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官渡大战1

很多年前,袁曹在对话时,袁绍提出了一个颇具远见的战略框架,即“南面据守黄河,北面凭借燕、代的险阻,兼有戎、狄之众,向南争夺天下”。这么多年来,袁绍致力于逐步把这个框架变成现实,“向南争夺天下”看起来已经水到渠成,他南攻许都,也绝非只是自我膨胀,临时起意。

在南攻许都的具体部署上,袁绍拟挑选十万精兵,万匹战马参战,人员配备方面,以首席谋士沮授为三军统帅,以颜良、文丑为将。

与曹操相比,袁绍麾下的谋士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不逊色,其中以沮授为首,特别知名者就有八人,外界称为八大谋士。除沮授为帅外,袁绍以八大谋士中的审配、逢纪参与统兵,田丰、许攸再加上一个虽不在八大谋士之内,但同样能力不差的荀谌负责出谋划策。

让袁绍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提出这一方案后,首先表示反对的,不是别人,正是被他列为统帅的沮授。

唇枪舌剑

袁绍消灭黑山军、公孙瓒等役,如果仅就弊端而言,外部,是客观上为曹操驰骋江淮,壮大势力创造了机会,内部,由于时间过长,部队也未能得到充分休息,使得军民疲惫,物资消耗亦很巨大。沮授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轻举妄动,而应首先休兵养民,恢复元气。

在关东谋士中,沮授第一个提出“挟天子以令诸侯”,依托朝廷做文章是他始终不变的观点。他认为,当前不仅不应该减少对朝廷的进贡,还要表现得更热切一些:我们不是打败公孙瓒了吗?赶紧派使者去许都,向天子贡献战利品!

遣使都许,和早年曹操遣使长安一样,都是为了拉近与朝廷的关系,对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有一个有效的牵制和削弱。沮授预计,曹操对此不可能长久坐视,一定会千方百计地予以阻挠,到时袁绍便可以上表控告曹操,然后进驻黎阳津,逐步向黄河南岸发展,这叫师出有名。

即便向黄河南岸发展,沮授仍坚持稳扎稳打,一方面适应南方作战特点和要求,多造船只,修缮武器装备,另一方面分派精锐骑兵,抄掠曹操所控区域的边境一带,使其不得安宁。

在沮授看来,只有这样做,才能最终把曹袁的优、劣势对调过来,一旦曹军疲敝不堪,而袁军以逸待劳,就算袁绍想坐着平定天下都没问题了。

沮授发表意见后,审配以及同样位列八大谋士的郭图立即表示异议。他们指出,袁军连续击破黑山军、公孙瓒等北方强敌,士气正旺,南下讨伐曹操,易如反掌,根本没必要像沮授说的那样麻烦。

此时的袁军,从上到下都呈现出一种虚骄状态,审配、郭图的看法,恰恰是这种虚骄状态的一种必然反应。相比之下,曹军虽然也历经征战,但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在实力上还不及袁军,所以上下自戒,反而越打越强,越打越精,这与持续走下坡路的公孙瓒是完全不同的。沮授对此看得非常清楚,他反驳审配、郭图,强调曹军兵少却精,加之曹操多谋善断,已足以抵销在数量上的不足,更何况,曹操还有其独有的优势,那就是代表朝廷发言,名正而言顺。

沮授阐发了一个义兵骄兵理论,他说一支军队如果能在世人眼中,留下拯救乱世,诛除暴逆的印象,这叫义兵,反之,只是依赖军队数量多,好象以为自己很强大,那就是骄兵。战场之上,义兵无敌,骄兵先亡。

沮授所说的义兵骄兵到底是谁,自然是一目了然。他由此说明,曹操奉迎天子,已经占领了舆论高地,一旦袁绍进攻许都,曹操就可以打出保卫许都、保卫朝廷的正义旗号,这样,仗还没打,袁绍在道义上就先吃了大亏,结果必然凶多吉少。

骤然南下许都太过冒险,唯师出有名,稳扎稳打才是万全之策,沮授再次恳请袁绍修改他的方案:“为什么要舍弃万全之策而发动无名之师呢?我为主公您感到担忧!”

沮授说得激动,袁绍却听得生气。

这真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曹操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我跟公孙瓒界桥大战,歼灭“白马义从”的时候,他在旁边都看呆了!这么多年过去,曹某或许有所长进,但我还把公孙瓒给全灭了呢,你说到底谁更强?骄傲,那也得有骄傲的资本,在打仗这个圈子里,可不是想骄傲就骄傲得起来的。

至于伐曹违义,更是无稽之谈,迂腐之见。那吕布不也是朝廷钦封的平东将军兼左将军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说被曹操灭掉就灭掉了!曹操挟持天子,在朝中飞扬跋扈,我讨伐他这个大奸臣怎么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审配、郭图察言观色,明白沮授已触犯了袁绍心中的大忌,于是两人顺势反击,迎合着袁绍的意思,替他说出了他最想说的话:周武王讨伐商纣,都不能说不够道义,更何况,我们如今讨伐的又不是天子,而是曹操,怎么能说师出无名?

