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留白
“话忘了一句。”
“嗯，肯定忘了一句。”
我们始终没有想出
太阳却已悄悄安息
——顾城《在夕光里》
唐悠悠当然不可能在现场就点头答应，更不可能将自己谋划了好几年的出国计划说放就放。那样的结局太戏剧也太狗血。生活的真相是有些事情你期盼了太久一旦拥有反而会恍惚犹疑，更何况是爱情这样神圣的事，唐悠悠需要时间消化和面对。幸运的是苏扬真的不是一时兴起，从那天中午开始他像年少时坚持写诗一样每天不停对唐悠悠表白，苏扬就是这样的人，决定示爱之前婆婆妈妈拖泥带水要多窝囊就有多窝囊，可一旦示爱之后就停不下来，不管多肉麻的话脱口就能说，不管什么誓言张嘴就能许诺。因为他内心**澎湃相信自己所做所言都是真的。而对唐悠悠而言，苏扬之前始终不接受自己是她不能承受之轻，现在疯狂追求自己同样让她不适应，这几乎可以算作她二十一年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要知道她连去美国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基本上属于拎包就能走的状态啊，现在却要让她一百八十度掉头而行，这对谁都不是一件可以轻松决定的事儿，唐悠悠试探着问能不能两者兼顾她继续出国但同时和苏扬相爱。这样过不上几年她就能回来，而且她保证每年至少回来一次何况现在交流方式太便捷了大不了每天都视频，结果唐悠悠还没说完发现苏扬脸色不对。“嗷”地发出一声惨叫就快抽过去了，苏扬咬牙切齿说：“我他妈这辈子都不再相信异地恋了。唐悠悠你可以拒绝我的爱我不会怪你因为是我愚蠢在先，但你绝对不能接受了我却不在我身边，那样比凌迟还让我绝望和疼痛，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两次跨进同样的河流，我虽然渺小卑微，但也不希望拥有悲哀且不堪的人生啊！”唐悠悠吓了一跳赶紧打住说：“好了，你快别说了，我再考虑考虑吧。”
就这样又拖了几天，苏扬心想大不了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直接到机场求婚，不成功便成仁，反正在飞机舱门关上那一刻前我绝对不放弃。为此他还精心演练了各种台词，准备最后一搏，结果唐悠悠没给他这个机会，在一个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黄昏，唐悠悠找到苏扬，漫不经心地说：“好了，问题都解决了。”
苏扬愣是没反应过来问：“你怎么了？”
唐悠悠说：“就是出国读书的事啊，你不是一直纠结这个吗，以后再也不要担心了。”
苏扬惊喜万分：“也就是说，你不需要离开我啦！”
唐悠悠幸福点头：“嗯哪！”
苏扬继续问：“也就是说，我们不要分开也能相爱啦！”
唐悠悠又点头：“嗯哪！”
苏扬继续说：“也就是说，你答应我的求爱，答应做我女朋友啦！”
唐悠悠忍俊不禁：“嗯哪，快别说了，好傻啊你！”
苏扬人来疯了，声音反而更大了：“那从此刻开始，让我们相亲相爱，永远都不要再分开，好不好！”
唐悠悠笑着笑着突然就想哭，这一刻实在太幸福了，这么多年的付出和等待和这一刻的幸福相比很值得，她深情看着苏扬，认真点头说：“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
大左说：“从物理意义上而言，不分开是不可能的，难道拉屎的时候你们也在一起吗？难道我请你一起去浴室泡澡，你会说：不行啊，我得叫上我的悠悠吗？显然不会。所以说，孩子，在情感体验上你们都还小，喜欢说一些美好但幼稚的话，这个呢我能理解的，但我不能坐视不理啊，我得说——咦，老板，怎么今天的辣子鸡丁里面鸡丁这么少，都是辣子噻？”
苏扬和唐悠悠好上后最兴奋莫过大左了，他逢人便说师大新闻学院公认的女神和才子走到一起完全因为他的撮合，如果不是他的英明神武现在这对令人艳羡的恋人中的女方早已在万里之外边打工边求学说不定还经常被黑人性骚扰，而男方则落魄地留在国内成天相思却无能为力弄不好就得自寻短见，人世间从此少了一段佳话而多了一对苦命鸳鸯。因此哪位不幸的单身男女要想脱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找神奇的他指点一二代价不过请他吃一顿饭，当然餐标不能太低，人均至少八十以上，一次性请十顿则可以降到五十块，包月还有优惠。或许是渴望爱的人太多，而相爱又太难，因此大左的伙食一直挺好，基本上就没再为吃饭掏过一次钱。他本来就胖，等到大三快结束时体重已经超过两百斤，宽度就快接近身高了。对此大左毫不在意，因为这样非常人的体型让他的话变得更有说服力，为此他还专门留起了山羊胡，衣服也总穿对襟马褂，加上满口命理玄学，猛一看跟个大仙似的，特神叨。大左很认真考虑过等毕业后要是找不到好工作，就在街头摆摊算命，他觉得这个想法非常靠谱且睿智，目前全球范围内还没有一家风水公司上市，大左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成第一家，并且出任总经理，当上CEO，赢取白富美，从此走向人生的巅峰。
