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不走寻常路2

初心

在曹操的故乡谯县,有一个名为八角台的土坡遗址。驱走刘备的次年,曹操即把军队带到谯县休整,在八角台上设大飨堂,犒赏即将再度出征的三军将士。

如今,八角台的边缘已经模糊不清,但其主体仍高出地面五米左右,距离很远就能望见。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登上台顶,放眼四望,阡陌纵横,一览无余,当年曹操也曾像这样,站在台上俯看周围的景色,只不过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片残破不堪,土地荒芜的景象。

谯县是曹操的出生地,在他起兵之前,人生的很大一段时光都是在谯县度过的,因此对谯县感情很深。在故里寻找过往的印迹,以此激励自己重新启程,也应该是他此次返乡的目的之一。

曹操没有想到,他印象中的温馨家园,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回乡后,他在谯县境内走了一天,满目肃然,而且其间居然连一个以前的熟人都没有见到。知情者告诉他,自中原大乱初起,除陆陆续续跟随他起兵的子弟外,谯县原有的那一拨居民,差不多已经死光了。

此情此景,令曹操悲痛不已。过去,他也在《蒿里行》等诗篇中哀叹民生,但诗篇中发生灾难的现场,毕竟不是他的故园,就连洛阳也只能算是临时栖身之所,甚至为了取得天下,他也曾屡屡在异乡屠城和坑杀投降士卒,视当地的普通百姓和军人的生命如同草芥。

似乎只有自己有了切肤之痛,才能明白,其实你本人或多或少,也充当了摧残自己家乡和美好回忆的一份子——当你在别的地方肆意冲杀,向那里的老百姓挥舞屠刀的时候,别人也正在生你养你的故土上杀人放火,将你所熟悉的那些父老乡亲砍倒在血泊之中!

我当年起兵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天下铲除暴乱吗?多少年来,曹操在血与火中奋力打拼,已经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初心,直到这一刻,他那几乎已经麻木的神经,才终于有所触动。

曹操随即发布了著名的《军谯令》,宣布自他起兵以来,凡追随他的牺牲将士,都要为之建立祠堂,以供其后人祭祀。那些没有后代的,则以其亲戚作为后代,并由官府授予土地和耕牛,同时还要设立学校,安排老师对这些子弟进行教育。

曹操说,只要把这些事情落实下去,就算他死后也不会有什么遗恨了。可以看出,曹操的这些话应该都是有感而发,有感而伤,并非虚情假意。当然也仅此而已,毕竟他们这些所谓的枭雄,真正在乎的还是如何取得天下,一旦重新进入激烈战事之中,依旧会对生命加以漠视。后来曹军攻城攻急了,也照旧还是会抢掠财物甚至屠城,只是已相对注意缩小其影响和规模。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曹操率部西返,先是疏浚睢阳渠,以通粮运,继而便进驻官渡,作进军河北的准备。

曹军重返官渡,是公元202年春天的事,仅仅几个月后,袁绍就因忧郁成疾,像他的弟弟袁术一样,吐血而亡。

官渡兵败对这位昔日北方霸主的刺激之大,是无以复加的,袁绍杀田丰的举动,本身就证明了,他始终都没能从悔恨交加的挫败感中走出。

临终前,袁绍还有一桩心事未了,这就是继承人的问题。

袁绍共有三个成年的儿子,分别是长子袁谭、次子袁熙、三子袁尚。袁谭、袁熙显山露水的早,当年袁绍和曹操还没有翻脸,袁绍希望曹操能够一心依附于他时,便时常在曹操面前夸耀他这两个儿子有出息,袁谭又是长子,按照传统的谪长子继承制,本应由他在袁绍百年之后继承家业,可是袁绍却迟迟未立他为嗣。

原来袁绍已另有人选。三子袁尚容貌俊美,一表人才,而且具备一定的才能,活脱脱就是一个年轻时的袁绍,袁尚的生母刘氏乃袁绍后妻,也经常在袁绍面前夸赞自家儿子,因此袁绍对袁尚很是宠爱。

袁绍有让袁尚继承家业的想法,但一开始还不好明说,只能先把袁谭过继给自己的哥哥,同时让他离开冀州,外派到青州担任刺史。

废长立幼,历来都会留下后患,袁绍明知故犯,执意要以袁尚子为后,实在是不够明智。沮授特地提醒袁绍,袁谭是长子,理应将他作为继承人,而不该遣送到外地居住,现在这样操作,将来势必会引起祸乱。

那时候沮授仍是曹操的首席谋士,袁绍一般情况下,都不得不对他的意见表示尊重,但这件事是例外,袁绍不仅没有更改自己的决定,反而还打算如法炮制,把次子也送到外地去,给出的公开说法是:“我想让我的每个孩子各守一州。”

袁绍拥有的北方地盘大,反正也不怕不够分,于是次子袁熙便担任了幽州刺史,为了表示自己一碗水端平,哪个子侄也不亏待,袁绍又以外甥高幹为并州刺史。如此一来,袁绍对于只把袁尚留在自己身边,甚至以后立他为嗣,也就不觉得有什么摆不平了:袁尚继承我的冀州,你们几个也一人有一个州,公平合理。

逐兔分定

让袁绍始料未及的是,他的做法却给其集团内部带来了更大麻烦。本来三个儿子就互不相睦,各据一方后,每个人都拥有了竞争的实力,结果争得比原来还热闹。

相比于老二袁熙,袁尚、袁谭继嗣的条件和优势更大,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尤其激烈。袁绍手下的谋士武将原本就有派系,至此也迅速分成两党,一是以审配为首的冀州系,支持袁尚,一是以郭图、辛评为首的颍川系,支持袁谭。

两党各有自己的小圈子,剩下来的人都主动或者被迫站队。逢纪不属于冀州、颍川中的任何一系,一度和审配关系还不睦。后来官渡兵败,审配的两个儿子被曹军俘获,有人进言说审配可能反叛,郭图、辛评趁机落井下石。

