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当盘狁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从手脚到胳膊无一幸免,蚕蛹一般仰面躺在地上。他扭头,张海就坐在他的旁边,比他好点,只是双脚被捆,双手被捆在背后,又系在桌子腿上。他正想将头转回原处,忽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酸胀,后脑勺一阵刺痛,

他赶紧又扭回来。“感觉怎么样?”张海低声问。盘狁守呻吟一声:“一点也不好。”“你被人打到了后脑勺,可能会有血肿,暂时不要乱动。”越是不让动,越是非常想动,盘狁守难耐地扭动了一下,叹息道:“你

找我,就是这么个重要的事?”张海微笑:“你也看到了,我没什么事,是他们有事。”盘狁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两个人站在门口,脑袋凑在一堆,叽叽

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拿着枪,不时警惕地看他一眼。

左手被捆得太久,已经麻木,也感觉不到是疼还是不疼,他不禁苦笑。这该死的神之手,要用的时候就总是出问题……你说你早点疼一疼,至少在开门前来那么一下,他也会赶紧退回去找帮手呀,偏偏是开门的那一瞬间……还不如没有呢。

盘狁守又斜眼看向张海,不是他有什么情绪,只是一扭头就头疼头晕。

“你没事吧?”

张海说:“没事,就是眼睛有点睁不开。”

他的左脸被打得肿起老高,左眼被肿胀的组织挤得只能眯着,当然睁不

开。

盘狁守叹气:“是我的错,让你受牵连了。”

这两个人当然不会是来找张海麻烦,顺便牵连盘狁守的,他们要找的就是盘狁守,张海才是受牵连的那个。

盘狁守仔细想想,自己又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人,如果非要说最近有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的话,只有抢劫运钞车的那一回。再看看其中一人手上拿的枪,稍微有脑子的人想一想就知道了。

不过这可是枪械,枪支管理法也不是让大家看着好玩的,这么简单就能

弄到第二把吗?“那个妖怪找到了吗?”张海问。盘狁守无语。这个人要不是特别冷静,那就是神经特别大条,都到这个

时候了,枪都指在脑袋上了,还能想到那个十万八千里外的妖怪身上去,这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目前还没找到……没有外力支援,她应该是马上就能回来的。既然到现在都没回来,说明她得到了其他的支援,或者她在用自己的力量抵消束缚之力,如果是后者的话,她离开束缚之地越久,身体越弱,再过一段时间,她抵挡不住束缚之力,自己就能回来。”

“这么说,你们一点也不担心。”张海说。盘狁守疑惑:“我倒是觉得你好像特别担心。”张海笑笑。“你还是觉得她和你死去的女朋友有关?可她们长得真是一点都不

像。”张海没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两名歹徒好像终于商量完毕,挥舞着枪,冲他们怒吼:“干什么干什么!想吃子弹是不是!都给我闭上嘴!”两个人都没有戴面罩,一般这样的意思就是,面对两个注定要死的人时,他们戴面罩也没啥意思。想到这里,盘狁守朝天花板翻个白眼,心想:大娘啊,你要是再不来,我就真死在这儿啦。持枪的歹徒甲蹲在盘狁守的身边,用枪筒戳他的脑袋:“你就是新闻里说的那个盘狁守?”盘狁守说:“对。”

歹徒甲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盘狁守老实回答:“我敲倒的……那几个人的同伙。”他本来想说“敲倒的歹徒”,又怕刺激到这两个人的神经,只好临时改口。手里玩着一根棒球棍的歹徒乙说:“咦,挺聪明的。那你知道我们为什

么找你吧?”“要我的命。”盘狁守说。持枪歹徒甲和持棍歹徒乙狂笑,声音就像破勺在刮擦锅底。盘狁守不忍

卒听,闭上了眼睛。“给我睁开眼!”歹徒甲戳他的眼皮。盘狁守睁开眼睛,好声好气地说:“两位大哥,那天的事情是我一个人

干的,这个人……”他看一眼张海,“他跟那事没任何关系,两位大哥能不

能高抬贵手,放过他?”两个歹徒又笑得跟破勺刮擦锅底似的。“你没看过电视呀!杀人灭口懂不懂?”歹徒甲得意地叫嚣。这两个人的确是那几个抢匪的同伴。因为踩点的时候出了问题,抢劫

