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黄金时代1

经过半年之久的围攻,曹军终于拿下了邺城。攻占邺城后,曹操即下达严令,非得其允许,不得擅入袁宅,接着又亲自到袁绍墓前致祭,并且在墓前痛哭流涕。

看到曹操情辞恳切,随行将士既为之动容,又颇有些莫名其妙。袁绍曾是曹操的头号敌人,袁氏死后,他的儿子们又与曹军激烈厮杀,现在好不容易攻占袁氏老巢,不应该是面露喜色,欢庆胜利么,为什么要对着敌人的坟墓大放悲声?

许都的很多人更无法理解。站在皇室角度,袁绍自决定南攻许都起,就已被朝廷视为叛臣,曹操代表朝廷击败袁绍,根本是无可非议的,结果功成之后,你反倒向一个叛臣之墓表示哀悼。这算怎么一回事?难道袁绍是个好人,讨伐他讨伐错了?

还有人觉得曹操“匿怨矫情”,意即曹操明明与袁绍有仇怨,但为了显示自己的胸襟,却故意要当众掉几滴鳄鱼泪。曹操、袁绍之战,常被外界拿来与刘邦、项羽的楚汉战争相比,所谓“刘灭项,曹灭袁”,无独有偶,作为胜利者的刘邦也曾在项羽的墓前号啕大哭,论者以为,曹操不过是沿袭了刘邦犯下的错误,乃百虑中的一失。

眼泪和伤感

政治家自有政治家的风度和格调,外界怎么评论,他们根本不在乎。刘邦与项羽,曹操与袁绍,都是各成气候,又都各有远大抱负的枭雄,互不相容,乃至相互攻击,血战到底,实属必然,但是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化解不了的世仇宿怨,只是大家都要伸张自己的意气和志愿,实现其政治目标而已。一旦胜负既定,彼此惺惺相惜,便不免动之于情,怆然涕下,这种慷慨英雄之风,绝非心胸狭窄,小有所成即得意洋洋者可比,如张子谦那样在别人临刑前还幸灾乐祸的浅陋之辈则更不必说了。

与刘邦、项羽不同的是,曹操与袁绍之间的渊源要深得多。少年时代,他们是一起飞鹰走狗,玩恶作剧的游侠朋友,成年后,两人又结盟讨伐董卓,其间艰难周旋,祸福共之,患难之中必有真情。毋庸讳言,因为家族身份等原因,曹操和袁绍也自小就相互嫌恶过,曹操心中对于袁绍的那种自卑感,甚至一直延续到成年,不过等到曹操一步步赶上袁绍,尤其是在官渡取胜后,他的这一心结也就慢慢解开了。

曹操其人,既冷血谲诈,又重情重义。一般来说,当他认为别人对他构成威胁,影响他的大谋时,他就会自觉不自觉地陷入冷血谲诈的循环,若是对方尚不阻碍他的道路,或虽曾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但已经尘埃落定,他又会表现出重情重义的一面,当年放走关羽,今日泪祭袁绍,皆属此列。

对于袁绍家属,曹操也予以优待。他以袁绍故人的身份慰问了袁绍的妻子刘氏,除归还袁绍家的奴仆和宝物外,还赏赐各种彩色的绸缎丝棉,并由官府供给粮食。曹操此举同样遭到讥评,说他不该加恩于袁绍那样的“贪婪之家”,是把做事情的准则都给完全颠倒了。

比起一般的优待,引起外界更大议论的,还是曹操为儿子曹丕纳甄氏一事。甄氏是袁绍次子袁熙的次子,袁熙到幽州去当刺史,甄氏留邺侍奉婆婆刘氏。甄氏是一个大美人,时年十八岁的曹丕从征至邺,看到甄氏后惊为天人,曹操闻知后,便让曹丕将甄氏娶为妻子。

甄氏与袁熙此时虽尚未解除夫妻关系,但当时人的两性观念没有后来那么顽固保守,譬如曹操曹丕父子都不嫌甄氏曾为人妻。别人对此说三道四,主要指的也不是这个,而是说甄氏原为袁绍的儿媳妇,一个叛臣的家属,怎么能做曹操长子的正妻呢?

孔融给曹操写了一封信,信中有“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之语。曹操看了一愣,历史上妲己不是说被周武王给处死了吗,怎么还赐给周公了?他问孔融,你这么说是否有什么出处,出自何典,孔融回答:“以今天的情形来看,应该是这样。”原来他竟是在讥讽曹操让曹丕娶妻甄氏。

曹操没搭理孔融,他想做要做的事,依然照做不误。

就这样,在眼泪和伤感中,曹操告别了昔日的朋友和仇敌,也告别了曾经紧紧纠缠着自己的心理阴影,他要从新的起点出发,大展鸿图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之所以泪祭袁绍和优待其家属,也是要通过这样一种别致的方式,对袁氏旧部以及河北的军民进行安抚,因为这里将成为他未来的主要活动舞台和根据地。

邺城战役结束后,曹操给献帝上了一道表文,报告了战胜袁尚的情况。献帝收到表文后,下诏让曹操兼任冀州牧,曹操随后辞去原兖州牧一职,同时屯军邺城,开始着力经营以邺城为中心的冀州。

