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盘狁守懊恼地躺在石头做的地板上,背部凉丝丝的感觉让他脑子清醒了点。

先抛开其他的问题不说,大娘又不知道他到这个世界来了,即便知道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啊,他们之间又没有GPS,说找就找得到,难道他真的得在这个世界待个一两千年……还是让他现在就去死吧!

更何况,看那个独目神鹰就知道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居然忘记了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一切!连他最溺爱的儿子都忘了!他和大娘是差不多同一个时代的妖怪,要是连他都中了招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谁知道大娘会不会和他一样呢?

越想越绝望,盘狁守真想现在就挖个沙坑把自己埋进去。他的手无意识地抚摩着手底下的沙子,沙子有点热,就好像他刚到这个世界时被灼烧的感觉……

他猛地坐起来。

喂……他刚才明明是躺在石头地板上的,为什么现在变成坐在细沙上了?这个房间里无穷无尽起起伏伏的沙子是从哪儿来的?石头地板呢?那种冰凉的感觉哪里去了?

他喊门口的大鸟们:“你们的地板怎么回事啊?”

金刚鹦鹉回头审视了一下地板:“很好啊,怎么啦?”

“刚才还是石头,现在就变成沙子了?”

“这儿的地板就是这样啊。”金刚鹦鹉理所当然地回答。

盘狁守:“……”什么叫就是这样?什么叫就是这样!石头都变沙子了!这些妖怪为什么都不在乎!

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和这些妖怪来往二十多年后,他所学会的不过就是

不要和它们计较太多而已……

他郁闷地坐回自己身下的沙堆,手掌在沙子里推来推去,沙子在他的手中一会儿扭曲成大娘,一会儿扭曲成小狐狸……话说小狐狸那死孩子怎么不来救他?那小狐狸平时口口声声和大灰狼争“我才是最爱小盘子的妖怪”,到了重要时刻就跑得没影子,果然是妖怪薄情吗?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独目神鹰又来了,就如盘狁守记忆中一样完全没有架子地坐在沙子里,向他询问自己的往事。

盘狁守也不是很了解这对父子,只能说些和魏天师在一起住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独目神鹰听得入迷,不断让他再讲再讲。他又不是故事大王,说讲就讲!他只能把那些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独目神鹰倒是完全不腻烦,不管听几次都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直到盘狁守说得再也不想说那些事了,独目神鹰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临走之前还跟他反复说:“你是我们的贵客,我们不会亏待你的,所以你一定要给我再想想,一定还有些其他事情可以说的……”

盘狁守真想抓把沙子扔到他脸上去!

那之后独目神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听盘狁守说那些已经说了百十遍的无聊故事。虽然没有太阳起落,不知道时间如何,但是盘狁守还是推断,那家伙很有可能是一天过来一两次,照这样来算的话,他已经被当作“贵客”囚禁在这儿三天了。

三天!那个老变态还没够,可他已经再也不想看到那妖怪的脸了!结果在第三天,那老变态走掉以后,盘狁守发现了一件事。独目神鹰走出他的房间时,他注意到阳光正斜斜地照在独目神鹰黑色的

袍服左侧。太阳已经落到一边去了!但是他刚来时的太阳基本还挂在天空正中。他想了想,马上在沙子地面上画起来。按照一日十年,每年360天这样的比例来算,应该是每3600日等于人间1

日,每150天才等于人间1小时。到现在这个时候,太阳应该基本上还挂在同

样的位置才对,即便要动,也不应该是人类的眼睛能分辨的幅度。他摸摸自己的脉搏,依然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动。对了,如果说真的是一日十年,也就是说,每60个小时等于人间1分钟,

