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最初的你,最后的我

一)

一家欧式装修的五星级酒店里,中午十二点门口就有各家媒体的记者在等待了,虽然发布会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三点,但是大部分媒体人都提早跑来占好一点的位置。

要说最近一个月最轰动的新闻就是白静嘉少女时期犯罪后找人替罪的事了,虽然她的工作室已经发表了声明否认了事实,但是全国的吃瓜路人都纷纷表示不相信。

为此,白静嘉的公司决定在今天召开记者发布会,详细叙述当年的事发始末,听说今天的发布会还请来了当年为白静嘉替罪的男生。

消息一经发布就引起了大家的关注,网民们也非常八卦地等着看现场直播,大家都想听听白静嘉还能怎么辩解,更想看看当年那个傻小子到底长什么样。

会议厅后面的休息室里,白静嘉穿着白色的衬衫,素颜,头发随意披散着,看上去有一些毛躁,她整个人看上去虽然苍白却依然不失丽色。一个化妆师站在她边上,给她化着淡妆,尽力让她看上去又憔悴又好看。

白静嘉安静地坐在那,就像一个乖巧的娃娃。她的目光一直看着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草稿的周寒生,她想到了昨天晚上秦好让他说的话,心里特别难受,七年前她打伤了人,将罪名全部推到他身上,他一句怨言也没有地背了下来,七年后她再一次做出这样的事,他还是这样默默承受着……

白静嘉深吸一口气,挥挥手让化妆师先出去,她站起身来,轻轻地将周寒生手里的稿件抽走。周寒生抬起头,奇怪地看着她。

“周寒生。”白静嘉低头,深深地看着他,化妆师刚才也帮他打扮了一下,黑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特别有形,平日里看着有些长的刘海也被全部梳到后面,打上发油,一丝不乱。这一刻的周寒生看上去比平时沉稳了很多,只是那双眼睛依然像小时候那样闪亮又好看,清清亮亮的就像一汪清泉。

周寒生见她半天也没说话,开口问道:“怎么了?紧张吗?”

“不。”白静嘉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只是不想再让你帮我承担了。这一次,我想自己来。”

周寒生半垂下眼睛,微微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承担呢?没有意义啊,白静嘉。”

周寒生站了起来,弯着腰,用力地握着白静嘉的胳膊,双眼与她平视:“我们两个当年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让你一个人站在如此明亮的地方,你现在要放弃吗?”

“你看你站在那里有多好看啊。”周寒生说这些话的时候,发自肺腑的感情将白静嘉震动了,她用力地咬着嘴唇,心底涌起难以压制的悲伤:“对啊,我不想放弃,可是我也不想每次都让你放弃啊!凭什么?我算是什么!我有什么资格让你出去对着全世界的人说谎!我有什么资格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你身上!”

白静嘉说这些话的时候忍不住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看着周寒生,真的觉得心都要难过得碎掉了。

可是周寒生却笑了一下,吸了吸鼻子里的酸意,缓慢而又温柔地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没事的,小七,没事的,别哭了。你知道吗?比起为你承担这些错误,我更怕的是你重新跌入谷底,我好不容易把你送上去,难道要看你回到原点吗?小七,别回来,这里太黑,太可怕了。就在聚光灯下生活,就站在那,我喜欢看。”

白静嘉用力地抱着他:“可是你还在那里啊,你还在黑暗的地方。”

“没关系的啊,小七,只要你站在有光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一定能找到你的。”周寒生轻抚着她的秀发,轻声地安慰着她。

白静嘉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用力地抓着他后背的衣服,她知道寒生已经下了决心,也知道他心甘情愿为她做这一切,可内心里却依然惶惶不安。

秦好推开休息室的大门,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他们,忍不住撇过头去,出声问:“准备好了吗?”

周寒生放开白静嘉,点了点头:“好了。”

“走吧。”秦好挥了挥手,十个保镖依次走进来,护送着白静嘉和周寒生一路往前走。

周寒生走在白静嘉前面,他的身体挡住了前面的一切,挡住了前面那刺眼的灯光,挡住了嘈杂的声音,他就像一个勇士,孤勇而强大。

走到会议厅正中央的舞台上,白静嘉和周寒生一起坐了下来,坐在正中间,就像两个等待众人审判的犯人。白静嘉忍不住偷偷转头看了一眼周寒生,她忽然想到,他少年时一个人经历过比这更可怕的审判,那时候他才十八岁,那时候他只有一个人……

那时候,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就决定包庇她,现在也依然如此……

白静嘉忽然觉得自己卑鄙透了,她总是给自己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其实她心里明白,她的内心就是害怕承担责任,就是自私软弱……

耳边,周寒生已经用他低沉的声音开始背着秦好给他写的事情经过,他缓慢又清楚地说着施诺是他打伤的,和白静嘉没有关系,并出示了当年的法院判决书,判定的刑期是三年零五个月。

周寒生表情严肃,声音清楚,长得又一脸英俊正气,看上去非常有说服力。

早就已经有女网民在直播平台上叫唤着:天哪,这个男人好有型哦。

网友:楼上+10086,声音也好好听。

网友:而且他好深情哦,愿意给白静嘉顶罪哎。

网友:他都说了是他自己打的,和白静嘉没关系。

网友:啊,看不出他这么坏啊。

网友:就是啊,他干吗打那个施什么啊?

网友的这个问题,现场的记者发问的时候也同时提了出来,周寒生转头看了一眼白静嘉,白静嘉也紧张地看着他,手心里都是冰冷的汗。

周寒生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眼前无数的镜头道:“其实这件事刚爆料出来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替静嘉解释,是因为我觉得我说了会给白静嘉带来二次伤害。可是这些天,我看她被粉丝们误会得这么深,每天都以泪洗面,我觉得再隐瞒下去只会给她造成更大的伤害,所以在经过静嘉的同意后,还是决定将这件事的始末说出来。”

周寒生望着台下的记者,声音低沉而缓慢,眼神似乎飘远,陷入从前的回忆:“我和静嘉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就没了,我们是孤儿,我们没人照顾,只能照顾彼此。”

“上了高中之后,静嘉班上有个女生,总带着班上的同学欺负她、排挤她。静嘉每天放学回来,不是书破了,就是衣服脏了,可是她从来不跟我说,一直到后来,静嘉接到了一个广告,对,就是她的出道广告,她拍了之后得到了一笔演出费,虽然钱不多,但是对当时的我们来说,简直高兴坏了。”

周寒生轻声诉说着少年时候的事:“但是那个经常欺负静嘉的女生,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以为静嘉得到了很多钱,我不知道那个女生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她年纪那么小的时候就能这么坏,她叫了校外的一群不良少男少女,将静嘉堵在小巷子里殴打,辱骂,甚至拍了这些照片……”

周寒生说到这里的时候,会议厅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几张照片,虽然很模糊却能看出来,有一群少男少女按着一个女孩,撕扯她的衣服,少男少女的表情上还充满了施虐的笑容,照片闪得很快,一会就闪过了七八张,照片上女孩的衣服一件件越来越少,逐渐露出了雪白的胴体。

“天哪。”台下的记者哗然了,网上看直播的网民们也震惊了,虽然照片被处理得模糊不清,但是从这些人的动作中,也能清楚明白地看见他们在干什么!