这时有人劝曹操恢复古代的九州制,借此把更多的地方纳入冀州,认为如此一来,天下就容易收服了。曹操动了心,打算予以采纳,但遭到了孔融等一些朝臣的反对,认为不合汉朝旧制。

孔融严格来说,并不是曹幕人员,对他的意见,曹操或许还可以置之不理,但是接下来的反对者,曹操就不能不认真对待了,这个人就是荀彧。

一步一个脚印

前一阵子,曹操大败袁尚,攻克邺城,擒杀审配,已令周围的诸侯为之震惊,见曹军如此凶猛,每个诸侯都担心保不住自己的地盘。按照曹操拟议中的九州制,他们的地盘将被直接圈进冀州,也就等于坐实了曹操要削平所有诸侯的传言,这些诸侯为求自保,很可能采用合纵连横之策,组成反对曹操的联盟。

荀彧特别强调,为了让关中诸将在曹操统一河北的战争中,保持中立态度,曹方已经派了很多人前去游说,而且也卓有成效。现在如果恢复九州制,关中诸将一看,说来说去,你曹操不还是想要吞并我们吗?他们的心态就会立刻产生变化,即便是那些原本就只求闭关自守的人,也会转而被迫反曹。

邺城战役后,河北局势仍未稳定,其他诸侯只要一有动静,就会使得这里的形势更加复杂和严峻:正率领残兵流窜的袁尚会推迟灭亡;袁谭将怀有二心;袁熙、高幹随时可能和袁尚、袁谭联合对曹;黑山军张燕虽已露降意,至此也必会变卦。

曹操、袁绍初起兵时,两人有一个著名的对话,袁绍当时提出解决河北问题后,即向南争夺天下,曹操则提出了依靠天下智力,将无往而不胜的观点。虽然袁绍最终没能用好“天下智力”,导致功亏一篑,但他用于打天下的路线图并没有错,曹操只要一平定河北,也必然要挥师向南。

荀彧指出,过早采用九州制,不但将延缓曹操统一河北的进程,而且也反过来有利于刘表保住他在长江、汉水之间的地域,如此,天下不是易取,而是更不易取了。他希望曹操抛弃所有不切实际,急于求成但却又欲速而不达的幻想,一步一个脚印,循序渐进,继续坚持在袁氏故地幽、并、青州作战,剿灭其残余势力,以免将来死灰复燃。

“等天下安定后,再商议恢复九州制,这才符合国家长远的利益。”对于荀彧的这一建议,曹操虚心接受,决定将设置九州的动议暂时搁置起来。

在此期间,郭嘉劝曹操多征召青、冀、幽、并四州的名士作为属官,以使人心归附,曹操也采纳了他的建议。

官渡之战前,袁绍命人写讨伐曹操的檄文,文中不仅痛骂曹操,极尽丑化诋毁之能事,而且还带上了曹操的家世,把他的父祖也都臭骂一通,说曹操的祖父曹腾是宦官,父亲曹嵩是领养的。奉命写这篇文章的人叫陈琳,是个大才子。

曹军占领邺城后,陈琳被俘获,曹操责备他说:“你过去替袁本初写檄文,骂我也就行了,怎么往上牵扯,骂到我父亲祖父头上去了呢?”

陈琳连忙谢罪。曹操考虑陈琳过去是各为其主,便原谅了他,没有再进行追究,因爱惜其才华,又让他加入自己的幕僚班子,以后曹操所发布的军国书檄,多出自于陈琳手笔。

另一个得到重用的袁绍旧部是崔琰。官渡大战前,崔琰曾劝袁绍不要过黄河与曹操决战,袁谭、袁尚兄弟相争时,他看着生气,但又没办法,便托病谁也不支持。曹操依照郭嘉的建议,授崔琰以冀州别驾一职,对他的意见也很重视。

冀州是北方屈指可数的大州,即便在长期交战,民众大量死亡流徙的情况下,仍保持着相对较高的人口密度,曹操占据邺城后,查阅户籍,发现若是要征兵的话,还能在冀州征到三十万人。当他对崔琰谈起此事时,崔琰对他说,二袁同室操戈,冀州百姓被弄得尸横遍野,明公您不想着问及民间疾苦,尽快把百姓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却一心想着可以征多少兵,岂不是太让冀州父老失望了?

曹操知道是自己不对,连忙向崔琰道歉认错,随后他便下令免除河北当年的租赋。

除了深受战争之苦外,河北豪强恣意横行,大肆兼并土地,也使得当地百姓更加穷困潦倒。曹军攻破邺城后,抄没审配等人的家产,各种财物都以万计算,曹操还得知,作为冀州的豪强大族,审配不但生活豪侈,而且还隐藏犯法的人,审配家族俨然已成为坏人的藏身之处。

“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豪强如此无法无天,怎么可能得到民众的亲近依附,军队又怎么可能强盛?看来袁氏之败,亦有其内因。曹操于是制定法令,对豪强的兼并行为进行抑制,同时要求河北各郡国太守、国相认真检查,一旦发现有豪强有违法行为,即加重惩治。

曹操的这两项法令,虽然都只是恤民性质的临时措施,但毕竟减轻了百姓的负担,对豪强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限制和打击,史载“百姓喜悦”,显然是已极大地争取到了民心。

更厉害的撒手锏

公元204年11月,袁绍的外甥、并州刺史高幹迫于形势,投降了曹操,曹操仍然任命他为并州刺史,这倒不是说他对高幹已毫无顾虑,而是必须集中力量讨伐袁谭。

曹军围攻邺城,不仅令周边诸侯胆战心惊,也让曹操的“盟友”袁谭意识到了危险:联曹,联曹,原来是把敌人引到自己家里面来了呀!