审、郭转向袁绍,说以主公您如今这样强盛的势头,将士们的斗志又如此昂扬,若不乘此机会完成大业,那就是辜负了上天的好意,最后必受其害。春秋时期,越国为什么能够称霸,吴国为什么灭亡,就是因为一个抓住了时机,而另一个没有抓住,沮授太过求稳,看不到时机的变化,主公千万不要听他的。

一场唇枪舌剑的争论终于结束了,袁绍决定采纳审配、郭图的意见,沮授落了个完败的下场。

曹操幕府中,一般很少看到有地域、派系之争,与之不同,袁绍的幕府争论,往往都带有很重的党争色彩。郭图是颍川系,与冀州系的沮授对立,早在讨论迎奉献帝时,两人就针尖对麦芒地发生过争执。这次也不例外,而且郭图在讨论占得上风之后,又乘势给沮授下了个冷绊子。

沮授身为首席谋士,又被袁绍授命为三军统帅,总理内外,这件事让谋士们尤其是对立派系的谋士大为忌妒。郭图对袁绍说,臣下的权威如果和君主差不多了,那就很危险了,现在沮授就达到了这种程度,他已经威震三军了,若听任他的权力继续扩大,还靠什么来控制他?

沮授的逆耳之言本就让袁绍不满,听了郭图的话后果然心生疑窦。为了削弱沮授的兵权,他将准备南下的军队一分为三,使沮授、郭图、淳于琼各统一军。

沮授希望袁绍修改方案,袁绍也修改了,不过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三军统帅当然不能再让沮授当了,我袁绍自己当!

尽管放马过来

袁曹双方各自都有评价的侧重点,袁绍那边重在比拼军队哪家强,曹操这边则重在比拼主公哪家好。

最早归附曹操的鲍信,在别人归附袁绍的时候,便暗喻曹袁将来必有一争,最后曹操会成为成功者,而袁绍必然失败。后来集合于曹操帐下的谋士们更是如此,曹操收到袁绍的嘲讽信,竟至焦躁不安,首席谋士荀彧马上站出来说,古来胜败场上,真正有才能的人,纵使弱小,也必将强大,反之,纵使一时强大,也会变弱。

荀彧以刘邦、项羽的一胜一败、一存一亡,来进行对比,实际上是把曹操比作刘邦,把袁绍比作项羽。他还具体从度量、谋略、用兵、品德四个方面进行分析,论证了曹操胜过袁绍之处,此即“四胜”。荀彧的“四胜”又被郭嘉引申为著名的“十胜十败”之说,后者用十条理由,极力证明“公(曹操)有十胜,绍有十败”。

从曹操的少年时代开始,袁绍就是曹操心底的一块阴影。袁绍家族身份优越,曹操家族身份卑微,袁绍仕途一帆风顺,以致他气哼哼地离京出逃时,董卓不但不杀他,还要封他为渤海太守,相对而言,曹操的仕途就要艰难得多,可以说屡经挫折,同样是叛董而去,被董卓一路通缉,其间连个为他求情的人都没有。

到了将要与袁绍决战的前夕,眼看曹军实力似乎还是不如袁军,无法与之抗衡,这个时候,曹操甚至比底下的将士都更需要有人给他打气。荀彧、郭嘉之言,犹如春风扑面,让曹操心里暖洋洋的,同时也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吗?真是承受不起啊!”

在风闻袁绍将要攻打许都的消息后,许都人心惶惶,连很多曹军将领对与袁军作战都感到没有信心。曹操见状,便也用荀彧、郭嘉的套路来鼓舞军心,说没有谁比我更熟悉袁绍了,此人志大而才疏,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低能的“布衣之雄”,士兵虽多,但部署不得当,加上手下将领骄横,政令不统一。总而言之,袁绍要么不来进攻许都,来了正好给我们送礼——青、冀、幽、并四州土地广大,粮食丰富,以后都是我们的了!

曹操忙着出面给大家鼓劲加油,偏偏还有不识时务者出来泼冷水,唱反调。孔融找到荀彧,他从袁绍开始,到田丰、审配等谋士,颜良、文丑等将领,扳着指头,一个个数过来,说这些人名气都这么大,实力这么强,哪里能够战胜他们呢?