白静嘉的头死死地低着,整张脸都被头发遮住,一串串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过,滴落在胸前。周寒生的手在桌子下面伸过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努力给她力量。

记者们不停地在拍着照片,想要将屏幕上的照片拍下来,却因为像素的原因拍得很模糊。周寒生等媒体记者们安静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那个女孩拍了这些照片之后,就开始不停地勒索静嘉,她以为静嘉拍了广告有很多很多钱,其实广告给的费用只够我们吃了一顿自助餐。”

“有一天晚上,她约了静嘉在学校的后山见面,说把照片还给她,静嘉不敢去,告诉了我,我去了。”周寒生望着镜头,眼瞳幽黑,“我到后山让她还照片,她不给,还威胁我说今天不给钱就把照片发到网上,我一时愤恨,就拿石头打了她……”

周寒生低下头,最后轻声道:“那个女生就是施诺,她是我打的,和白静嘉无关。”

电子屏幕上为了配合周寒生所说的话,那些欺负白静嘉的照片照到施诺的一角被放大,然后用红色的圈圈起来,有几张上面,施诺的笑容很是刺眼。

事情说到这里,原来同情施诺的网友们也炸了,纷纷说这么欺负人,是我的话我也打死她!

网友:要是有人这么欺负我妹妹,我何止把她打成植物人!我非用刀捅死她不可!

网友:太坏了,被打成植物人活该!法官为什么判周寒生三年多,根本不应该让他坐牢!

网友:就是,就不应该让他坐牢。

网友:楼上的,讲道理,法官判得已经很轻了。

虽然大部分人已经相信了周寒生的说辞,现场却还有记者没忘记白静嘉和施诺视频上那些对话,有一个女记者站出来问:“白静嘉,虽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是施诺本人一直指控你是凶手,而且她去找你对质的时候,你自己也说了对不起和愿意赔偿她的话,这些你怎么解释呢。”

白静嘉听到有问题问她,她微微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早已梨花带雨,让人心疼不已,她抿了抿嘴唇,接过秦好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之后,捏着纸巾说:“我跟她说对不起,是因为虽然她不是我打的,但是也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啊。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很内疚,我总是在想,当年我要是自己去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连累寒生坐牢,施诺也不会变成植物人了,都是我的错,我真的很抱歉……”

白静嘉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

看直播的白静嘉的粉丝们瞬间心疼坏了,纷纷刷屏——白静嘉你没有错!你一直是一个像天使一样善良的女孩!

粉丝:对啊,你哪里错了,是施诺自己犯贱!她活该!

粉丝:夏彤不哭,你一哭我心都碎了。

秦好在台下看了一眼直播平台上的刷屏留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场记者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甚至超过了预期。还好他前几天听完白静嘉的那些往事之后,立刻驱车赶往她老家,找那些当事人买这些照片,也算是运气好,还真给他找着了,不然这次还真是口说无凭呢。

记者会还在进行着,不过此时大局已定,秦好这边终于松了一口气。而施诺那边,看着自己微博下面从上一分钟还在不停安慰她的网友,瞬间从直播平台蜂拥过来骂她,那些她在白静嘉微博下看到的咒骂评论很快就报复到了自己身上。

她气得发了一个微博:白静嘉!你不要脸!你撒谎!明明是你去了后山!是你用石头打在了我的后脑上!是你害我变成了植物人!你到现在还甩锅给周寒生!你这个骗子!无耻!周寒生!你就是个蠢货!

可这条微博下,同情她的人一个也没有,都觉得她疯了,还有人说就算真的是白静嘉用石头打你的,你也活该!

“怎么会这样!”施诺愤怒地将手边的东西全部砸在地上,冲着房间里另外一个女人吼,“为什么没人相信我!为什么!我说的才是事实!”

“白静嘉现在已经拿到同情票了,你说什么都没人信了。”那女人也是一副恨恨的表情道,“谁让你哥那么蠢,为了一点钱,居然把那些照片卖给秦好。”

“你还有脸说我!当年要不是你唆使我,我也不会去找白静嘉的麻烦!我去年好不容易醒了,要不是你来找我说帮我报仇,我也不会跑来找八卦记者爆料!”施诺指着那女人的鼻子骂道,“你说帮我报仇,你说得好听!你就是嫉妒白静嘉!你从小到大都不如她,你嫉妒她嫉妒得要死!”

“呵,真好笑,我嫉妒她?”黑暗里的女人猛地站起来,走到施诺面前,表情满是不屑,“就她那种不知道父亲是谁的野种,也配让我嫉妒?”

“得了吧,徐宁訫,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我告诉你我要是过不下去,你也别想摘掉这屎盆子!”

“你说这话有意思吗?你搞清楚我们的目标是谁!我们恨的是谁!是白静嘉!我们现在在这里吵翻天,她在那边虚伪地接受亿万网民的同情!我们在世人眼里就是最恶毒的巫婆!她是白雪公主!我们被人唾弃,她被人呵护!凭什么!她算个什么东西!她明明比我们更无耻!更虚伪!更恶毒!”

“没错,她是凶手!她是害我躺了七年、痛苦了七年的凶手!可是她现在还在装可怜、博同情!这个贱人!我要杀了她!杀了她!”施诺被激起了熊熊怒火,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发布会现场,将白静嘉活活掐死!