曹操知道逢纪与审配不和,就询问逢纪对此有何看法,逢纪当时说了几句审配的好话,给审配解了围,两人由此接近,逢纪也终于得以在袁尚党中与审配并列。

与袁绍短暂相过的郭嘉,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袁绍处事的典型缺点是,抓的头绪多却往往抓不住要领,整天喜欢谋划却做不出恰当的决断。其实他在处理家庭事务时,也同样如此,看到儿子们你争我夺,他就犹豫不决起来:马上立幼吧,缺乏足够魄力;重新立长吧,心有不甘。

一边是立嗣一事被暂时搁置,另一边却是夺嗣大战逾演逾烈,袁尚、袁谭两党已经水火不容,袁氏集团的整个力量亦随之被削弱。沮授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只得再次劝谏袁绍。这次他给袁绍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有出处的,源自于战国时期的法家学派,名为“逐兔分定”。

有一只兔子跑到街上去了,一群人乱哄哄地蜂拥而上,不是说逮到兔子后,每个人都能从中得到一份,而是因为兔子的归属未定。其后,只要有一个人率先逮住了兔子,看到兔子的归属已定,其余所有人都会立即停止追逐行动。

法家用“逐兔分定”的故事来表明名分的重要,沮授则以此敦促袁绍在立嗣问题须当机立断。他说古有制度,年龄不同就长者居之,年龄相同就看谁贤能,德行相当就用占卜决定,总之,不管套用什么标准,想立哪个儿子,都得早一点定下来,只有早定名分,才能彻底解决内部纷争,消除今后的隐患。

在需要拍板时,袁绍反应迟钝,多疑寡断,但面对沮授的警示,他却又显得刚愎自用,不以为然:立幼,你说不符合规矩,那么,各守一州又有什么错呢?我的儿子们能力都这么强,让他们争一争有何不可,这不是更可以看出哪个儿子更有出息吗?

“我想让儿子们各自占据一州的本意,是要考察他们的能力。”袁绍对沮授说。

袁绍始终不肯听从规劝,沮授亦无可奈何,只在退出时留下了一句话:“祸患大概会从这里产生吧!”

袁绍直到死,也没有确定继承人,亦未对此留下只言片语。他死后,以袁尚、袁谭两党为主的各方力量便自行开始争夺嗣位。袁尚因居于冀州,反应最快,老头子一咽气,审配、逢纪便与袁尚的母亲刘氏联手,假托袁绍遗命,立袁尚为嗣子。等袁谭赶到冀州时,木已成舟,大局已定,他虽然勉强接受了现实,但内心极为不满。

袁尚取得继承人地位后,随即派袁谭镇守黎阳,以抵御曹军的进攻。袁谭无法推托,只得自称车骑将军,领兵出镇黎阳。

二袁在长期的争嗣中矛盾已深,袁尚又知道袁谭对夺嗣失败不满,因而对其缺乏信任,不仅只拨给袁谭很少的兵力,还派逢纪做监军,暗中对他进行监视。

眼见曹军即将大兵压境,袁谭便请求袁尚给他增派军队。袁尚和审配商量,认为不能增兵:给袁谭的兵多,我们这里的兵就少,一旦他翅膀硬了,回过头来跟我们叫板,那岂不亏大了?

袁尚拒绝增兵,令袁谭火冒三丈,他暂时奈何袁尚不得,就把一肚子气撒向袁尚的亲信,逢纪由此落了个身首异处的可悲下场。

袁绍病故,随着这个曹操最大敌手的倒下,曹军也迎来了出击的最佳出击时机。公元202年10月,金秋时节,曹操率军渡过黄河,对袁谭发起进攻。

袁谭接战失利,向袁尚告急。黎阳是冀州的门户,黎阳有失,邺城必然即刻受到威胁。到了这个时候,袁尚终于无法再坐视不顾,可是如果派兵增援,还是怕被袁谭一口吞掉,考虑再三,他干脆留下审配守卫邺城,自己亲自领兵驰援黎阳。

袁尚赶到黎阳后,与袁谭合兵一处,在黎阳城外与曹军展开厮杀。在官渡大战中,袁军的指挥水淮与野战能力就被证明无法与曹军相比,那时候的统帅还是身经百战的袁绍,参战部队是随袁绍一路征战过来的主力精锐,袁氏兄弟所部还要等而下之,又哪里打得过曹军,双方多次交手,都是曹胜袁败。

袁氏兄弟被迫退城固守。攻城与野战不同,无法一蹴而就,尤其是防守森严的重要城池,若是对方死活不出来,即便曹军这样突击力很强的部队,一时半会也拿他们没办法。

半渡而击

袁绍生前欲立袁尚为嗣,这件事本身其实倒并无大错,因为袁尚不光外表光鲜,个人也不是无能之辈。

就在曹袁进行城池攻守的这段时间,袁尚给部将郭援封了一个河东太守的头衔,让他牵头对处于曹占区侧翼的河东郡进行攻击,以求减缓城防压力。郭援领命之后,协同匈奴南单于头领呼厨泉、并州刺史高幹,计划一同攻打河东郡,与此同时,他还派人与关中诸将联络,请马腾等人予以协助,后者知道曹操大军正被牵制在黎阳,无暇顾及河东,但因为钟繇在关中享有威名,所以只敢答应暗中对郭援一伙予以配合。

经过郭援的一通联络,呼厨泉首先在平阳作乱。曹操得报,忙派钟繇前去平叛,钟繇立即召集周围所能调动的各部,进兵平阳,将呼厨泉部围困起来。

曹军尚未能够攻下平阳,郭援就带着大批人马闯入了河东,而且一路攻陷了不少城邑。见其来势汹汹,各部曹军将领在一起商议,打算撤围离去,但作为主帅的钟繇认为,马腾等关中诸将已经暗中与郭援建立了联系,如果撤围,无异于向他们示弱,这就等于还没有交战已经承认失败,届时,必然墙倒众人倒,即使众人想平安撤回原驻地,都未必做得到了。

郭援本是钟繇的外甥,钟繇了解他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如今袁尚封郭援为河东太守,他想着要赶紧把河东收入囊中,必然求胜心切,思想上也一定会麻痹轻敌,钟繇决定利用郭援这个弱点击败他。

在决战之前,为了增加胜算,钟繇派人游说马腾,晓以利害,促其及早悔悟,并希望能借助其力。经过一番游说,马腾仍迟疑不决,还打算回到原来坐山观虎斗的状况。这时曹操幕府中一位叫做傅干的幕僚对他说,将军你已经事奉曹公,如今却怀有二心,想坐观成败,我怕成败定下来之后,曹公就会来对你进行追究,将军就要先挨刀了!