大左的大三快结束了就意味着苏扬的大学生涯快结束了。恋爱的功能之一就是让时间流逝变得更快，这不苏扬感觉自己刚拥抱唐悠悠的时候还春寒料峭，结果唐悠悠从怀里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是炎炎盛夏，时间都去哪儿了？哦，时间都被我们的爱封存了起来，酿成了蜜。
说起来这其实是苏扬第一次正经八百的恋爱，起初的几天他非常不适应，以前想见一次自己的女朋友得千山万水舟马劳顿而现在是想见就见，想抱就抱，幸福得也忒不真实了。至于唐悠悠就更是没有任何经验了，也不知道谈恋爱得给对方留多少空间，又得自我保留几分。所幸恋爱本无范本标准，皆因双方性格而定，加上这俩人都不笨，特别是唐悠悠，智商和情商都胜人一筹，很快她就琢磨明白和苏扬恋爱你不能顾忌太多，爱情对他来说重于全部，压根就不要考虑什么空间不空间的事，考虑多了只能伤害了他敏感的小心脏。唐悠悠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再次抓住了事物的本质和规律，并且很快确定了俩人的恋爱模式，那就是“男主内，女主外”，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唐悠悠做主，苏扬对此毫不介意，反而乐享其成。觉得凡事听媳妇的简直太英明了。
大左对此相当不忿，他用力扯着山羊胡，青筋毕露：“简直丧权辱国啊，怎么可以让一个女人当家呢？男人尊严何在？早知道就不撮合你俩了。”
苏扬美滋滋地抽烟：“你这就不懂了，听媳妇的话多好啊，我就抓紧这最后的大学时光，吟诗作对，吃喝玩乐，加上美人在侧，风流我有，人生如此，岂不快哉！”
“我去，我不懂？这世间还有我不懂的事？”大左直翻白眼，“胆敢对大师不敬，你麻烦了你知不知道？你先别得瑟我告诉你，你俩麻烦事在后面呢，我都看到了。”
苏扬早就习惯了大左满口胡言，也不在意：“你都看到啥了？说说！”
大左继续翻白眼：“看到了很多很多，那空中飘着雪啊，那空中刮着风，那孤独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东方流离失所，西方无动于衷，总之不要太可怜哦。不过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否则泄露天机，我将不得好死。”
苏扬听后直瞪大左。
大左得意：“怕了吧，求我啊！”
苏扬：“神仙，你就收了神通吧。我现在要去和我的悠悠约会了，没时间陪你在这儿吹牛了，您自个儿好好修炼，千万别走火入魔啊！”
苏扬倍儿幸福地扬长而去。
大左看着苏扬背影，一声叹息。
恋爱后，苏扬上到穿衣住行，下到吃喝拉撒，什么都听唐悠悠的，除了找工作。
唐悠悠看满世界的毕业生要么考研，要么就职，都忙疯了，就苏扬一个人还优哉游哉，就劝他也可以找起来，结果遭到苏扬的坚决反对。
唐悠悠说：“这事儿你怎么能逃避呢，迟早都要面对的啊！”
苏扬：“我可不是逃避，只是现在还太早，等该面对的时候自然会面对。”
唐悠悠：“我的天，这还早啊，你可真心大，等你毕业了再找，花儿都谢了。”
苏扬：“花会开花就会谢，人间常态嘛，再说谢了的花儿也有另外一种残缺美，不是吗？”
唐悠悠哭笑不得，知道不能和他掉书袋，劝了几次后发现没啥效果就也放弃了，反正只要自己心爱的男人幸福，哪怕将来自己养着他也没关系。唐悠悠心想我也得抓紧了，既然放弃留学那就得找工作，还不能将就，怎么着也得是世界五百强吧，而且锁定金融领域。拿定主意后唐悠悠先是将在北京的知名金融机构做了一个缜密的分析对比，找准了各家特色和需求，然后针对性撰写简历进行投递。或许是她方法得当，又或许是她自身条件实在太好了，没几天就陆续收到了这些机构的面试offer，并且很顺利就过了前几轮的面试。让那些苦苦求职却屡屡不爽的同学看的大跌眼镜。
一天晚上唐悠悠乐滋滋地到苏扬宿舍找他，她想告诉他好消息那就是她终于搞定工作了，是一家非常老牌的国际风投公司，掌管着超过千亿美金的财富，这家公司每年在华最多招聘五名应届大学生，唐悠悠就是其中一名，所有人都明白进了这家公司等于人生进入了快车道，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唐悠悠想告诉苏扬有我一份薪水就足够咱俩花了，从此以后你爱干吗就干吗，反正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想想心中就好激动。