案发生的时候,他们正在派出所里蹲着。抢匪中拿枪的那一个是歹徒甲的兄弟,亲的。反正有枪,这事儿肯定要干,要等他们出来,黄花菜都凉了,更何况不是少一个人就少一个人分钱吗,于是那些人没等他们出来就直接干了。

本来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对他们来说的确如此,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詹谷的“贪生策略”,怎奈棋差一着,谁知道会有盘狁守这么个超级大变数躲在护卫队里,几秒钟就把那几位给干翻了。

歹徒甲和歹徒乙早就知道了兄弟们被一姓盘的小伙子打翻的消息,也经常在重播的电视里看到他那张脸,但他们直到几天前才被放出来,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才能找到他,他们便整日在街上闲晃。

要说按照丰尧市的大小,他们要相遇那是基本不可能的。但是俗话怎么说来着,仇人相见,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天上午,盘狁守跑来咨询室找哭泣妖怪下落的时候,正巧被那两个家

伙看到了。

其中一个就想扑上去给他一下子,可总不能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就把他给打个半死呀,另外一个赶紧拽住同伙,用那句老掉牙的话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当然他们等不了十年,就暗中跟着盘狁守到了心理咨询室。盘狁守在心理咨询室待了有一个小时,两个歹徒看楼上楼下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也没敢出手,就想蹲附近等他出来,谁承想他俩在那儿等候时间太长,一个去买烟的时候,另外一个居然坐着就睡着了!等他俩发现盘狁守早已走掉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买烟的那个把睡着的那个骂得狗血淋头。

人跑了,怎么办?没关系呀,这不是还有座庙吗?他俩就等着楼上楼下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鬼鬼祟祟地上了楼。

那会儿接待小姐已经下班走了,只剩下张海正在整理资料。歹徒甲和歹徒乙为了不惊动别人,另外一个原因是不好意思,所以没捂得跟恐怖分子一样跑来。等到把张海揍完,逼他打电话让盘狁守过来,才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他们居然没在张海的面前蒙面!

没蒙面……那也没关系。他们不是歹徒吗?歹徒就是要杀人灭口的嘛!况且盘狁守的确得罪了他们呀!他和他的朋友都一定要杀掉!电视里都说了,说要杀你全家,那就要你全家死光光,这才叫言出必行,才是出来混的人应有的品行……看了太多“古惑仔”系列电影的两个歹徒先生,就这么以自己“高尚”的品行决定了两个无辜者的命运。

歹徒甲用枪筒戳盘狁守的脑门,大度地说:“我们决定杀了你,不过可以让你选择怎么死。”

盘狁守叹息一声:“老死行不行?”

歹徒甲一枪托砸到他的脑门上:“给我贫嘴!”

盘狁守眼前直冒金光,额头上有什么温暖的**缓缓流下来。

张海攥紧了被绑在身后的拳头:“两位大哥,我们一定会乖乖合作,也请二位优待俘虏啊。”

“优待俘虏个屁!”歹徒乙一棍狠狠敲上张海的腿,张海全身剧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

盘狁守虽然眼睛还有点看不清东西,但还是听到了张海的呻吟,他咬紧牙关,说:“当时抓你们那几个兄弟的人是我,这个人根本不知道,要报仇就冲我来。”

歹徒甲笑道:“看不出你还很有义气嘛,那就照你说的办!”

歹徒甲又用枪托砸了盘狁守两下,他右脸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后就逐渐开始麻木,右眼也开始一点点地变得睁不开。

这还没有结束,两个歹徒开始在他身上疯狂踢打。他被绑得死死的,就连想要脱掉左手的手套也做不到,他的感觉似乎被割裂了,听觉和痛觉,精神和肉体,无休止的疼痛在全身各处肆虐,耳朵还能听到踢打在肉体上的声音,痛苦实在太强烈,以至于似乎有另外的意念在他脑中说话,仿佛那疼痛属于别人而不是他自己。

他不得不想一些其他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比如大灰狼现在在做什么,那个龙女是不是还在撞他家可怜的老墙,那个哭泣妖怪去了哪里,那个白圆金宝究竟爬了谁家的墙……

大娘,大娘,你在哪里,你有没有听见我在叫你?