“没错,这次我们一定不能让她翻身。”徐宁訫按着施诺的肩膀道,“如果这次弄不倒她的话,你只能每天在电视里看着她风光,而自己却只能忍受七年空白带给你的痛苦,你想想你现在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身体也因为用了太多药而毁了,你想想你活得多惨,她呢?她活得多滋润!你能服气吗!能吗?”

“不能!看她过得好我就受不了!”施诺有些疯狂地说,“知道我为什么能醒过来吗?就是有一天我听到我哥哥和医生说,他要放弃对我的治疗。我恨!我恨我自己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我恨他们放弃我!可我更恨白静嘉!恨她把我害成这个样子!”

“我懂你的感受!”徐宁訫用力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太懂了,这股恨不发泄出来,它就像有无数条蛆虫啃噬着你全身一样,让你日夜不得安宁!让你活得不快乐!睡得不安心!”

“对!就是这种感觉!”施诺大喊着。

“我们还有一个机会!”徐宁訫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道,“还有一个击溃她的机会!你愿意试试吗?”

“当然!只要能让她身败名裂!让我干什么都行!”施诺已经完全被徐宁訫带着节奏走了,也许是因为她昏睡了七年,所以她在思想上到现在还是那个只知道用暴力解决一切的小女孩,既单纯又狠毒。

“很简单,她可怜,你就要比她更可怜。”

“更可怜?”施诺的声音高了八度,震惊地看着徐宁訫。

“你放心。”徐宁訫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道,“装可怜是我的强项,白静嘉现在做的简直是在班门弄斧。”

徐宁訫看着施诺不说话,似乎正在犹豫,她低下头拿过随身的包包,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放在她手心里:“这是上次说好给你的一百万,这件事过后不管成不成功,我再多加你两百万。你要知道,你和这社会脱节了那么多年,没人能帮你,只有钱可以。”

施诺看看手里的卡,又想了想自己破碎的人生,冷笑了一声:“好,我答应你,这些年对我来说简直生不如死,如果不能把白静嘉打入地狱的话,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二)

记者会效果非常好,完全按照秦好预想的发展结束了,在场的记者和网上的粉丝都对白静嘉产生了莫大的同情和怜爱,白静嘉瞬间从施暴者变成了受害者,她身世凄楚却像野草般坚强长大,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成为当红艺人;她心地善良,因为兄长的失手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内疚,承担了施诺这么多年的医药费,她美丽的外表和坚韧的性格再次征服了粉丝们的心,甚至凭借这次危机圈了更多的粉丝。

一切都很完美,就在秦好要上台宣布记者会结束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叫一声:“快看,施诺也在网上直播!天哪,她在自残!”

记者会上开始有些混乱,好多记者都打开手机观看施诺的直播,甚至有个记者直接将手机连接到会议厅的投影仪上,大银幕上立刻出现了施诺的直播。

白静嘉回过头来看着屏幕,只见施诺穿着吊带背心和三角短裤坐在一个浴缸里,枯瘦如柴的身体出现在屏幕中,浴缸里还放着温水,似乎还冒着热气。施诺的手中拿着一把手掌大小的水果刀,她正将刀刃对准自己的手腕,用力地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从她纤细的手臂滑落,烫得人眼睛一热。

这场面,不但把网友们吓着了,连白静嘉都惊呆了,手心冷汗直冒,心里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网友们在留言平台纷纷叫她别冲动,有什么话好好说!还有的网友已经报警了,也有一些技术宅在分析施诺现在的所在地,好让附近的人去阻止她。

然而这一切混乱都不能阻止施诺来找白静嘉报复,她望着屏幕残忍地哭笑着喊:“白静嘉,你看着我没有!我看见你的直播了!呵呵,你不敢承认当年是你打伤的我,我比你诚实!比你敢作敢当,我承认,当年是我找人打你、拍你裸照的,那又怎么样,谁让你在学校那么**,不是勾搭这个男生就是勾搭那个男生,好像全世界的男生都喜欢你一样!”

“告诉你,不是我要联合全班女生排挤你,是班上的女生本来就看不惯你!不是我要扒你衣服,是你抢了别的女生的男朋友,人家花钱找我来扒你衣服的。”

白静嘉简直不敢相信施诺在说什么,她什么时候勾引男生了,又是什么时候抢别人男朋友了?施诺是不服气特地跑来泼脏水的吗?

屏幕里的施诺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承认,不管怎么样,当年是我错了,我也很后悔,我那时候太小了,什么也不懂,我以为我在学校装大姐大很威风,我以为学习没有用,我以为说脏话、抽烟和男孩子接吻很酷,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我只是那个最可笑的人。”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当个坏女孩,我会好好学习,我会努力考上一个好大学,然后可以出来工作,说不定还能遇上喜欢的男生愿意和我结婚,愿意和我组成家庭,愿意跟我一起孝顺我妈。”

施诺的语气很真诚,听到的人都感觉到了她是真心在后悔,也是,谁年少的时候还没做过一些错事呢?可是他们都有机会改,而施诺却只能一睡不起。

“可是我没有这个机会,我被你一石头打得昏死过去,那么多年都没有醒,我母亲死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醒来,可是我呢!我办不到!她去世的那天我多想爬起来送送她,可是我办不到!”

白静嘉悄悄地攥紧了手,深深地低下了头,这一刻她明白了自己的无意之失给施诺带来了多大的伤害,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因为时光无法倒流,她无法赔偿对方。她不但无法赔偿,甚至连一份歉意不能给,甚至还在千方百计地逃避罪责……

白静嘉紧锁着眉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坏……

视频里的施诺像是已经被自己逼疯了,头发散乱,身材枯瘦,她一边动作夸张地不停挥舞着手,一边哭喊道:“我好恨哪!我恨我自己!恨我哥哥!可是我更恨你!白静嘉!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是!我是欺负了你,可是我已经遭报应了!你呢!你遭报应了吗?你遭了吗!凭什么我过得这么苦你却能活得这么好!这么风光!这么多人爱你!凭什么!”

“是,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我可以用我的生命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诅咒你日夜不得安宁!诅咒你痛失所爱!诅咒你的一切一切!”