荀彧、郭嘉并非一开始就跟了曹操,他们都是先投袁绍,再归曹操,他们对于袁绍、曹操都有着充分的了解,所以无论是“四胜”也好,“十胜十败”也罢,虽然话语中难免有溢美曹操,贬损袁绍之处,但绝非是不顾事实的臆测和捏造。荀彧知道孔融是个缺乏实际能力的书呆子,为了不让他的悲观论在己方内部产生市场,便立即逐一分析了包括袁绍在内诸人的缺陷和不足,断言:袁绍和他那些谋士,相互之间一定不能相容,内部必然会产生矛盾;颜良、文丑,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可以一战擒之。

面对袁绍即将大军压境的威胁,曹操和他的亲信部属们都明白,他们除了发挥所长,朝对方薄弱处奋力一击外,已别无选择。公元199年8月,曹操亲率精兵两万,进军黎阳津。黎阳正是沮授在“万全之策”中建议袁绍抢占的黄河北岸渡口,曹操以此向袁绍作出抗击姿态:尽管放马过来!

曹袁之战,曹操是守方,他将部队分据于左翼、右翼和正面三个防线进行防守。左翼防线以河内郡为桥头堡,河内“南控虎牢之险,北倚太行之固”,曹军防守此处,既可以阻止袁军由此南下,又能进而威胁到袁军大后方的右侧。

右翼防线正对的是青州。曹操派臧霸等人率泰山军对青州发动进攻,泰山军此番很是卖力,出师后连夺三郡。以臧霸和泰山军的能力来说,这也就达到他们的极限了,要想再到河北捣捣乱,甚而成为袁绍的心腹大患,他们那点兵力是根本不够用的。不过仅此也已起到了牵制袁绍的作用,至少,袁绍要想从他的左侧发动进攻,或者配合主力策动攻势,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生命线

曹操虽然立足于守,但并非被动防御,而是积极防御或者说是防御性攻势,其目的是要后发制人,即选择最有利的战略位置,集中己方的优势兵力,先顶住袁军的强大攻势,然后再制造和抓住机遇,迅速转入反攻。

能否真正做到后发制人,主要都取决于中央正面防线的表现,曹操总的部署,也是以正面防线为主,同时兼顾左右两翼。

在正面防线上,曹操一共设置了三道防线。黄河南岸诸渡口自然是第一道防线,南岸津渡较多,守军力量很容易分散,导致顾此失彼,届时就算曹操在这道防线配置的人马再多,袁军也可以随时随地渡过黄河。

既然不能处处设防,就要重点设防,挡不住人家过河,就要想方设法给他们制造点麻烦。曹操在黄河防线用兵非常之省,仅命大将于禁驻守延津,东郡太守刘延防御白马,其任务并不是非要把袁军阻在黄河以北不可,而是通过前哨战的方式,对袁军的渡河进行干扰和破坏,顺便试探袁军的战斗力乃至挫其锐气。

最能体现曹操超人眼光和军事智慧的,还是位于官渡的第二道防线。官渡防线是曹军抗敌的主要防线,该处位于曹占区中部稍前,系许都北面的门户和重要屏障,由于处于多重障碍带之间,它成了袁军进攻许都途中唯一可行的喇叭口:前有东西流向的官渡水,可对袁军南下造成层层障碍;东为官渡水与阴沟水的交汇处,袁军要从东边迂回至许都,不仅劳师费时,难以发挥其北方骑兵的优势,而且还将遭致曹操兖州驻军的侧翼袭击,甚至被截断粮道;西南为著名的圃田泽,又名原圃,周围陂塘密布,水大时可以溢流北注,步骑不易通行。

曹操将主力部署于官渡,可以有效弥补因防御面积过大过宽而导致的兵力不足,增加阻敌南下和反守为攻的胜算。还有不可忽视的一点是,官渡距离许都较近,后勤供应便利,即便途中可能遭到袭扰,也便于部队护送。

第三道防线也就是最后一道防线,乃许都防线。曹操命荀彧以尚书任的身份留守许都,同时负责后方诸事务。设置许都防线,主要是为了稳定后方,确保对官渡前线的粮草供应以及防止反曹势力乘机作乱,但是如果官渡不保,曹军主力被歼,许都防线就没什么意义了,许都旦夕可下。

正因为这样,曹操视官渡防线为三道防线之核心,关乎自身生死存亡的生命线。公元199年9月,曹操撤回许都休整,但仍留下部分主力,由大将徐晃、张辽统领,在官渡筑垒固守。

