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不走寻常路1

在汝南,过去有一支以刘辟为首的黄巾军,自曹操兵进豫州后,为曹操所收编,待到曹袁两军相持于官渡,刘辟突然叛离曹操,投靠袁绍,开始在许都以南地区抢掠骚扰。

袁绍如获至宝,立即趁热打铁,派使者潜入豫州,以一纸征南将军的委任状,欲策反驻守后方的曹军将领李通,但遭到了拒绝。这时正是曹营中人心最为动**的时期,李通的亲戚和部属都流着眼泪劝李通,说你现在独自守卫一地,又没有强大的援军,一旦出现危险,恐怕难免灭亡,不如赶紧跟从袁绍吧。

李通听后,当即按着剑柄呵斥道:“曹公明晓事理,必能平定天下。袁绍虽然强盛,可是他不会任用人才,终究将成为曹公的俘虏。你们不要说了,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变心!”

李通曾参加南征张绣之役,并在战役中立劝受封,他对于曹操的知人善任有着切身体会,也因而对曹操忠心耿耿,没有二心。为了断绝众人的歪念头,他随即杀了袁绍的使者,又把袁绍给他的印绶上交给曹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管怎样,曹操的后方总算有了要乱起来的迹象。袁绍一面怀柔刘辟,一面仿照曹操实施侧翼突袭战的模式,派刘备率部从侧翼迂回进入汝南,与刘辟会合,以便共同搅乱曹操后方。

刘备奉命,从河北转青州,再从青州潜入汝南、颍川之间,继而和刘辟组成联军,攻陷了许都以南的好几个县,很多县也起兵响应。

与孙策北袭许都的传言相比,二刘联军的袭扰以及诸县反叛,可是正在进行中的真事,曹营和许都再次陷入了不安。曹操也如坐针毡,这时曹仁进言说,南方诸县之所以相继反叛,是因为曹军主力部队现在都集中在官渡前线,诸县本身又无法抵抗刘备等人的缘故,所以平叛的目标应集中对准刘备,刘备一败,诸县自然还会重新归顺。

曹仁进一步分析,刘备虽然在南方闹得很欢,然而在他的现有部队中,长期跟随他的老兵已经不多,大部分都是袁绍临时拨给的兵卒。刘备对他的新部队必定还不熟悉,排兵布阵会面临很多困难和障碍,在这种情况下,其实派去平叛的部队无须太多,只要是主力正规军,便可望将刘备一击即破。

曹操乃是第一流的用兵家,曹仁说的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让他伤脑筋之处在于,为了不给袁绍以可乘之机,他已不能像东征时那样亲自率兵出征了,那么,究竟该让谁挂帅到后方平叛呢?

曹军武将之中,“诸夏侯曹”多数难以独当一面。异姓大将如于禁、徐晃、张辽等,又不是太让曹操放心,深怕他们像刘备那样,一脱离自己的掌控,就举起反旗。要知道,袁军主力就盯在官渡,但凡出现这种情况,后果的可怕程度是难以想像的。

曹仁的出现提醒了曹操,正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不就是个做主帅的好材料吗?

同为“诸夏侯曹”的代表,夏侯惇、夏侯渊打仗勇猛,但缺少智谋,曹洪在具有上述缺点的同时,又生性贪鄙,重财好色,乃至被人讥为“要钱太守”,兼之领兵作战败多胜少,早已不大受到曹操的信重。这些人中,唯有曹仁是个例外,称得上智勇双全,文武兼备,完全可与异姓大将们媲美。

曹操拍板定案,让曹仁率领骑兵,南下进攻刘备。曹仁果然没有让曹操失望,出兵后很快就击破了二刘联军,刘备在汝颍站不住脚,只好逃归河北。二刘一个逃跑,一个哑火,曹仁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反叛诸县全部予以收复。

袁绍在派刘备从东路迂回的同时,另派部将韩猛从西路包抄许都。曹仁在完成后路平叛的任务,立即马不停蹄地由西路趋师北上,并大败韩猛。韩猛损兵折将,灰溜溜地逃回了总部,这件事对袁绍影响很大,自此他就再也不敢从主力部队中分兵它路了。

不舍得抽主力,调用一下非主力还是可以的。不久,袁绍又派刘备带本部兵马再至汝南。刘备潜入汝南后,与另一支背叛曹操的黄巾军龚都部会合,两部合起来也有数千人。他们在曹操后方闹腾了一阵,但力量终究薄弱,无法与二刘联军时的声势相比,更不能如袁绍所希望的那样,形成对曹操两路夹攻,或者牵制和调动曹军主力的局面。

官渡正面的袁军主力在与曹军相持一个月后,也开始慢慢进兵。后世有史家认为,曹操从白马撤退至官渡,是为了诱敌深入,在自己地盘内寻机歼敌,换言之,曹军的退,是主动引诱敌人的“吸”,袁军的进,则是“被吸”。这种说法,多少带有一点事后诸葛亮的意味。袁军虽在前哨战中连遭挫败,损兵折将,其主力部队应该还有十万出头。曹操虽然也向官渡集中了所有能集中的兵力,甚至急调原屯兵它处的于津部回守官渡,然而至多也不会超过三到四万,以曹军这样的兵力规模,既无吸引敌人进入预伏战场的资本,也没有就地歼灭全部袁军的实力。

撤到官渡,不过是曹操原定作战计划中的一部分,他的所有考虑,都是要扬长避短,克服兵少粮少的困难。这样做确实是有极为有效的,比如,缩短了补给线,在减少粮食消耗的同时,减少了辎重兵员,增加了战斗兵员,比如,缩短防区,可以增强兵力密度和冲击力,又比如,通过侧翼的河流水道,以水代兵,这样也大大节省了兵力。

兵法上讲,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袁军的兵员不过是曹军的数倍,加上曹操又利用官渡的地形特点,最大程度集中了兵力,所以袁绍无法对曹军实施包围战,也不能进行分割围歼,只能从正面逐步推进。

官渡无城,曹操选择了据于要道,结营寨以固守。袁绍便针锋相对,沿官渡外围扎营,官渡地多沙丘,袁军依托沙堆,从东到西,扎下了十余处营寨。

袁绍虽拒绝了沮授持久战的建议,但这么多营寨往官渡外围一扎,袁军又粮草充足,假以时日,也一样能困死曹军。

用高楼进攻

袁绍要掐曹营的喉咙,曹操不能无动于衷,他也只好分营十余处,与袁军对垒驻扎,这样一来,曹军能用来机动作战的兵力已不足万人,其中受伤者还有十分之二三。

对曹操来说,兵少的问题还相对好解决一些,粮少最难办,毕竟人每天都得吃饭,否则别说打仗,连生存都生存不下去。这也正是沮授所指出的,曹军必须争取速战速决,而不能和袁军长期干耗着,于是时隔不久,曹操便趁着日食,主动向袁军发起试探性进攻,双方在开阔地带进行了一场交战。