袁谭觉得吃了大亏,于是便不顾与曹操的联盟协约,趁曹军包围邺城,无暇它顾之际,捡现成便宜,夺取了已被曹操占有的一些河北郡县。让人无语的是,直到这个时候为止,袁谭依然不考虑兄弟联合的问题,在主动与曹操决裂的同时,又落井下石,攻打已经落魄得不成人形的袁尚,在袁尚溃败后,又吞并了他的队伍。袁尚无奈之下,不得不前去投靠其二哥、幽州刺史袁熙。

袁绍当初与袁术再不和,到袁术穷困潦倒的时候,还知道应该拉兄弟一把,他的儿子们则似乎已经陷在自相残杀的泥沼里,再也拔不出腿来了,如此,焉得不败?

收拾了袁尚,高幹又已投降,曹操便可放心对付袁谭了。他立即派使者给袁谭送信,责备袁谭背信负约,并宣布与其断绝联姻关系,随后挥戈北上,准备对袁谭发起进攻。

袁谭此时又害怕起来,看到曹操在城门下扎营,连打都不敢打,就主动放弃平原,退守南皮。

公元205年2月,曹操亲自领兵追击,直迫南皮城。袁谭命郭图守卫南皮城,自己率兵来到南皮城下,与曹军展开了一场大战。

在曹军前往南皮的途中,因天气寒冷,河面结冰,部队无法前进,只能征发百姓破冰以便行船,很多百姓害怕服劳役,都纷纷逃亡了,曹军行军条件之恶劣,可想而知。曹操气得不得了,后来宣布在此战中逃避服役的人都要治以重罪,即便主动自首,也不能免责。

气候寒冷、进兵艰难等因素,都不可能不影响到曹军的状态,相对而言,袁谭军退无可退,困兽犹斗之下,其战斗力却得到了超常的发挥。曹军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不但没能攻破袁军,部队还蒙受了很大伤亡,实际上已经是失利了。

照这样子,若继续硬拼下去的话,损失可能还会更大,曹操又急又怒,但又无计可施,只能作暂时撤军的打算。曹仁的弟弟曹纯见状,连忙上前劝阻,说我军远行千里赴敌,后撤定有损军威,而且我军还是孤军深入,就算是撤下去,也难以继续和袁谭军打持久战。

官渡大战后,曹操从主力骑兵中选拔精锐,组建了由他直接控制的“虎豹骑”。这是一支类似于公孙瓒“白马义从”的骑兵特种部队,分为虎骑营和豹骑营,统领者之一就是曹纯。曹纯建议把自己的“虎豹骑”派上去,他认为袁谭军刚刚占到便宜,势必轻敌,不会想到曹军还有更厉害的撒手锏在后面,“虎豹骑”一上,必能取胜。

曹操觉得曹纯说得有理,便令曹纯率“虎豹骑”出击,并且亲自为之擂鼓助威。曹军骑兵本来就能打,“虎豹骑”成员又都是从里面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他们一冲上战场,真的就跟一只只从山林里蹿出的虎豹一样,锐不可当。袁谭军在前面的战斗中已竭尽全力,至此如曹纯所言,精神上不免懈怠,哪里经得住“虎豹骑”如此凶猛的冲击,顷刻之间便被冲了个稀里哗啦。袁谭落荒而逃,不料也被“虎豹骑”的骑兵迅速追上,砍下了首级。

被袁谭留下守城的郭图只是个嘴炮兼马屁精,领兵打仗的本事远不及审配,等到袁谭兵败被杀,他也就失去了抵抗能力,南皮城不攻自破。

虽然取胜,但曹军也死伤了不少人,加上袁谭又是降而复叛,使得曹操心头那役暴虐的欲望几乎又遏制不住,他下令斩杀了郭图以及袁谭的妻子儿女,又将袁谭的首级示众,并且恶狠狠地说,谁要是敢为袁谭掉泪,我就把这个人的妻子儿女也都给杀了。

消灭袁谭,意味着冀州已被完全平定,曹操已坐定了至少半边天下,所以他在试图杀一儆百,以为降而复叛者戒的同时,其实还是很兴奋的,以致于骑在马上就大喊万岁,并且手舞足蹈起来。

邺城是道路汇集之所,以冀州为军事基地来征伐北方诸州,有着交通上的便利条件。曹操在占领冀州之前,外出用兵均是返回许都休整,自此即以冀州为基地四出征伐,战役结束后再率中军回到邺城。

国士

幽州的袁熙是曹操下一个用兵目标,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曹操继续领兵北上,进攻袁熙。在即将大兵压境的严峻形势下,眼见袁熙终不免步其兄弟复辙,其部将焦触、张南突然发动兵变,对袁熙实施袭击。袁熙措手不及,带着袁尚逃至辽西郡,投奔乌桓去了。