唐悠悠刚进宿舍门就发现苏扬正趴在电脑前，从背影都能感受到他的专注。唐悠悠轻轻唤了几声，苏扬竟然没听见。唐悠悠心想：哼，肯定不是在看什么好东西。结果走近一看，苏扬正在浏览一家图书销售网站，边看还边记录。唐悠悠就站在苏扬身后深情凝视着他，她发现认真起来的苏扬特别迷人，唐悠悠想我怎么就这么爱他呢，不管什么时候都觉得他是最帅的。
苏扬忙活了半天才缓过神，叼根烟，美美吸了两口，这才发现唐悠悠过来了，立即眉飞色舞地说要告诉唐悠悠一件好事。
唐悠悠说：“这么巧，我也有好事要告诉你呢，你先说吧。”
苏扬：“no，no，no，你先说，我的想法还不成熟。”
唐悠悠：“嗯，我被录取啦，世界五百强哦，而且是我最喜欢的金融行业。”
苏扬：“完了。你的好事和我的好事冲突了怎么办？”
唐悠悠：“啊！那你到底要说什么？”
苏扬用力吸了口烟：“创业，我想创业，而且和你一起创业。”
唐悠悠用手摸摸苏扬的头：“乖，肯定昨夜你睡觉不乖踢被子了，咦！这也不发烧啊！”
苏扬：“悠悠，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你不天天催我找工作吗？我觉得给别人打工还不如给自己打工呢，没道理朝九晚五把自己的青春给别人的，再说了，现在创业环境这么好，机会也很多，不创业可惜了。”
唐悠悠：“你说的没错，可是创业不是冲动，创业是很理性的行为，请问你想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你是发现什么好的商机了还是在某个领域有资源，都没有。”
苏扬：“不，我有！你看看这是什么？”苏扬将唐悠悠拉到电脑前，指着网页说。
唐悠悠：“这不是你诗集的销售页面吗，怎么了？”
苏扬：“没错，在这里可以买到我的书。我去，我本来以为我的书一本都不可能卖掉，可是你看下面的读者评论，不但数量还不少，而且口碑也相当不错，我统计了下，五星好评率高达88%，这说明什么？”
唐悠悠：“还能说明啥？说明有人喜欢你的诗呗！”
苏扬：“错，表面上来看是这样，但你仔细想想这只能说明现在的图书出版市场太好了，连我这样的书能有人买。说实话，挺不可思议的。”
唐悠悠：“不会吧，你怎么对自己那么没信心啊，你的诗挺好的。”
苏扬：“不是对自己没信心，是我足够清醒。那，如果这个还不能说明问题，我们再看看其他书。”苏扬随便点开一本小说的销售页面，“你看看，这本《青是受伤，春是成长》我们完全没听过有没有？可是竟然有一万多个读者评价，好评率更是高达95%，还有这本《曾经的我们，最好的时光》，三万个评价，如果一个ID只能发表一个评价，那也意味着光在这一家网站就卖出了三万本，这还不包括买了书没写评论的人，而全国那么大，怎么着也有上百家渠道，你想想，这市场机会得多大！”
唐悠悠：“奇怪了。怎么平时看你一直对做生意没兴趣，怎么现在说起来头头是道，还挺有道理的。”
“这就叫近朱者赤，做你的男朋友，脑子不灵光怎么行。”苏扬很认真地说，“我已经研究了好几天了，感觉靠谱，而且挺适合我的，我这些年其他没做，书看的可不少，这方面我还是有点儿判断力的。”
唐悠悠：“嗯，那你到底是想做图书出版还是做图书销售呢？”
苏扬：“出版，我只对内容感兴趣，怎么样，有兴趣和我一起创业吧，前途无量啊。”
唐悠悠：“不要那么冲动吧，我觉得虽然你的想法挺好，但肯定还是有很多信息不知道，说不定这行水也很深呢，要不我还是去外企上班，你可以先做起来，这样万一有什么差池，咱至少还有路可以退。”
苏扬：“no，no，no，这个想法貌似靠谱，实则不妥，如果你不和我一起创业，我就不干了，因为我太感性也太散漫了，如果自己写作或者干点和文化艺术相关的事儿挺好，但如果想开公司做生意，那绝对是不行的，你那么聪明又理性，我们俩天生互补，最佳组合，而且……这样我就可以每时每刻都能和你在一起了，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
唐悠悠承认被苏扬这最后一句话给深深打动了，虽然她那么渴望投身金融行业，对出版没有一点儿兴趣，虽然她看苏扬说得头头是道但依然觉得问题很多，虽然她的理性和直觉告诉她这样做真的非常不合适，可是有一个理由让她义无反顾答应他，哪怕冲动，哪怕冒险，那就是她爱他，很爱很爱，她的人生轨迹因为他发生了太多改变，再多一次也无妨。
当时的他们都还太年轻，不知道有的改变一辈子都回不了头了。
决定创业且明确方向后，苏扬便开始了一些前期的调研，从他的反馈来看，做出版简直太简单了，现在万事俱备就等毕业了，唐悠悠一直抱有怀疑的态度，但她并不想过问太多，她害怕自己一琢磨发现太多问题反而会泼了苏扬的冷水，实际上这件事让她对苏扬的看法已经产生了很大的转变，她突然意识到苏扬此前关于工作的那套说辞并不是真的借口，而是他确实就是那么想的，这个男人足够浪漫也足够认真，一旦决定了一件事，比谁都自觉和有**。这种感觉让唐悠悠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幸福，她对自己和苏扬的未来充满了憧憬和信心。