袁军士气正旺,且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曹操的这次尝试没能吃到好果子,曹军也因此蒙受了自开战以来的第一次挫败,实际上也是整个官渡战役中唯一的一次失败。

尽管不是什么大败,但以曹军的兵力来说,实在经不起屡战屡败。意识到如果急于求成,不仅解决不了粮少的问题,还会白白地消耗兵力,使兵少的问题更加突出,曹操不得不打消了短期内速胜的念头,继续凭借深沟高垒,用坚壁防守的战法与敌人对峙。

自开战以来,袁军总算小胜了一把,这使袁营里颇有一股喜气洋洋的气息,于是袁绍乘胜而进,对坚壁不出的曹军发起攻击。

在古代战争中,要攻破一座营寨,往往比攻破一座城池更难。因为守城池的可能只是地方部队甚至民团,守营寨的却多半是久经战阵的野战部队,比如曹军。

曹军建造的营寨,也如同城墙一样坚固高大。守卫营寨的曹军可以密集排列,作为进攻方的袁军在进攻时只能循序而上,虽然他们人多,但就某个接触面而言,实际作战人数却肯定要少于曹军,曹军战斗力又强,加上各种防守重器的打击,袁军即便付出数倍于对方的伤亡,也不一定能够接近寨墙,更别说击破营寨了。

在袁军的北方战史中,进攻高大营寨的情况并不少见。当初公孙瓒固守幽州,他看到兵法上说,百楼不攻,就是只要能建起百座高楼,敌人便无法攻打,于是便在防区内挖了十道濠沟,用泥土在壕沟内筑起土台,这些土台中,最里面的高达十余丈,其它的也都有五六丈。

公孙瓒的高楼确实弄得袁军疲困不堪,以致数年围攻都毫无建树,袁绍显然对此印象极其深刻。抛去个人缺点,袁绍也是一个拥有不错战绩的用兵家,以战学战已经化为一种本能——公孙瓒的高楼法被他移值到了官渡战场,只不过公孙瓒用高楼防守,他用高楼进攻!

袁军没有直接对曹军的营寨进行攻击,而是在距离其寨墙一定距离内,堆起无数土山,等到土山快要与曹军营寨等高的时候,便用树木在上面筑起望敌楼,然后再派弓箭手和强弩兵登楼。

通过争夺高度,袁军迅速完成了攻防位置的交换。原先,曹军凭借高大寨墙,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远了使用弓弩,近了擂木、巨石招呼。现在,袁军依靠更高的土台和望敌楼,反过来使得曹军寨墙内的情况被其尽收眼底,一览无余,里面的所有曹军官兵也就都成了他们的活靶子。

袁军强弩兵的威力,在当年界桥大战,大杀公孙瓒“白马义从”一仗中,就已为世人所震惊。曹军和公孙军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在强弓劲弩面前也都脆弱得跟豆腐渣相似,没过多长时间,就有不少曹军士兵被射死射伤,营内哀鸿一片。

自此,曹军官兵人人自危。为了不被弓弩伤及,大家无论是在营内来往行走,还是仅仅蹲在工事内,都得小心翼翼地用盾牌遮蔽身体,或者匍匐前进。

这样被压着打,就算不被困死,也得被憋屈死。有人激愤地说,哪怕付出再大伤亡,也要冲出去把楼台拆掉。曹操当然不允许,因为他知道曹军跑出去就是送死,而这正是袁绍所希望看到的。

还有人建议通过弓弩对射,压制袁军,减少营内压力。这样做当然是可以的,但是曹军需对空射箭,占不到多大便宜,很难对有高楼保护的袁军射手造成有效杀伤。更何况,箭矢造难耗易,对于曹军而言,也是一种很紧缺的军用品,在奈何袁军不得的情况下,还要把资源白白送给对方,那可就亏大了。

曹操和谋士们拼命想招,情急之下,终于让他们琢磨出了一种克敌利器:发石车。

发石车的名词以前没有,是在官渡大战中第一次出现。文献中对其原理未加以详载,也没有相应实物传世,只知道在战国或者更早的周代,有过纯使用人力的抛石机,曹操君臣有可能是从中得到了启发。

按照当时的知识技术水平,人们已能掌握和运用比较简单的机械原理,并将之运用到发石车上。曹操命工匠连夜打造,造好后马上用来对付袁军的高楼。

按照现代学者的模拟,发石车应该是可以拖拽或推着前进的,操作人员使车子在运动中急停,车上的抛石装置便能借其力,把石弹抛甩向前方。当然,它的准头一定不会太好,不过发石车不会只有一辆,许多辆发石车连续不断地抛甩石弹,巨石漫天飞舞,纵使瞎猫碰上死耗子,也总会有一部分正好砸中楼台。

史籍载,发石车抛射石弹时,发出的石弹在空中响声隆隆,如同打雷一般,故又称“霹雳车”。最终,袁军的望敌楼全部被这种响声极大的“最原始大炮”所击毁,楼上来不及躲避和逃命的弓弩兵也非死即伤。

有矛就有盾

斗智斗勇斗技的竞赛并没有就此结束,袁绍一招不成,再施一招。这一招仍和消灭公孙瓒有关,但却是袁氏原创,当初袁绍围攻公孙瓒数年不克,始终拿他的高楼没办法,便转而采用地道战,把战场由天空移至了地下。

原始的地道战战术,只是从城外挖条地洞通向城里,技术要求相对比较简单。袁军的地道战比这个要复杂得多,甚至涉及测量技术和工程力学方面的知识,他们是把地道挖到高楼之下,先用木柱顶住,到差不多时,就火烧木柱,木柱烧断,高楼即自动倒下。袁军通过地道战,一直推进至公孙瓒所居的中心楼台,公孙瓒见大势已去,只好自杀,袁绍征服河北之役方才收官。

袁绍拿出地道战的绝招,命令士兵暗中挖掘地道,直通曹营,以便进行偷袭。

然而曹操不是公孙瓒,他使用地道战这一套路的时候,其实还尚在袁绍之前。就在袁绍击灭公孙瓒的前一年,曹军南征张绣,眼看即将被张绣和刘表联军夹击时,曹军正是在短时间挖通地道,才将辎重和部分兵员输送了出去,这说明当时的曹军已经熟悉掌握了地道战的相关技战术。

