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妖怪?”詹谷霍地站了起来,看向盘狁守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精神错乱的人。盘狁守无奈地点了点头。“你睡醒了吗?”詹谷怀疑地问。盘狁守:“……”他就知道,和这种完全无法和妖怪交流又不相信妖怪

存在的人谈论妖怪,根本就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詹谷一把拽过了大灰狼,猛揉它的脑袋。大灰狼气得吐血,爪子乱蹬,拼命挣脱出去,狠狠抖了抖毛,离詹谷更远了些。“你看!我都这样对它了,它什么也没说!妖怪不是应该会说话,有法力的吗!”盘狁守说:“对,不过在你面前它们就没法说话,所有的法力在你面前都不起作用……”“对,我是‘纯阳体质’。”说“纯阳体质”四个字的时候,詹谷的语气就像在说“我是猪”一样,“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盘狁守无语,妖怪无法和詹谷交流,在詹谷身边的妖怪又不能使用法力,他一个人类,凭什么让詹谷相信妖怪?“因为……我是你表弟?”他试探地说,做好了遭到詹谷无情奚落的准备。詹谷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盘狁守,看了很久,看得盘狁守浑身不自在,才缓慢地开口:“我相信……你。”盘狁守微微一愣,他说的不是“相信这件事”,不是相信“这个事实”,而是“我相信——你”。詹谷看看周围的狼藉,再看看刚才被蜜蜂捣毁的窗户,说:“我相信

你不会干出这种事,即便有人故意这么干了,你也不会用这种拙劣的借口骗

我。”盘狁守默然,詹谷这个人……还真是挺令人惊讶的。说到这一片狼藉,盘狁守想起了刚才一直想问却又没好意思开口的问

题:“你刚才为什么非要踹门进来?”

詹谷很惊讶:“因为我听到这里面打得热闹啊,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敲门又没人应,防盗门居然还开着,我想着王飞别出什么事了。我问隔壁,隔壁非说这里没什么声音,我一着急只好踹门……”

盘狁守心下明白了什么,指指周围墙上的黄色纸符:“这是从一个天师那儿要来的符咒,只要贴到这里,外人就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就算是王飞的父母回来,也只能看到一个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的客厅。”

詹谷说:“什么江湖骗子,一点作用都没有。”盘狁守看看大灰狼,大灰狼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早就说过不要相信独目神鹰那个老王八蛋的儿子!他笑了,转回头看着詹谷:“你说隔壁硬说没有声音,说明那个人是听不到的,能听到的人,只有你而已。”

詹谷睁大眼睛,嘴巴微张,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那么大的能力。纯阳体质的詹谷,既然拒绝一切妖魔鬼怪的法力,那就应该连妖怪的儿子所使用的法力也一起拒绝才对,他的确不应该那么相信魏天师……谁让他把詹谷这茬儿给忘了呢?

盘狁守再看看被詹谷丢到一边的菜刀:“话说回来,你踹门就算了,何必拿刀?”“哦,王飞的妈妈说他家的菜刀豁口了,我顺路去超市,就帮忙买了一

把回来……”盘狁守:“……”那你为啥要在踹门的时候把菜刀拿出来吓唬人啊……现在细枝末节的事情已经说清楚了,不过还有最重要的问题没有开始讨

论呢。詹谷拿起一个透明的罐头瓶子,晃了晃,被关在里面的蜜蜂愤怒地哼哼

着。“这个是怎么回事?”他问。盘狁守无语地看着那个被关在罐头瓶子里的妖怪,心想着这下子梁子可

结大了。本来妖怪中就有很大一部分不太看得起人类这个无能的种族,突然

被个“普通人类”关到了罐头瓶子里,又被如此侮辱性地晃来晃去,这会儿

恐怕正气得吐血吧。

那蜜蜂的确已经气疯了,脑袋上的两根须子抖得就像下一刻要折断一样,六条腿在透明的罐头瓶子里大肆挥舞,恨不能冲出瓶子,蜇盘家表兄弟两下。

盘狁守只知道蜜蜂一定在生气,却看不出来它气到了何种程度,只是看起来比之前要活泼得多,他想着反正气也气了,再多气点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一打眼看到詹谷那根肿得胡萝卜一样的手指,他拉过来看了看。

那只手非常惨,除了手指之外,整个手掌也肿胀了起来,不过没有那根手指那么厉害罢了。盘狁守小的时候曾经见詹谷被蜜蜂蜇,那时候的詹谷只不过甩甩手,用水冲冲,红肿的地方没一会儿就好了,今天这样和当时的情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愧是妖怪蜜蜂,比普通的蜜蜂毒性强多了。