马腾一听,吓出了一身冷汗。傅干趁热打铁,劝他说,现在曹公与袁氏在平阳相持,抽不出兵力解决河东的危险局势,你如果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率兵征讨郭援,对其进行内外夹击,势必取胜。

傅干向马腾保证,只要他这样做,曹操不仅不会计较他和郭援建立联系的事,还会深深感谢他,记住他的功勋。

马腾终于被说服,改变了态度,同意派长子马超率一万多精兵支援钟繇。

钟繇预计,郭援到达平阳后,一定会轻敌冒进,径直渡过汾河设置营地,他传令三军,准备半渡而击,即在郭援渡河还没靠岸时予以攻击。

果不其然,郭援一来就要直接渡河,部下劝阻他也不听。眼看着郭军渡河还没渡到一半,钟繇下令攻击,将猝不及防的郭军打得大败,马超部在战斗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郭援即为马超的部将庞德所斩杀。

作战时还没有人知道郭援是被庞德所杀,连庞德本人都不知道他杀的是郭援。战后打扫战场时,怎么都找不到郭援的首级,后来庞德从他的弓箭袋里掏出一颗脑袋,说你们看看这个是不是。

钟繇过去一看,认出就是郭援,当场便哭了起来,大家这才知道郭援是钟繇的外甥。庞德赶紧向钟繇道歉,请求原谅,钟繇强忍悲痛,对他说不用介意:“郭援虽然是我的外甥,但他也是叛国的逆贼,你有什么可道歉的呢?”

看到郭援军覆灭于汾水之上,呼厨泉情知大势已去,遂向钟繇投降。

河东战局的逆转,不仅解除了曹操的后顾之忧,而且无异于斩断袁氏兄弟一臂。公元203年3月,曹军猛攻黎阳外城,袁氏兄弟实在支持不住,只得放弃黎阳,连夜逃往邺城。

曹军乘胜追击,于次月追至邺城。邺城郊外麦子已熟,曹操见状,便下令抢收,以充作军粮,这样曹操的补给线虽然拉长,但暂时却已不用为后勤无着而担心了。

曹操派兵攻下了邺城附近的几座县城,之后便想尽全力将邺城拿下,诸将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有郭嘉与众不同,他的意见是:退兵!

瞒天过海

从前曹操三征张绣,荀攸劝其不要出兵,静待其变。荀攸如此主张的理由,就是张绣没有独立支撑的能力,虽寄身于刘表,却得不到刘表的信任,不久两人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后来张绣离开刘表,归附曹操,证明了荀攸所言非虚。

袁尚、袁谭虽是亲兄弟,但双方各有党羽,彼此争斗,如今的实际关系已经和张绣、刘表差不多了,而且还更为紧张更为敌对。当然这也与外部情况紧密相连:你逼得紧了,局势危急,他们就联合自保,共同对付你;一旦放松,情况缓和,他们就会产生互斗之心。

袁尚继嗣之初,袁氏兄弟几乎已是剑拔弩张,正是曹军的大举进攻,才让他们不得不相互依赖,也才在黎阳支持了这么长时间。如果袁氏兄弟像他们保卫黎阳一样,合力抗曹,确实比较麻烦,不是说曹军就拿不下河北,但是进程一定更加曲折,所耗用的时间也会更长,甚至其间发生变数亦未可知。

郭嘉建议曹操,不如南向荆州,做征讨刘表状,以等待袁氏兄弟内讧,然后再来收拾他们,届时,平定河北将易如反掌。

刘表那段时间确实不安分。他派刘备北犯,曹军留守后方的夏侯惇前去抵抗,但夏侯惇有勇无谋,不接受裨将军李典的警告,结果误中刘备的埋伏,所部惨败,幸而李典前往救援,刘备才引兵退去。

刘备打仗最惧曹操,如果曹操这时挥师南下,将对刘表、刘备产生威慑作用,使他们不敢贸然对北用兵,从而确保许都及后方不受其袭扰,可谓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之计。此外,曹军自进兵黎阳以来,已在外征战了大半年,官兵感到疲劳是必然的,也需要进行适当休整。

上次荀攸劝曹操静观时,曹操没有听取,这次他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经过权衡,曹操很爽快地接受了郭嘉之计,当下便让部将贾信驻守黎阳,以便将这里作为今后北进的前线出发阵地,尔后便自率主力返回许都,大张旗鼓地部署“南征刘表”事宜。

曹操生平最善示假,瞒天过海式的操作一向都很合他的胃口和喜好。在这方面,他曾屡屡得手,此次演出的效果也很逼真,别说袁氏兄弟及其部属,就是很多不知内情的曹氏集团人员都可能被蒙在了鼓里。

随着外部威胁的解除,袁家大院里面果然又开始热闹起来。袁谭首先对袁尚说,曹军撤退,将士思归,如果我们趁他们还没有完全渡过黄河时,出兵突袭,必可使其全面崩溃。

对袁尚而言,袁谭肯主动追击曹军,自然是好的,但问题是袁谭在这个主意之外,还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他的部队铠甲不好,先前就因此在与曹军作战时吃了亏,袁尚必须给他更换铠甲。

在冷兵器时代,铠甲是贵重装备,士兵配备一副铠甲,就等于多了一条命,部队战斗力会随之大增。袁尚由此认为,袁谭追击曹军不过是借口,真正目的还是索要铠甲,壮大自己的实力,这怎么行?