按照心跳每分钟60次来算,他的脉搏应该是在一个小时里才跳一次才对,那不是他这样摸就能感觉到的节律。

可是现在,他的脉搏虽然缓慢,却可以感受到节律。他再看看表,秒针也在伴随着他的心跳缓慢地移动,真的非常非常缓慢,但是在走。

这说明了什么?是他的身体在适应这个地方的时间?还是……这里的时间在适应他?当然这种想法很无稽,不可能有什么地方的空间会为了迁就人类而发生改变。

他看向门外的那些鸟妖怪,希望让它们来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但问题

是……那些鸟都不见了!独目神鹰那个老变态愿意让他走了吗?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慢慢地推开门……没有反应。他又将门开得大了些,以确定这不是陷阱。这的确不是陷阱,因为直到他走出来,那些鸟都没来阻止他。在跨过门的同时,他听到了蜜蜂嗡嗡似的声音,头顶上还有什么东西呼

啦呼啦地响,他一抬头,终于明白了。那些鸟并不是离开了,而是正在他头顶上大概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盘旋。

他想趁这个机会赶紧逃走,可是绕着这个阳台看了一圈,根本就没有可以下去的楼梯!他在那房间里待了至少三天吧,除了这扇门之外,也没有可以出去的地方,这些鸟到底是……哦对了,这些鸟根本就不用发愁上下楼的问题……他探头到阳台外面,嗯,这点高度不算什么,不过他很确定,只要他跳下去,绝对是必死无疑。

大鸟们盘旋了一会儿,那只金刚鹦鹉发现了他,于是放低了飞行的高度,滑行飞到了他身边。

尽管被抓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些鸟很高,但它到了面前时他还是小小地惊了一下——在大鸟的身高面前,他简直就成了小孩子。不过这也很正常,原身越小的妖怪身体越容易变得巨大,正如那些吐丝做书的蚕妖一样。

“你还挺受欢迎的。”金刚鹦鹉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盘狁守有点困惑,不过还是微笑:“是吗?可惜,被你们的城主‘欢

迎’这样的事,我宁可还是没有比较好。”“我不是说他。”金刚鹦鹉说,“看起来你真挺受大家的欢迎的。”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盘狁守才发觉,原来耳边那种好像蜜蜂一样的嗡嗡

声和偶尔咣咚咣咚的声音并不是耳鸣,而是很多声音在吼,同时在砸什么东西。盘狁守向声音的来源看去,那个方向是城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只

能看见城门下有许多黑黑的脑袋,上方也有不少大鸟在盘旋。“那是在干什么?”盘狁守问。“抢你。”金刚鹦鹉言简意赅地说。有那么一瞬间,盘狁守的脑门子上挂下了几条黑线。什……什么叫抢他啊?他一个普通老百姓有什么好抢的?抢劫还差不

多!

“不要开玩笑……”盘狁守试图看出那金刚鹦鹉开玩笑的意味,不过尽管鸟嘴本身根本看不出来笑没笑,他也能从那双认真的黑圆眼睛里看出,这只鸟根本就不知道开玩笑为何物……

果然,金刚鹦鹉歪了歪脑袋:“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盘狁守面前一阵风沙卷起,就在他捂脸的当儿,感到后脖领子被什么东西抓住了,随后他的双脚就悬空了。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尖叫,但又觉得抓着自己的那双鸟爪似乎很稳当,于是也没尖叫出来,还放开了手。

迎面的风呼呼吹过,脚下如蚂蚁般的生物熙熙攘攘、妖头攒动,这种景

象真是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君临天下的错觉。千百年来的人类那样梦想着飞翔,总是有道理的。不多时他们已经飞到了城门上方,盘狁守低头看去,发现城门内部那

些满当当的妖怪几乎都是鸟类——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有一些全人形的妖怪,他还不能分辨那些究竟是什么妖怪——而无论什么形态的妖怪,都在努力地用身体堵住城门。

城门有节律地发出震天的响声,“咣——咣——咣——”。盘狁守又看向城门的外边,发现那里许多都是兽形妖怪,从尾巴或爪子看应该没错,之所以没说百分之百是兽形妖怪,原因和城内鸟妖怪一样。兽形妖怪们就像那电视里的攻城战士一样,扛着巨大的圆木使劲地撞击着城门,那些震天的响声就是它们造成的。

