦,这并不是说我们是两面人啊。这里说的AB面,是正面和负面,也就是说积极的一面和不积极的一面。举个例子,我们在工作期间可以严格要求民警,但在民警下班之后的‘八小时之外’,就常失管失控。民警在业务工作上干得不错,并不意味着他思想政治上优秀。所以看待一个人,要从多方面,多角度,既要看长处,也要知短处,这样才能查漏补缺,让这个队伍更优秀。您看,这是我们准备对队伍开展的调查摸底,以‘正面清单’和‘负面清单’入手,确定重点关心和重点关注对象,双警家庭、大龄青年、家里有困难的,都属于重点关爱对象,而多次违反工作纪律、不服从管理、考评末位的,将列为重点关注对象……”谭彦说着将一张表格递到郭局手里。

郭局认真看着,心里发笑,知道谭彦这小子在耍花活。他不但将各项权力揽在自己手中,还要将“利剑”高悬,让民警敬畏,以提升自己的地位。他正看着,廖樊发了言。

“郭局,谭政委刚才汇报的那个正负面清单制度,我们班子还没通过。我想,现在还不是执行的时候。”

“哦,还没通过啊。”郭局抬起头。

谭彦没说话,也没看廖樊,只温和地等郭局表态。

郭局知道,这是廖樊在反击,但更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是来给谭彦拔份儿的,自然要送他“尚方宝剑”。

郭局笑了笑。“但我看了觉得很好。了解民警,才能与民警沟通,知道优点缺点,才能更好地关心关爱。只知道抓业务工作是远远不够的,勇敢奉献的基础是忠诚和尽职。思想上的问题解决了,人管好了,队伍才有战斗力。下一步,你们要以纪律整顿为切入点,建章立制,抓好落实,要将从严治警与从优待警相结合,提升队伍的战斗力,让特警大队真正成为尖刀和铁拳。”他定了调。

每逢开会,男人们就会像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样,不一会儿就得嘬两口。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却没一个人去开窗通风,最后谭彦只得自己动手。他从始至终都把控着会议的节奏,基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过程中郭局出去上厕所,谭彦就刻意放慢了语速,向楚冬阳汇报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把精彩和关键留在后面。廖樊处于被动状态,任凭谭彦牵着鼻子走。文人发起狠来,比武夫更可怕,他们工于心计,懂得取舍,明话暗说,借力使力。就算胳膊根儿再粗、战斗力再强,也比不过他们谈笑间让樯橹灰飞烟灭。廖樊这次算是彻底领教了。

最后,郭局给特警大队做出了明确指示:谭彦汇报的各项工作制度他都同意,正负面清单也可以着手落实。作为主管政工的一把手,谭彦承担着整顿纪律作风的重任,这些工作与业务工作同等重要。面对当下层出不穷的各类新型犯罪,对警队的要求不但要技术过硬,更要作风优良,重业务、轻思想的偏见必须废除。与会人员都听明白了,这是郭局给谭彦的“尚方宝剑”,他此次来调研的目的,就是来力挺谭彦的。

在会后,郭局又参观了利剑突击队的训练表演。临走的时候和廖樊、谭彦私聊,告诫他们要紧密团结在一起,一加一大于二。两人表面点头,装作无事。

郭局走后,特警大队班子又开了小会。拿到“尚方宝剑”的谭彦不再谦虚低调,再发言时,频频以“按照郭局指示”为开头,仿佛一切新建立的规章制度,都是郭局提出的。制度已经上墙两周,数据已经初见规模,谭彦在会上做了统计,列出了连续两周末位的民警。不出意料,王宝位列其中。谭彦以王宝祭旗,开始了第一轮的反攻倒算。如果王宝继续自由散漫,不遵守点名等规章制度,那他年底晋职晋升和立功受奖将会受到影响,能否代表大队参加全省比赛也成了未知数。王宝这下慌了。有郭局压着,廖樊也无能为力。大家这下都知道了谭彦的厉害,没人再敢拿他的话不当回事。

之后的几天,各项制度顺利落实。不但早点名的出勤率达到了百分之百,早退的情况也不见了踪迹。“德能勤绩廉”他全抓在手里,“人车酒秘网”也一个不落。但威立住了、地位稳固了,百合对他的态度却有了变化。百合觉得,谭彦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文人、作家,而是一个混迹职场的老油条。但谭彦知道,自己无须跟任何人解释,慈不掌兵、善不从警,管理者只能这么做。

他将百合抽调到纪律作风整顿小组专门负责内勤工作,和他一起找民警谈心。他不但没饶过王宝,反而加重了对他的惩罚。王宝彻底服了,在他的办公室里痛哭流涕,百合看不下去,借故出了门。王宝希望谭彦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为了参加比赛,他已经苦练了一年,磨破了几身作战服,为的就是能获得荣誉。谭彦反问王宝什么是荣誉,王宝答不上来,谭彦就告诉他,荣誉是百折不回的坚守,是义无反顾的冲锋,是勇者无惧的担当,是初心不改的忠诚。王宝听蒙了,谭彦又拿英雄陈飞举例,告诉他“所有为理想牺牲的人,都会化作璀璨的繁星,把世界照亮。他们生命的价值,就是真正的荣誉……”王宝深受教诲,痛定思痛。最后谭彦告诫王宝,不要因小失大,丢西瓜捡芝麻,人可以为荣誉付出一时,但真正能为之付出一世的只有信仰。王宝擦着眼泪走了,这么个铁骨硬汉,终于在谭彦面前低了头。谭彦的心里也不好受,都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自己不但打了王宝的脸,还揭了他的短。谭彦明白,所谓AB面、正负清单,不过是些扯淡的文字游戏。世界如此复杂,凡事怎会只有两面?遵守规矩的往往都是弱者,而强者去制定规矩,争夺话语权。