一个月后，苏扬和唐悠悠终于毕业了。唐悠悠以全校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在毕业典礼上发言，短短的五分钟脱稿演讲，唐悠悠的表现堪称完美。唐悠悠最后动情地说能够在师大接受教育是她一辈子都珍惜的缘分，因为在这里她收获了知识，成长，还有爱情。她将和所有毕业生那样，带着这些知识去拼搏闯**，一起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
唐悠悠的话引发台下掌声雷动，苏扬尤其高兴，他看着唐悠悠拼命鼓掌，**澎湃，心想：这是我的女人么，那么完美，那么有魅力，我一定要好好守护她，除非我死，否则绝不放弃。
毕业典礼后是散伙饭，大左也来了，那天他们至少喝了两百多瓶啤酒，所有人都喝倒，谁不喝醉和谁玩命，大左说：“虽然今天的活动和我关系不大，但我也绝对不含糊，你们也别劝我喝，我自己先把自己解决了。”说完一口气喝下五瓶，喝到最后酒从鼻孔里往外冒。
傻强喝大了就哭，说：“不管将来谁牛x谁傻x，我们都还是好兄弟，谁他妈有困难必须得帮。”
苏扬说：“将来最牛x的肯定是你了，电视台啊，多大的官僚机构啊，你小子好好混，等将来我公司做大了，到你那儿做广告。”
“傻强拍着胸脯说绝对没问题，到时候我给你最低折扣，谁他妈反对我就灭了谁。”
那晚连唐悠悠也喝多了，她倒在苏扬怀里不停说：“老公，我们相爱一辈子好不好？我们一辈子不分开好不好？”
苏扬说：“好，可是我现在就想吻你怎么办？”
酒精是最好的催情剂，唐悠悠闭上眼睛说：“吻吧，我喜欢你吻我。”
苏扬一把将唐悠悠抱了起来，然后疯狂地吻了过去，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两个人热吻起来，他们旁若无人，他们用情至深，四周的人纷纷拍桌叫好，有恋人的都纷纷开始接吻。
大左看着傻强，撅起了嘴，说：“要不咱俩凑合凑合吧。”
傻强说：“滚，我他妈还是初吻呢，可不能给你。”
那天苏扬和唐悠悠接吻接了好久，比现场任何一对恋人都要长，傻强最后看得都感动了说：“如果他俩将来都不能成，我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大左说：“这个可不好说，秀恩爱，死得快，祝福他们可以战胜命运吧，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命运是个骗子
说每个人都有糖吃
可是有多有少
有的有，有的没有
毕业后苏扬和唐悠悠立即投身热火朝天的创业当中，很快注册了一家名叫“听风”的文化公司。虽然唐悠悠一直以为苏扬将出版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结果做起来后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比他以为的还要简单，他俩几乎没有费什么周折就迅速积累了第一桶金。
现在回头看，那几年真是中国实体图书出版的一个黄金时代啊！也是如今大衰败前最后一次长达十年的回光返照。虽然彼时早已大众图书出版市场化，每年的新书品种都能接近二十万册，然后在读者旺盛的阅读需求面前，依然供不应求。加上这个行业门槛低又没有垄断企业，游戏规则更是简单，市场绝对属于百花齐放百舸争流，什么悬疑惊悚的，穿越宫斗的，青春言情的，养生保健的，各种类型的畅销图书层出不穷，各领**一两年，百万册畅销书叫正常，千万册的畅销书每年都有一两部，至于十万册，只要你选题不偏，包装不错，渠道不差，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每年在国展举办的图书交易会人山人海，和农贸市场没什么区别，夸张到有人提着百万现款当场采购书。你要是拥有了某个畅销书作家的版权，那你就是皇上就是天，无数渠道商会对你围逼堵截，好话说尽就是为了你能给他发书。做一本书赚一辆车太容易了，做一年出版买一幢楼也不难。苏扬入行时虽然没赶上实体书最繁荣的那两年，但还算赶上了好时光。正所谓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苏扬虽然年轻，也没什么资源，但凭借着他对文学作品的敏感以及唐悠悠高人一等的经营手段，他们的“听风传媒”很快就从当时千万家小作坊式的出版机构里脱颖而出，成为令人瞩目的出版新生力量。