袁尚猜的没错,他哥哥确实就是想要铠甲,现在铠甲没要到,兵也不给添,袁谭心中的无名之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追随袁谭的郭图、辛评见状,趁势把袁谭的火引向他们的政敌,两人向袁谭挑唆,说你父亲当初把你过继给你伯父,其实就是那个审配出的馊主意。

袁谭对于自己被过继,从而影响到继嗣一事,一直感到郁闷和难以释怀,但因为是袁绍的决定,又只能被动接受。如今郭图、辛评告诉他,其实那也是袁尚党的阴谋,这使袁谭大受震动,他由此想到,袁尚能够最终继嗣,一定也是从中做了手脚。

好哇,敢坑我?我让你们坑!袁谭立即率兵攻打袁尚,双方在邺城外展开激战,结果袁尚的实力在其之上,袁谭兵败,被驱至南皮。

南皮乃冀州渤海国郡治,此处位于袁谭的老辖区青州北面,袁谭的老部下王修等人率领吏民,从青州赶来会合。见来了援兵,袁谭又想返回对袁尚进行报复,王修是个颇为明智的人,他劝袁谭,说兄弟好象一个人的左右手,你见过一个人在和别人打架之前,却先斩断自己的右手,还自以为一定能胜吗?

“若是一个人连自己的兄弟都抛弃,今后还有谁会再与之亲近呢?”

王修语重心长地告诉袁谭:那些在你耳边说你兄弟坏话,离间你们骨肉之情的人,都是坏人,是奸臣,你应该塞住自己的耳朵坚决不听。最好还要把那几个奸臣都杀掉,这样你们兄弟就能重新和睦相处,以后治理四方,横行天下也就不难了。

王修口中的坏人和奸臣,毫无疑问指的就是郭图、辛评等人。袁谭正在宠信郭图、辛评,哪里肯听,而且他对争夺河北的统治权一事,也仍旧念念不忘,又哪里甘心就此罢手。

寓言

袁谭还想着与袁尚一决雌雄,但因为袁尚事实上已接替了袁绍的权柄,他就连在青皮也未必立得住脚。很快,部将刘洵就在青州起兵背叛了他,各城纷纷响应。

袁氏集团虽号称控制河北四州,但并没有能够将四州的全部区域都吃进来,青州本来就有一些地方不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官渡大战前,泰山军又夺去三郡,袁谭在青州实际所控的郡县极其有限。刘洵掀起的反叛潮令袁谭大为沮丧,他认为可能青州的所有郡县都将脱离其掌控,不由大为沮丧,叹息着说:“现在全州都反叛,恐怕还是我德行不够吧。”

王修忙说,我看东莱太守管统就不会背叛你,这个人一定会来。

十几天后,管统真的抛弃妻儿前来追随袁谭,其妻儿也因此被叛军所杀。

袁谭本来对与弟弟翻脸已经多少产生了一些悔意,管统来投,倒让他把“德行”够不够的问题又抛在了脑后。

袁谭不愿降低姿态,袁尚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也不肯给对方喘息和卷图重来的机会,不久便亲自率兵前来攻打。

一场仗打下来,袁谭还是大败,只得退守青州的平原郡。袁尚领兵追击,将平原紧紧围住,一副要算帐就算到底的架势。

现在的刘表已经完全跟袁氏集团站到了一块,见二袁争斗不休,曹操又即将南征,便连忙以袁绍生前老友的身份,分别给袁谭、袁尚写信解劝。

袁绍虽非直接死于曹操之手,但系兵败郁闷而亡,也就是说,曹操乃袁氏兄弟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现在兄弟俩却置父仇不报,自家打成了一团。刘表说,这是令他这个同盟者都感到羞耻的事。

“袁谭,如果冀州(指袁尚)有言行傲慢,不尊重你的地方,你应当先忍辱负重,待报父仇后,再让天下人来评说你们兄弟间的是非曲直。”

“袁尚,青州(指袁谭)性格急躁,你应当宽宏大量,对他加以容忍,待铲除曹操之后,再来评定你和他之间的是非曲直,不是也很好吗?”

古代传说中有一只猎犬,名为韩子卢,天下没有其它任何一只猎犬的奔跑速度能跟它相比,又有一只野兔,名为东郭,东郭不仅在野兔中跑得最快,而且很狡猾,非常难于捕捉。韩子卢追赶东郭,但在翻越五座山,绕过三道岭后,还是没能追上,最后它们都累死了,兔死于前,犬毙于后。一个年迈无力的老农(田夫)经过看到,便将它们作为自己的猎物,带回了家。

这是古籍《战国策》中记载的一则寓言故事,名为田夫之获。刘表在信中对此加以引述,说明唇亡齿寒、兄弟阋于墙的道理,极力劝说袁谭、袁尚兄弟合力对付曹操,以免他们的共同大敌从中渔利。

袁绍生前,跟袁术长期不睦,这才给了曹操各个击破的机会。袁家似乎家族基因里就含有这种弱点,不管刘表如何洋洋洒洒,二袁谁都听不进他的话,袁谭依旧梗着脖子,坚决不向弟弟认错服软或单独得到好处,而袁尚自认已经胜券在握,则组织兵力继续攻打城池。

袁谭渐渐感到难以招架,此时“奸臣”郭图向他建议,干脆把曹操请来对付袁尚,待袁尚被曹操消灭后,再对付曹操。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典型的引狼入室的馊主意,但人一急,就什么事都肯干,袁谭竟然接受了下来。

曹操是先父的夙敌,先父死于曹操之手,甚至冀州也可能将被曹操抢去,这些袁谭都已不管不顾,他以辛评之弟辛毗为使,向曹操请求结盟和对他施以援救。

这一期间,经过休整的曹军正式对刘表发起南征,部队已进至西平。辛毗赶到西平,向曹操说明了来意,曹操立即召集僚属们商议对策。

当初从邺城撤兵和实施南征,皆为郭嘉之计,为的就是让袁氏兄弟发生内讧,如今他们真的打起来了,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需要商议的,是需不需要答应袁谭的请求,转头收拾袁尚。

不少人认为,袁氏兄弟相争,冀州内乱,彼此的力量都会遭到削弱,今后将不足为虑。相比之下,刘表力量强盛,而且曹军既已大举南向,倒不如顺水推舟,将南征行动付诸实施到底,即先攻打荆州,之后再向北收拾局面。

若按照大部分僚属的意见,辛毗就要空手而归了,荀攸说:慢着,为什么不答应袁谭?这是一个不能错失的好时机!