在将袁氏兄弟赶出幽州后,焦触自称幽州刺史,率领一些郡县官员向曹操投降。曹操兵不血刃就得到了幽州,遂立即将焦触、张南封为列侯。

曹操杀死袁谭,连夺冀州、幽州,河北各地为之震动,黑山军张燕率黑山军及老弱妇女等十余万人,曹操大喜,封张燕为安国亭侯。

即便在这个时候,也还有视曹军威力如无物,敢于顶风对着干的,这股逆流又主要集中于乌桓。

先前袁熙控制幽州的时候,他的势力范围其实并未能够覆盖整个幽州,在其势力范围之外,有六郡被鲜于辅所割据,而鲜于辅又听命于曹操。袁熙、袁尚投奔乌桓后,唆使辽西等三郡的乌桓,发兵对鲜于辅发动了攻击。与此同时,身为幽州刺史的焦触及涿郡太守又被赵犊等人所杀,当地开始动**不安。

公元205年9月,曹操亲率大军北讨,一路风驰电掣,先到涿郡杀了赵犊等人,继而渡过潞河,援救鲜于辅。乌桓首领一看曹军来者不善,自知不敌,在大肆掳掠一番后,即自行退回塞外。

曹操赶跑乌桓之后,并州刺史高幹以为他还要继续进行追击,便乘机在并州发动叛乱,劫持上党太守,并发兵据守壶关。

此时已有五名大将在曹操诸将中脱颖而出,后人称为“五子良将”,分别是张辽、乐进、于禁、张郃、徐晃。这其中的张辽、乐进、于禁,更被曹操盛赞,称他们三人武艺高强而勇力过人,谋略周密而思虑完备,总之皆有勇有谋,即便是单独领兵作战,也能做到令行禁止,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次针对高幹反叛,曹操特派据于“五子良将”第二的乐进单独领兵征伐,乐进率部出发后,一路进展顺利,但由于壶关山口险要,一时未能攻下。

乐进见状,与随其出征的大将李典兵分两路,他自率一路从北面绕道进入上党,在迂回至高幹后方后,与李典一起对其进行夹击。高幹被迫退至壶关城防守,乐进虽连续作战并消灭了大量敌军,但因城池坚固,未能取得更大进展。

高幹叛乱引起了新的连锁反应。在司州,有个叫张晟的人与刘表串通,率万余之众进入弘农郡劫掠骚扰,弘农人张琰举兵响应,此外,河东郡邻近并州,当地官员卫固、范先等人已暗地里与高幹进行勾结。

上述情报汇总到曹操手上后,让曹操深感焦虑,他不但想到这两股人很可能联手作乱,与高幹叛乱一起影响局势,而且更重要的是,河东郡还处于和关中接壤的枢纽位置,若处理不慎,将给曹军以后进兵关中造成严重后果。

关中诸将依恃地势险要和骑兵优势,各怀异心,曹操早就视之为心腹大患,对他而言,平定关中是迟早的事,但在此之前,必须确保河东不脱离自己的掌握。

当年刘邦让萧何留守关中,西汉基业有赖于此,后刘秀的大将寇恂镇守河内,帮助刘秀建立了东汉王朝。曹操把荀彧找来,说你能不能替我物色一个像萧何、寇恂那样的能人,用他来镇守河东。

荀彧想了一会,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荀彧素有知人善任之明,曹幕中很多出色幕僚即为其一手举荐,平时也非常留心寻访能人贤才。有一次,他住在侍中耿纪的隔壁房间里,听到有人在和耿纪高谈阔论,谈话者表现出来的才智,令荀彧大为惊异。第二天,当再次见到耿纪时,荀彧就说你身旁有国士,却不向上举荐,你这个侍中是怎么当的?

耿纪忙问究竟,得知荀彧所说“国士”,乃指是昨晚和自己对谈之人,便告诉荀彧。此人名叫杜畿,是他的老朋友,杜畿原本也是地方官,因董卓之乱而弃官到荆州避乱,曹操迁帝都许后,他又北还许都。

经耿纪介绍,荀彧和杜畿见了面,两人一见如初,谈得很是投机,于是荀彧就向曹操推荐。曹操对荀彧所荐举的人向来是百分百放心的,当时就任命杜畿为司空司直,至荀彧再次想到他时,杜畿已官居西平太守。

荀彧认为可以安排杜畿去河东试试,因为“西平太守杜畿,勇足以承担大难,智足以应付事变”。曹操依其所荐,随即任命杜畿为河东太守。

杜畿出镇河东,一开始就极不顺利。原河东太守王邑治理地方颇有实绩,在当地很得民心,得知这位实际已被架空的上司将被征召入朝,卫固、范先竭力对外请求留住王邑,王邑自己也不愿离开河东,河东郡属司隶校尉管辖的司州,他便与司隶校尉钟繇联系,希望能够取消征召令。