能够证明曹操精通此道的另一个证据,是在曹操的故乡安徽亳县(即谯县),至今仍保留着一座当年留下的地下运兵道。这座据说曾由曹军使用的地下运兵道,总长度达到十二公里,里面如游龙一般蜿蜒曲折,视野伸展十几米,就会被青砖所砌的青砖所遮住,除此之外,还有猫耳洞、绊腿板、障碍券、陷阱、传话孔、刺枪孔等众多机关,可见防御设计已相当精妙。

有矛就有盾,任何一种新战术产生之后,都必然将有另外一种对付它的战术随之产生。地道战也是这样,在战场上一发展起来,反地道战术便应运而生,曹操在精通地道战的同时,也知道如何使用反地道战,对敌方的地道战进行防御。

袁军偷偷开挖地道的秘密很快就被曹军发现,曹操立即命令士兵在营内挖掘长长的深沟,用以截断袁军所挖的地道。这种办法虽然简单原始,却是后来反地道战的一个通用要领,如此一来,袁军的地道战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曹袁两军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前后又相持了一个月。袁军虽不能攻下官渡,但曹军的处境却变得越来越困难。

袁军营寨东西相连,连绵达数十里,曹军被迫分兵对抗,在总的兵力数量处于绝对劣势,又缺乏足够的机动兵力用于替换的情况下,时间一长,部队的疲敝程度可想而知。

比兵少疲敝更为严重的,是包括军粮在内的军需匮乏,甚至已有断粮之虞。前方紧张,必然只能加重后方征赋,百姓困于征赋,民心不稳,有些地方甚至发生叛乱,这也是刘备虽力量不大,但仍可以在汝南活动的一个重要原因。其间,曹操听取荀彧等人的意见,及时采取了一些缓征的补救措施,才使形势有所缓解,代价则是前线的军需品愈加短缺。

官渡前线吃紧之际,也是袁绍的策反活动活跃之时,继那次孙策北袭风波之后,从许都到官渡军营,又有许多官员和将领私下致书袁绍,暗通信息,做着脚踩两只船,甚至投降袁绍的打算。

曹操整日忧心忡忡,食不甘味,他自觉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便很自然地产生了先让袁绍一步,放弃官渡,撤保许都的想法。

从感性说,曹操怕是一刻都不愿在官渡再呆下去了,但从理性上说,他也知道后撤许都,背离了最初与袁绍在官渡决战的宗旨,很可能导致兵败如山倒,并危及许都的严重后果。正是因为心里没着没落,促使他提起笔,给远在许都的荀彧写信,想听听他的意见。

谁都不能先松口

荀彧完全能够理解曹操的心情,他的一个感慨是,幸亏先前攻灭了吕布,不然根本没法与袁绍对决。不过理解归理解,他却坚决不能同意曹操此时弃守官渡。

曹操告诉荀彧,目前各方面都很困难,但最为困难,同时也是让他决定撤出官渡的主要动因,则还是军粮快要吃光这一现实问题。荀彧说我知道前线军粮短缺,不过再怎么短缺,也不能跟楚、汉在荥阳、成皋对峙时相比啊!

荀彧在这里引述的,是楚汉争霸时期一次带有决定性的战役,战役进行过程中,刘邦的粮道被项羽截断,他的部队已经不是军粮短缺,而是根本没粮了。荀彧强调,即便在那种情况下,刘邦也不肯先退出战场,因为谁先退,谁就会处于被动地位。

当年是刘邦和项羽,现在是曹操和袁绍,当年是荥阳、成皋,现在是官渡,虽然时间、人物、地点都已经置换,但相互之间的利害关系一如既往,即双方已经死死咬在了一起,到了这个时候,谁都不能先松口——倘若曹军不能在官渡压倒袁军,就必然会被袁绍乘机打败,相应地,袁绍也无法再撤退乃至抽兵别处,否则下场同样不妙。

袁绍动员了十万以上的精兵南下,因其是攻方,机动部队即可达到十万之众,曹军是守方,能抽出一万人进行机动,已达极限,也就是说,曹操的机动兵力只有对方的十分之一。饶是如此,从袁军出发起,曹军也已经牵制了袁军达半年之久,特别是在官渡紧紧扼住了对方的咽喉,使其寸步不能前进。

荀彧分析,袁军强劲的势头即将被消磨殆尽,情况必然会再次发生大的变化,曹军完全可以用奇谋战而胜之,千万不能因弃守官渡而失去大好战机,导致功亏一篑。

荀彧的回信对曹操有着震聋发聩的效果。他激凌凌打一个冷战,认识到自己兵势较袁绍为弱,倘若从官渡一抽脚,袁绍乘机追击,势必一败涂地,说不定还没能退到许都,就已是树倒猢狲散了。

退军决无全理,曹操决定接受荀彧的意见,继续在官渡坚持,与袁绍周旋到底。

荀彧在信中提出,应待机而动,用奇谋胜敌。曹操就此又征询了贾诩的意见,贾诩语出惊人,他认为曹操无论谋勇还是用人、决断等方面,都超过袁绍,之所以历半年时间,都未能打败袁绍,不是兵、粮不如袁绍,而是制定战策时太过谨慎,只想做到万无一失,却没有考虑兵出险招。

但凡奇谋,就是要不走寻常路,哪怕在险途上拼死干它一场,于是剩下来的问题就变成了:这险,究竟该怎么冒法?

就在曹操苦思良策的时候,曹军因为粮草短缺,已经处于军心动摇的危急边缘。为此,曹操不得不一个劲地向后方和自家粮队催粮,并亲自出面安抚已经疲惫不堪的运粮士卒,说:“再过十五天,就会打败袁绍,到时就不会让你们这么辛苦了。”

除了粮草,曹军也极需其余军需物资。让曹操喜出望外的是,负责镇抚关中的钟繇给前线送来了两千多匹战马。冷兵器时代,战马绝对是战略级的紧缺物资,更不用说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了,曹军因粮草不济而导致的士气低落,亦因此有所回升。曹操在给钟繇的信件中,高兴地说你送来的马,正好应前线之急,从前萧何镇守关中,供给刘邦前线军需,你所立的功劳,和萧何是一样的。

艰苦忍耐终于换来了报偿,一日,荀攸得到一个重要情报:袁绍部将韩猛押运数千辆粮车,即将前来官渡。

捷径

与曹军不同,袁军物资充裕,尤其粮草充足,号称预支十年都没问题。应该说,曹操在作战前筹划和动员时,就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并想好了对策:夺来为己所用。

从前哨战开始,曹军便通过打胜仗的方式,夺取袁军的军事物资,白马、延津两战,每次都能缴获不少敌方辎重。然而如今袁军主力集结于官渡,双方进入了相持阶段,曹军已经很难在正面轻轻松松打它一个胜仗了。

曹操君臣由此把视线转向袁军侧后。随着主战场转移至官渡,袁军的补给线被大大拉长。双方的大本营和补给基地,一个在许都,一个在邺城,许都距官渡前线为两百里,而邺城距官渡则有四百里之遥,袁军补给线的长度足足相当于曹军的两倍。