施诺一句话接一句话地诅咒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她深刻的恨意,她手上鲜红的血液,这一幕幕、一声声,都让白静嘉整个人犹如掉入了冰窖,整个人像是都被冰冻在了十字架上一般,刺骨的寒意让她不停地发抖,她颤巍巍地站起来,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太可怕了!施诺的样子太可怕了,好像一个索命的厉鬼一般就要从屏幕里扑出来!将她撕成碎片,拆开入腹!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想立刻从人群中逃开,想找个黑暗又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她无法去面对这样的仇恨。可是她刚跑开了几步,那些记者就围了上来,镜头全部对准着她,将她这一刻的表情第一时间直播出去,她害怕得抱紧自己,双眼无助地在闪光灯和镜头下四处望着,似乎在寻找救赎,寻找一个可以将她带离这可怕环境的人。

注意力全部在她身上的周寒生早已察觉了她的不安和害怕,连忙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将她整个头按在胸前,护着她费力地替她挡开人群,可是数百名记者的拥挤让他无法打开一条通道,只能紧紧地将她抱住。

施诺发泄了一通之后稍稍安静了一下,她看着手机上的白静嘉现场直播,忽然有些悲哀地笑了笑:“白静嘉,你都什么样了还有男人这样护着你,喜欢你。可是为什么没人喜欢我呢?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喜欢我呢?我的亲人想让我死,网上的人也都叫我去死,大家都不喜欢我,都恨不得让我去死。”施诺轻声说着,一边哭泣。

在这一刻,她依然只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十八岁女孩啊,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有的只是对白静嘉浓烈的恨意!她就是靠着这股恨醒来的,她已经失去了理智,这一刻只想让所有伤害她的人后悔,让他们内疚,让他们背负鲜血和生命的诅咒内疚地活着。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手腕,神色疯狂地望着手机说:“好啊,我去死,我成全你们!但是你们要帮我记住!我是被白静嘉逼死的。白静嘉!是你逼死我的!你看着我,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死!”

施诺喊得声嘶力竭,她每叫一声,白静嘉就瑟缩地抖一下,她用力地摇头,视线无法从大屏幕上移开,她眼睁睁地看着施诺在手腕处用力割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止不住地流下来,染红了浴缸里的水。鲜红的颜色冲击了她的视觉,这一刻她忽然想到18岁的那年夏天,下着雨,雷声轰隆隆的,她也是这般看着这个女孩血流一地孤单地躺在那,她害怕得一直跑一直跑!

她再也受不了地尖叫了一声,像是一只快要死去的鸟儿,发出尖锐的声音,将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可这尖叫声似乎刺激了施诺,她看着白静嘉痛苦像是得逞了一般,狂笑着对着屏幕喊着:“白静嘉,你记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每天趴在你的肩膀上,让你全身疼痛!我会每晚到你的梦中索命!我要变成厉鬼,让你日日不得安宁!”

施诺坐在浴缸里狂笑着,哭泣着,干瘦的身体一下一下地抽搐着,眼睛瞪得很大,像是活着的厉鬼一般,恐怖得让人汗毛都竖起来。

白静嘉崩溃地大叫着,她挣脱了周寒生的怀抱,跌跌撞撞地挤开人群,想要去拿话筒,想要和施诺说,够了,真的够了!她错了,她承认她错了!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白静嘉哭喊着往前冲,现场的情况混乱得让她不管往哪一个方向走都像撞上了墙壁一般被堵住。她的眼泪不停地流着,完全看不清前方,脑子里全部都是施诺浑身泡在血水里的画面,她崩溃地大哭大叫着:“让开,让我过去,让开啊。”

可记者们依然围着她拍,有的镜头几乎都打在了她的脸上,闪光灯照得她眼前恍如白昼,就像到了一个喧闹的天堂,四周都是嘈杂的声音,她什么都听不清,却什么声音都往耳朵里钻。

这时,秦好已经顾不上什么,带着保镖粗暴地拉开记者们,把白静嘉和周寒生从人群中挖了出来,围成一个圈,护送着从现场离开。周寒生几乎半抱着把全身发软、哭个不停的白静嘉带离现场。

电梯门叮的一声关上,将吵闹的记者们隔绝在外面,瞬间安静下来,耳边只有电梯上升的声音。白静嘉紧紧抓住周寒生的腰,发抖着问:“她不会死的吧?不会死的对不对?她不会死的吧?”

周寒生用力地抱了抱她,低声在白静嘉耳边安慰道:“不会的,她只是在吓唬你而已,不会有事的。”

周寒生只能这样安慰着白静嘉,可是他心里却不乐观,刚才视频里施诺的精神状态,简直就像一个没有理智的疯子,也许她在有意识昏迷的这些年,早已心理扭曲,癫狂入魔了。

秦好回到酒店套间的时候已经是三四个小时之后了,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直接从冰箱里拿了一听可乐,修长的手指抠了两下才抠开易拉罐的环,他用力地灌了一口之后才粗粗地喘了一口气,眼神有些愤恨。

白静嘉蜷缩在沙发上,见秦好回来,便站起来问:“怎么样了?直播还在继续吗?”

“停了,有人报了网警查到了IP地址,已经冲进屋里救人了。”秦好皱着眉说。

“那,那应该没事吧?应该没事的对吧?”白静嘉焦急地问。

“不知道,很多记者已经跑去医院追第一手新闻了,有消息我马上就能知道的。等着吧。”秦好走过来坐下,用力地拉了拉脖子上的领带,他揉了揉头发,感到一丝挫败和后怕,却又很不服气地说,“施诺这就是典型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无理取闹啊,她以为她玩自杀就了不起?她算个什么东西,我就不信她真死了网友能记得她三天!”

“别说了,别说话。”白静嘉捂着耳朵,紧紧皱眉,她现在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不想思考,她的脑子里似乎被施诺下了魔咒,那一声声凄厉的诅咒还一直不停地萦绕在她的耳边。

秦好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三人或坐或站,分布在房间的角落里。时间一点点过去,事件在网上不停地发酵,网友们看过直播的很多都非常同情施诺,都觉得她只是一个一时走错路的女孩,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一点错事,她也道歉了,也知道错了。可是因为白静嘉的恶意引导,粉丝们居然一点也不给她重新再来的机会。她昏睡了那么多年,心智根本不全,为什么还要开记者发布会刺激她。

白静嘉就是施诺所说的“恶毒白莲花”。

当然,也有一部分粉丝认为施诺这样做是因为她自己心理不健康,小时候嫉妒白静嘉长得漂亮、男人缘好就欺负人,被周寒生打成植物人了,好不容易醒了,不好好过日子非要来闹这一场鸡飞狗跳,把自己命搭进去还要别人背着这债,根本就是个极度自私变态的人,谁认识她谁倒霉。