就在这番残暴虐打之中,盘狁守的耳朵变得嗡嗡作响,他似乎听到窗外有扑啦扑啦的声音,但也许只是幻觉,因为他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有点记不太清了,眼前的炫色,脑中的杂音,一切都让他难以思考。

“等……等……下……等一下!”杂音中,传来了张海的声音,似乎距离很遥远,盘狁守几乎听不到。那两个歹徒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下的动作,歹徒甲说:“干啥?想找

死?别着急,一会儿就轮到你。”张海平静地说:“不,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们?”两个歹徒对视了一下。歹徒乙露出一个标准的邪恶笑容,说:“都告诉你是杀掉了!你脑子不

好使啊!”张海平静地笑笑,说:“虽然你说过要杀了我们,但是没说过怎么杀呀。”

歹徒甲说:“当然是让你们最痛苦的杀法!先一刀一刀切你们的手指,然后是脚趾,然后打断你们身上的骨头,最后切成一段一段喂狗!让你们多管闲事!哈哈哈哈……”

他说得十分血腥恐怖,说到后来他激动得手舞足蹈,就好像已经把他们

切成片了一样。张海轻咳了一下:“这种办法,可行性很低,被抓住的可能性很高。”歹徒甲僵在一个舞蹈动作上,看起来十分可笑,如果盘狁守没有被打得

只有一只眼睛能看的话,他现在一定会笑出来。歹徒乙激动地说:“你凭啥这么说?!”张海呵呵笑了几声,慢慢地说:“如果像你说的那么杀的话,一定会溅

你们一身血。我这办公室里没有卫生间,最近的公用卫生间在三楼,你们杀得一身是血,怎么出门?你们带换洗衣服了吗?血可是很难洗的。带刀了没有?利不利?小心别割到自己的手。用完以后刀要扔到隐蔽的地方,千万别被人发现,那上面有你们的指纹又有我们的血,现代科技很发达的,只要沾过血,用什么都洗不掉,一查就能查出那把刀杀过人。你们看过电视没有?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的确,电视里这样演过,不过从“现代科技很发达”开始就是纯忽悠了。加上他说话的速度非常慢,简直比平常慢了一倍有余,明显就是在拖延时间。

盘狁守又不像那两个歹徒一样没文化,当然听出来了,心里一乐,肿胀的脸上也扭曲了一下。

张海言之凿凿,让歹徒们面面相觑,赶紧分头到处寻找。张海说的是对的,这一层根本就没有卫生间。

歹徒乙挥舞着棒球棍,叫嚣:“那我们就直接用这根棍子敲死你们!”

张海慢慢地说:“这个更不可行了。”

歹徒叫:“为什么?!”

张海语速缓慢地说:“你们能保证一棍子打死我们吗?万一打不死呢?万一我们活过来了呢?”

“那我们就把你们脑袋打开花——”

张海笑着叹气:“这不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上了?脑浆里也有血呀,沾到你们身上怎么办呢?棒球棍又怎么办?你们知道DNA这玩意儿吗?你捏了它这么久,上面都带上了你手心的DNA,这是比血还准确的甄别方式,而且它表面不平,沾到了你的DNA根本洗不掉,棒球棍这么大,你怎么处理它?很多人就是因为不懂这个,所以才落网的。当然,如果你想一个人承担杀我们的罪名的话,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歹徒乙的品行当然不会高尚到为别人豁出一切承担罪责的程度,他明显犹豫了。

歹徒甲恼怒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枪叫道:“那我一枪一个!打中你们的脑袋!”

张海摇了摇头:“你连门都不想出了吗?枪声有多大?你们能跑得过声音?派出所就在附近,一旦有人报警,警察五分钟内就能跑来,晚上六点以后电梯关闭,上下只有那一个楼梯,你们不是正好和警察打照面吗?开过枪的人,身上一股硝烟味道,手上不管怎么洗都有硝烟颗粒,拿特殊灯光一照

就能看见,你们万一碰到警察,怎么逃得了?”

他言辞恳切,肯定无比,连盘狁守都几乎要相信他是为了歹徒好了。不过盘狁守知道,虽然硝烟部分是对的,其他部分却完全属于胡诌。盘狁守曾在这向日葵心理咨询工作室附近转悠过不短的时间,主要是不好意思进来,当时还真没见到有什么派出所,他所知道的最近的一个在三条街外,能五分钟内跑来的不是刘翔也是妖怪。

“我勒死你们!”歹徒乙怒了。

张海叹了口气:“还是DNA……用什么绳子都一定会留下DNA,不管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比棒球棍上的还难洗。你们决定用谁的DNA了吗?或者谁戴了手套?”