补给线过长,势必造成运输困难,袁军每次为前线补给粮食的间隔时间都较长,而且一次性运粮不是几千车,就是一万车。显然,像楚汉战争时期那样,截敌之粮道和焚烧其粮草,不失为将敌人的劣势转化为自身优劣的一个捷径。

负责押运粮草的敌将韩猛,就是袁绍分兵西路时,被曹仁击败的那位仁兄。荀攸了解到,韩猛与颜良、文丑同属一个类型,虽然名如其人,作战勇猛,但是没什么头脑,容易轻敌,因此他向曹操建议,派出一支轻骑部队,对韩猛粮队进行袭击。

曹操听后很感兴趣,他固然不肯轻易出击和消耗兵力,但这种军事行动,与荀彧、贾诩所主张的奇谋相符,即便出击过程中有所损失,也是完全划得来的。

曹操随后问荀攸,派谁带兵合适,荀攸推荐了徐晃。

因力斩文丑,徐晃在军界声名大震。像韩猛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战将,一是不能独当一面,二是打仗时不能撞到智将,而徐晃恰恰就占全了智勇二字。

徐晃率精兵悄悄出发,来到袁绍大营以北的故市。韩猛与其所押运的数千辆粮车就在故市,徐晃突然对其发起猛袭,韩猛猝不及防,当即为徐晃所败,军粮也被全部焚之一炬。

故市军粮被毁,令袁军蒙受了重大损失,其进攻力度亦为之大减。不过袁军粮多,不止这一批,所以并不能使其立刻产生动摇,而且自此以后,袁绍对其补给线也明显加强了防范。

在运送第二批一万多车粮食时,袁绍特派大将淳于琼为主押运粮草。淳于琼是早年的西园八校尉之一,在袁将中的位次比颜良、文丑还高,乃袁绍座下第一大将。除淳于琼外,袁绍又给他另外配备了四名战将,以淳于琼为首的五个人率一万多兵马护送粮草,同时沿途严密封锁消息,使得曹军无隙可乘。

曹操出动轻骑兵,袭击袁军后勤供给线的做法,似乎也给袁绍的幕僚带来了灵感和启发。他的谋士许攸献计说,曹军数量少,集中起来同我军相持,许都势必空虚,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同曹操在官渡决战了,可以在分军同曹军相持的同时,派出一支轻骑兵,沿着别的道路,昼夜兼程去袭击许都。

许攸认为,袁绍只要采纳其计,定能获得成功,拿下许都后,就可以奉天下以讨曹操,再擒获曹操也就不难了。退一步说,即使许都拿不下来,也可以造成曹操首尾不能相顾,来回疲于奔命的被动局面,对官渡战局亦极为有利。

袁绍的回答让许攸气了个半死:“不必,我一定要在这里捉住曹操!”

客观地说,许攸之计虽然高明,但也不是无懈可击。比如,另择道路去许都,该选哪条路?曹操必然已事先派兵把这些路都给堵上了,否则的话,他能够集中于官渡的机动兵力也不至于如此之少。袁军要从那些道路上突破,没准比突破官渡还难,先前,袁绍就曾派大将韩猛从西路包抄许都,结果被曹仁杀了个稀里哗啦。

又如,荀彧已经说得很清楚,事到如今,曹袁两军势均力敌,已经完全粘在一起,任何一方都轻易抽身不得。袁绍抽兵去许都,若曹操趁势从正面发动强大攻势,留下来的袁军是否能支撑得住,将成为袁绍必须面对的难题。要知道,这和徐晃袭击韩猛粮队完全不同,毕竟那个距离短,行动结束便可以立即返回营寨。

本来袁绍和许攸的谈话,属于正常的军事讨论,出现意见分歧也很正常,但由于此前袁绍禁锢田丰,打压沮授,对郭图等人则偏听偏信,使得袁氏幕府的空气已极不正常,认识上的分歧也很容易就过渡到了意气之争和派别之争上。

和袁绍的其他谋士不同,许攸青年时期是袁绍的“奔走五友”之一,曾一块拍过肩膀,喝过小酒,论过兄弟,所以资格非常老。他为人又比较贪财,即便随袁绍南下作战,也秉性不改,因为袁绍没能满足他的要求,他就已经对袁绍心怀不满。袁绍不纳其计,更被他视为自己已不受其待见,心里愈加窝火。

恰在这个时候,后方传来消息,说许攸的妻儿在邺城犯法,已被留守邺城的审配抓起来,关进牢狱之中。

许攸的妻儿犯法,与许家平时的贪纵不法有关,但审配自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和逢纪平时其实也过着骄侈的生活,其程度甚至还可能超过许攸。只是许攸是南阳人,和郭图等同属颍川系,而审配属于冀州系,他对许攸家属的处理,其实并不完全是为公,很大程度上还是两个派系党同伐异的结果。

许攸对此怒不可遏,他认为袁绍对审配、逢纪等人又是重用,又是偏听偏信,这才导致审配可以对自己为所欲为。

许攸青年时代不光和袁绍关系密切,和曹操也是朋友,气愤之下,他便星夜离开袁绍大营,前去投奔曹操。

大胆到令人咋舌的行动

得知许攸来投,曹操都乐疯了,他已经脱鞋上床,当下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光着脚跑出来迎接,一边跑还一边抚掌大笑:“子远(许攸字子远)这一来,大事可成!”

曹操在第一时间,就迅速对昔日好友的价值做出了判断。他知道,许攸是袁绍由洛阳带至冀州的资深谋士,一直参与袁绍的执政和军事,一言以蔽之,此人掌握着袁军的核心军事机密,他的到来,必定会给自己带来极其重要的信息,没准还能由此找到袁军的死穴所在。

两人手拉着手在营帐中坐定,许攸开门见山问曹操:“袁绍兵力很强,明公打算怎么对付他?”

“军中还有多少存粮?”未等曹操想好措词回答,许攸紧接着又提出了一个更为要害的问题。

自家粮草能撑多久,这是曹军一个绝不可外泄的绝密情报,曹操向来心机深重,即便明知许攸是投归者,也不肯一上来就露底,于是随口回答:“还可支持一年。”

“没那么多,再说!”许攸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的谎言。

“还可以支持半年。”曹操立即改口。

许攸一听,生气了:“您是根本不想击败袁绍吧?为什么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

看来许攸对曹军的情况很了解啊,曹操没办法,只得笑着说:“我先前说的不过是戏言,其实军中只有一个月的粮食了,您看怎么办呢?”