曹袁大战在即,周围的诸侯也进入了押宝环节。虽然钟繇一度稳定了关中局势,但到了这个时候,以马腾、韩遂为首的关中诸将重又变得动向不明,凉州牧韦端特地派从事杨阜前往许都打探虚实。

如果关中将出兵协助袁绍夹攻曹操,必然会给曹军造成难以预料的灾难性后果,因此对于所有与关中有关的事宜,曹操和他的谋士们都丝毫不敢马虎。杨阜很显然是被曹营做了工作,在他回到凉州后,当关中诸将都来问他,如果曹袁打起来,胜利的前景如何时,他便对着诸将大说曹操的好话,实际是把荀彧、郭嘉的观点复述了一遍。

诸将一听,原来袁绍只是表面强大,个人的能力水平远不如曹操,自然也就消停下来,即便没有公开站到曹操一边,但也至少保持了中立。

除了发动舆论战外,继钟繇之后,曹操又派大臣卫凯镇抚关中。当时由于中原不断爆发战乱和饥荒,关中反而成为乐土,回归关中的原居民以及从四面八方涌入关中的难民不计其数。关中诸将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便各自竞相予以招揽,收其为部众。卫凯看到这种情况,甚为忧虑,他给荀彧写信,指出不能听任关中诸将这样发展力量,否则今后必生变故。

卫凯不但发现了问题,而且也知道如何解决问题。盐政向来是古代中央政府的一大财源,只是战乱时期无人管理,卫凯提出应恢复过去的制度,设置官吏,实行食盐专卖,专卖赚到的钱专款专用,用于购置铁犁和耕牛,给回归百姓和难民使用,让他们耕耘田地,积蓄粮食,这样一来,人们也就不会因无法谋生而去给关中诸将当兵了,关中地区也能迅速富裕起来。

卫凯同时建议将钟繇继续留在关中,主持当地事务,为的是给弱势的郡县官府做主,限制关中诸将的权力,他认为这是一个强本弱敌的好办法。

荀彧当即将卫凯的各项建议上报曹操,曹操欣然予以采纳,此后关中地区的状况就更加让人放心了。

选择

曹操虽然能够暂时安顿住关中,但一直以来,他对南方的张绣都束手无策。张绣屯扎的南阳地区与颍川郡相毗邻,而且那里自古以来就是南方势力北进的战略要地,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军队北上进兵,基本都是取道于南阳。直到曹操准备东征吕布,部属们当时反对的理由,也仍然是怕张绣和刘表联手,乘机袭击许都。

张绣军时刻威胁许都和颍川,早已成为曹操的心腹大患,为此他三次发起南征,想要解决这一威胁,但由于种种原因,无论他怎样费尽心思,始终都无法如愿。

见曹操灭不了张绣,袁绍便决定把张绣拉过去,作为自己的盟军,他给张绣写信,表示友好,又派使者前往穰城,约他一同进攻许都。张绣与关中诸将不同,他和曹操是死敌,现在能够和袁绍这样强大的势力结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于是马上就打算答应下来。

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就在张绣接待袁绍使者的座席上,贾诩却公开对使者说:“你回去告诉袁本初(袁绍字本初),他们兄弟尚且不能相容,还能容得下天下国士么?”

对袁绍而言,贾诩这句话可以说是相当无礼,也就等于宣告袁张结盟没戏了。张绣事先毫无准备,当场连脸色都变了,朝着贾诩脱口而出:“您何至于说出这样的话?”

贾诩于张绣,已经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张绣即便当时无法理解,也会先照此办理。在使者离去后,内心忐忑不安的张绣才在私下里问贾诩:“要是这样,我们今后该归附谁呢?”

贾诩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更让大吃一惊:“不如归附曹公!”

张绣南连刘表,得到刘表的接济和援助,刘表似乎才应该是贾诩认准的归附对象,退一步说,就算不是刘表,也完全可以在曹袁以外选。现在选择归附曹操,不就是要与袁绍做对了吗,从表面上看,袁强曹弱,为什么偏偏挑弱者?况且,曹操三次南征,屡征屡败,儿子、侄子和爱将都死于张绣军之手,曹操一定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只能望城兴叹,他怕是手刃张绣、贾诩这一主一仆的心都有吧?