两个歹徒支吾半天,说:“你……你别想吓唬我们!要是都像你说的,警察的破案率哪会那么低啊?”

“那是因为都不是大案要案呀……”盘狁守口齿不清地插了一嘴,“平常那些小偷小摸的根本没必要用高科技的手段,所以破案率低。但是你要杀了我们,我们可是两个人,那就成了大案要案,警察一定会用最好的手段来查的,所以报纸上说的是‘大案的破案率百分之九十九’嘛。”

这个就完全是瞎蒙了,他根本不知道丰尧市这种小破城里有没有什么DNA检测,就算是有,也没有全国人民的DNA数据库呀。更何况死两个人……两个人算大案吗?算吗?不算吗……鬼才知道。

被受害者忽悠来忽悠去的歹徒甲和歹徒乙傻掉了,他们从来都没想过,原

来杀人也是个技术活啊!不仅仅是想活下去难,就连想让别人死都这么难啊!歹徒甲和歹徒乙愣怔了半天,又蹲到角落里碰头,开始叽叽咕咕。盘狁守看着张海,忍不住偷偷地笑了笑,又因一阵眩晕和疼痛咧了咧

嘴。他动了动身体,忽然觉得身下的感觉有点不太对,用被绑着的手在地上蹭了蹭,小声对张海道:“哪里漏水了吗?”张海看看身下,整个地面已经浸了一层水,水还在往屋内的各个角落漫延。他看向门口,水是从门下缝隙中钻进来的,还在噗噗地往里冒。“不……”张海有点惊讶地低声说,“这不可能,七楼连水管都没有,

因为管道老旧,几年前就把七楼的所有水管都拆了。”那么……除非是……发大水?!歹徒甲和歹徒乙也注意到了脚下的水。歹徒甲说:“这是哪来的……”

歹徒乙说:“好哇!他们还说这一楼没水!”

一个跑去开门,查看外面的情况。另外一个气势汹汹地冲向盘狁守他们,准备给他们这两个说谎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张海慌忙说:“不!我们这一层没有住户,几年前又拆了水管,的确没

有水——”盘狁守发现门的侧面和上方都开始汩汩入水,不禁大叫:“屏气!”他的“气”字没说完,跑向门口的歹徒已经把门打开了。就在歹徒开门的一瞬间,房里的几个人就听见“哗啦”一声,歹徒和受

害者们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就被一股清澈的水统统没了顶。那股水真的很清,清得就好像空气,睁眼望去,水中的一切纤毫毕现。盘狁守屏气漂浮在水中,大概是水的隔音作用,耳中一片静谧。大概是

水流冲得有点快,而那两个歹徒把他绑得又有点紧,所以他连挣扎的机会都

没有,整个人就在水里边不停打转,想停都停不下来。不过也多亏了一直旋转,他才看清了周围的情况。张海还在原地,似乎因为和他绑在一起的桌子实在很重,所以他只是往

旁边漂了一点,并没有离开那个范围。

歹徒甲的枪不知道被冲到哪儿去了,他正非常努力地在水中做狗刨式,一会儿又变成蝶泳式,然后又变成群魔乱舞式,再然后又变成不知什么式——只有一点是很确定的,他不会游泳,什么式也不会。

歹徒乙比他好点,会游泳,不过水已经到了房顶,连个空气缝儿也没给他们留下,于是只见一人倒挂在房顶上,拼命挠墙——大概是想挠出个能呼吸的空间?盘狁守只能这么猜测了。

又过了十几秒,歹徒甲乙开始噗噗地吐泡泡,并且挣扎得更凶了。

而在盘狁守喊出“屏气”的时候,张海也跟着屏气,所以他们两个算是早有准备,又没有多少挣扎,消耗不多,坚持的时间比那两个歹徒能长那么一点。

眼看歹徒就要翻白眼的时候,盘狁守终于看到水中游来了几个身影。为首的是人形状态的大灰狼,身后跟着少年形态的小狐狸、龙女、白圆金宝,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妖怪。灰狼游到盘狁守的身边,轻轻揽住他还在控制不住地旋转的身体,一只手在他的绳子上拂过,绳子立时散开。红衣少年游到张海的身边,在他手脚上的绳子上一抹,绳子也散开了。