当然，那已是两年后的事情了。两年来苏扬和唐悠悠从无到有一步步将公司做了起来，一开始没有编辑，苏扬就自己上，没有发行，唐悠悠就现学现卖，没有渠道，两个人就一家家去谈，没有启动资金，就各种赊账，好在当时图书出版产业链还很原生态，占据一本书成本大头的纸张费和印刷费都至少有六个月的账期，另外一部分的作者稿费也可以晚六个月到一年支付，有的书甚至都没有作者，就是靠剪刀加浆湖生拼硬凑出来的。还有不少是公版书，重新取个书名就能当新书去卖。因此前期投入并不大，无非是一些办公成本。而这一块也被唐悠悠运营得很好，他们没钱在写字楼办公，就租在小区里，一开始是一室户，慢慢变成两室一厅、三室两厅，办公桌椅也都是到潘家园旧货市场买的，连电脑都是到中关村淘的二手货。好多次苏扬都抱怨为啥要这么节俭啊？咱虽然没钱但买台新电脑的钱还是有的，唐悠悠说：“这不是买得起买不起的问题，而是一种态度的问题，既然是创业就得有创业的样子，现在如果大手大脚惯了，将来就算赚再多钱也留不住的。”苏扬还想争辩，唐悠悠堵住他的嘴：“亲爱的，不是说好的吗，内容你负责，运营我负责，听我的就是。”苏扬“吧唧”在唐悠悠脸上响亮亲了一口：“遵命，老婆大人。”
关于出版内容和方向，苏扬一开始也和大多数民营出版商一样什么书都做，什么书畅销就赶紧跟风，后来发现这样太累而且利润也太薄，慢慢就开始专注出版青春文学，因为他是“八零后”，最熟悉“八零后”的生活和价值观，对“八零后”作家和作品整体状况也比较了解。而且当时全国大小媒体都热衷讨论“八零后”这一概念，很快“八零后”便成为了社会性的热点话题，也出现了韩寒和郭敬明这样扛大旗的“八零后”作家，而整个青春图书市场的潜力巨大且日趋爆发。苏扬动作很快，眼光更准，一口气签了很多还未出名但绝对有潜力的“八零后”作家，然后精心包装，先是请知名文学评论家各种推荐赞誉，然后又花钱到作协举行作品研讨会，并盛邀全国媒体参加，虽然花费不少，但一举推出了诸如“八零后十才子”“新思维”等知名青春文学品牌。这批书都获得了非常好的市场表现，平均每本书都过了十万册，凭借这批畅销书苏扬很快便成为他们那批毕业生里先富起来的人。公司也从居民楼搬到了安贞桥附近的商务楼。他和唐悠悠分别拥有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从此苏扬也再不用和唐悠悠挤在一间房里办公头一抬就是唐悠悠那张只要工作起来就苦大仇深的脸，想偷懒玩会儿游戏都不行。唐悠悠给苏扬从上到下重新购买几套相当昂贵的行头，苏扬不理解说：“衣服干吗要那么好，舒服就行了，再说了这些衣服也太贵了吧，你不是说我们刚创业得节俭吗。”
唐悠悠一边给苏扬捋顺衣服上的皱褶一边说：“这你就不懂了，现在公司刚上了一个台阶，得注意门面了，你是老板，代表着公司的形象，不能让客户给看轻了，在你身上投资是性价比最高的。”
苏扬虽然心中不接受但嘴上还是习惯性说好话：“老婆，你怎么什么都懂啊？好像你从头到尾已经经历过了一次。”
唐悠悠摆出一副傲娇的姿态：“拜托，我可是商学院的全优生好不好，预习过至少一千个经典商业案例，我当然清楚啦！”
苏扬说：“是是是，我老婆最牛了，那请问我们的听风将来会怎样呢？”
唐悠悠说：“我早想清楚了，我们先用三到五年扩大规模，等我们的码洋过亿的时候，就可以去和VC（风险投资方）谈融资了，而且按照最少十倍的PE（市盈率）来计算，这样我们至少能套现五千万，还能有绝对的控股权，为后面的二轮三轮融资做好准备，未来如果国家金融市场在文化这块能放宽，我们就自己去IPO，如果还是没机会入市，我们就寻求上市公司以现金加股权置换的方式收购，这样等于也拥有了上市公司的优质股票，还能减少若干麻烦，到那个时候我们的现金储备肯定是过亿了，我们就可以扩大商业模式，以图书出版为原点，进一步做大内容，特别是原创内容，然后向动漫，影视等表现形式发展，打通各个载体的产业链，最后做成一个综合的文化集团。等做到这一步后我们还可以成立一个文化基金，去投资别人有潜力的文化项目，包括文化地产，我预计未来的十年将是影视行业和文化地产大发展的十年，我们绝对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等到那一天除了要在文化范畴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更需要有人精通资本运作，这就回到了我的专业层面，我相信我能够做得很好。总之最后做成一个文化孵化平台是我们最后的商业目标，一旦做成，那么将前途不可限量，甚至做成百年老店都不是没这个可能的。”
苏扬惊呆了：“我勒个去，我连下本书出什么都没想，你竟然已经想到了百年后，我可以跪舔你吗？”
唐悠悠：“不行。”
苏扬：“那回家可以吗？”
唐悠悠：“讨厌，上班呢。”
苏扬：“唐悠悠，我是越来越崇拜你了，想我一介书生，怎么就能找到你这样天资过人，聪颖智慧，识大体，有大格局的女神呢？”
唐悠悠：“我也是大体的规划而已，做起来很难的，而且充满了变数，至于最后结果是否会如我所愿，我不敢保证的。”
苏扬：“谁也都不敢保证，但结果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我们一直在一起，一起奋斗，一起拥有吃苦的幸福，一起见证成功的喜悦，我们可以看着对方变得越来越美好，这个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唐悠悠：“嗯，你说的很对，但最好是过程难忘，结果又能如意，毕竟我们现在身处商业社会，最后还是要以成败论英雄的。何况这个时代机会实在太多了，只要把握住一两个，就一定能够取得很大的成就，我们不可以辜负自己的努力，更不能辜负这个时代的。”