据盘狁守所知,妖怪之间的战争在几千年前就停止了,无论是种族之争,还是仇恨之争——这并不是说没有那种小型的种族性打架——像这样大规模的战争,甚至有了攻城略地的架势,这可不像是他认识的妖怪群。

他只疑惑了一会儿,很快想到了原本就被告知过的原因:“……你是说,这些都是我造成的。”金刚鹦鹉扑棱着翅膀哼了一声,说:“是呀,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打架

了,好不容易来一次居然是为了你这个人类,难道你是海伦?不,长得这么

丑……你真是太诡异了。”盘狁守当然也觉得很诡异,抬头辩解道:“我什么都没做啊。”而且张

口就说他丑!这妖怪太过分了吧,就算是实话也不能这么说啊!金刚鹦鹉没搭腔,只用鸟喙指指城外的某个位置。盘狁守仔细向那个地方看去:哦,老虎……不认识……狮子……不认

识……狗……不认识……狐狸……不……咦?狐狸?!

他有点惊讶地看着那个耀武扬威地站在战车上的小狐狸,它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透明的纱衣在风中舞动,它时不时还吱哇乱叫一嗓子——当然,他根本听不清楚它在喊些什么,也看不清它脸上画成了什么样子,不过他可以肯定,它绝对还保持着那张恐怖的鬼脸。

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果然是他造成的。……确切点说,是独目神鹰和小狐狸这两个脑子里遭了洪水的死妖怪造成的!

不知什么时候,盘狁守的身体被笼罩在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里。他有点不舒服地看向那个黑影的来源,不出意外地看到独目神鹰戴着面具、伸展翅膀在他身边飞翔的模样。

“我说你啊……”盘狁守压抑着怒气,好声好气地说,“还是把我放出

去吧,你看都造成这么坏的影响了,再把我囚禁下去也没什么好处嘛。”“不要。”独目神鹰回答得很简单,却气得盘狁守想跺他个满脸花。“我又不是你儿子,你囚禁我又没什么用。”人形的独目神鹰扑棱着翅膀耸了一下肩:“怎么会没用呢?你可以给我

讲我儿子的故事啊。”

盘狁守气得眼前一黑,真想就这么死掉算了!他怎么就这么傻!在刚见面的时候就把底儿透给对方!要是他刚开始就不告诉对方这些,那不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他捂着太过愤怒以致有点疼痛的胸口,压抑着声音说:“我又不是你儿子!你要见你儿子,光抓我有什么用?干吗不努力想办法去找他?”独目神鹰回答得也很理直气壮:“你说过他还在人间,我又回不去,不抓你抓谁?”“那你为什么不想办法回人间或者妖怪界啊?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盘狁守按捺不住地高声怒吼起来。

独目神鹰再次耸了一下肩:“都好几百年了,要是能出去不是早出去

了?既然没有妖怪出去过,那说明就没有出去的路。”

盘狁守终于不生气了,对这些随遇而安的妖怪他没法儿生气,他现在就算是跟它们解释“如果所有的妖怪都这么想,那你们就真的谁也出不去”也没用,它们会很认真地告诉他:“不会的,总会有妖怪想办法。”

是啊,总会有妖怪……

但是就他这么多年和妖怪相处的经验来说,他认识的那么多妖怪里,哪一个都不会舍弃自己悠闲的生活去干那事!否则妖怪所在那个世界的科技水平绝对不止现在这样。

所以他生什么气呢?如果这些妖怪不是这样得过且过逍遥自在,说不定到现在连人间都被毁灭几回了。

他无奈地看着下面闹得热火朝天的鸟类和兽类,心想:其实偶尔让它们闹一闹也是有好处的,这些老妖怪整天闲得没事,不就是喜欢给自己找点事吗?