许攸了解曹操的性格为人,他坚持要曹操吐露真言,不为别的,就是希望得到曹操的完全信任。见曹操已脱下伪装,并且向其请教破敌之策,他这才进入主题:“明公孤军独守,外无救兵,内无粮草,情况确实不妙,不过我有一计,不出三天,可保袁绍全军溃败。”

许攸此计和袁军的第二批军粮有关。这批由淳于琼等人押运的粮草运至前线后,集中屯积于袁绍大营以北的乌巢,并仍由淳于琼领兵守护。

沮授深知这批粮草对于袁军有多么重要,鉴于韩猛故市之失,他曾建议袁绍,派大将蒋奇率军驻守于淳于琼外侧,加强对乌巢外围的保护,同时两人还可以互为倚角,以防粮草再被曹军抢夺和破坏。可是袁绍看起来并未真正吸取教训,他认为淳于琼是袁军第一大将,所率的护粮部队也有万余之多,就没必要再从主力部队中占用资源了,沮授的建议被他一口否决。

许攸知道袁绍麻痹大意,对于乌巢的防守并不严密,他献计曹操,让曹操派一支精兵出其不意地前去偷袭,烧其粮草。

曹操听后大喜。先前荀彧说过,敌情还会发生变化,在此之前,只要随时注意观察,就一定会找到合适的战机。这一推测先前已经兑现过一次,与上一次相比,这一次的结果则足以改变双方的命运,所以曹操派谁都不放心,他要亲自出马。

在留下曹洪守大营后,曹操亲自挑选精锐步骑五千人,准备率领他们连夜偷袭乌巢。这是一次大胆到令人咋舌的行动,毕竟许攸在投曹前没有任何征兆,也无人可以为他做保,万一许攸是假归降,作为三军主帅的曹操岂不等于自投罗网?

曹操手下的好多人包括不少将领,都表示担心,只有荀攸和贾诩认为许攸可靠,劝曹操尽管放心依计而行。曹操自己则知道,以曹军自身的窘迫状况来说,这是最好的一次,也极可能是最后一次天赐良机,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等待或选择了,就算是身边绝大多数人都心存疑虑,他也要孤注一掷,舍生忘死地去试它一试。

出发前,偷袭部队全部都穿上了袁军服装,打袁军旗号。每人或背或抱一捆干草,为了不发出声响,口中都要含一根小棍,所乘战马的嘴巴也均被缚住,这叫“衔枚缚马口”。

夜色中,他们沿着小路直扑乌巢。路上经过袁军哨卡,有人盘问,曹军按照事先设计好的口径回答:“袁公担心曹操包抄后路,袭击我们后面的军队,所以派兵来加强守备。”哨卡方面信以为真,抬抬手就把他们放了过去。

曹军一路畅通无阻,到达乌巢后,立即围住粮屯,堆起干草放火。守粮袁军眼见四面起火,又不知曹军虚实,顿时大乱。这时刚好天亮了,淳于琼一看,曹军似乎人不算多,便直出营门,排出阵势,想要迎战曹军。

曹操此番冒险出击,是拼了命的,见袁军出营,二话不说,当即予以猛击。袁军有一万多人,曹军只有五千,但曹军更为精锐,战斗力原本就超过袁军,且夜袭部队经过挑选,乃精兵中的精兵,袁军哪里招架得住,淳于琼只好一边退守营寨,一边派人飞马向袁绍告急。

迷之自信

得知曹操夜袭乌巢,袁绍的反应很让人奇怪,他不仅不着急,相反,还认为这是个攻下曹操大营的好机会。

“趁曹操领兵攻打乌巢,我们去夺取他的大营。即便淳于琼被曹操击破,而我拔掉他的军营,他就无处可归了。”袁绍对长子袁谭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攻我的乌巢,我便攻你的大营,最多我的军粮被你毁了,但你的家也没了。这是袁绍的如意算盘,如果用下象棋来打比方,就是宁可舍去一“车”,但只要能同时将死对方的老“将”,最后的赢家还是自己。

袁绍倒也不是临时起意,事实上,过去他确实有过类似的成功战例。大约七年前,他和公孙瓒在外对战,后方魏郡兵与黑山军发动叛乱,占领了邺城。袁绍当时没有攻打邺城,而是围剿黑山军老巢,最后不仅迫使魏郡兵放弃邺城,而且对黑山军予以了重创。

袁绍将七年前行之有效的经验移植到了曹军身上。在曹袁两军相持的过程中,曹军一直小心翼翼地坚守营垒,轻易不肯出营同袁军交手,此前仅有的一次主动出击,还是徐晃袭击韩猛粮队。这其间肯定也把袁绍给憋坏了,现在曹操亲自率部出击,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曹操大营必然空虚,只要出动主力,便可一击而破。

袁绍传令大将张郃、高览,让他们率部进攻曹操大营。

袁绍很看重颜良、文丑,但其实在他的武将群中,张郃才是一个武艺精纯,能独当一面的智将,综合实力绝对在那两个有勇无谋的战将之上。张郃参加过当年的平叛,也参加过进攻公孙瓒的战争,如今又身处官渡前线指挥作战,对两边的情形都很了解,只有他能切身体会到,曹操的谋略指挥水平有多高,曹军的战斗力有多强悍,决非昔日的叛军,甚至是走下坡路的公孙瓒军可比。

张郃断言,曹操既率精锐之兵攻打乌巢,淳于琼等人一定抵挡不住,如果淳于琼等人兵败,粮食受损,大势就危险了,所以应该赶快带兵去援救他们。

袁绍要打曹操大营,并不是事先就已经考虑成熟的决策,张郃作为拟派主将,他的话当然能够对袁绍产生影响,但这时候郭图在旁边发言了。

在袁绍的谋士中,郭图属于一个典型的扫帚星角色,最爱阿谀奉承,迎合着袁绍乱出主意。同时,张郃是河间人,河间属于冀州,郭图把自己归入颍川系,在他看来,张郃就是敌对的冀州系成员,军权如果落在冀州系手里,能夺就要夺,先前对沮授是这样,如今对张郃也应如此。

郭图的见解套用了“围魏救赵”的传统战术,当然也暗合了当年魏郡兵自动放弃邺城的例子。然而正如张郃所言,今非昔比,更何况乌巢兵营只是临时性屯粮之地,无坚固堡垒可守,曹操集中精锐攻其不备,在短时间内击破乌巢绝无想像中那么困难。曹操大营则是曹军各营垒的中心,就算是守兵不多,以其营垒之坚固,岂是袁军短时间内可以拿下的,曹操又哪里用得着兼顾他的大营?

张郃依据这些军事常识反驳郭图,并说:“如果淳于琼等人战败被擒,我们这些人也将成为俘虏!”