这两派网友互相争吵着,各自都觉得自己有理,有的说白静嘉自私冷漠,逼别人自杀;有的说自杀是施诺自己的选择,这个锅不该白静嘉背,自己的生命自己不珍惜,还指望别人替她珍惜啊。

还有人说别吵了,都是你们这群人一直哔哔才搞得人想自杀,白静嘉是主谋,你们这些键盘侠就是助攻。

当然这些争论再也传不到白静嘉的耳朵里,她这一刻只能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用力地咬着指甲,心里不停地祈祷,希望施诺不要死去,如果施诺活下来,她会好好去道歉,想办法补偿对方,平息对方心中的恨。

只要她活下来,活下来。

白静嘉的身体依然在不停地发抖,周寒生走过来,轻轻地将她抱住,一句话也没说,无声地给她安慰和力量,可是这一刻白静嘉能吸收的力量却很少,她还是不能自已地发抖,连牙齿都在打战。就在这时,秦好的手机终于响了,白静嘉连忙抬头望去,眼神里充满着渴望与害怕,她紧紧地盯着秦好,只见他接起电话,眉头紧锁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他本来冷漠的眼神忽然闪动一下,眉头一皱,整个身子都僵硬了,眼神小心翼翼地望着白静嘉,过了好久才放下电话。

白静嘉不敢问,连呼吸都停住了,只是像一个脆弱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秦好没说话,眉头紧锁,缓缓地撇过头去。

白静嘉张张嘴,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怎……怎么样了?”

秦好低下头,无奈地道:“失血过多,死了……”

白静嘉长大嘴巴,用力地往胸腔里吸气,却怎么也吸不进来,她似乎感到有人骑在她的背上,双手紧紧地掐着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无法出声,全身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不停地冒着冷汗。

她用力地摇头,使劲地捂着脸,从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这样的白静嘉吓坏了秦好和周寒生,他们连忙围过去,叫着她的名字。白静嘉像是听不见一样,满眼都是血红的颜色,耳边是施诺凄厉的声音——我要变成厉鬼日日夜夜地缠着你!让你此生不得安宁!

白静嘉全身颤抖着尖叫一声,终于晕死了过去……

三)

白静嘉和施诺的恩怨情仇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施诺的自杀视频因为太过血腥而被网络屏蔽,但是在很多小的网站平台还是能够下载,很多看过的人都说看完真的能感觉到施诺那如排山倒海的恨意,如果白静嘉说自己不是把施诺打成植物人的凶手,那他们是怎么都不信的。

但是也有人说白静嘉可能并不是故意要将施诺打得这么严重,校园霸凌也是很可怕的,白静嘉只是选择了不堪忍受地反击,她也没想过会变成这样,施诺会自杀,大部分的原因还是自己心理畸形造成的。

也有人说不管怎么样,她们一个死了,一个傻了,结局也真是应了那句成语——鱼死网破。

还有人放出了很多周寒生的照片,说这件事里最喜欢的人就是周寒生了,那么帅,那么痴情地守护白静嘉,小时候什么都不懂帮她坐牢也就算了,长大了依然愿意背负骂名在亿万网民的面前为她撒谎,给她背锅。

这件事在网上沸沸扬扬地讨论了一个多月才终于平息了下来,又过了几天,娱乐圈劲爆的八卦一个接一个地出来,似乎善忘的人们早就已经忘记了当天的事,忘记了那个满心仇恨的施诺,忘记了那个艳冠群芳的白静嘉,忘记了那个深情不悔的周寒生,他们就像沧海一粟,遗失在红尘之中。

只有一个人,她每天晚上都会想起这三个人,然后在深夜里忽然坐起来,瑟瑟发抖地瞪着灯火通明的房间自我安慰——施诺的鬼魂肯定在白静嘉那边,不会来找她复仇的,当时她看效果差不多了,找人报警救施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谁知道施诺割得这么深,她只是叫施诺装装样子,结果施诺情绪失控,失了分寸和力道,失血太多,救不回来了。

这不能怪她对吧,她只是想让白静嘉倒霉而已,没想搞出一条人命!不能怪她,不能。

徐宁訫又喝了一大口红酒,才紧紧团住自己的身体,抱紧被子,醉醺醺地睡过去。她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但是也只能这样熬下去。

白静嘉,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现在怎么样了……

清晨,城市郊区的一家私人医院里,医生刚查完房,他抱着病历从一间病房里出来,身后一名青年跟了出来,他拦住医生的脚步,轻皱眉头小声问:“蔡医生,她真的可以出院了吗?”

蔡医生看了一眼病历,点了点头道:“病人最近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已经不会做出激烈的行为了,她现在的状态是在家还是在医院都是一样的,按时吃药就行了。”

“好的,谢谢医生。”青年点头道谢之后,转身回到病房,轻轻关上房门。单人病房里黑漆漆的,窗帘被死死拉住,连一丝晨光也没有透进来,病房里的病**蜷缩着一个女子,她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无声无息,如果不注意看,似乎会以为那是一团没有叠好的被子。

青年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被子,小声道:“白静嘉,我来接你出院了。”

被子里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似乎睡熟了,可是秦好知道,白静嘉蒙在被子下面的眼睛一定失神地睁开着,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这些日子,她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尖叫着醒来,然后疯狂地拍着自己的肩膀说施诺就趴在她背后。她不敢睡觉,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有时候实在累得不行了,终于昏睡过去,又会被噩梦吓醒,那段日子每天就这样循环着,短短一个月,她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可就是这样,还有记者天天跑来偷拍她,甚至为了偷拍到她的最新状况,放无人飞机飞到她住处外拍照,一旦拍到她的状况便大肆渲染,说白静嘉做贼心虚,恶鬼缠身,咎由自取,恶有恶报。

就这样,在她精神极度不稳定的情况下,依然被持续骚扰,白静嘉本来就很内疚,再加上大众的指责、媒体的推波助澜,她的精神终于崩溃了,她连白天都开始出现幻觉,觉得施诺就跟在她身上,她害怕、尖叫、哭泣、求饶,一直到整个人安静得就像死去了一般……

医生说,这是白静嘉的精神触动了自我保护功能,她将自己锁住,和世界隔绝开了,这样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了。

秦好低着头,到医院的窗口将出院手续办好,拿着出院单进了电梯,按了病房所在的楼层,看着电梯一层层地向上,他心里一片烦躁,手里的出院单被他握成一团。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抱着一个女的走进了安全楼梯。

秦好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却不能确定什么,他忽然心里一沉,连忙跑回白静嘉的病房一看,病房里已经人去楼空。

他连忙追出去,推开安全出口的门,顺着楼梯往下一直追,一直到了楼下,才又远远地看见那人抱着女人的背影。

他慌乱地跑过去,一把抓住那人,大声喝道,“周寒生,你干什么!把她放下!”