灰狼和红衣少年对龙女打了个手势,龙女在水中低声吟唱起来,吟唱在

水中嘤嘤震**,麻酥酥地随着水流轻抚在皮肤上。随着她的吟唱,水位开始慢慢降低,水中的人和妖怪们随水缓缓下降。最终,水如同有生命的蛇一般完全退出房间,不知流到了哪儿去。

房间里虽然看起来好像被水冲过一样混乱,但是所有的东西,包括盘狁

守和张海身上穿的衣服都干透了,一丝儿水星也没留下。盘狁守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摸摸自己的脸,疼得咝咝吸气。灰狼看着盘狁守的脸,表情很阴郁,非常阴郁,极其阴郁,简直要发洪

水了。虽然的确已经发过了。他冲盘狁守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上狰狞地支棱着五只钢爪。盘狁守心头哀叹一声,闭上眼睛。大灰狼没理他,转身,举着那足可把人撕成肉片的手走向那两个不幸的歹徒。两个歹徒丝毫不知大难将至,还趴在地上昏迷不醒。

一感到大灰狼离去,盘狁守立马扑了上去抱住他的后腿……不,现在只是腿……总之以盘狁守和大灰狼的速度相比,盘狁守能逮住他的后腿就不错……咱是说,腿。

“大娘,大娘,我没事,只是脸上挨了几拳,看起来有事,其实没事,

一点都不疼,你看……”大灰狼不管不顾地拖着他往前走。盘狁守赶快示意红衣少年,红衣少年挽起袖子,慢腾腾地走到那两个歹

徒旁边,还没来得及弯腰,就被大灰狼一句“你敢”给吓得一哆嗦,回头又挽起袖子,哼唧道:“此乃他人家务事,小生自然是不管不管啦,不管不管啦,不管不管不管啦……”

眼看两个倒霉的歹徒就要命丧大灰狼爪下,忽听身后“哐当”一声巨响,大灰狼迟疑了一下,便发现另一边炸开了锅。有女人尖叫:“白圆金宝你敢背叛我!我让你生不如死!”完全不给别人辩解的时间。有猫在辩解:“美君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事情和你看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有说这废话的时间,什么误会都解释清楚了。有女人在拉架:“你是谁!不要欺负白圆金宝!”这个完全是没事添乱的。真是……好一出二女抢一夫的标准琼瑶大剧啊!要是男主角不是个三尺

多一点的猫样儿就好了。

大灰狼看着那边陷入白热化的战局,按了按额头,一副很痛苦的样子。他弯身把还抱着他后腿的盘狁守拉了起来,就好像小盘子还很小很小,抱着大灰狼的尾巴又哭又闹不肯放的时候一样。

“行了,我今晚不撕了他们就是。”今晚不撕……明晚就不一定了。

红衣少年又化成了小红狐狸,跳到窗户上,若无其事地梳理自己蓬松美丽的尾巴。

一只猫和两个女人打成一片,张海手足无措地站在倒塌的办公桌旁,看着猫和女人们在上面跳来跳去。看来今天他是最无辜,却也是损失最惨重的一个。

盘狁守松了一口气,却觉得头也痛了起来,指着那边混乱的场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灰狼叹了口气,指了指窗外。

盘狁守刚才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阴森森的窗外亮着一片微亮的小灯。他吓了一跳,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小麻雀们夜间反光的眼睛。

“刚才我们在劝龙女不要自杀……”大灰狼不爽地说,“结果这群小麻雀就冲进去啦,乌泱泱的一大片,叽叽喳喳说了啥我都听不清,好不容易逮住一只代表——正好是那只麻巧,才问出来,原来你这边出了事儿……”他有点疑惑地问,“麻巧说你请她办事,所以她才会在这附近徘徊,正好看到你被打。你到底请她办了什么事?怎么没跟我说过?”