由杜畿代替王邑,以便控制住河东,是曹操的既定策略,钟繇不但不同意取消征召,而且严令王邑必须马上前往许都,王邑一气之下,去许都时把印绶都给捎走了。

韬晦之计

王邑带走印绶,并不妨碍杜畿新官上任。卫固等人派遣数千士兵切断了陕津渡口,杜畿到了那里后无法渡河,为了让他能够顺利就职,曹操命夏侯惇率部讨伐卫固等,但大军到来尚需时日,在此之前,是在渡口坐等大军,还是想办法继续赶赴河东,必须杜畿自己拿主意。

杜畿并不赞同仅仅派军队讨伐。他认为,河东有三万户人家,这些人家并非全都想作乱,一旦军队逼得太急,很多安分守己者也可能因畏惧而听从卫固,卫固等人为能独占河东,又必定会集中力量,以死相拼。在这种情况下,曹军的讨伐行动能不能获胜,就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倘若讨伐行动不能获胜,河东周围郡县势必会予以响应,变乱将难以遏制,退一步说,就算讨伐行动能够取胜,好好一个河东郡也会被打得破破烂烂,最后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卫固等人对外只是声称要留住前任太守,并没有公开拒绝王命,杜畿推断,这些人也同样没有胆子直接加害新任太守,不过是意欲靠切断渡口,不让自己履职上任罢了,他没有坐等大军,而是秘密地绕道黄河郖津渡,先行进入了河东境内。

杜畿与卫固其实是老相识,他深知卫固多谋但缺乏决断力,倘若自己单车上任,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卫固面前,卫固一定没法不予承认。果然,当发现在重兵封锁渡口的情况下,杜畿居然还是奇迹般地来到了郡府时,卫固显得既吃惊又无奈,但又只好假装接受。

与卫固不同,范先和杜畿不熟悉,也就少了很多顾忌,他打算用杀掉杜畿来威镇部众。不过,杜畿毕竟是朝廷钦派的命官,而且夏侯惇所率大军也即将到来,杀杜畿对卫固、范先来说,都是最后才能动用的手段,因此在决定动手前,范先便先杀鸡给猴看,在郡府门前杀了主簿以下三十多人。

杜畿乃是文官,在卫固等人看来,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杜畿一定接受不了,要么魂飞魄散,自己弃官逃走,要么从此谨小慎微,唯他们之命是从,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杜畿拿出风骨,当场痛斥他们的暴行,则也正好找借口将其顺势除掉。

结果,杜畿并没有如他们想像的那样,被吓成了一只哆哆嗦嗦的小鹌鹑,但也没有站出来据理力争,反正是举止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卫固、范先推测,杜畿不敢公开反对杀人,就说明他还是怕,之所以装得若无其事,应该是舍不得头上的乌纱帽。卫固对范先说,算了,除掉杜畿的时机尚不成熟,而且就算杀了他也没什么用,徒然给外界留下一个我们枉杀太守的恶名,对我们今后起事不利。

二人决定像对待前任太守一样,干脆也架空杜畿,使其成为傀儡,于是便没有动手,而是在表面上尊奉杜畿,接受这位名义上司的管辖。

在卫固、范先假意对杜畿表示拥护后,杜畿对他们说:“卫家、范家,都是河东望族,我只有仰仗你们才能办成事情,今后我们成败在一起,遇到大事则共同商议。”接着,便以卫固为都督、代理郡丞,并安排卫固督率郡内的三千余官兵。

郡丞是太守的佐官,官位仅次于太守,虽然河东兵权原先也都被卫固、范先实际掌握,但新任太守有此安排,毕竟是名至实归了。卫固、范先很高兴,都以为杜畿已入其觳中,越发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他们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杜畿坚忍以待时机的韬晦之计。

“只要我能在郡里住上一个月,就有办法控制卫固。”杜畿在渡过黄河前曾做这样的估计。事实也正是如此,卫固、范先都对杜畿失去了戒备,卫固想大量征兵,以做起事的准备,杜畿就劝他说,你这样做动静太大,容易动摇民心,不如慢慢地用钱财进行招募。卫固认为很对,就拿出钱财四处征调。

其实这也是杜畿设的一计。郡内将领贪图钱财,募兵的钱发到他们手里,大部分都被他们贪污掉了,最后数十天过去,名册上应募的人很多,但实际送来的新兵却很少。

杜畿又向卫固等人建议,说人情恋家,众将领和属官离家日久,可以分批放他们回家休息,有急事再召集也不难。杜畿此语一去,将领和属官们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卫固等人不好违逆众人,也只好同意。

这样一来,那些本就无意参与作乱的人,都乘着这个机会离开郡城,去了外地,从此“黄鹤一去不复返”。就算是甘心跟着卫固等人一条道走到黑的,也被就此分散开来,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在此期间,杜畿积极争取地方吏民,在确认下面各县都已归附自己的情况下,他只率领几十名骑兵,就离开郡城,前往张辟据险防守。得知杜畿在张辟竖起大旗,官民纷纷前往加盟,在不长时间内,他就得到了四千多人马。

卫固等人如梦初醒,忙与高幹和弘农郡的叛军张晟、张琰部联手,共同围攻杜畿。由于先前中了杜畿之计,卫固等人所率叛军的力量已经大为削弱,见攻不下张辟,他们又去劫掠别的县城,但结果也是两手空空。