天赐良机

荀攸不否认刘表比较强,但他认为刘表其实没什么可怕,原因是天下争斗得如此激烈,而刘表始终坐保长江、汉水一带,可知此人并无兼并天下之志。

应该指出的是,荀攸的这一见解在曹操幕府中绝不孤立,贾诩还在为张绣服务的时候,就拥有如此认识。在荀攸看来,相比于刘表,以争夺天下为目标的袁绍之流,才是真正值得重视的对手。袁绍固然有种种缺陷,然而他占据四州之地,拥有几十万人马,同时因对待治下吏民比较宽厚,也有着一定的民心基础,设想一下,他若不是太过急于求成的话,未必会输于曹操。

如今就算是袁绍已亡,若是他的几个儿子能够保睦相处,平平稳稳地保守他已有的功业,曹军要想平定河北也是很难的,用荀攸的话来说:“天下的祸乱将从此无法平息。”

妙就妙在,袁氏兄弟关系恶化,同室操戈,势不两全。荀攸的意见是,不能听任其力量消长,因为如果其中一人被火并掉,那么二袁的势力将合二为一,合二为一后就很难对付了。他主张抓住袁谭求救这一天赐良机,及时介入二袁的纷争,乘其乱斗,予以各个击破。

曹操初步采纳了荀攸的意见,同时通知作为袁谭使节的辛毗,告知他曹军将挥师北上,帮其攻打袁尚。

应该说,究竟续攻刘表,还是回击河北,哪一个成效更好,在最终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其实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曹操虽然当场认为荀攸的方案可行,但过后又陷入了沉思,觉得此事尚需细加斟酌。

袁谭可以信任吗?袁谭、袁尚为争权而搞窝里斗,曹操对此完全可以理解,这也是当初郭嘉设谋的初衷,然而袁谭在父亲袁绍尸骨未寒的情况下,就要跟父亲的仇敌联手对付自己的弟弟,终究显得有些不可思议,或许连郭嘉设谋时都没想到过这一层。

在尚不能明确二袁真实用意的情况下,谁能保证,袁谭不是想把曹操诓过去,然后以友军的身份进行偷袭,以便替父报仇?甚至还有一种可能,二袁已暗中媾和,两人商量好,一旦曹操受骗上当,进入他们的伏击圈,两人就合起来吊打曹操!

另一个问题是,曹军北上后,是否可以顺利击败袁尚?大部分僚属都更赞成续攻刘表,是希望让二袁的实力继续相互磨损。现在曹军即刻出击,倘袁尚仍能自守自保,曹军等于是在为袁谭火中取栗,不但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而且也白白丧失了坐看好戏的机会。

经过一番权衡,曹操对原先的决定产生动摇,又滋生了先平定荆州,不接受袁谭的请求,让他和袁尚继续自相残杀的念头。

几天后,曹操摆酒设宴,辛毗看曹操的脸色,知道事情起了变化,便把这一情况告诉了老乡、同为颍川人的郭嘉。郭嘉是引诱二袁之变的最早设谋者,荀攸的意见,实际也完全可以看成是郭嘉之计的一个发展,他对此很重视,连忙向曹操禀告。

曹操随后召见辛毗,开门见山地说出了心中的疑问:“袁谭一定可以信任,袁尚一定能被攻克吗?”

“明公不要单纯问诚信还是欺诈的问题,明公应当先研究当前的形势。”辛毗答道。

知道就算自己把胸脯拍得山响,曹操也不一定相信,辛毗从对人品的主观判断上转过身来,直接切入了对形势的客观分析。他说,袁氏兄弟原先都自信满满,以为自己有足够能力独自平定天下,其间并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可是袁谭现在却不得不向你曹公求救,由此便可见已处于何种境地了,你觉得他在求援上还可能搀杂其它水份么?

其次是袁尚的实力。辛毗指出,袁谭一方虽陷入困境,但袁尚到底还是不能即刻攻占平原,这又说明什么呢?说明袁尚的日子同样不好过,也已处于势衰力竭的地步了。

作为袁绍的继承者,冀州是袁尚的实际控制区域。在袁占区,冀州本来遥遥领先,无论人力还是物力都较为优越,但官渡一战后,外有袁军主力吃败仗,内有田丰等谋臣遭诛杀,早已是今非昔比,偏偏袁尚还罔顾大局,与袁谭自相残杀,结果把局面搞得更糟——军队由于连年征战不休,连将士的甲胄里都已经长出了虱子!

辛毗向曹操反映,除袁尚所辖军队疲惫不堪外,其控制区域还同时面临着严重的旱灾、蝗灾、饥荒,天灾加上人祸,使得冀州粮仓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粮食。

“这是上天也要灭亡袁尚了!”辛毗断言,袁尚正处于穷途末路,疲弊无力的困境之中,以曹操及其所部的威力,现在打过去,就跟秋风扫落叶一样,而且这也是曹操与袁谭合力,灭掉袁尚的最好机会:曹军攻打邺城,袁尚若是不回军救援,邺城就不能自守,若是回军救援,袁谭必尾随其后,对其形成夹击之势。

诈术

对于曹操首先攻打荆州的想法,辛毗予以否定。他认为,曹军南征的胜算,远不及北上进兵。刘表虽无平定天下的雄心,然而祸福相依,他也因此没有犯下袁绍那样冒进的致命失误,如今的荆州物产丰富,百姓安乐,郡国上下没有空子可钻,亦无即将灭亡的征兆。