盘狁守心里纠结了一下,说:“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大灰狼的脸色不好看了:“嗯?”往上挑的尾音明明白白地表示着他心里不爽。

盘狁守暗叹,这大灰狼一直以自己的保姆自居,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舍近求远,一定被会被他念到耳朵起茧,所以特别不想让他知道。但是这种情报实在很偏,即使能知道,也一定是麻巧这种兄弟姐妹满天下的小妖怪,而不是他这种特立独行的狼。

窗外的小麻雀们开始有节奏地拍抓窗户,盘狁守走过去,开了一扇窗,麻巧扑棱着它小小的翅膀,肥硕的身体摇摇摆摆地飞进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一斤半小米!”麻巧倨傲地说。

盘狁守说:“行。”多那半斤是它应得的。“我是说那一斤之外,再多一斤半!”麻巧说。盘狁守啼笑皆非,他还会为多那么点小米和它讨价还价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麻巧这才满意了,抖了抖身上的小细毛,用小翅膀指着那边躲都不知往

哪里躲的张海,说:“他的女朋友死了。”“这个我知道了……”麻巧尖叫:“所以我不是正要给你说你不知道的事儿吗!”盘狁守叹了口气:“是是是,您说。”“他女朋友死了。”麻巧又说一遍。盘狁守没敢再说话,认真听着。麻巧很满意,接下去说:“但是也可以说没死。”盘狁守一惊:“怎么说?”麻巧指着那二女一男混战军团,说:“他女朋友就在那里。”盘狁守的目光依次扫过白圆金宝,根本不可能;龙女,似乎也不对,那

么就是……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和白圆金宝差不多高的小小水色妖怪身上。等一下,水色?他仔细看过去,那小妖怪果然是和哭泣妖怪一模一样的水色,水色的

眉,水色的眼,水色的唇,只是深浅不同。“她快死了。”麻巧说。盘狁守心中一沉,大灰狼已抢在他前面,对那混战的一团高声叫道:

“住手!”

其时,龙女正掐着白圆金宝短粗的脖子,意图将之捏成猫形肉饼,白圆金宝挥舞着四只短短的肢体拼死挣扎,水色的小妖怪使劲儿拉着龙女的手,奈何她的力量只是杯水车薪,起不到任何作用。

大灰狼走过去,抓起挂在龙女手上的水色小妖怪,拎到麻巧的眼前:“你说的是这一只?”小小的水色妖怪挣扎:“讨厌!你这个讨厌的老妖怪是谁啊?!你要干

什么?!我可是很厉害的,我告诉你……”盘狁守静默了一会儿,问:“她就是那个哭泣妖怪吗?”大灰狼说:“对。”“她好像不认识我们了……”

“因为她的能力已经消退到马上就会死掉的程度啦。”麻巧说。

麻巧的声音又尖又细,龙女骤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白圆金宝这会儿才捡到机会大声为自己辩解:“所以我想说的就是你误会了!我和这个妖怪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就是发现她是个被束缚的妖怪,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抵抗束缚之力以至于越变越小。我本来不想管的呀,可她身上有你的妖气,所以我就给她帮点忙,就被你看到啦!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跟着她到这儿,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束缚,结果就碰到了你们,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啦!你为啥不听我说嘛……”

这会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就好像它办事有多么利索,它自个儿有多么委屈似的,其实如果刚才不说什么“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之类的废话,事情早就解释清楚了!

然后屋里所有的妖怪和人类,包括龙女和白圆金宝,都转头望向了站在一边的张海。

张海听到了一部分的解释,但是大部分的根本没听着,因为几乎所有的声音都被龙女的尖叫给盖住了。所以当人和妖们盯着他看的时候,他茫然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大灰狼把哭泣妖怪一把塞到盘狁守的怀里,然后恶狠狠地抓住站在盘狁守肩膀上的麻巧小小的身体,怒道:“你耍我们!他的女朋友和那个哭泣妖怪一点都不像!”

张海:“哭泣妖怪?我女朋友?”

麻巧吓得全身的小细毛都奓了起来,在他钢爪一般的手中扑棱棱地挣扎:“讨厌讨厌讨厌!你这个老妖怪!我不要跟你说话!不要跟你说话!放开我!”

盘狁守一把夺过被捏得几近休克的可怜麻巧,不高兴地看了大灰狼一眼。大灰狼垂下肩膀,一转身又化作狼形,比盘狁守还生气地跑到一边去面壁。

盘狁守想去抚慰它一下,但屋里还有这么多妖怪和人在等着麻巧的答案,他只能把装可怜的大娘先放到一边,将麻巧举到了张海面前。

“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由它告诉你,给你介绍一下,它的名字叫麻巧。”

“你好。”麻巧礼貌地打招呼,它遇到新客户一般都比较有礼貌。

不管是发飙的龙女还是说话的麻雀,对于张海来说都已经不是什么新奇

事物了,他接过了麻巧,说:“麻巧,你知道我女朋友的事?”