张绣满脸疑惑地道出了自己的不解,贾诩听完后,就像既往为主公解惑时所做的那样,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分析道:“将军你说的这些,正是我们必须归附曹操的原因。”

贾诩不仅临场应变能力极强,而且平时也非常善于观察和思考。他早就知道张绣不是曹操那样有大作为的人,同时势单力薄,兵力上无法与袁曹等超级大鳄抗衡相敌,今后很难再独自发展,必须依靠强者。

可以依赖的强者之中,刘表系坐观成败之徒,他的靠不住,此前早有证明,后来虽然双方也组成过联军,但只是为时势所迫,真到了节骨眼上,刘表很可能还会抛弃张绣。吕布、袁术的枝桠本来也挺大,只可惜一个已经败亡,另一个离败亡不远,剩下来便只能在曹操、袁绍之间进行选择。

若单纯从数据上看,曹操的确暂时不如袁绍,地方没他大,兵也没他多。可是,曹操奉天子以号令天下,光是打着汉室朝廷的旗帜,就可以让马腾、韩遂那样桀骜难驯的角色表示服从,把儿子作为人质送往许都,这就不是袁绍或别的诸侯能做到的。

张绣军数量相对较少,可守不可攻,在诸侯之中,张绣充其量也只能算是独角兽。袁绍自恃强大,就算张绣前去投奔他,他也未必会多看重,曹操就不同了,在明知自己不足,又处于即将和袁绍决战的紧要关头,你就是带块砖去,他都能高兴得喜笑颜开,更不用说带着军队成建制地前去相投了。

张绣的顾虑,贾诩也完全能够理解,但是他对张绣说,曹操是有志于建立霸王之业的人,凡是有志于建立霸王之业的人,必定不会计较私人恩怨,不惟如此,还要借此向天下展示自己诚心招贤纳士的博大胸怀,所以贾诩没必要害怕曹操对他进行报复。

张绣向来最为信服贾诩,对其言听计从,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于是便听从他的意见,大胆地率部前往许都,归降曹操。

不出贾诩所料,得知张绣主动来降,曹操喜出望外,当即予以热情欢迎。他握着张绣的手,和张绣坐在一张桌子旁高兴地宴饮,欢笑声中,曹操不但将与张绣的既往恩怨一扫而空之,而且还替自己的儿子娶了张绣的女儿,两人从冤家变成了亲家。

张绣的归降,使曹操在即将对袁绍用兵的关键时刻,得到了他非常需要的凉州骑兵、一员骑战猛将、一名顶尖级谋士,更重要的是,还彻底解决了自己的肘腋之患,从此以后,他就可以全力关注官渡一带的战事了,而不用再担心陷入两线作战的尴尬处境。正因如此,贾诩所言全部得到兑现——曹操立即任命张绣为扬武将军,表封他为列侯。

战略上的胜利

如同贾诩所分析的,张绣归降对于曹操而言,还具有巨大的政治宣传效果。张绣与曹操的怨仇,不可谓不深,曹操的后两次南征,都兼有复仇性质,当曹军进抵南阳时,张绣也是拼死抵抗。如此有着深仇大恨,势同水火的对手,归降曹操后都得以既往不咎,受到优待,其他人还用说吗?

如今的曹操,面对着即将与袁绍殊死相争的严峻形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取信于天下,以便争取更多的智能忠勇之士投归己方阵营。知道是贾诩促成了此次归降,曹操对贾诩非常感激,他拉着贾诩的手,动情地说:“使我取信于天下的,就是您啊!”

曹操不是一个口惠而实不至的人,他当即任命贾诩为执金吾,表封都亭侯。曹操当年董卓为稳住丁原,给丁原授的职位就是执金吾,可见曹操对贾诩所立功劳确实极为认可。

执金吾毕竟只是属于荣誉性质的职位,曹操接着迁贾诩为冀州牧,但冀州牧尚在袁绍控制之下,于是他又将贾诩留在身边参司空军事,与郭嘉、荀攸等一道随军参赞,此举因此便具有了某种象征意义,即曹操希望在贾诩的辅佐下,最终击败袁绍,夺取冀州。

继张绣归曹之后,力量更为强大的刘表便成为袁绍和曹操都想争取的对象。长期以来,刘表一方面向朝廷纳贡,一方面又与北方的袁绍眉来眼去。曹操很担心他从后方攻击自己,于是便派卫凯为使,前往与刘表敌对的益州刘璋处,欲策动刘璋从侧面牵制刘表,但因道路不通,卫凯到了长安便无法前行。

刘表虽交结袁绍,但是当袁绍希望与之结盟时,他又并不付诸实际行动。对于刘表这种自以为得计的中立取巧策略,手下谋士都很不以为然。韩嵩、刘先劝刘表说,现在两雄相争,天下的重心都集中在我们这里,如果您想有所作为,就乘袁曹两败俱伤时起兵,如果不想这样,就应该选择一个进行依附。否则的话,两家最后都会集怨于我们,到时恐怕就无法再中立了。