那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抬起头来,赫然就是失踪了一个多月的周寒生,那天白静嘉晕倒后送医院,他在医院里差点被夏老爷的人马找到了,还好那天很多记者和粉丝都堵在医院里,他才从人群中逃脱了。

这一个月他甩掉了追踪的人,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跑路到国外了,才敢回来接白静嘉。

周寒生沉默地抬头,这一个月的颠沛流离让他原本俊秀的面容染上了一丝沧桑,却显得更加有男人味了。

周寒生冷声道:“我要带她走。”

“你带她走?凭什么?”秦好习惯地嘲讽道,“就凭你现在这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身份?”

周寒生眼也没眨,直直地盯着秦好,声音里带着冷漠:“秦好,那年你故意在我面前打电话赶我走,你以为我听不出来?”

“我离开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周寒生垂下眼轻声道,“我只是不想在她面前成为一个弱者,我希望在她心里,我永远是一个可以给她依靠的人。”

周寒生摇了摇头:“并不是我觉得我可以,而是我觉得你不行。”

周寒生很认真地望着他问:“秦好,如果静嘉一辈子都这样了,你愿意照顾她吗?”

秦好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他是喜欢白静嘉,可是他喜欢的白静嘉是眼角留情,笑容迷人的,是会动会说,对所有男人都不屑一顾的。现在的白静嘉柔弱得让他心疼,他想照顾她,想给她找最好的医生治疗,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的时限是一辈子……

秦好抓住周寒生的手微微有些松动……

周寒生似乎感觉到了,他微微一挣,将秦好的手挣开,抱着白静嘉继续往前走,空中似乎留下了他低沉的声音:“我会照顾她的,你就别挂心了。”

秦好低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份还未完全明白就已经失去的感情,真的输了,真的不如他……

周寒生开着一辆不起眼的小货车,开了十几个小时才到了目的地。

那是他们的老家,一个到处种着梧桐树的城市,这里人口不多,经济发展也相对落后,周寒生家的老房子附近也早就拆了一圈,那边也没什么人住。

所以他才敢带着白静嘉回到这里,这个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谁也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又回到了原点。

也挺好,当年他们不是一起离开的,现在却一起回来了。

周寒生牵着一言不发的白静嘉,将钥匙插进有些生锈的门锁道:“很久没回来了,你看看这里有没有变?”

周寒生转动反锁的房门,然后轻轻推开,房间里恍惚传出了清脆的风铃声,这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风声和七彩的光芒。

白静嘉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依然直愣愣地直视前方,房门完全打开来,开启时带起了一丝风,一阵细碎的铃声从房间里传出来,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将自闭中的白静嘉惊醒,她微微抬眼,望向房里,只见房间里悬着绳子的上挂满了一串串彩色的贝壳风铃。

“这些风铃是我出狱后回老房子里发现的。”周寒生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全都在一个纸箱里,满满一箱子贝壳和线。是我们当初没做完的手工活。”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些贝壳并没有什么用,我应该扔掉才对。”周寒生一边说一边拉着白静嘉走进去,手指轻轻地敲打了一个贝壳风铃,铃声清脆悦耳。

“可是我舍不得。”周寒生苦笑了一下,“因为我看到那些贝壳就会想到你,想到你穿贝壳的样子,想到你拎着风铃笑的样子,想到你在满是风铃的屋子里东敲一个西敲一个,满屋的风铃声。”

白静嘉还是一丝反应都没有,周寒生也不气馁,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没事的,小七,不要怕,就算你回到黑暗里,还有我陪你啊。”

“我一直都在这里呢。”周寒生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白静嘉的耳朵里,她呆滞的目光忽然闪动了一下,可仅仅一瞬间,又消失了。

之后的日子,周寒生一直细心地照顾着白静嘉,每天的饭是他亲手做好,端到白静嘉面前,一口一口地喂她。白静嘉不喜欢光亮,他就将家里全部的窗帘都换成了遮光布的,她害怕有角落,有柜子,一切能躲藏的地方,他就把所有家具全部扔出去,把白静嘉住的地方收拾得空空****,一目了然。

有时候房间太安静了,周寒生也会自言自语地和白静嘉说一些话,他的语气里总是带着轻松和调皮,好像这样就能打破这沉闷压抑的气氛一样。

可不管他说什么,白静嘉依然呆呆地看着窗外,看着窗外的景色从夏天变成了秋天,金黄色的落叶落完了,又覆盖上皑皑白雪,然后是春暖花开,时间似乎静止了,又像流水一样,飞快地流逝着,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很快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周寒生一如既往地这样照顾着白静嘉。

每天给她喂饭,夜里带她出去散步,给她买了两只小狗,一只小猫,晚上睡觉前帮她吹干头发,亲吻着她的额头和她说晚安。第二天早上,他拉开一点点窗帘的缝隙,让一小缕阳光照进来。

这样一点点一点点地拉着,白静嘉终于能接受白天的时候拉开半边窗帘了。

一天清晨,周寒生就这样照例拉开半扇窗帘,然后望着窗外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好久没见到这样蓝的天空了呢。”

白静嘉听到他的话,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天空中的白云就像画上去的一样,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她低下头,望着眼前的那个男人,他的唇角依然带着一丝笑容,在晨光中转身望着她的时候,俊美的五官逆着光有些看不清楚。

白静嘉盯着看了很久,忽然有些缓慢地张开口,结结巴巴地叫着:“寒……生……”

微弱的声音,却像是惊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开,他猛地呆住,揉了下耳朵,有些不敢相信地大步冲到白静嘉面前问:“是你在叫我吗?”

白静嘉点了点头,周寒生用力地拉着她的手,双眼湿润,激动地说:“真的是你在叫我,真的是你?小七,你终于说话了?”