辛毗乃颍川名士,按其所言,在河北当地,就连傻瓜都明白袁氏集团即将土崩瓦解,作为一个智者,他当然更清楚这一点,实际上,辛毗早就打定主意要弃袁投曹了,话里话外也并不掩饰这一点。他强调,冀州当地的民生问题已极其严重,以致居民无食,连行人亦无可携带的干粮,百姓期盼着朝廷能尽快予以平定。如果曹操不抓住时机进兵,以后冀州很可能借着一次农业丰收的机会,经济重新得以好转,也或者袁尚悬崖勒马,改正自己的过失,二者只要有其一,曹军用兵的最重要条件也就随之丧失了。

辛毗在这里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荀攸之前曾警告说,如果坐看二袁相争,二袁中最后的胜利者会变得更加难以对付,辛毗则提醒曹操,二袁不一定会争出一个你死我活的结果,也许中途就会出现其它变数,那你到时岂不是要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袁氏占据黄河以北,四方之敌,没有比他们更强大的了,一旦予以平定,朝廷军威之盛(此处实指曹军),将令天下震动!”辛毗用这句震聋发聩的话,结束了自己的论述。

曹操听后甚为动容,说:“好!”

综合荀攸、辛毗的意见,曹操重新进行了推敲,当然他也有他的思考角度。

截止目前为止,曹操先后消灭了生平的两大劲敌,一为吕布,一为袁绍。当他攻打吕布时,刘表未侵扰其后方,官渡之战,刘表又没有救援袁绍,可知此人确实只求保住自身,宜放在后面来收拾。

袁谭、袁尚合在一起,不容小觑,正应趁他们展开内部争斗,互不相让的时机进行攻伐。如辛毗所言,袁谭在求救的环节上总不敢搀假,退一步说,就算他降曹是假,利用曹军帮他消灭袁尚是真,只要曹军北上后能够攻破袁尚,占其地盘,所能得到的好处也是很多的。

经过反复思虑,曹操终于下定决心,答应袁尚的请求,率部北上,讨伐袁尚,顺便他还将辛毗留于帐下,让其加入了自己的谋士群。

公元203年11月,曹军渡过黄河,抵达黎阳。袁尚闻讯,急忙解除平原之围,返回邺城。正如辛毗所揭示的,袁尚军内部早已出现裂痕,在袁尚回军邺城时,其部将吕旷、高翔叛变袁尚,投降了曹操,被封为列侯。

袁谭解围后,并没有尾追袁尚,却将刻好的将军印章暗中送给了吕旷、高翔。吕、高立即向曹操报告,并将印绶上交给曹操,曹操点点头:“我原本就知道袁谭有小计谋,果不出所料。”

关于袁谭,曹操曾有两个担心,一是怕他连求援都是假的,二是怀疑他结盟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暂时解除袁尚的攻坚压力,实际希望曹操和袁尚双方打到筋疲力尽,他好从中取利。现在看来,前者固然是多虑了,但后者却已经可以坐实,其放弃追击袁尚,以及刻意拉拢已为曹操部将的吕旷、高翔,皆为明证。

“这个袁谭,是打算让我替他攻打袁尚,他自己却乘此间隙,从袁尚那里夺取百姓,集聚部众。待我军攻破袁尚后,他便可用其强劲兵力乘机攻打我疲惫之师。”曹操完全把准了袁谭的脉,他对此嘿嘿冷笑。

刘表在给二袁的信中,讲猎犬追野兔,两个都累死了,结果被老农占了便宜,袁谭想是打算做这个老农了。只是他不知道曹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多少年来,刀光剑影、阴谋诡计,不知道已见过多少,还能被你牵着当猴耍?人家千里迢迢,就是准备来扮老农的,这才是他应有的咖位!

在过往的经历中,曹操也不是没有吃过亏,上过当,最典型的便是南征张绣,张绣先是主动归顺,接着突然反戈一击,予曹军以重创,其教训之惨痛,恐怕曹操这一辈子都难以忘却。

曹操后来之所以能够将他和张绣的旧帐一笔勾销,是因为张绣听贾诩的话,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投诚,他曹操必须让世人看到他容人的胸怀,今后才好放开手脚做事。本来袁谭要是真心归降,他说不定也会给予其和张绣一样的待遇,如今反而是袁谭的假降,给了他在事成之后铲除对方的藉口。

攻城战

辛毗曾经预想,如果袁尚不回救邺城,邺城守军必不能固守,现在袁尚缩了回去,而袁谭又居心叵测,没有紧紧地拖住袁尚,这样曹操就必须另思良策了。

还是要想办法调开袁尚,但袁尚不在邺城,邺城是不是就能应声而下?似乎也不是。

曹操长年征战,深知城池攻坚的难度。邺城乃袁氏集团的老巢,冀州的心脏,从军事地理的角度来看,它所具备的天然防御条件,在关东实属屈指可数,加之袁绍多年经营,使得此城愈加易守难攻。不过辛毗有一句话还是说到了点子上,他说:“兵法上讲,一座城池即使拥有石头垒成的城墙,再加上犹如注满沸水的护城河,以及百万守兵,如果城中没有粮食,仍然不能守住。”

辛毗曾经透露,邺城粮仓里没有多余粮食。此言可能略有夸张,但经过袁氏父子的一再折腾,存粮应该不多了,至少远没有先前袁方所宣传的那样丰盈。倘若把焦点集中于此,便能知道邺城攻守,实际打的是持久战,城内城外拼粮食多寡,看双方谁能支撑到最后。

曹军进至邺城,后方供应线大大拉长,就跟当初袁绍进兵官渡一样了。这也使后方运输的压力大增,持久战打的时间越长,压力越大,有可能就会出问题,为此,曹操决定暂不同袁尚硬拼,先把粮运安排妥当再说,在此之前,则以粮食不足为由,先退兵河南。