那么,究竟应该依附哪家呢?韩、刘认为,曹操善于用兵,如今贤人豪杰又都归附于他,看其势头一定能够打败袁绍,他们建议刘表效仿张绣,带着荆州投归曹操。

刘表迟疑不决,于是派韩嵩到许都观望虚实。韩嵩到了许都,立即被诏封为侍中、零陵太守。回到荆州之后,韩嵩也像凉州的杨阜一样,对曹操极力称颂,还劝刘表送儿子入京侍奉天子。刘表怀疑韩嵩已经暗中投靠曹操,将他囚禁起来,但也从此定下了既不助袁也不援曹的政策,换句话说,就是已不敢像过去那样和袁绍搞暧昧了,这对曹操来说,无疑也是一种战略上的胜利。

有一段时间,传闻袁术军队已发生变乱,曹操听说后,问部属何夔,这种事是否有可能发生。

何夔曾避乱淮南,在袁术手下当过差,对袁术为人和其内部的事知之甚详。他的回答是,袁术不做实事,却指望得到老天的帮助,是个名符其实的“失道之主”,连亲戚都背叛他,更别说部下了,所以他认为变乱一定是事实。

曹操视何夔为贤才,听后不胜唏嘘,说:“像你这样的人,都不为袁术所用,他的军队里发生变乱,也就很正常了。”

事实是,其时的袁术军队尚未发生大的变乱,不过也已经相距不远。张绣、刘表,曹操和袁绍都要争相拉拢,曾经显赫一时的袁术却连被别人拉拢的价值都不具备了:政治上,因为称帝完全陷入孤立,诸侯们皆避而远之;军事上,先后被吕布、曹操所败,兵弱将死,溃不成军;经济上,缺乏管治能力,原本富庶的淮南地区已经是残破不堪,府库空空如也。

到了公元199年的夏天,袁术在当地实在混不下去了,便一把火烧掉宫室,想去投奔他的两个老部下。未曾料想,那两个人直接将他拒之门外,见此情景,袁术手下散去的人就更多了,袁术坐困愁城,忧愤得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这个地步,袁术自知皇帝的位子是坐不住了,但他又不甘心,总觉得就算他自己做不了,也应该由其他袁氏子弟做天子,即便让那个他从前根本瞧不上眼,现在关系也已经弄得很僵的哥哥袁绍做,亦可以接受,这样至少还可以给自己谋个安身之所。

袁术准备把皇帝的称号送给袁绍,他写了封信,让使者带信前往冀州。在信中,袁术说汉室失去天下已经很久,我们袁家将受命当王,各种符瑞都预示着这一点。现在的形势和战国时七国争雄差不多,谁实力强,谁就可以兼并天下,你现在已坐拥四州,境内有百万民户,没人能够和你争锋,就是曹操也不行。

“阴然其计”,史书这样记载袁绍收到信件的反映,也就是说,袁绍虽不能公开对此表示认同,但实际暗中一直在为称帝的目标而经营,南攻许都就是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步骤。

袁氏兄弟曾经水火不容,宛若仇雠,不过眼看着弟弟走投无路,又向自己表示拥戴,袁绍也觉得应该把袁术接到冀州来,多少还能增加一点己方的声势。他立即派人通知袁术,让其北上,并表示已安排长子袁谭在青州迎接。

第六感

得知袁绍已同意收纳自己,袁术很高兴,便收拾行装,打算从徐州下邳北上青州。

袁术固然已成朽木,但倘若与袁绍父子会合,仍有恢复能量的可能,从而增加曹操与袁绍决战的难度。曹操闻讯,即刻派刘备和大将朱灵前去截击。

因为袁绍当初龟缩淮南,不肯救援吕布,如今下邳已成曹操的势力范围。他一到下邳,就被刘备、朱灵拦住了去路,此时的袁术势穷力竭,与接到吕布求援时相比,实力已相去甚远,哪里能够冲破拦截,只得又掉头逃回淮南。

在逃至离寿春八十里处的江亭时,袁术病倒了,一群人落魄至极,连粮食都没吃不上,仅得以用麦屑充饥。时值盛夏,天气炎热,袁术还想着能够喝一口蜜浆,然而连这也成了无法实现的奢望。

袁术坐在**,叹息了许久,突然喊道:“我袁术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啊!”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便吐血而亡。