白静嘉看着他,不说话,周寒生有些傻傻地望着她道:“你再说一句我听听,我怎么觉得我在做梦。”

白静嘉望着他努力地想再说一句话,却说不出来,只能和他对视着,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容。

周寒生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抓着白静嘉的手死死不放开。白静嘉望了他一眼,默默地低下头来。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记得那次崩溃之后整个世界都是黑的,那黑暗很可怕,总是不经意地会冲出血红的女人向她索命,她很害怕,只能捂着耳朵、闭着眼睛躲起来,可就算这样也没用,那恐惧的感觉时时刻刻地包围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可是有一天,她好像听见了好听的风铃声,像是从遥远的天堂,又像是从美好的记忆深处传来的。她抬头寻找,目光所及之处,居然再也不是一片黑暗了,那里有着很多漂亮的彩色风铃,有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守护她,一日一日,那片黑暗似乎被拉开了一个缝隙,她从缝隙中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抓住那个人的手。

那一刻,她终于觉得自己好像安全了,那可怕的黑屋子,那一片鲜红慢慢地消失了,不特意去想的时候几乎已经记不起了。

渐渐地,她觉得自己听见的声音多了,看见的也多了,每次看着周寒生小心翼翼地照顾她时,她会有一种被人视若珍宝的感觉。她的目光忍不住就随着他转了,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忙忙叨叨,一刻不闲的样子,居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甜蜜。

也因为这样,她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一些反馈,她要好起来,不能让他的努力都白费,如果她说话的时候他能感到开心,她就多说话;如果她的笑容能感染他,那她就对着他笑。

白静嘉不知道的是,当她再次望着周寒生笑的时候,收获了一个很久很久的亲吻。

她睁着眼睛看着他弯下腰来,慢慢地靠近她,温热的嘴唇辗转着覆在她的嘴唇上,长长的睫毛因为眨眼会轻扫过她的脸颊,痒痒的,热热的,他的手臂先是试探着虚抱着她,可随着亲吻的深入,也抱得越来越紧。

白静嘉缓缓闭上眼睛,心跳的速度由缓慢而稳定,慢慢地加快,再加快,脸上也像充血一样,滚烫一片。

真好,有他在身边就够了啊,要那么多随时会消失的喜爱干什么呢?她明明有一份世间最真挚的感情啊……

四)

今年北方的冬天依然冷得很早,刚进入十二月底就已经零下了,平安夜那天晚上更是零下七八度,周寒生看着家里空壳一般的房间,再看外面热闹的圣诞氛围,低头望着窝在他身边看电视的白静嘉,状似无意地道:“今晚外面好热闹啊,要不要出去走走?”

白静嘉放松的身体明显一僵,最近这段日子,周寒生去超市采购的时候带她出去过几次,可是每次都是挑工作日的下午,超市人很少的时候才去的。

周寒生知道她有出门恐惧症,可还是想再试着劝劝:“我们就出去看看,如果真的不适应就马上回来,好吗。”

白静嘉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周寒生那鼓励的眼神,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周寒生开心地笑了,他觉得自己离成功又进了一步,等白静嘉接受人群了,那她的心理疾病就能痊愈吧。

周寒生特地挑了一件军绿色的大衣穿着,给白静嘉找了一件红色的斗篷,两人穿得很有平安夜的气氛,带着一丝期待和紧张就这样出门了。

街上果然热闹非凡,到处都装扮着圣诞树,彩色的霓虹灯星星点点地绕了一圈又一圈,到处扎着彩带和气球。白静嘉靠在车窗边上望着窗外的景色,看着街道上人群嬉闹地走过,她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热闹出来看看也不错,好像自己的心情也能变好一些了。

车子停靠在市中心的购物广场边,听说这里晚上会举办盛大的平安夜活动,还有烟火晚会,由于车流太多,周寒生的车停得有些远,两人停稳了车一起走路过去。一开始是手拉着手走的,可是由于人太多了,不停地有人差点碰到白静嘉,让白静嘉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周寒生放开牵紧白静嘉的手,一把将她搂住,用身体帮她挡开那些擦碰。

白静嘉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周寒生的怀里,她一抬头就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吹在她的头顶上,热热的一阵过去之后有些凉,一会儿又热热的,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白静嘉在他的怀里偷偷抬头望他,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前挤,四周拥挤的人群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她的唇角忍不住微微扬起,手也不自觉地抬起来,覆在他揽住自己的手上。

周寒生也笑着,就这样半搂半抱的,在人群中往会场走去。两人去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没有占到好位子,绕了好大一转才找到一个稍微空一点的地方,等了一会儿,烟火晚会如期而至,一道道烟火像流星一样快速地向天空蹿去,瞬间炸出一朵朵璀璨的烟花,将夜空照亮,恍如白昼。

白静嘉漂亮的眼瞳里映着烟火,她轻声赞叹:“好美啊。”

周寒生将她抱紧了一些,点头道:“嗯,好美。”

周寒生说完之后,又在她耳边轻声问了一句:“出来其实也蛮好的吧?”

白静嘉看着烟花轻轻点头,周寒生温柔地笑了,确实蛮好的。

烟火晚会很快就结束了,两人顺着人流慢慢往外走。白静嘉看到好几个女孩头上戴着闪闪发光的小鹿角,看上去特别可爱,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喜欢吗?”周寒生总是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就算只多看了一眼,也被他发现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两只手举起来放在头上,像鹿角一样,转头望着周寒生笑。

周寒生见她难得露出这样调皮的笑容,心里眼里满满都是她现在的样子,欢喜得不得了:“你等着,我给你买去。”

他转头四处看了看并没有看见有卖的,发现后面的路口有好几个摆摊的都在卖,不过那个路口正好是人流的反方向,挤过去应该会费一番力气。周寒生想了想,将白静嘉拉到一个转角处的楼梯上:“站着别动,等我回来。”

白静嘉乖乖地点了点头,周寒生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又亲了亲她的头顶才转身逆着人流费力地往外对面路口挤去。白静嘉本来想拉住他说不要了,可是看周寒生一股子劲又不想扫他的兴,于是便站在原处等着他。周寒生走一会儿还回头看她一眼,她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手让他看见自己,当她看见周寒生回应她的时候,僵硬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周寒生,看着他挤过一个又一个的人,慢慢接近路口的小摊贩,当他抓起一个小鹿角头箍时对着她的方向像是胜利了一样地挥了挥,白静嘉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心里甜甜的。

“喂,你看那个女的,是不是白静嘉啊?”突然一道刺耳的声音扎破了她的耳膜,她的余光看见阶梯下几个女孩正仰着头看她,对着她指指点点的。

白静嘉瞬间全身僵硬了起来,她连忙背过身去,手不可抑制地发抖。

“我刚没看清啊。”另外一个女孩说道,“走,过去看看。”

白静嘉耸着肩膀,几乎想缩起来,却不知道往哪里缩去,只见几个女孩走了上来,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拿着手机拍她:“真的是白静嘉。”

“八卦不是说她死了吗?”