情况紧急,不是展开辩论的时候,两边都只能看着袁绍,由其裁决。

经张郃提醒,袁绍也终于意识到将乌巢完全置之不理是不对的,但又固执地认为不能错过这次“乘虚”攻击曹操大营的机会,郭图的话恰好给他提供了论据。

袁绍决定仍派张郃、高览进攻曹操大营,作为折中,也同时拨几千轻骑兵救援乌巢。袁绍对自己部队的战斗力一直有着一种迷之自信,他认为淳于琼的兵已有一万,再给添个几千骑兵,守住乌巢应该没有太大困难,前线营垒不已经守好几个月了吗?就算还不行,袁绍大营距离乌巢只有四十里,续派援兵又有何难?

张郃无奈,只得领命。如其所料,曹操在出兵前对大营早作安排,只带步骑五千,既是怕兵多容易被人察觉,也是预防袁绍可能趁机袭营。包括曹操大营在内,曹军各个营寨都有部队分兵把守,一万机动部队抽去五千,也还剩五千,何至于大营就不能守?

不管张郃、高览如何使尽浑身解数,急切间根本就攻不下大营,袁绍的所谓抢抓战机,被证明不过是一次无聊的尝试。

郭图的“围魏救赵”也完全沦为泡影。得知大营被攻,曹操不但没有马上撤军回救,而且对乌巢的进攻更加猛烈,已经是不顾一切,浑然忘我。

此时袁绍派出的几千轻骑兵已经到达乌巢。曹操左右的人向他报告,说敌人的骑兵越来越近了,应赶快分兵迎击。曹操置之不理,怒吼道:“等敌人到我身背后,你们再向我报告!”然后继续指挥所部猛攻乌巢。

眼看敌援兵逼近,曹操又不愿分兵相拒,士兵们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按照他们的主帅所指,集中力量,以一当十,豁出性命来全力进攻。很快,曹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策略便收到奇效,曹军一鼓作气地攻破了乌巢防线,除淳于琼外的四名袁军驻营将领全部在战斗中被斩,存粮万余车也被烧了个精光。

乌巢一破,曹军便只须对付背后的袁军援兵。曹军士气大振,袁军援兵接战不利,又见大势已去,于是纷纷逃散。

长年残酷的军事生涯,让曹操变成了这样一种人,有时他会格外珍惜情义,譬如,即便明知关羽找到刘备后,必将为自己的死敌增添一员顶级战将,也在所不顾,但有时为了急功近利地达到某种目的,又会表现得特别残暴冷血,身上毫无一点人性的光辉。

乌巢主将淳于琼在战斗中受伤,躲藏起来,被曹军搜寻出来成了俘虏。曹操竟然下令割下他的鼻子,又将已被杀死的一千余名袁兵的鼻子也割下来,连同从袁军已死牛马上割下的唇舌,血淋淋地放在阵前展示给袁军看。袁军虽然长年生活在血火之中,然而对于如此暗黑场面,却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下无不为之胆寒。

曹操在担任西园校尉的时候,和淳于琼是同事,当淳于琼被士兵带去见曹操时,曹操颇为感慨地问道:“你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淳于琼虽然兵败被俘,但很有些武将的傲骨,他昂着头说:“胜负全在天意,有什么可问的!”

曹操和淳于琼毕竟曾经同事一场,不看僧面看佛面,问话的意思实际就是不想杀淳于琼了。已为曹操帐下谋士的许攸一看不让了,他是袁军兵败乌巢的罪魁祸首,在袁军眼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其实不希望任何一个经历过乌巢之战的袁军将士活着,从而成为指责他背叛河北子弟兵的见证人。

“他(指淳于琼)明天早晨照一照镜子,可不会忘记自己是掉了鼻子的人。”许攸提醒曹操,人淳于琼也是堂堂大将,割鼻之辱岂能随随便便地抛之脑后,他一定会记仇、报仇的。

“明天您可以翻史书看看,这种人留下是危险的。”许攸的话成了淳于琼的催命符,曹操听了他的话,随后就把淳于琼给杀了。

乌巢兵败的消息迅速传遍袁军各个营垒。前有数千车军粮被毁,后有新运来的万车军粮被付之一炬,再加上那千余袁兵的鼻子及牛马唇舌,足已令袁军官兵闻之色变。

自官渡战役开始以来,曹袁两军已计有七次交手,除了在开阔地带交战时,曹军有一次失利外,其余从正面的白马、延津、故市、乌巢,到侧翼的于禁两破袁绍别营、曹仁分别击败刘备和韩猛,都是曹胜袁败。不仅如此,包括乌巢之战在内,曹军的好几次胜仗,皆为抽调部队实施奔袭,结果既能迅速击破敌军,又能确保大营不失,绝对称得上是攻如摧枯拉朽,守能安如泰山。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袁绍自己,恐怕也不能不承认,袁军的军事素质与战斗力无法与曹军相比了吧。

袁军屯扎官渡日久,锐气和斗志本来就已大不如前,如今更受挫伤,反映在白天的战斗中,便是攻营乏力,毫无起色。

作为乌巢兵败的直接责任者之一,郭图既惭愧又惶恐,然而小人就是小人,他不闭门反省,痛改前非,反而在袁绍面前进谗言,诬陷张郃,说张郃对袁军战败表现得幸灾乐祸,出言傲慢无礼。

不用说,躲在军营里的袁绍早就把肠子都悔青了,但他这个人心胸狭窄,而且酷爱面子,后悔或者失误的事情可以放在他肚子里,就是不能被人当面说,或者在公开场合进行议论。

因为心里面本来就猜疑张郃可能提及责任问题,郭图一进谗言,袁绍便信以为真。他对此极为不悦,同时既有许攸投曹在先,他也怀疑张郃和高览攻不下曹操大营,并不是实力使然,而是已与曹操有所勾结,对自己怀有二心。

碍于战事方殷,军队又刚刚遭到重大挫败,袁绍没有对张郃、高览立即进行处理,但郭图的话还是传到了张郃耳朵里。张郃知道袁绍对郭图等人偏听偏信,过后肯定还是要机会整治自己,不由又恨又怕,在和高览商量后,两人决定步许攸的后尘,一同归降曹操。

张、高先放火烧掉攻城用的器具,接着便前往曹营。此时曹操尚未回归大营,曹仁负责留守,能否接纳张、高,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考验,因为张、高前不久才进攻曹操大营,如今去而复返,难道就不会是假投诚,实际想诈开曹营大门?

荀攸觉得张、高不像有诈,劝曹仁不必怀疑,于是曹仁果断地打开营门,接纳了他们。

曹操回营后,见张郃领着高览来降,非常高兴。他说过去伍子胥辅佐吴王夫差,不早点醒悟,结果使自己身处危险境地,伍子胥的做法其实很蠢,哪里能跟微子背弃商纣投归周武王,韩信离开项羽投归刘邦比呢!