盘狁守用戴着手套的左手碰了詹谷一下,詹谷稍微一缩。这次是神威。盘狁守脱掉手套,左手放在了詹谷那根胡萝卜一样的手指上。

其实他的本意是蜜蜂都把这只手蜇成这个样子了,倒霉的詹谷一定很疼,要不是他刚刚没说清楚,怎么可能会导致这样的结果……简单地说就是他感到愧疚,所以想给詹谷减轻点痛苦。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手刚刚碰到詹谷,詹谷那根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刹那间就褪去了通红的颜色,也没那么烫了。就在这对表兄弟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根手指的肿胀也慢慢地消了下去,当手指完全恢复正常的时候,整个手掌也不再肿胀,完全恢复了正常的形状。

詹谷动了动那只手,刚才被蜇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仿佛被尖扎过的小小凹陷伤痕,伤痕已经愈合,就好像已经经过了一个应该愈合的周期一样。

“你怎么做到的?”詹谷惊叹地问,“和妖怪接触多了,难道你也学会了什么法力?”

当然不可能有那种事……盘狁守瞪着那根手指,就好像在瞪视自己三百年没有见过的仇敌。

“我不知道……”盘狁守说,“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在他触到詹谷的期间,暂时解除詹谷的痛苦。

沙发上的王飞呻吟了一声,两人的注意力马上从那根手指和盘狁守的左手上转移开。

詹谷走到王飞身边,拍拍他的头,问:“你现在怎么样?”

王飞又呻吟了一声,在沙发上扭动着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累

啊,简直累得像要死掉了一样……不过比前两天好太多了。”的确是好太多了,前两天的他躺在沙发上就像是死了,现在却像是身上的力气正在回来,尽管依然很累,但他已经可以自由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了。难道是那个蜜蜂被关起来的缘故吗?盘狁守看了那个在罐头瓶子里嗡嗡暴跳的蜜蜂一眼,也走到王飞身边,拍了拍他的腿。盘狁守本来是想像一个哥们儿一样说一些鼓励的话,但他忘了自己的左手现在并没有戴上手套,而他伸出去拍王飞的那只手正是左手。在他碰到王飞的同时,王飞猛地浑身抽搐起来,全身如同遭到了电击一般疯狂地抽搐扭动。詹谷大惊,随手扯了一片枕巾给王飞咬住,以防他咬伤舌头,然后双手

用力压住他的肩膀,把他固定在沙发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神威……是神威!盘狁守用神恩碰过詹谷之后,现在落在王飞身上的是

神威!

在王飞开始抽搐的时候,盘狁守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急忙放开了手,但王飞的抽搐并没有因此停止,他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像被拉紧的弦一样纠结着、紧缩着,詹谷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压住他如鱼一般疯狂弹跳的身躯。

詹谷回头对盘狁守大叫:“怎么回事!刚才不是好了点吗!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盘狁守迅速戴上了手套,也去压王飞的腿,两个人的力量却只能把他固定在沙发上让他不掉下来,对他的抽搐没有一点办法。

不一会儿,盘狁守注意到王飞全身都是汗,腿上也密密地渗出汗液,隔着裤子,他按住的小腿部分感觉湿得能滴水。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湿润,让他觉得手下的感觉有些不对劲,王飞的腿在抽搐,但王飞的腿上摸起来像是肌肉的部分似乎正在扭动。

——扭动?对,是扭动,简直就像是什么活物一样地扭动。他倏地掀起了王飞的裤脚管,而与此同时,詹谷也扯开了王飞胸口的衣物。在露出来的,应该是胸口和腿部正常皮肤的位置上,露出的却是虬须一样的黑色物体,那种虬须一样的东西有很多,一节一节的,从王飞的皮肤下

面强硬地凸起,扭动,遍布他的全身,他们所感觉到的异常应该就是那个东

西。“这是什么?!”看到那些东西,詹谷失声叫道,“这些也是妖怪吗?”

盘狁守当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回头看向大灰狼,发现大灰狼不知何时将放在茶几上那个装着蜜蜂妖怪的罐头瓶子弄到了地上,这会儿正用大爪子像踢足球似的把罐头拨弄过来拨弄过去,如同平时拨弄倒霉的小狐狸一样。那只蜜蜂在罐头瓶子里扭动着嗡嗡乱叫,却对**它的妖怪毫无办法。

盘狁守生气地叫:“大娘!不要玩了!快来帮帮忙!”大灰狼用鼻子发出一声冷哼,下一刻,盘狁守耳边清晰地响起了大灰狼的声音:“谁告诉你我在玩的!我在刑讯逼供。”

他一愣,看向詹谷,发现詹谷还在看着自己,并没有看向大灰狼,而大灰狼的嘴也没张过,才知道被詹谷压制住的大灰狼其实是把话传到了他的脑袋里。

詹谷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盘狁守的回答,看他的时候发现他正看着那

边玩弄蜜蜂的大灰狼。“你的妖怪怎么不来帮忙?”“……正在逼供。”盘狁守无奈地回答。詹谷:“啊?”过了好一会儿,大灰狼好像终于和蜜蜂达成了什么共识,在盘狁守耳边

说道:“可以了,把人放开。”盘狁守依言对詹谷说了一遍,詹谷将信将疑地放开了手。在他放开之后,王飞激烈的抽搐果然没继续,而是开始逐渐减弱,最后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减弱,直到停止。