袁术死后,其残余势力及其家属逃往它乡,以后为孙策所接收。混乱之中,那颗传国玉玺为广陵名士徐璆所得,徐璆完璧归赵,将它献给了朝廷。

袁术之死,标志着关东群雄的兼并战争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回过头来看,初始阶段参加角逐并惨遭淘汰的,主要是原先那些所谓的大名士,如张邈、韩馥、桥瑁、刘岱等,这些人嘴皮子和笔杆子可以,枪杆子不行,所以率先落马。在新的阶段里,赛场上已甚少名士身影,冲来杀去的,几乎都是能征善战的枭雄或者英豪,彼此间的角斗也因此变得更加激烈和残酷,征战者谁都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稍有疏漏或者失误,就可能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在接受张绣归降的一个月后,曹操重返前线,亲自率军来到官渡。

一般情况下,曹操走到哪里,为其担任贴身警卫的许褚就会跟到哪里,一如典韦生前一样。有一天,许褚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突然觉得心神不安,好像怎么怎么都不对,于是便又返回曹操营帐值勤。

在营账里,许褚看到了常从士徐他等人。常从士是侍卫官,平常也都跟随在曹操左右,他们出现在曹操营帐,本身似乎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引起许褚警觉并奋然而起的,恰恰是这些人发现许褚突然出现时,脸上所呈现出的那种极其惊愕和慌张的神色。

原来徐他等人早就图谋刺杀曹操,但因许褚在曹操身边侍卫,他们心里害怕,一直不敢动手,等到许褚休息离去,见时机已到,这才身藏利刃,进入曹操营帐。他们没有想到许褚会突然返回,当场吓得变了脸色,许褚何等机警干练,一旦发现徐他等人意欲何为,便立即出手,三下五除二,把刺客们都给杀了。

当时的刺客绝对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存在。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那陈王刘宠乃是一员猛将,据说箭术尤其了得,袁术当时如果出兵攻打陈国,即便能够打下来,也得费上好一番力气,可是最后袁术派出刺客,就轻轻松松地解决了问题。

倘若许褚不是在某种第六感的驱使下回到曹操身边,曹操也极可能遭遇不测,那样的话,后来的历史就要重新改写了。躲过生死大劫之后,曹操对许褚更加亲近和信任,出入都必定与之同行,不让他轻易离开自己的身边。

与此同时,曹操自己也变得分外谨慎小心,对于个人安全问题极为敏感。据说他曾吩咐身边人,要求在他睡着时不得靠近,否则他会在梦中杀人而不自知。众人还以为他说着玩,结果某天他假装睡着,等有人上前给他盖被子时,就突然砍杀了此人,于是从此以后,就真的没有人敢在曹操睡觉时接近他了。

另一则故事与之相近。曹操常常对人念叨,说只要有人想杀害他,他就会心跳不已。一次,曹操的一个亲信悄悄地走近他,他就说自己的心在跳,这名亲信被当场抓起来,结果还真的从他身上搜到了一把暗藏的刀。

在用刑拷问时,“刺客”拒不说出幕后主使,随后便被曹操下令杀掉了,但谁也不会想到,行刺的幕后主使者,其实就是曹操本人,是他亲自导演了这出戏。“刺客”藏刀和接近曹操,都是按照其吩咐所为。曹操事先嘱咐对方,让他一定不要说出是谁指使他这样做的,并且保证说只要你照办,不但没有事,而且还会得到丰厚的回报和赏赐。

可怜的亲信,至死都不知道被主人出卖了。此事的直接效应就是,大家真的相信曹操有比许褚还强的心灵感应,就算想背叛和暗杀他的人,也都失去了实践的勇气。

屠龙少年

官渡刺杀案的背后,是京城内正在酝酿中的一场政变。

曹操起兵之初,曾一心想要击杀董卓,匡扶汉室,在诸侯之中,他甚至可说是最少私心的一个,然而后世哲人所说的故事,也在乱世之中得到迅速应验:一个屠龙少年,若是与恶龙缠斗过久,他自身亦会成为恶龙;如果他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亦将回以凝视。

不知不觉中,曹操不仅拥有了与当年董卓相仿的地位,而且在架空天子,削弱汉室方面,也同样不遑多让。

献帝刚刚迁至许都的时候,曹操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军营之中,周围有重兵护卫,难以与外界交通。这倒也可以理解,因为当时许都的宫室尚未建成,曹操如此安排,也更能保障献帝的人身安全。后来宫殿建成且已初具规模,曹操就不能不让献帝独自居住了,但仍派军队严密守护,献帝这个堂堂的万乘之尊,竟然跟被软禁的囚徒没什么两样。

曹操不仅限制天子的人身自由,而且对追随天子的官员也很警惕和敌视。议郎赵彦常常向献帝陈言时策,曹操知道后很不高兴,就找借口把赵彦给杀了,其余亲近献帝的官员也多有人被其诛杀。

献帝本指望依靠曹操的帮助来复兴汉室,至此大失所望,甚至有悔不当初之感。这时的曹操在礼仪上对献帝还是比较尊重的,只要他人在京,就会像普通大臣一样,每日朝见献帝。在一次朝见时,献帝忍无可忍,当面向他发泄了自己的怨愤:“您若能辅佐我,那是您的高德厚恩,如果不能,就请您开恩把我舍弃吧!”