退兵的这段时间,不能让袁谭、袁尚哥俩闲着,得让他们继续互斗,而且最好还能把袁尚从邺城吸引过去,这样曹军再打回来的时候,可以抢在袁尚返回邺城之前,先行将邺城困住。

明知袁谭一开始就在和自己斗心眼,曹操始终不露声色,不但不打算与之闹翻,相反,还要继续结成同盟。

曹操随即派人去平原,替儿子曹整聘娶袁谭之女为妻。按照礼制,袁谭须为父亲服丧三年,三年内都不能举办喜事。曹操、袁尚对此都很清楚,但两人又都对此视而不见,曹操是出于谋略需要,而袁谭则是心里有鬼,怕曹操起疑,只能一口应允。

回到河南,曹操便积极准备,公元204年2月,他再次率大军北渡黄河,并于其间开凿了白沟运河。白沟是老黄河的河床,黄河改道后,业已干涸,曹操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扩,又筑堤引淇水注入,这样便可以用这条新运河来运送军粮了。

曹军再次北上,袁尚的第一反应不是针对曹军御敌,而是留下审配和部将苏由防守邺城,他亲自到平原攻打袁谭。很显然,曹操与袁谭的结亲刺激了他,让他认为这两人的同盟已经牢不可破,为防止被其夹击,不妨在邺城被曹军围攻前,先行将较弱的袁谭击破。

袁尚大大抵估了曹军的推进速度,乘袁尚前往平原,曹军直捣邺城,所部很快便到达洹水,距邺城已仅五十里。

攻城战的战术,一般可分为奇袭、强攻和长期围困。如果条件具备,奇袭是比较省事的一种打法。在前期准备中,曹操从袁尚内部着手,提前策反了苏由等人,当时就有里应外合、速战奇袭的计划。

见曹军将至,苏由欲按计划从内部进行策应,不料事泄,被主持防守的审配发现了。两人在城内打了起来,苏由不敌审配,只得出城直接与曹军会合。

奇袭不成,便进入了强攻模式。曹军起土山,架云梯,挖地道,搬出了既往攻城时用过的几乎所有技战术,但均未能奏效。

当时的很多谋士,并非想像中弱不禁风的书生,而是能文能武,必要时指挥三军亦不怯场,袁幕中的沮援、审配都是如此。比如曹军采用地道战,审配则采用反地道战,像官渡大战时的曹军那样,在城里挖掘濠沟,使得曹军无机可乘。

除了苏由外,审配副将冯礼也已被曹操秘密策反。守军在正式城门外,常常还会设置秘密出口,名为突门。冯礼偷偷地打开突门,放曹兵进来,谁知三百余曹兵刚刚入城,就被审配发觉了。为防止曹军渗入,守军对突门有紧急处置办法,他们当即从城头扔下大石头,大石头击中了突门的栅门,栅门随之关闭,城外的曹兵再也进不来了,冯礼和已进入城内的那三百余曹兵全部丧命。

进去了,一定还要出来

在奇效、强攻双双落空的情况下,长期围困也就是打持久战,成了曹军唯一的选择。

切断外援是长围久困的前提。袁尚任命的武安县长尹楷驻扎于毛城,用以保护上党至邺城的粮道,曹操留曹洪攻打邺城,亲自率兵进攻毛城,在击溃尹楷,成功阻道邺城粮道后,才回师邺城。除此之外,曹军还攻克了附近的邯郸。为其声威所慑,周围有的县开始主动投降,就连盘踞于冀州山区,一直在袁绍对峙的黑山军首领张燕,也派使者前来拜见曹操,请求派军协助曹操进攻袁氏兄弟,曹操自然求之不得,遂委任张燕为平北将军。

有一天夜里,曹操突然下令赶工深挖,壕沟被迅速挖成了深宽各达二丈的大沟,之后又掘开漳河,将河水灌入壕沟。原来在有意制造的假象背后,引水灌城才是曹操的真正目的,在曹操以往的战史中,此招曾先后被用于袁术、吕布,均收到了预期效果。

邺城城内一片汪洋,邺城粮仓本来就存粮不足,至此更加窘迫,两个月后,城中饿死的人已超过半数,而曹军因有白沟运河以通漕运,始终没有出现粮食接济不上的情况。

获悉邺城危急,正在平原的袁尚赶紧放弃进攻袁谭,准备率兵一万多人回救,在援兵还未到达邺城之前,为了联系审配,他派主簿李孚先行混入城中。

李孚是个极为大胆和机警的人,他头戴武官头巾,身着曹军都督的官服,又砍下树枝,系在马上,作为责罚士兵的行杖,然后仅带三名同样化了妆的骑兵就出发了。

黄昏时,李孚一行人来到邺城,他们首先进入曹营北边的围城阵地。李孚沿着城墙向东走,看到沿路有懈怠的曹兵,就按照轻重的不同,用树枝分别抽打。那些曹兵虽没人见过这位自称的“都督”,但自己理亏在先,表面上又看不出他们的破绽,因此都不敢予以质疑或反抗。

要想进入邺城,必须前往曹营南边的围城阵地,而且还得从曹操的大营前经过,其间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识破。李孚毫无惧色,照旧继续“巡视”过去,当到达章门时,他突然脸色一变,借故怒斥守围士兵,将那几个士兵都捆绑了起来,之后趁机飞驰城下,向城头的守军高声呼喊,亮明声份。

守军用绳子将他们吊了上去。久困之中的审配等人见到李孚,不由都悲喜交加,众人击鼓喧闹,高呼万岁。

当曹操得到李孚入城的报告时,他既没有动怒发火,也没有对将士进行处罚,反而笑道:“这些人不仅仅能进城,我料他们还要出来的。”

在将邺城围得水泄不通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让李孚以这种方式混进城,显示出随着围城时间的不断延长,曹军虽然粮食不愁吃,但精神头也已经开始不行了。曹操对此心里肯定不会感到高兴,然而他也知道如今这个时候,切不可再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更重要的是,城内现在不缺人,就缺吃的,渗进去的那些人,非但无益于解围,还会增加城内的负担哩!