下午集训,在操场上,全体队员集结在一起。今天的科目是五公里越野、三千次跳绳、一百五十个单双杠加三百个俯卧撑。之后还要进行射击、攀登、战术等训练。谭彦主动加入了训练。

在五公里越野跑时,他被甩在了最后,但依然坚持跑完。在跳绳、单双杠、俯卧撑等科目中,他也拼尽全力,不甘示弱。队员们刚开始还在看他的笑话,但最后却被谭彦的拼搏精神折服,甚至在他完成最后五十个俯卧撑的时候,集体给他喊起了号。廖樊看着谭彦,知道这是他的手段,但也不禁叹服。他好久没遇到过这么有斗性的对手了,谭彦让他彻底刷新了对政工干部的看法。

“忠诚,尽职,勇敢,奉献!”“单兵是尖刀,整合是拳头!”这样的口号渐渐在训练场上取代了“锻炼身体,准备挨打;锻炼肌肉,准备挨揍!”

其实就算谭彦有私心,但努力的方向也没有错。他来特警不是为了灭廖樊的威风,而是为了搞好工作,做出成绩。就算先期有过矛盾和碰撞,但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打掉廖樊的傲气,与他平等对话。廖樊也不傻,怎会看不透谭彦的心思。他看谭彦大汗淋漓地蹲在地上,就拿起一瓶水,递了过去。

“喝的时候先含一会儿,别着急咽。”廖樊说。

谭彦接过水,看着廖樊笑。他刚想说声谢谢,廖樊就转过头。

“《特警训练手册》第十一条,要求的是什么?”廖樊在队伍前大喊。

“为维护社会的安全与稳定,为维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勇往直前,奉献一切!”队员们齐声喊着。

“你们能做到吗?”廖樊问。

“能!”大家异口同声。

“你们现在的各项素质,能达到要求吗?你们做到最优秀了吗?”

“还没有!”大家回答。

“什么是特警?”廖樊问。

“是……”大家这次没有异口同声。

“那我告诉你们,特警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警察,是特别能战斗的警察,是特殊时刻能出动的警察!明白了吗?”廖樊给出答案。

“明白了!”大家的声音响彻整个训练场。

“那就‘敏’起来!拿训练场当敌人,战胜它!”廖樊大喊。

他的话很有煽动性,也很有力量,听得谭彦也热血沸腾。

训练场上又火热起来。谭彦走到廖樊身后,拿他打趣:“这些话,都是你编的吗?”

廖樊回头看着他,低头笑了笑。“这些话是大队这些年来,历任主官传下来的,在我当队员的时候,大队长就这么说。轮到我当队长了,也就把它传了下去。”

“嗯……”谭彦点头,“这就叫作文化的传承。”

“哼,你一说就上纲上线。”廖樊摇头。

“嘿,什么叫上纲上线啊……这都不搭界。我觉得你啊,也得在传承中进行创新。比如那个‘钝’了、‘敏’了、‘锐’了,就挺好。”谭彦笑。

“骂我?损我?”廖樊皱眉。

“开玩笑,轻松一下,不行吗?”谭彦说。

“哼……”廖樊撇嘴,“干久了你就知道了,这帮小伙子不容易。抛家舍业,没日没夜,一出任务就面对匕首和枪口,在局里还不受重视。等年纪大了,干不动的时候,就得下沉到基层。世界上哪有锦上添花啊,都他妈的是负重前行啊。”

“所以,当领导的就更得为民警着想,帮他们解决实际困难,给他们更好的发展和出路。”谭彦不失时机地说。

“哎,你也别这么为难王宝了。违反考勤的事也有我的责任,这孩子不错,是个老实人。”廖樊操着商量的口气说。

这是廖樊第一次平等地与谭彦对话。谭彦知道,自己的几步棋已经奏效了。立规矩、划重点、找典型、下狠手,再让郭局给自己背书。廖樊已经有了妥协的迹象。他不能再绷着拘着,得敏着锐着一些,这是他和廖樊达成和解的机会。

“没问题,明天上午咱们开个班子会,碰一下近期情况。之前的考评算是预演,大家也得有个适应的过程。正式考评从下周开始。”谭彦痛快地回答。

廖樊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表情松弛下来,眼角也露出了鱼尾纹。他远不如谭彦有城府。“行,我同意。”他笑着点头。

“还有,我觉得咱们得给这帮兄弟干点儿实事儿。”谭彦趁热打铁。

“干什么事儿?”廖樊问。

“不让他们辛辛苦苦却默默无闻,得把他们的辛苦和奉献说出去,让他们得到更多的理解和支持。”谭彦说。

廖樊的眼中闪出光芒。“那,该怎么做呢?”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谭彦问。

“啊?”廖樊皱眉。

“哼,我是十六年的老宣传啊。”谭彦笑了。廖樊也笑了。

他跟廖樊说了自己的工作计划,准备在近期开展一系列的活动。比如典型推树和主题宣传,要将特警的优秀骨干提升到市局的层面。他在宣传处牵了这么长时间的头,让他们帮一下忙,还是不成问题的。之后还准备做两个活动,一个是建立荣誉室,搞好特警精神的传承;一个是开展警营开放日,让社会各界了解特警,宣传特警。谭彦思路明确,重点突出,说得廖樊连连点头。

“就是我不同意,你也得这么干吧?”廖樊笑着说。

“说实话,是的。但说到底,我是为了这支队伍好。当然,队伍好了,你我也就有了政绩,我们的工作也有目共睹。但如果你能配合,我相信效果一定会更好。”谭彦直来直去。

“好,我希望以后你我对话,都能这么开门见山。”廖樊说。

“入乡随俗,我来特警时间不长,也在学着你们的敏和锐。”谭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