曹操爱才心切,他知道张郃是一员不可多得的良将,为了不让张郃背上临阵归降的心理包袱,所以才特意讲了这番话,意思是张郃降曹,和当年微子、韩信做出的选择一样,完全是弃暗投明的明智之举。

对于自己认可的人才,曹操向来不玩虚的,他随后即授任张郃为偏将军,封都亭侯,并直接授以兵权,让他随自己征战。

完胜

此时的袁军早已陷入了极度的惊恐与慌乱之中,张郃、高览降曹成为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随后,只不过是片刻之间,这支声势浩大的军队突然就崩溃了,人人争相逃跑。

犹如遭遇地震一样,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袁绍、袁谭等毫无心理准备,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军队,只能随波逐流,跟着一起逃命。就在他们乘马随八百骑兵渡过黄河时,甚至连帽子都还没来得及戴,仅头著幅巾,情形狼狈之至。

历来杀俘不祥,有人分析,曹操做出这样残忍的举动,并不是他真的认为袁军是伪降,而是他本身粮草已竭,一下子来这么多要吃饭的降兵,他养不起,但又不愿意放回去,重新壮大袁绍的力量,于是只好找借口予以坑杀。

为了达到取天下的目的,在同一时间和地点,曹操既可以表现得极度冷血无情,也可以突然变得非常宽容大度。沮授没来得及随袁绍北渡黄河,被曹军俘获,他拒绝投降,大喊道:“我不投降,我只是被你们抓住了而已!”

过去曹操与袁绍还未翻脸时,便认识沮授,两人有老交情,更重要的是,曹操有爱才之心,很想将其收为己用。他亲自出营迎接沮授,一见面就与之叙旧,说你在冀州,我在许都,是地理把我们隔开了,我哪里能够想到,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俘虏呢。

在曹操面前,沮授始终不卑不亢。他承认由于袁绍失策,自己的才力又无发挥余地,才导致袁军在官渡大战中完全失败,现在被俘虏了,也没有什么可抱怨之处。

曹操竭力想劝沮授归降自己,他对沮授说,袁绍没有谋略,不采用你的计谋,你对袁军失败不负有责任,如今天下尚未平定,正需要你来和我一起共同谋划啊。

“我叔父、母亲和弟弟都在冀州,他们的性命都操在袁氏之手。如果曹公能体谅我,请快点杀死我,这样我尚能以一己之命换全家人之命。”沮授说道。

其实如果沮授真要转投曹操,也是有办法将他的家人偷偷接至许都的,他只是借故推托,可见沮授虽恨袁绍不听忠言,但仍对袁绍忠心耿耿。

曹操知道无法勉强,只得叹息着说:“孤(曹操自称)要是早一点得到你,取天下还有何难?”

虽然沮授不肯为己所用,但曹操还是加以赦免,并且给予其优厚待遇,如此起码还能像当年对待刘备、关羽一样,对其他愿意投奔己方阵营的人才起到吸引和安抚作用。只是后来沮授依旧密谋,想要回到袁氏身边,曹操怕他再次得到袁氏集团重用,给自己统一河北增加难度,这才不得不把他给杀了。

袁军被消灭后,其辎重、财物、书信全部被曹军缴获,清理时,发现了一批信件,其中有些是从许都和曹军军营中发出的密信。有人认为写信者里面必有与袁绍暗中勾结的,主张严加追查,抓起来杀掉,曹操却下令将这些密信统统烧毁,并且说:“当袁绍强盛之时,我尚且不能自保,何况众人呢?”

并不是曹操有多么善解人意,或为他人着想,而是官渡大战虽以曹军完胜,袁军完败告终,原有的北强南弱之势,亦变为南强北弱,但也仅此而已。袁绍北渡黄河后,仍据河北诸州,其残余兵力也足以自守,曹操要想一举扫平袁绍,力量上还是不够的。他此时焚书,是为了让那些本来或脚踏两只船,或原先真正倾心于袁绍的人,都能放下心来,以免这些人在狗急跳墙之下,制造出不稳定因素,进而影响和动摇他已经取得的优势地位。

古人有分野之说,他们把天文、地理分画为若干个部分,说哪一部分天象的变化,就会预示相应地面的吉凶祸福,善于此道者,则被称为星相家。

曹操大破袁绍,是汉献帝建安五年,即公元200年的事。五十年前,天下尚未大乱之时,在原春秋时期的楚、宋两国分野处,曾出现一颗黄星,当时的星相家殷馗据此作出解读:五十年后将有真命天子起于梁、沛之间,其锋锐不可当。

官渡大战后,人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殷馗的话,认定黄星所示的“真命天子”就是曹操——你看,连称霸北方,地广兵多的袁绍都被他打得一败涂地,血本无归,这不就是锐不可当吗?

这些认识固然只是民间的附会之谈,然而已足见时人对曹袁对决有多么看重。也的确,在袁绍兵败北逃后,曹军虽因自身兵马劳乏,军粮也不够用,所以暂时还不敢渡河进击,但整个北方已再无人能和曹操争锋,这一点却是确凿无疑的。

北方已不足为虑,曹操开始在南方选择用兵对象。

江东的孙策在临终前,将政权移交给了弟弟孙权。孙权时年只有十九岁,年方弱冠而威望不足,江东局势因而动**不安,连孙权的堂兄孙辅都乘孙权不注意,遣人送信给曹操,口称曹公,企图叛变投靠。

孙辅很快就因东窗事发而被被孙权软禁起来,但这已足以让曹操产生出对江东用兵的想法。先前由孙策派遣出使许都的张纮,见状立即劝阻说:孙策刚死,孙权还在服丧期,趁别人办理丧事的机会去讨伐他,这不合乎自古以来的道义……

曹操听了他的话,觉得有理,便取消了已经拟制好的作战计划。

军事行动固然要考虑师出有名,但对曹操而言,有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王牌拿在手里,也就够了。就曹操一贯的个性和人品而言,若他觉得合适,向来不会在意什么道义或者规矩,比如后来袁绍一死,他马上就迫不及待地扛着朝廷的大旗,对袁绍的儿子们展开了进攻。

真正触动曹操的,是张纮紧跟在后面的一句话:如果您进攻江东不能取胜,那可就跟孙权结下梁子了,不如利用这个机会厚待孙权,彼此也好有个退身步。

江东孙氏集团的独特优势,不是陆军,而是水军。当时曹操麾下虽有精锐陆军,但唯独缺乏水军,要将他那些习惯在平原上驰骋的陆军迅速改装成水军,然后南下横渡滔滔大江,与孙氏的精锐舟师作战,是一件难度极大的事,更不要说取得成功了。