此时恰好夏侯惇率大军赶到,应曹操征召,马腾等关中诸将也不得不前来参加会攻战役,这么大的阵势,叛军如何顶得住,除高幹、张晟兵败逃走外,卫固、范先、张琰均人头落地。

经杜畿建议,卫固、范先的党羽被曹操赦免,回家各操旧业,河东郡终于得到平定。

戎马不解鞍

在打下叛军所掀起的浪头后,曹操决定尽快从正面彻底解决高幹,公元206年1月,他留下儿子曹丕守邺城,亲自领兵西征。

此时正值寒冬,地寒地冻,大雪纷纷,行军条件比那年赴南皮征讨袁谭还要艰苦。西征军取道河内,北越太行,“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在经历一路艰难险阻后,到达了壶关城。

曹操亲征,意在一鼓而下,但部队轮番猛攻,却怎么都打不下来。曹操心里发急,那股暴戾劲又像火焰一样猛地蹿了上来,于是再次下达屠城令:“城破之后,城里的人全部活埋!”

过去曹操尝到过屠城的甜头,前面屠了一座城,后面的城池被吓傻了,或自动投降,或弃城逃命,那都有具体的条件,或守军意志不坚、实力较弱,或是城池不固。在曹操亲征前,乐进、李典围攻壶关城那么时间都未能得手,已经说明壶关城与上述情况不同,现在曹操告诉守军,他们最后都必须去死,自然就更加拼死防守,因此曹军围攻壶关数月,仍旧还是拿不下来。

在坚城之下攻打拼死防守的敌人,士卒伤亡太大,而且从壶关城能守这么长时间来看,城内储粮必然不少,就算是长期围困,需要消耗的时日也会很长,这对曹军而言,是相当不利的。随征的曹仁据此认为,用屠城令来吓唬守军,以及一味强攻或围困,都不是好办法,他向曹操建议,应撤销屠城令,以便促使其内部产生裂痕。

兵法中有“围三阙一”的说法,就是说围攻城池时,不能把四面都围死,要告诉城里的敌人,我已经给你们留了一条生路,你们四座城门,可以打开我没封死的那一座,从那里去逃生。它的原理就是防止守军作困兽斗,从而增加攻城的难度,曹操从谏如流,接受曹仁的建议,立即下令撤销原来的命令,并要求所部不要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城里若有人归降就接受,若想逃走也可以适当网开一面。

新的措施可谓立竿见影,城中不少人都跑出来投降,高幹见势不妙,留下部将守城,自己跑去并州中北部,向南匈奴求援。他前脚走了没多久,壶关城就被攻克,至此,曹军围攻壶关城已达三个月之久。

并州中北部基本为匈奴散居之地,向来为枭雄所控,高幹以并州刺史的身份,向南匈奴单于求爹爹告奶奶,但单于仍以不愿与曹操结怨为由,加以拒绝。高幹没能得到援兵,又失去了归路,只得带着几个骑兵往南奔赴荆州,想投奔刘表,不料半路上就被人抓住砍了脑袋。

公元207年3月,又陆续平定了几个地方的曹操,率部凯旋邺城。随着青州、幽州、并州相继被曹军占领,原属袁绍的冀、青、幽、并尽为曹操所有,河北全域宣告平定。在官渡大战前夕,曹操已陆续据有兖、豫、徐、司四州,加上河北四州,其控制区域扩大至中原全部。

曹操论功行赏,大封功臣二十多人为列侯,其余人也都按功劳大小依次封赏。荀彧、荀攸受到曹操的特别肯定,尤其荀彧,被认为功居第一。荀彧的两项重大建议,即官渡之战中主张不退回许都,而在官渡继续咬牙坚持,以及统一河北之役中,主张暂时不进攻刘表,集中力量攻打冀州,又被曹操重新提起。曹操在为荀彧请功的表奏中,这样说道:“荀彧提出的这两个计策,转亡为存,变祸为福,计谋和功劳都不同寻常,是臣(曹操自称)赶不上的。”

古之名将,对下属都极为慷慨大方。战国时曾大破秦军的赵奢,但凡收到赵王赏赐的财物,都会转手就赏给属下部将,西汉时平定七国之乱的窦婴,皇帝赐给他千斤黄金,被其一朝散尽。曹操也一样,因官渡之战和统一河北之功,朝廷给予他个人三万户封邑的重大奖赏,他把封邑内的租税拿出来,毫不吝啬地分给众将、属官及老兵,同时还下令免除了阵亡将士家属的徭役负担。

曹操大封功臣的当年,距官渡大战已过去了整整七年,他也已经五十多岁。虽老之将至,但曹操壮心不已,依旧“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旁”,他开始为出征乌桓积极进行准备。

骑射是乌桓人的特长,中原地区也不断以招募等方式,从乌桓吸收骑兵,学者称之为“仆从骑兵”。中原地区那些以骑战见长的军团,几乎无一例外都能看到这些仆从骑兵的身影,从公孙瓒到袁绍,莫不如此。

和自家骑兵很早就享誉中原战场相比,乌桓作为部族的壮大,其历程要缓慢得多。它原本是匈奴的藩属,因遭到霍去病的重击,在汉初时投降了汉朝,史书称“断匈奴左臂”。当时乌桓主要负责替汉朝侦察匈奴动静,后来,连乌桓的老东家匈奴也被击败,以致一分为二,其中北匈奴西迁,南匈奴被迫内附,乌桓跟南匈奴学,在得到汉王朝允许后,逐渐迁居幽州。