苏扬鼓掌：“说得好，来，呱唧呱唧，我们又一次就重大战略问题取得了圆满的统一。好了，老婆晚上我不回家吃饭，得先走了。”
唐悠悠：“又不回家吃饭？你要干什么？”
苏扬立即谄媚讨好：“呵呵，去请大左吃饭，大左说我现在忙工作就忘了他，发牢骚呢，我得去安慰安慰他。”
唐悠悠不乐意了：“上个星期不是刚请过吗？他怎么还挑理呢？”
苏扬：“也不是挑理，就是抱怨两句，他性格不就这样嘛！好老婆，咱现在条件挺好的，大左又是我们最好的兄弟，多照顾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他又不是自己生活不能自理。”唐悠悠越想越来气：“对他好没问题，但凡事都应该有个度，现在他还没毕业，等毕业了怎么办？还天天吃你的喝你的？你要养他啊！”
苏扬嬉皮笑脸：“我有想过哦！”
“我不同意。”唐悠悠急了，“这个人越来越贪得无厌了。”
苏扬：“奇怪了你怎么对大左意见那么大呢？难道我们不应该感激他才对吗？当时如果不是他支持，我们或许还要过很久才能在一起，或许就错过了也说不定。”
唐悠悠：“又来了，又来了，这事说多少回了，说的都快和真的一样了。我们相爱和他有毛关系啊，如果非得有关系，那我觉得如果没有他，咱俩早就好上了。”
“行了，别说了。”苏扬也有点儿不开心了，口气加重：“老婆，我什么都听你的，但交朋友方面你别管我，我心中有数。”
唐悠悠立即不说话了，委屈地背过了身子。他俩恋爱后从来没红过脸，更没有吵过架，苏扬这样说就是最不高兴的表现了，唐悠悠一直告诫自己一定不能让苏扬没有面子，不管在家里还是外面，所以看到他不开心了就一定要忍，不管自己有没有理，受不受委屈。
苏扬从身后温柔抱住唐悠悠：“乖啊，大老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要相信我会处理好这方面的事的，我又不傻。”
唐悠悠将头靠在苏扬颈脖处：“我当然相信你了，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啊！好了，你去吧，早去早回，晚上我等你回家睡觉。”
苏扬：“别了，我回来可能很晚的，你先睡吧。”
唐悠悠：“不行，你不在我身边，我睡不着的。”
苏扬刚出门就接到傻强电话，火急火燎地约他晚上见个面。苏扬说：“正好晚上我要和大左吃饭，一起吧，咱三兄弟好久没聚了。”傻强迟疑了会儿说：“也成，但我能不能先和你单独聊十分钟？”苏扬也没在意就答应了，然后将吃饭地点发了过去。
傻强好像越来越忙了，毕业后前半年还能隔三岔五见上一次，后面基本上约他他都说没空。问他忙啥，他就说最近频道里的正副总监斗得厉害，正总监快退休了，想扶持新的接班人，但遭到了副总监的强烈抵抗，白痴都知道在频道里除了当上一把手才可以享受实权利益外，其他的都是炮灰，副总监在频道里已经混了二十多年论经验论资历论逻辑都应该轮到他了，这到手的鸭子绝对不能飞了。矛盾从地下很快燃烧为公开，本来副总监局面并不占优，甚至有式微之象，后来他得高人指点，结识了电视台主管机构的大领导，狠下重金，几番运作后终于将局面挽回，并且从此气势如虹，基本上已经锁定战局，只待一纸文书便能扶正，那些花出去的公关费也很快会数倍回到自己腰包。
本来这种神仙打架的事和傻强这种菜鸟没有太大关系，反正谁上谁下都得有人干活，再有什么好事也轮不到傻强这种级别的员工，何况在结果出来之前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这在中国的公职机构屡见不鲜，水实在太深了，你乱站队瞎表态有可能会惹祸上身，这个基本道理谁都明白但傻强就不明白，其实也不是他不明白，但对于他这样的机会主义者如果看到机会不去利用那就不是他的个性了，大学四年已经压抑了他太多的个性，现在到了社会眼瞅各种姹紫嫣红早就心猿意马，你让他苦干十几年然后一步步升职加薪熬到快退休了说不定才能当上老大这种人生他拒绝接受。他会信誓旦旦告诉你：到处都是机会，遍地都是金钱，就看你敢不敢利用，敢不敢去捡。这个世界永远都属于胆大者，活着就是一场冒险。如果机会到了面前都不懂得珍惜，那就是最大的愚昧。傻强言之凿凿，不容任何质疑。如果你进一步想探讨他的内心世界，他会又嫉妒又羡慕地说：就比如我的同学苏扬，挺普通的一个人，但就因为冒险找了一个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并且自己也根本无法驾驭的优秀女朋友，什么也没做，就莫名其妙成了百万富翁。而我更多的同学个个墨守成规，循规蹈矩，半年换了五份工作，越换越没有出息，最后只能睡在地下室。操，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他妈我们冒险的结果，不成功便成仁。