再者,官渡大战后,袁绍虽然败退河北,但稳定住当地局势还是能做到的,也就是说,曹操的北方强敌尚未被最后击溃。另一方面,曹操自身的军事经济力量也需要时间恢复积聚,在这种情况下,远涉江湖去征伐千里之外的孙权,其实很不明智,就算他有此心,也无此力。

凡是人,都会有产生奢望的时候,毕竟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比如官渡大战前,南取许都就是袁绍的奢望。袁绍的问题是,有了这种奢望后,他就听不得任何不同意见了,即使碰得头破血流,也一意孤行,决不悔改。

袁绍的缺点,就是曹操的优点,至少在这一时期,只要有人提醒,他就会立即对自己的失误和不足之处进行纠正,即便提醒者原本不属自己的阵营,也是如此。

曹操接受张纮的建议,不仅放弃进攻江东,而且上表推举孙权为讨虏将军,兼任会稽太守,以此笼络孙氏集团。他甚至还派张纮为会稽东部都尉,希望通过他来影响孙权,使其能够归附自己。

公元201年春,因前线乏粮,不能满足同黄河北岸袁军相对峙的需要,曹操移军至粮食较多的兖州东平国进行休整。在此之前,长沙太守张羡以及相邻的零陵、桂阳等郡支持曹操,反对刘表,遭到刘表的进攻。当时曹操正与袁绍在官渡相持,自然腾不出后来援救张羡,张羡不久就病死了,其后他的长沙郡以及零陵、桂阳皆被刘表收入囊中。

借曹操无暇南顾之机,刘表稳定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的局势,不仅解除了后顾之忧,而且势力范围和力量都得到增强,史书记载“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余万”。腰变粗之后,刘表开始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中原局势的变化,同时一改原先对朝廷毕恭毕敬的“窝囊样”,除不再向朝廷进贡外,还在郊外祭祀天地,从住宅到他所穿的服饰、器皿用具,全都模仿天子,简直就差像当年的袁术那样称帝起年号了。

曹操瞧着刘表,越瞧越别扭,于是考虑回师南下,进攻刘表。对此,荀彧表示反对,他认为曹操的主要威胁仍是袁绍,理应趁其刚被打败,部众离心离德,处境困难之机,彻底打败他,而不是急于对付刘表。

倘若曹军离开兖州、豫州,劳师远征长江、汉水一带,一旦袁绍收集余众,乘势从曹占区的后方打过来,那事情就坏了。这是荀彧的观点,可见他也应该同样反对出击江东。

曹操甚以为然,遂打消南征刘表的念头,决定进军河北,克平四州,彻底消灭袁氏集团。

替罪羊

当袁军兵败的消息传至其后方时,有人对仍关在狱中的田丰说,你劝阻南征的意见,现在被证实是正确的,袁公回来后,一定还会重用你。

孰料田丰不喜反悲,回答令人大吃一惊:“如果袁公得胜回来,欣喜之余,他或许还会放过我,现在他打了败仗,我就没有活命的指望了。”

田丰和沮授一样,都是曹操所说的伍子胥一类梗直之臣。伍子胥死前,已经完全看透了吴王夫差,同样,田丰在牢中也把好多事情都想通想透了,对袁绍的内心世界,他比以往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袁军军营里已然是一片惨云愁雾,不少将士都捶胸痛哭,说要是早点听田丰的话,一定不致于失败。这时袁绍已回到邺城,听到这些话后,一开始也自觉惭愧。他对谋士逢纪说,我军败北,留在冀州的民众都很挂念我,让我很感动,我现在最愧对的,是被关押在大牢里的田丰,以前他曾劝我不要南征,如今弄成这副样子,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在袁绍的谋士群中,逢纪是一个中间人物,他本人是南阳人,但既未与颍川系联合,同时也遭到冀州系的排斥。对于可归入冀州系的田丰,逢纪没什么好感,他马上无中生有,借机中伤田丰:“田丰听说将军败退,拊掌大笑,庆幸事情都被他说中了。”

“我不用田丰的计策,果然被他耻笑。”袁绍听了逢纪的话,恨恨地对部下说。

袁绍嘴里念叨着愧对田丰,但正如田丰所料,他其实对责任问题非常忌讳和敏感,尤其不能容忍田丰主动提及,甚至耻笑他。袁绍这种反应本就有例在先,官渡大战时,他因不听张郃之言,以致乌巢失守,过后郭图打小报告,编造说张郃幸灾乐祸,他就信以为真,并且立即黑了脸。

张郃很幸运,赶紧回头,以微子、韩信为榜样,在战前投归曹操,终于得以脱离险境。田丰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被袁绍下令处死,成了又一个伍子胥。

沮授、田丰,无论能力还是操守,均高于袁绍的其他谋士。曹操对二人都极为看重,据说,袁绍起兵南下之初,得知田丰没有随军出征,曹操曾高兴地表示:“袁绍必败了。”及至袁绍兵败奔逃,曹操犹感慨道:“假如以前袁绍采用田丰的计谋,还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呢!”

沮、田其实是战争中极为重要,也极为稀缺的资源,对此,没有人会比曹操的感受更深刻了,可以想见,如果他能得到田丰,虽然田丰肯不肯归附是一回事,但他一定还会爱才癖大爆发,拿出各种优厚待遇,竭尽所能地进行招纳,一如对待沮授那样。

反之,袁绍对待沮授、田丰的态度,则有如暴殄天物,说明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对战争的理解和认识,却还远不如曹操深刻。这样的“主公”,是不是活该战败,活该彻底灭亡?

看到蒋义渠,袁绍拉着蒋义渠的手说:“我把我的脑袋托付给你了!”蒋义渠不敢怠慢,连忙让出自己的营帐,给袁绍住下,让他发号施令。

听说袁绍突围且已在黎阳,溃散的袁军部众开始陆续聚拢过来。袁绍收集溃兵,集结兵力于黄河北岸的仓亭津,对曹军进行防御。

公元201年5月,曹操率部渡过黄河,在展示军威的同时,一举击溃了仓亭军。

袁绍逃回冀州,他在河北的部队仍有二十万以上,加上逃回的少数人马以及可以重新动员的壮丁,其力量仍不可小觑。官渡大败的消息刚刚传出时,冀州郡的城邑都纷纷投降了曹操,但随即便被袁绍派兵予以平定。

曹军继续北进的阻力很大,与此同时,刘备还在扰乱其后方,曹操派部将蔡阳去汝南平叛,竟为其所杀。为此,曹操返回许都,不久便亲自挂帅,讨伐刘备。

刘备知道自己不是曹操的对手,只好率领所余不多的人马,到荆州投靠刘表去了,龚都等人不愿跟随刘备南去,也各自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