盘狁守又拉开王飞的衣服,发现他的抽搐虽然停止了,但那些虬须一样的黑色东西丝毫没有消失,依然停留在他的身上,凝固在皮肤下方,仿佛随时都会再度活动起来。

大灰狼叼着罐头踱步到了王飞身边,在盘狁守脑子里说道:“让你那表

兄到一边儿去。”盘狁守如此这般地对詹谷说。詹谷看了一眼叼着罐头的大灰狼,脸上的表情明显地写着“不信任”,

但他又看向了盘狁守,收回目光时,表情已经变成了无奈。他后退了几步。

“再往后退!”大灰狼不耐烦地说,“退到墙那边去。”盘狁守对詹谷抱歉地笑了一下:“大娘的意思是,你到墙的那边去……

到里屋去。”詹谷看看大灰狼,大灰狼对他不高兴地龇了龇牙,他转身去了里屋。王飞此时的神志已经完全清醒了,詹谷进了里屋之后,他显得有些紧

张,问盘狁守:“小盘,我是怎么了?我身上是什么东西?”“是蜾蠃。”大灰狼说着,踱步过来。王飞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狗”说着话向自己走来,脑子嗡的一声,脸都

白了。“狗在说话!”他紧张地对盘狁守说。“你在做梦。”盘狁守安抚地对他说,转头问大灰狼,“什么是蜾

蠃?”大灰狼说:“你听说过‘螟蛉之子’吗?”盘狁守点头。“狗在说话……”王飞不死心地说。盘狁守骗他:“没有那回事。”大灰狼说:“《诗经·小雅·小宛》中有句话,‘螟蛉有子,蜾蠃负

之’,意思是有一种叫蜾蠃的虫,只有雄的,没有雌的,蜾蠃就把螟蛉衔回

窝里,据说它只要对螟蛉反复说‘类我、类我’,螟蛉就会变成蜾蠃。”盘狁守有些惊叹,说:“大娘,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博学多才……”“狗在念诗……”王飞说。“你听错了。”盘狁守说。大灰狼瞪了盘狁守一眼,他明白它的意思,毕竟它都活了一万三千年,

就算知道这些事情也不算什么。不过他还是有些难以想象——无论是大灰狼以人的形态还是狼的形态,抱一本书看……简直就是硬安也安不到大灰狼头上的天方夜谭,于是他只有沉默。

大灰狼继续道:“当然这种认识是不对的,蜾蠃当然有雌有雄。”它用后腿和尾巴做支撑坐下,两只爪子抱起罐头瓶子,用力摇晃里面可怜的蜜蜂,“这一只就是雌的。”

里面的蜜蜂愤怒地狂敲瓶壁:“浑蛋!放我出去!浑蛋!你们这些流氓……”

大灰狼冷笑:“原来会说话呀。”

“蜜蜂和狗在说话……”王飞喃喃自语。“是我和詹谷在说话。”盘狁守说着谎话。蜜蜂尖叫:“压制的都走了!你都会说话,我凭什么不会说!”盘狁守说:“别吵了……大娘,你说的这个蜾蠃,和这只蜜蜂有什么关

系?”大灰狼再度晃晃爪中的罐头:“蜜蜂……这不是蜜蜂,它就是蜾蠃,属于胡蜂的一种。”盘狁守也接过罐头仔细地看,那只蜂果然和普通的蜜蜂不太一样,模样

比较狰狞。“那这只蜾蠃,和王飞的病又有什么关系呢?”大灰狼用爪子威慑性地拍拍罐头瓶子,说:“有话就说吧,不然等被抓

回去,你就什么都不要想啦!”雌蜾蠃一听“被抓回去”,嚣张的气焰顿时不见了,沮丧地趴在瓶壁上,六只脚爪互相纠缠扭动。“我……我叫果洛沐英……”蜾蠃痛苦地说,“我在族里出了点问题……”胡蜂和蜜蜂不一样,蜜蜂的所有工蜂都是雌蜂,但没有生育能力,而胡蜂所有的雌蜂都有生育能力,但是只有最强的那一只才被允许产卵。

他们逮住的这只蜾蠃就是一个不被允许产卵的雌蜂,但是它还是和一只雄蜂**了,并且产下了卵。它辛辛苦苦地将那些卵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希望至少能熬到春天。幼虫一旦出世,那族群里的妖怪就没有办法了,它们总不能杀了已经出生的幼虫吧。

它们族群的女王知道后震怒了,派出大批的下属追杀它,并且寻找那些

未经许可产下的卵。盘狁守问:“那和王飞又有什么关系?”那当然和王飞没有任何关系,但现在有关系了。果洛沐英耍了点手段,作了个弊,带着那些卵逃到了人间。女王的追兵

也不是吃素的,一直在它身后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