如其所料,进去的人还要再出来。李孚潜入邺城,只是为了通知审配,援军即将赶来,之后他还要返回向袁谭汇报。可是曹军先前被他闯了一下,已经加强巡查,现在想要再冒充曹军混出城,是绝对不可能了。

现在曹军关注的重点,已经不是谁会混出城去,而是该如何对付已经迫近的袁尚军。兵法上有云“归师勿遏”,意思是当敌军回救其老巢时,不可硬行拦截,因为这时候将士思归,你不让他回老家,就是要他的命,正常情况下,所有人都会以死相拼。曹军在聚议时,不少人都有这种想法,认为袁尚军来势汹汹,不如避开其锋。

与其说对方想死磕,还不如说自家人太不想死磕了。曹操明白,很大程度上,这与李孚入城那回一样,都是曹军士气渐趋低落的表现,士气不高,信心自然也就不强了。

曹操并没有对诸将下达“你们不想上,也得上”之类的死命令,而是说,打仗不能照搬教条,应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果袁尚军是从大路而来,说明他们为了能够尽快赶到邺城,已有不顾安危,决死一战之心,那么我们可以避开;可如果袁军是从西山小路而来,还需要隐藏其行踪,那就说明他们心虚胆怯,我们以逸待劳,是可以打败他们的,根本不用避战。

曹操先后派出几批人,对袁尚军的路线进行侦察,他们回来都说,袁尚是从西边那条道来的,现已到达邯郸。曹操十分高兴,召集诸将说:“你们可知冀州已在我手?”

“不知道。”回答的人感觉莫名其妙,就算是和袁尚的仗打赢了,冀州也还由审配在守着啊!

即便没有人捧场,曹操也丝毫不减其兴致:“诸位不久就会看到的。”

破城

袁尚果然是沿西边小道而来,他在距邺城仅十七里的地方扎营,接着便依照约定,在晚上燃起火堆,向城中发出信号。审配知道援兵已到,一面点火回应,一面兵出城北,想在袁尚的接应下冲出包围。

曹操早已做好准备,审配出城后,遭到曹军的迎头痛击,只得重又退回城中。这边袁尚也和曹军进行了交锋,经过曹操一番**和鼓动,曹军振奋精神,重又恢复到了犹如官渡大战时那样的状态,匆匆赶来的袁军哪里是其对手,被打得大败。

袁尚率残兵败将逃至漳水边结营,然而刚刚驻下,就又被紧追而至的曹军包围。

要么不出手,出手必然又准又狠,是曹军作战的一个显著特征,先前袁尚虽屡败于曹军,但毕竟还有一个袁谭和他一道扛着,这次是他独自面对曹军,对方暴风骤雨般的威力,令他惊恐万分。

趁着包围圈尚未合拢,袁尚赶紧派使者向曹操请降。曹操不仅不答应,而且在弄清对方斗志已经近乎瓦解的情况下,更加紧了围攻。袁尚只好乘夜再逃,据守祁山,但曹操仍紧咬不放,对之急速猛攻并再次将其包围。见大势已去,袁尚部将马延、张顗等人临阵投降,袁军全线崩溃,袁尚带着少数随从逃往中山。

邺城守军原先尚能支撑的最大动力,就是袁尚会前来解救他们,当希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时,他们的士气也瞬间降至冰点。只有审配还硬撑着,给部下们打气说:“大家要坚守死战,曹军已经疲惫不堪,幽州(指袁绍次子袁熙)就要率救兵到了,我们何愁没有主公。”

曹操为加快攻城进展,亲自巡视围城阵地,乘他一时大意,审配安排强弩兵对其施射,结果差点就射中了曹操。饶是如此,守军也已走到末日,公元204年9月13日,审配的侄儿、东门校尉审荣带头降曹,趁天黑时他打开了由他负责把守的东城门,曹军一涌而入。审配闻讯,立即率兵与曹军展开巷战,然而已无力回天,他只好躲进井里藏了起来,但不久便被曹军搜出并活捉。

辛毗加入曹幕后,曾劝哥哥辛评一同降曹,却遭到了辛评的拒绝。当时辛评一家都被审配关进了邺城大牢,史书中没有提到身为袁谭幕僚的辛评为何会落在审配手中,只知道审配在城破之前已经将辛评一家全都给杀了。

破城后,随曹军进城的辛毗急奔大牢,想救出辛评一家,去了才知道为时已晚。辛毗悲愤莫名,当曹军士兵将审配押到曹操大帐下时,他忍不住冲上去,用马鞭狠狠地抽打审配的脑袋,嘴里大骂道:“奴才,你今天死定了!”

审配并不屈服,回过头去很轻蔑地对他说:“狗东西,正是由于你们这帮家伙,毁了我冀州。我恨不得连你也杀死,再说,今天你有权力处置我吗?”

过了一会,曹操出来了,他搭讪着问审配:“前些天我巡视围城阵地时,城头怎么会有那么弓弩射我?”

“我还恨太少了!”审配毫不客气地答道。

“卿忠于袁氏,也是不得已啊。”曹操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若论才能和对袁氏的忠心程度,沮授、田丰之后大约就该数审配了,曹操有意把他留下来,给自己的谋士群再添一员干才。这时看到曹操的爱才癖又犯了,一个劲地给审配台阶下,显然是想让他活命,辛毗当场放声痛哭,坚决请求将审配杀掉。曹军在攻城时也颇有伤亡,三百余曹兵葬身于突门内,曹军将领对此记忧犹新,因此许多人也附和辛毗,请曹操不要就此饶过审配。

一边是部下们强烈要求,另一边是审配意气壮烈,不领曹操的情,从始至终没有一句屈服求饶的软话,曹操无法可想,只好遂了他的心愿,下令对其处以极刑。

“你是叛徒,我是忠臣,虽然我就要死了,难道还会羡慕你苟活偷生?”审配厉声道。

临刑时,审配执意要正对北面受刑,因为“我的君主在北面”,现场围观者莫不叹息。

审配的人格并不完美,他参与了袁幕的派系争斗,也曾极力支持和怂恿袁绍南下进攻许都,直到辅佐袁尚,才终于展示出了一个职业谋士应有的才干和操守,尤其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其一言一行更值得一书,这也是他能够获得对手尊重,以致跻身于大谋士之列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