“谁说的啊,好像说她重度抑郁自闭,完全无法自理呢。”

“哪里有,我看她还挺正常的啊。”

白静嘉紧张地抱着自己,嘴唇不停地发着抖,她害怕地低着头,双眼通红地瞪着地板,耳朵里不停地传来那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每一句都让她像是回到了那最混乱的年月,那对着她的手机让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她恐惧得连呼吸都颤抖了。

无数的摄像机,无数的闪光灯,无数的谩骂,无数的恶意和诅咒,再一次涌现在她的眼前,她低着头,双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脸,一下又一下,好像将这张脸抓破了,她们就认不出来她了。

那几个女孩还围在她边上说着:“我刚发微博了,有粉丝说让我上去问问施洛的事。”

“神经啊,别理她。”

“八卦一下嘛,喂,白静嘉,施洛真是你逼死的吗?”

施洛这个名字就像是可怕的咒语,让她一听到就无法忍受地想要逃开!

“是不是心里有鬼啊?”

几人一边讨论着,一边顺着人流消失了,对于这个插曲,似乎谁也没放在心上。

此时的周寒生已经付好了钱,拿着小鹿角顺着人流往回走,他走一会儿向阶梯上看一眼,生怕她会忽然不见了,天知道只是离开这一刻他都是如此心惊胆战。

可是人的命运啊,好像就是这样,怕什么就会来什么,当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再抬头,那阶梯上的人影忽然不见了。

周寒生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用力地往前冲着,他一个一个地扒开人回到原处,两步并作一步地爬上阶梯,那里……真的空无一人。

周寒生原地打着转,眼眶通红,身体不可抑制地打着战,连声音都不稳了。

周寒生在这个广场上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找着,叫着她的名字,成千上万的人和他擦肩而过,他一个一个地拉着问,到最后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他手里紧紧捏着小鹿角,在街道上东奔西跑,茫然四顾,心急如焚,可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忽然想应该回到走散的广场再去找一找,也许她回到原地等他了呢?

这样想着,周寒生转身,往广场的方向跑。忽然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远处开来,急刹车停在他身边,从车上下来四五个人将他围住,每个人都拿着铁棍,周寒生看这架势就知道不妙。他沉下脸来,小心地将小鹿角挂在脖子上,握紧拳头,对着一个看上上去相对弱一些的男人挥出一拳,想从他那打开一个突围口,却没想到那男人是个练家子,见他向自己扑来一点也不慌张,双手一挡,一脚踢了过来,身边的同伴也配合默契地扑了上来。周寒生在战圈中和他们周旋着,他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下,身上每个关节的地方都被棍子敲得发麻,其实他一直很耐打,刚进监狱的时候他经常被打,他就是这么被人从连拳头都不会握揍到打遍监狱无敌手的。

一道黑影呼呼袭来,他没能闪过,被铁棍猛地打在了头上,脑中一片空白,晃晃悠悠的再也站不住,鲜血从额头一道道地流下来,他捂着额头,半天站不起来。

有两个男人上来,一手一个反擒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商务车上走。周寒生用力地挣扎着,却一点用也没有,他被押上了车,脸被用力地摁在车窗上,他死命地瞪大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车窗上被他喷出的雾气弄得白蒙蒙的。车子开动了起来,周寒生也没有兴趣问他们要带自己去哪里,因为他已经能猜到自己的下场。

小鹿角依然挂在他的脖子上,混合着他的鲜血,颜色似乎变得更加艳红,车子一个拐弯,经过了刚才放烟火的广场,广场最亮的一盏灯底下,赫然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周寒生的眼睛瞪得老大,用力地望着窗外,额头用力地撞击着玻璃窗,嘴巴发出困兽一般的吼叫声。

“老实点!”坐在前面的男人一棍子敲过来,头上的伤口更大了,可是周寒生却不知道疼一般用力地撞着窗户,看着那熟悉的人影慢慢近了。站在路灯下的白静嘉一直安安静静地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当那辆黑色的商务车从她面前开过的时候,她居然鬼使神差一般地抬起头看着那辆车,可是车玻璃上贴着车膜,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周寒生明明觉得目光和她相遇了,可她的目光却十分空洞。

周寒生再也忍不住了,大声低吼着:“让我下去,让我下车!让我再见她一面吧!让我再见她一面!求求你们了!让我再见她一面……”

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却没有一个人听到他的诉求,车里的人没听到,白静嘉没听到,连上帝也没听到。

他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用冰冷的身体,绝望的心情,看着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滑落,沾湿了车窗,一片一片的,恍惚中似乎听见有个稚嫩又青涩的声音在说:“喂,周寒生,你怎么这么爱哭呢?你是男生啊,要坚强!”

周寒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白光中,他似乎看见了年少时的白静嘉,漂亮的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态,可是双眼里却好像闪着星光,她皱着眉似乎不愿让任何人靠近,却好像又在等待一个人,走过去陪伴她,守护她。

喂,白静嘉,我会坚强的,没有我的日子,你也要坚强啊。

夜,越来越深,黑色的商务车在城市中拐了几个弯之后,彻底消失在夜幕里。城市的中央广场上,一个女孩紧了紧被风吹散的围巾,低着头,继续在寒风中等待接她回家的人……

她不着急,她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找到她,因为她很听话地站在最高、最亮的地方啊,他不是说过吗?只要她站在有光的地方,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她想着那个男人,微微扬起了嘴唇,望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她面前开过,车窗上映出她的影子,含笑的唇角依然带着一丝甜蜜的期待……

一想到那个男人找到她时的样子,一定很慌张,一定会说,急死我了,一定会说,冻坏了吧?

她想着那人慌乱又深情的样子,在冰冷的寒夜里,生生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