乌桓共分四部,原本各自独立,袁熙、袁尚所投靠的辽西郡乌桓即为其中之一部。汉末大乱,趁中原对边地的控制力遭到严重削弱,乌桓势力得到发展,四部也组成了一个相对松散的联盟,并推举辽西郡乌桓首领蹋顿为盟主。

当年楚汉战争之际,匈奴单于冒顿突然崛起于塞外,以后匈奴便成为塞外最强悍的游牧部族,并且长期对中原政权形成严重威胁。乌桓人视冒顿为偶像,常将蹋顿与冒顿相提并论,实际上,乌桓即便结成联盟,力量也无法和前代的匈奴相比,要想染指中原内地是根本做不到的,即便吞并河北,亦无可能,它常做的事,主要还只是在北方进行骚扰抢劫,然后捞上一把就跑。

远征乌桓

虽然暂时并无入侵中原的实力和条件,但既然以冒顿匈奴帝国为榜样,乌桓对于参与中原纷争向来都抱有兴趣,插手袁绍和公孙瓒之间的争斗,便是其中较为典型的例子。

正是在乌桓的助力下,袁绍才得以彻底打垮公孙瓒,而袁绍为了拉拢乌桓,也不惜学习西汉王朝和亲的办法,以家人的女儿充作己女,嫁给蹋顿,又假借朝廷名义,赐蹋顿等各部首领为单于。

袁氏集团和乌桓,是亲家兼同盟的关系,袁尚、袁熙兄弟也因此才会在兵败后投奔乌桓。曹操深知这一点,早在讨伐袁谭前夕,因担心遭到乌桓干涉,便曾派冀州从事牵招前去稳住乌桓。

牵招原为袁氏旧部,一直替袁氏与乌桓打交道,和乌桓首领们都很熟悉。在见到辽东属国乌桓首领苏仆延后,他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口径,对苏仆延说,以前袁绍封给你的单于称号不能作数,曹公将再次上奏皇帝,封你为真单于。

牵招来到乌桓地界的时候,其实苏仆延正准备派出五千骑兵,对袁谭进行支援。另外,幽州辽东郡太守公孙康,自以为其政权远离中原,且在袁氏集团和乌桓的东北后方,不肯服从曹操,他为拉拢乌桓,也派使者韩忠给苏仆延送来了单于印缓。

苏仆延转眼就收到两个香饽饽,再加上原来那一个,就有心惦量一下三个之中,哪个份量最重,以便让自己获得利益最大化。苏仆延立即召集本部落所有酋长开会,牵招、韩忠亦受邀与会,席间,他当众拿印缓的真伪问题对牵招进行了质问。

韩忠一听,赶紧接茬夸口说我们辽东拥兵百万,当今局势是强者为尊,曹操怎么能握着奏报天子的大权不放,专擅此道?

此言一出,牵招勃然大怒,痛骂公孙康、韩忠君臣倚仗自己地处僻远,不但想擅权任官封爵,还侮辱天子,诋毁曹公。说着,牵招抓住韩忠的头就往地上按,然后抽出刀就要将他的脑袋砍下。苏仆延见状大惊失色,他原本赤着脚坐着,当下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跑过来抱住牵招,周围的人也都被吓得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苏仆延亲自阻止,牵招方才住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并继续给苏仆延等人陈说利害得失。这么一来,他的气势完全碾压韩忠,也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在牵招宣读朝廷诏书的时候,苏仆延及其酋长们全都离开自己的座位,跪伏在地,不敢有失礼之处。

苏仆延认为曹操和朝廷得罪不起,遂谢绝了韩忠所带来的印缓,原准备派去增援袁谭的骑兵也被解散。

幽州兵变后,袁尚、袁熙协迫幽冀军民十余万人,投奔乌桓盟主蹋顿。哥俩试图依靠乌桓与曹操对抗,在其唆使下,蹋顿曾一度进攻依附于曹操的鲜于辅,曹操亲自出征,才将他们吓退。

对于曹操而言,无论是为了消灭袁氏残余势力,还是防止幽冀继续遭到侵扰和破坏,都有必要远征乌桓。按照自进攻邺城以来所积累的经验,为了解决远征中的军粮运输问题,曹操开通漕运,组织人力先后修建了平虏渠、泉州渠两条运河。两条运河修成后,分别打通了冀州北部、幽州中部的交通,曹军粮船由此可从渤海湾驶至河北东南部,再取道山海关,直指乌桓的政治中心——柳城。

值得注意的是,直到北征乌桓前夕,还有不少文武官员反对出塞作战。他们认为,费那么大的劲北征,主要目的不过是要抓住袁尚、袁熙,这兄弟俩都是穷途末路的逃敌,自身没什么力量,只是想借助乌桓,但乌桓惯于抢掠,贪婪而不讲亲爱之情,怎么会听任他们摆布呢?