麻巧“嗯”了一声,说:“十一年前,你和你的女朋友在你的大学相识。她告诉你,她是那个大学的学生,和你不同系。然后你们成了情侣,整整四年。七年前的某一天,你的女朋友告诉你她快死了,在她死后,要你把那个身体火化,但让你相信她,只要你一直怀念着她,每天每天为她流泪,那她总有一天一定会回来。第二天,她就出车祸死了,身体被撞得稀烂。你不相信她说的话,却按照她的遗愿,将她的身体火化,但是你从来没告诉过她,你没有办法为她流泪。所以你开了心理诊所,希望由别的人代替你哭,一直到现在。是这样吧?”

张海非常惊讶,连声说:“对,没错,就是这样的。那你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麻巧张开它的小翅膀,正准备说话,却被身后的大灰狼打断了:“你女朋友啊,她就在这个房间里,在小盘子手里。”

盘狁守举起手里小小的水色妖怪,然后想起张海根本看不到,叹了口气,又放下了。

麻巧大怒:“天罡木狼!你敢抢我的台词!太伤自尊了!我不干啦!”

它拍着翅膀准备飞走,被张海一把抓住一对小细腿给拽了回来。

张海激动地问:“你是说,我的女朋友就在这里!她就是那个被束缚在这里,陪伴了我七年的那个妖怪?是不是?”

他实在太过激动,连麻巧都被吓到了,它衡量一下,还是老实答道:“嗯……对,就是她。他们那帮家伙——”它斜睨了盘狁守和大灰狼等人和妖,不屑地说,“一直告诉你,她是妖怪,但是都忘了跟你说,她是哭泣妖怪,她是需要有人哭,一直一直不停地哭,才能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哭泣妖怪。如果他们早点跟你说,也许你早就猜出来了。”

“什么!那是我们的错吗!我们难道需要向每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解释我们妖怪的种族分类概况吗!”大灰狼嗷嗷怒吼着想扑上去,被盘狁守猛扑上去按住了,戴了手套的左手在它的脑袋上抚摸。盘狁守抚摸第一次的时候它还挣扎,第二次的时候就乖了,连尾巴也啪嗒啪嗒地摇晃起来。

麻巧和大灰狼的分歧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所以它很确定盘狁守能帮它解决一切冲突问题,于是也不理会,继续和张海说:“很可惜,如果你能为她哭的话,她早就回来了。”

张海愣了一下:“为什么?”

麻巧说:“哭泣妖怪不能接触快乐的东西,所有快乐的东西都会让他们消失。十五年前,那个哭泣妖怪对你一见钟情,为了接近你,她想办法得到了一个身体。方法不能告诉你们,这是妖怪的科技秘密。她得到了那个身体后,终于成功地成了你的女朋友。但是她的能力不足,不能支撑那个身体太久,四年就是极限。所以其实她那天本来就要死,就算不遇到车祸也一样。”

张海听着它说的话,已经忘了自己应该怎么反应,只能那么呆呆地听着。

“她失去身体以后,几乎马上就衰竭到普通人看不到的程度,并且因为力量的流失,逐渐失去了记忆。不过她在你身上种下了只有她能感觉到的‘标记’,所以她会一直跟随在你的身边,并被束缚在这个地方。事实上,如果像你这样为她收集眼泪,她至少还需要一百年的时间才能成形。但是你是她选择的伴侣,如果你能为她流出眼泪,她只需要五年就能回到你的身边。即使这样会让一切事情再度轮回,她也不在乎,她只要回到你的身边就好。可是她不知道你有病,你的泪腺有问题,不能为她哭,所以你如果要找回你的女朋友,等着吧,再过个九十几年就能行啦。”

麻巧说完这么冗长的一番话,长长地吁一口气,小细毛都搭在身上,精神好像也萎靡了不少。它扑棱着翅膀,飞回了盘狁守的肩膀上。

“等会儿送我回家。”它悄悄说。

盘狁守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