但他对于这些妖怪拿自己找事的行为十分痛恨,他可不想做那什么男版海伦,他会呕吐着噎死自己的。

“你真的不放我走?”盘狁守说。

独目神鹰的回答十分肯定:“绝不!”

很好!该死的老鸟妖!

盘狁守抬起手,一把抓住了金刚鹦鹉肚子上的绒毛。

那里一般都是鸟类妖怪最脆弱的地方,只要揪下一撮来,那只鸟肯定会疼得恨不得去死!这是以前大灰狼闲聊的时候告诉他的秘诀,想不到这个时候就用到了。

金刚鹦鹉嗷嗷地惨叫,想要把他甩掉,又害怕他掉下去的时候真的拔掉它的毛,如今只恨自己不是人形,否则怎会把这么大的一个把柄落在人类手上!

“带我离开这儿!”盘狁守命令,“马上离开你们的城主控制的范围!”

盘狁守只觉得脸上一阵厉风刮过,跟着展翅狂飞的金刚鹦鹉向太阳落下的地方飞去。

独目神鹰立刻也向那边飞去,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城门下撞门的兽形妖怪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人质被带走啦!”

兽形妖怪们立马停下了攻城的动作,撒开腿向同样的方向追击过去。盘狁守听到地面上地震般的轰鸣,低头一看,吓了一跳。荒野大地上奔跑着各种各样的动物,有用两足的,有用四足的,甚至还

有用八足的……如同大迁徙一样整齐地向他们的方向追击。城里的大鸟们好像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哗啦啦飞起了各色各样的鸟儿,伸展着翅膀,满天乌云一般同样向他们追击过来。

盘狁守只觉得头痛欲裂。像这样的追击方式,谁知道后面会不会造成集体大踩踏呢?在人间的踩踏有多么可怕,在这里的踩踏就会可怕十倍……那种后果他完全无法想象!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被踩成酱!毫无疑问!

现在这个时候向这些妖怪喊话说他脱险已经没有意义了,妖怪不是人类,有时候它们在做一件事的时候,那就要把这件事做完,但往往在做的这个过程中,它们根本就没有想过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盘狁守只能寄希望于大鸟能赶紧把他带到没有妖怪的地方。

遥远的地平线上,绵延的绿色起起伏伏延伸到天际,那里大概是森林

吧。也许……他抬头看了看飞得很努力也很快,但比起其他妖怪来说事实上逃跑成效

不大的金刚鹦鹉一眼,然后又回头看了看。

地面上的兽类大集合就不说了,就说他身后追来的那群鸟里面领头的那个老变态吧,即便是他再骂多少遍变态,他也没法否认那家伙是飞翔的高手。毕竟是鹰啊,速度不是别的种族的鸟类能赶得上的!金刚鹦鹉再努力也不过是鹦鹉,鹦鹉要是能快过鹰才是笑话,更何况下面还吊着一个他!

金刚鹦鹉肚皮上的毛都有点湿润了,大概是累的吧。

可他们和身后追击的妖怪们的距离根本没有变得更大,而是还在一点一点地缩短。盘狁守不敢想象自己万一被那些倒霉的鸟抓住会是个什么结果。如果只是被抓也就算了,万一他被不小心夹带在追击的妖怪浪潮里……他甚至都不敢想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逐渐能听到上方金刚鹦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看来它基本上已经到达

极限了。他再往下看,绵延的绿色已经映入眼帘,马上就要到达森林地界了。“飞进去一段以后,就把我扔下去。”盘狁守说。金刚鹦鹉哼了一声,大概是同意了。

又飞了几分钟,他们眼前的景色整个儿变成了绿色,黄色尘土完全被绿

色掩盖,金刚鹦鹉开始下降,过了一会儿一头扎进那片绿色之中。

盘狁守本来以为接下来会感到树枝刮破皮肤的痛楚,事实上那些树枝就像塑料一样柔软,当他们下坠着穿过那片密林的时候,树枝避开了他容易受伤的部位,只是在他身侧轻轻拂过。

他的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金刚鹦鹉松开爪子,又在他落地的小片空地上绕了个小半圈,才落在他的身边。他们随即向那些鸟兽追来的相反方向奔跑了一段时间,才喘着气停下。