袁氏兄弟与乌桓不能联合,所以不可怕,可怕的是荆州的刘备、刘表。大家担心,刘备时有攻占许都之意,曹军出兵深入乌桓后,他一定会劝说刘表偷袭许都,万一刘表动心,真的拨兵给刘备,派他袭击许都,到时远征军来不及回转,将后悔莫及。

茅塞顿开

听到部下们的议论,曹操也犹豫起来。

就在曹操开始考虑,要不要暂时搁置远征计划,将主力精力用于对付刘备和刘表时,郭嘉提出了完全不同于他人的见解:“明公尽管放心前去远征,就算你把全部兵力都带去,许都也无妨!”

刘表这个人,不过是个清谈客,坐着夸夸其谈行,让他行动起来比什么都难。比如刘表写信给袁谭、袁尚,那分析得真是入情入理,宛如自带上帝视角,可是曹操打袁谭、袁尚的时候,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一如他与袁绍的合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说到底,刘表自始至终,都只想护住他在荆州的一亩三分地,决无称霸天下的雄心和能力。他收留刘备,和当初收留张绣,在性质上没有什么根本不同,都是要利用对方替他守住北大门。

刘表对外来将领不信任,戒备心理很重,他与刘备的真实关系,不见得比与张绣的关系更好,况且,刘备又非张绣可比,论胸襟,论抱负,论综合能力,还在刘表之上。刘表对此心知肚明,更不可能对刘备委以重任,对于刘备的建议自然只会采取轻视的态度,甚至就算是接受其建议,派他袭击许都,也决不会给他多少兵。

刘备不受重用,你要让他真心实意地帮助刘表,一样很难做到,在这种情况下,他提袭击许都的建议时,不会不预先给自己做打算,刘表疑心那么大,一眼就能看出来,同意其建议的可能性也就更低了。

料定刘表不信任刘备,刘备之谋必不会被其所纳,郭嘉对曹操的远征计划深表赞同。他认为,乌桓人倚仗自己处于偏远之地,不会想到曹军对其发起远征,曹军乘其不备,实施突袭,一定能够取胜。

许多人都视出塞作战为畏途,而更倾向于南征刘表。郭嘉给南征也算了个命,他预计,只要曹操南征刘表,袁尚、袁熙就将借乌桓之力卷土重来,冀、青、幽、并四州尚不稳定,只要乌桓一出动,当地都会群起响应。乌桓盟主蹋顿向来有南侵的野心,见状更会举兵大规模南侵,这样恐怕就连冀州、青州都保不住了。

在曹操的顶级幕僚中,郭嘉以善于断事著称,他的观点一针见血,顿时令曹操茅塞顿开。

在曹操征讨袁谭的过程中,经牵招竭力说服,乌桓才没有敢发兵援助袁谭,但那件事已足以让人认识到,乌桓一旦与袁氏兄弟联合作战,其后果将有多么严重。另一方面,袁尚兄弟在亡命乌桓时,带去了一部分人,加上乌桓平时所掳掠的人口,乌桓已有幽、冀两州吏民十万余户,他们极容易形成袁尚恢复势力和反攻曹军的基础。在这种情况下,铲除袁绍残余势力的最有利时机,自然就是现在,若置之不顾,任其发展,今后必将后悔莫及。

兵法上讲究兵贵神速,从千里之外袭击敌人,辎重一多,不但拖慢了行程,而且也很容易走漏消息,使敌人提前做好防备。随军的郭嘉因而进言,建议将大批辎重留下,部队轻装前进。

曹操再次听从了郭嘉的意见。古时行军,日常速度是每天走三十里,古籍中称为“重行”,如果是实行轻装,脱离缓慢行驶的辎重部队而迅速奔走,就可以走五十里,速度提高百分之六十以上,称为“轻行”。通过轻行方式,曹军很快就到达了无终县。

后来的事实证明,荆州方面得到曹操北上亲征乌桓的情报后,刘备确曾劝说刘表袭击许都,然而正如郭嘉所料,其意见未被刘表采纳。

刘表是否会乘虚袭击许都的事,已经不用顾虑,但从无终起,曹军又遇到了一个他们事先想像不到,或至少估计不足的困难。

按照原计划,曹军应从无终傍海,取道山海关进击乌桓腹地,但此时正值多雨的夏季,大水暴涨,沿海地势低洼,道路泥泞难行,而且诸多要塞关口和险要之处,都有乌桓兵堵守,大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曹操深为忧虑,便就此向无终籍的田畴请教。

田畴曾是原幽州牧刘虞的部下,刘虞被公孙瓒杀害后,他率宗族及追随他的数百人北归故乡,隐居于徐无山中。田畴和他的老上司刘虞一样,皆为贤达之人,四方百姓纷纷投归,数年之内竟达五千余家。大家尊田畴为首领,田畴订立法度,制定礼仪,又办学讲授课业,使得徐无山中的那片区域路不拾遗,在当地的影响越来越大,俨然已成为一方割据势力。袁绍、袁尚父子多次招募田畴,甚至授以将军印绶,但都遭到了田畴的拒绝。

曹操在率部到达无终前,就闻知了田畴的大名,特地派人去请。田畴一口答应,随后便让门客整理行装,准备即刻出门登程。门客深感意外和不解,对他说:“以前袁公仰慕您,五次派人送来礼物,邀您出山,您都回绝了。为什么现在曹公的使者刚来,您就唯恐不及呢?”

“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田畴笑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