苏扬是他最大的一块心病，这病刚上大学的时候就落下了，后来因为成了苏扬的兄弟，以为不治而愈了，没想到毕业了刚分开没几天，又复燃了，而且病情加重了，他拒绝和苏扬经常见面，却想尽办法从各种渠道打听苏扬的近况，他眼瞅着苏扬一天天富了起来，自己却始终原地不动，依然是个小记者，依然是哪儿最苦最危险就被派到哪儿去，跟个抹布一样，他着急，再这样下去别说让别人对他有信心，自己都快崩溃了，因此看到正副总监斗得不可开交且局势渐渐明朗之际，他知道机会快来了。对于如何把握机会，他冥思苦想，各种折腾，最后还是只能找到苏扬，因为这个时候同学里只有苏扬能够帮上他。
对于苏扬提议晚上和大左一起吃饭，傻强其实是非常抗拒的。傻强其实一直看不上大左，觉得他没出息也没前途，完全就是浪费地球资源，是个彻头彻尾的负能量。上学的时候没事混在一起还好，反正也没什么利益冲突，但毕业了后傻强就坚信一个道理：只能和比自己强的人交往，因为那样意味着自己可以从对方身上学到姿态方法，获得资源机会，坚决不要和比自己差的人做朋友，那样只会拖自己后腿，于自己成长毫无益处。至于像大左这样的负能量，更是不能浪费一分钟时间在他身上。傻强深知自己耽误不起，所以基本上同学聚会都不再参加，但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他怕苏扬不高兴会拒绝他的请求，这样就更得不偿失了。
晚上聚餐约在学校附近的海鲜坊，苏扬毕业后还是喜欢到学校附近吃饭，觉得踏实有食欲，当然不会经常再吃很便宜的小馆子，苏扬知道大左喜欢吃海鲜，因此只要请大左吃饭，基本上都是在这家海鲜坊，龙虾鲍鱼随便点，撑死了也就三四千元一顿，大左吃的越多苏扬就越高兴，有的时候还让大左多叫几个他的新同学，这样大左也有面子。有几次大左带来的女生半真半假奉承苏扬说：“师哥你太有魅力了，长得帅又有钱我都快喜欢上你了怎么办？”苏扬就笑笑不作语，大左会立即用油乎乎的手指指着姑娘的脸说：“别**啊，人家是有女朋友的，而且山无棱天地合，他都不会背叛他老婆的，你就死了这条****之心吧。”女生脸上挂不住了，恨恨地说：“说什么呢？谁不知道他和师姐神仙眷侣，这不开玩笑的嘛！”大左也嬉皮笑脸：“你开没开玩笑你心里知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就是苏扬的主意你别打了，那绝对没戏，但我的主意你还是可以打打的，我现在单身，还是处男，还是有钱人最好的兄弟，你要是对我有兴趣，我一定不会拒绝的。”大左说完，用充满欲望的眼神看着早已经满脸鄙夷的女孩，然后“吧唧”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地说：“Come on baby。”女生嗷一声发出怪叫，拂袖而去，临走前还对苏扬说：“师哥，你挺正常的一个人，怎么和这种神经病做朋友啊，你也不怕丢了你的脸。”
大左经常借着酒意问苏扬：“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怕我丢了你的脸？”
苏扬开玩笑：“不怕啊，因为我的脸早就被你丢尽了，我已经无脸可丢。”
大左翻白眼：“真话吗？！”
苏扬无奈：“你怎么越来越跟个娘们一样了？大左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是我的好兄弟，这辈子都是我的好兄弟，我的就是你的，你现在就消停点别瞎折腾，安安稳稳把大学毕业证书拿到手，至于工作你别担心。”
大左：“你的就是我的？这句话太美了，是我听过你说过最美的诗句。但是，我不相信。”
大左：“那唐悠悠呢，唐悠悠是你的女朋友，难不成我也可以和她**？”
苏扬生气了：“你他妈疯了吧，我只是打个比方，用来形容我对你的态度，你这样说真没劲。”
大左看到苏扬生气了反而高兴了：“所以说我不相信嘛，不过我相信除了唐悠悠，其他你都能和我共享是不是？”
苏扬没吭声。
大左用牙齿咬开酒盖，举着瓶子说：“来，好兄弟，我又自作多情了，当我啥也没说啊，弟弟先干了这瓶。”然后一口气喝完一整瓶，然后闭着眼睛自言自语：“什么他妈好基友兄弟，都是狗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算球。”
苏扬也不争辩，他早就习惯了大左这种酒后疯言。他要不这么耍就不是他了。苏扬不太明白为什么现在生活渐好大左抱怨也更多了，他不想去了解大左的内心。他选择大左做兄弟和其他无关，只因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他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这就足够了。