“谢……谢谢……”他本来想向这个无辜的鸟类道个谢,然后表示一下歉意,结果还不等他说话,大鸟先张嘴喷了他一脸口水。

“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金刚鹦鹉竖着翎毛怒叫,“你要到什么地方就跟我说嘛!有没有必要拽我的毛啊!你知不知道那里的毛掉了再也长不出来!我马上要结婚了,你打算让我带这块斑秃去参加婚礼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早知道你这个人是这样的,我根本就不接这份工作……”

盘狁守一时有点蒙,等终于反应过来以后才小声插嘴:“我……我这不是害怕你对你们城主的忠诚让你不放我走……”

“忠诚!忠诚是个什么东西!我为什么不放你走!”金刚鹦鹉继续喷口水,“他个城主算个啥?比得上我结婚重要吗?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个城主的!——当然有了也无所谓!——你以为我是什么?101忠狗吗?”

盘狁守鞠躬道歉好几次,那金刚鹦鹉还是喋喋不休,看起来似乎想把他淹死在唾沫星子里。他当然不会一直待在这儿听它骂,耳朵里一听到头顶上扇风的声音,还有嗷嗷的兽叫声,他连道别都没有,就找个声音相对小点的方向逃走了。

“以后别再给我找麻烦了!人类!”金刚鹦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盘狁守对于这一次不打招呼的逃脱丝毫没有愧疚感,他发挥出了宅男所拥有的全部潜力,在森林中狂奔。

其实说起来森林里应该是地面湿润多虫、树木丛生、各种生物随时可见才对,但是他所在的这片森林,地面基本是干燥的——几年前他才在南方的原始森林里旅游过,他可以保证那不是这样的感觉,更像是……对了,更像香港80年代的武侠电视剧里,那些号称森林事实上却是小树林的地方。

这么说,所谓的森林其实也有这种类型的?那些香港武侠电视剧拍摄的是真的?

他不知奔跑了多长时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刚才他只是想赶紧摆脱

那群要命的妖怪,那现在他是在干什么?再往森林深处跑,他一定会迷路死在里面吧?更悲惨的是如果按照一日十年这样的算法,没准他要在这里转个七八十年才死……

独目神鹰并没有想让他死,小狐狸更对他没有恶意,那他究竟在逃什

么?他只不过是不想被那些妖怪踩死啊,要是害得他迷路就划不来啦。想到这里,他逐渐停下了脚步。那些妖怪的声音从头到尾就没有停过,他一停下,那些声音明显就开始

向他靠近。他本来期望着森林能挡一挡这些妖怪的追击,看来是失败了。不过话说回来,至少用森林来避免踩踏事件会有作用——大概会有用吧,他也不算白忙一场。

没过多久,一个长着豹子脑袋的妖怪先冲出掩映的树林,出现在他眼前。“花魁的赏赐——”有着豹子脑袋的妖怪伸展修长的身体,伸着铮亮的四爪向他扑来。盘狁守躲闪不及,不由在心中后悔得直想踹自己:想来想去怎么忘了妖怪的猛扑大法!小妖怪还好,大妖怪岂不是……我命休矣!我命休矣!就在豹子妖怪马上就要将他毙于爪下的时候,另外一个嘴大脸长的白袍

男子从它后方高高跃起,随即一脚将它脑袋踩在脚下。“很好很好……”白袍妖怪嘟囔,“花魁的赏赐归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天上“咣当”掉下了一只肥硕巨大的鸽子妖怪,将