曹操没有想到献帝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大惊失色。他素来多疑,认为献帝既然决定要和自己翻脸,必然已有所准备,说不定就和当年张让对待何进那样,事先已在宫内埋伏好刀斧手,只要话音一落,自己就将身首异处。

曹操又悔又怕,赶紧磕头认罪,匆匆退朝。旧时的制度,三公晋见天子,在殿上行走时,都要由宫廷卫士将两把戟交叉于其颈项,挟持前行。曹操身居司空,自然也要遵守这一规矩,往常倒还无所谓,这个时候就不一样了,他老觉得那两把戟会砍自己的脖子,整个人胆战心惊,一步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就像在上刀山下火海一样。

对于曹操的专权跋扈,贵戚百官也多有不满,献帝和这些官员都试图削弱曹操的权力,以致除掉他,具体策划行动的核心人物,便是献帝的丈人董承。

董承自东迁起,便带兵辅佐献帝,另一方面,当初又正是他把曹操招入了洛阳,所以一开始,董承在献帝和曹操两边都吃得开,作为亲近献帝的外戚,仍被曹操表奏为辅国将军。

辅国将军和给予吕布的那两个将军一样,都没有实权,此后献帝有意培植自己的势力,除加授董承为车骑将军外,又授命他“开府”。所谓开府,就是为董承置僚属,设机构,赋予其实际权力,这就明显超出了曹操的容忍范围,双方很快就处于了对峙状态。

根据董承后来的口供,他接到了献帝夹带在衣袖中的密诏,要他设法杀死曹操。于是,董承就设法联络了偏将军王服、昭信将军吴子兰、越骑校尉种辑等人,准备在京城发动政变。

公元200年2月,衣带诏和京城政变计划双双暴露,董承等人全部被杀。曹操杀了董承后,又要杀害董承的女儿董贵人。这时董贵人已经有孕在身,献帝恳求曹操免其一死,但几次恳求都遭到了拒绝。

董承等重臣及其天子贵嫔被害,在当时产生出极大的威慑力量,汉宫内外无不惊骇,至少在以后的史书中,就再也看不到献帝自主封拜重要文武官员的记录了。

鉴于和献帝之间的矛盾以及献帝对自己的态度,曹操对于董承案的发生,也许并不觉得特别吃惊和意外,真正让他感到有些猝不及防的,是政变参与者中居然有这个人的名字:刘备!

曹操对于刘备非常器重,在他刚刚投靠时,便上奏他为豫州牧,以后又带着他一同攻破吕布,救出了他的妻子儿女。回到许都后,曹操表奏刘备为左将军,并给予了超出一般僚属的待遇和敬重,平常宴饮谈话时,都和刘备坐一张坐席,如果刘备随他外出,也必要与之坐同一辆马车。

但是显然,刘备内心里并不把曹操当成自己的主公。正如当初程昱等人所认为的,刘备勇而能战,志向远大,绝不是一个安分之人。有人甚至指出,刘备之所以在白门楼上极力主张杀掉吕布,并不仅仅是因为对吕布怀恨在心,更主要的是,他早已将曹操视为自己今后事业道路上最大的敌人,担心如果吕布为曹操所用,曹操将会如虎添翼。

刘备本是汉室后裔,入朝后也不满曹操控制献帝,他与董承等人有些来往,便参加了密谋政变的活动。就在政变策划期间,有一天曹操请刘备吃饭,席间他突然漫不经心地对刘备说:“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曹耳!本初(袁绍字本初)那些人,是不算数的。”

其实曹操那时并不知道衣带诏的事,更不知道刘备参与其中,他把刘备抬举成与自己并列的大英雄,按其本意,应该是想通过这番惺惺相惜,进一步笼络刘备,以便使他能够铁了心跟随自己打天下。

曹操足智多诈,照理说,刘备的欲盖弥障之举很难骗得了他,他不可能相信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豪杰,会被打雷吓得拿不住筷子。问题就在于对刘备失态的理解上,在对董承案尚不知情的情况下,曹操很可能认为,刘备仅仅是经不起抬举,不敢与自己并称英雄,所以才会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曹操嘴上把刘备和自己并列,实际自然不希望如此,刘备的表现反而在他的期望之中。因为这表示刘备即便像程昱等人说的那样,怀有英雄之志,但却无英雄之胆,自己完全有能力控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