那白袍男子扑倒在一边。天上还有一只大鸟妖怪尖叫:“城主答应封我做官——哎哟哟哟哟……”原来是一个拿着三叉戟的红翅膀女子将那大鸟打飞到天际:“我这辈子还没当过官呢!让我试试看吧!”这边闹得天昏地暗,其他的妖怪哪有不知之理!盘狁守听见无数的呼喝声越来越清晰地向他的方向涌来。要是再这样下去,盘狁守确信自己依然是一死的结局。他思考了半秒,

立刻弯下身子,毫不犹豫地再次抱头鼠窜。“花魁的赏赐!花魁的赏赐!”“当官!当官!”“我才是花魁真正的粉丝!”

“不要跑——”

“站住——”

“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

“相信我们吧!”

“我们没有恶意!”

“相信我们的诚心!”

盘狁守心说: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诚心,只不过你们的诚心比不上你们傻呆呆的兽性……

他根本就没有犹豫,跑的速度丝毫也没有降低。也许是这里的地面比起在沙子上的奔跑要轻松得多,最大的障碍不过是闪避层出不穷的树枝,所以他跑了很久居然都没有累得要死的感觉。

然而他毕竟是个人类,两条腿的人何时跑得过四条腿或者有翅膀的妖怪呢?

有些妖怪大概是发现了从后往前追的效果不太好,于是从两侧包抄到了前方,盘狁守甚至能听到前方熙熙攘攘的声音,各种颜色的妖怪毛皮在森林中一闪而过,天上的鸟呼啦啦飞来呼啦啦飞去,要不是有这些树木的掩映,他早被抓住七八十回了。

他很绝望地想,这回说不定要死在妖怪们的踩踏下了,下去见阎王的时候要是被要求说说死亡原因,恐怕他都会被笑话。正当他考虑着不如去当孤魂野鬼的时候,眼前白影一闪,一个毛茸茸的小妖怪从他前方的树丛中跳了出来。

“死心吧!你已经被包围了!”黑鼻子、大眼睛、身穿银白色镶金丝袄的小妖怪用短短的前爪指着他,大叫道。

盘狁守看清了对方究竟是谁,脚下一个急刹车停在妖怪身边不远处,脑门子上挂下了两条黑线。

“白圆金宝?”

“盘狁守!”

一人一妖同时叫出声来。

眼前这个妖怪果然是白圆金宝,除了尾毛蓬乱(在路上跑的吧)之外,没什么不好。

一发现自己的猎物竟然是盘狁守,白圆金宝顿时松懈下来,拉出前襟上挂的小手巾擦擦圆脑袋上的土,恭恭敬敬地向他鞠躬。

“恩人您好,多年不见……”

它话还没说完,身后一个绿衣服、白肚皮、大嘴巴的妖怪就跳了出来,

一脚踏上白圆金宝的脑袋权当踏脚石,飞身向盘狁守扑去。“花魁的赏赐!”说时迟,那时快,盘狁守右手抽掉左手的手套,一掌压在那妖怪的白肚

皮上。那妖怪“呱嗷”一声飞向天际。白圆金宝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小短腿上的灰尘,又要给他鞠躬。盘狁守忙拦住:“不用多礼。你家龙女呢?”白圆金宝爪子往后一指,说:“贱内在……吓!”它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惊叫一声,开始在那些灌木里察看:“美君!美

君!你去哪里啦!美君——”盘狁守无语地看着这个又丢了老婆的小妖怪:“你们也是花魁派来

的?”“是呀。”小妖怪回答完又尖叫,“老婆——美君——龙女——”“……大概是你喜欢花魁,她气得走掉了。”盘狁守说。白圆金宝用力摇晃它的大脑袋:“才不是,喜欢那个花魁狐狸的又不是

我!”盘狁守静默片刻:“……是龙女?”“是呀!是呀!她爱死花魁了!”白圆金宝翻找着那堆已经被它找过数

遍的灌木丛,仿佛希望它的老婆能从那里面突然跳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