那天晚上苏扬约了大左七点到海鲜坊，自己六点半就到了，等了没几分钟，傻强就来了。
苏扬见到傻强很高兴，又要握手又要拥抱，恨不得贴个脸表示自己喜悦的心情了。苏扬拍着傻强的肩说：“你现在不要太忙啊，想见你一面都难，今天晚上我们好好聚聚，不醉不归。”
傻强推诿：“今晚真不行，前阵子赶拍了一个杰出企业家的专题片，是我第一次当制片，我吃两口就得回台里加班盯后期，得熬通宵呢。”
苏扬：“不会吧你，这天天加班还不得把人累死啊！”
傻强：“累死人也不奇怪啊，我们台里有指标，只要每年累死的人数不超过十个人就谢天谢地了。”
苏扬目瞪口呆：“真的假的，这到底是电视台还是集中营啊！”
傻强：“我看都差不多。得了，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得和你说说正事儿——苏扬，你能不能借我二十万。”
苏扬心里暗暗一沉，虽然他是赚了点钱，但更多是账面上的，二十万不是小数目，何况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金，有点儿难度。
傻强见苏扬沉默，又认真说了一遍：“二十万，救急用，只有你能帮我了。”
苏扬关心：“救急？到底怎么了？”
傻强：“我能不告诉你吗？只要你相信我真的是没其他办法了。”
苏扬：“好，你什么时候要？”
傻强：“最好明天，最晚不能后天。”
苏扬又不说话了，家里的钱全部投在公司账上，公司的钱又都归唐悠悠管，平时零花的小钱他自己做主，这么多钱不让唐悠悠知道是不可能的，但要是让她知道，那就成了一件很麻烦的事，何况他连傻强借钱干什么都不知道，唐悠悠那么理性，肯定没法接受。
傻强慢慢说：“苏扬，你还记得大二时你要给韩晓萌买手机，还差一点钱，是我借给你的。”
苏扬点头：“当然记得。”
傻强：“你还记得你当时对我说过什么吗？”
苏扬：“记得，我说一定要报答你的。”
傻强：“嗯，现在到你报答我的时候了。苏扬，你不要怪我旧事重提，我要是有办法肯定不会这么矫情，请你理解我，等我度过了这个窘迫的阶段，我有钱了我立即还给你，你要利息也没问题，我给你一分利。”
“你丫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苏扬被傻强说得豪气万丈：“行，这事你别操心了，明天下午我把钱送给你，现在你什么都别担心，等会儿安安心心喝两杯酒去加班。”
傻强真感动了，主动拉着苏扬的手：“好兄弟！”
苏扬：“这就对了，兄弟大过天，我们是好兄弟，永远都是！”
两人正感动的时候，大左来了。
大左：“妈蛋，老子不在，你俩**是不是？”
傻强心情好，看到大左也不觉得膈应了，甚至主动上前抱了下大左：“好久不见了啊，想死你了。”
大左：“谁信啊，想我这么久不来看我？如果不是有苏扬，我他妈早饿死啦！”
傻强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这不是忙吗，谁能和苏扬比啊，他自个儿就是老板，我们这种小混混上面七八个领导，个个都得伺候好，可个个都不好伺候，难啊！”
大左：“借口，都是些苍白无力的借口啊，傻强你丫都混成国家喉舌了，还这么鸡贼。”
傻强也不生气：“得，下次我一定请你吃饭。”
大左：“我要吃海鲜，还这家，他家龙虾可好了。”
傻强：“必须的，还得是大龙虾，少于两斤咱不屑吃。”
两人越想越激动，干脆又抱到了一起。
旁边的服务员看傻了。这是什么情况，集体搞基吗？
苏扬最高兴了，他好久没有和自己大学最好的两个兄弟聚了，而且好久没看到三个人如此其乐融融了。苏扬心想，钱真是个好东西，有了钱，兄弟们能吃好吃的，有了钱，兄弟有难自己能出手搞定，就为了这种美好，也得多挣钱。
那顿饭吃得挺热闹，傻强不但没吃两口就走，而且还喝了不少酒，大左和每次一样不喝醉绝对不罢休，苏扬最高兴了，高兴到几乎忘记二十万的事了。吃完饭大左提议去唱歌，苏扬有点儿惦记唐悠悠就说下次再唱，结果大左不依，说难得今天人齐兴致也好，非唱不可，苏扬拗不过只能答应，于是找了附近一家量贩KTV，结果大左又说不好，光三个男人唱歌多没劲啊，他知道一个地方有小妹陪唱，价格也不贵，然后不由分说将苏扬拉了过去。此前苏扬知道有这种唱歌的地方不过从来没去过，那天算是第一次，面对着妈妈桑领来的一群姑娘，大左很老练地找了一个女孩，傻强说他等会儿就走就别浪费这个钱了，苏扬本来也想说不要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大左就自作主张帮他找了一个并且拍着胸脯说肯定符合他的胃口，大左一边搂着自己的小妹一边对苏扬挤眉弄眼说：“放开点儿我的好兄弟，男人嘛，就应该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放心，唐悠悠不会知道的。”
苏扬只好尴尬地点点头。那一晚上他如坐针毡，怎么也不习惯和一个陌生的女孩打情骂俏，他又不爱唱歌，基本上就不说话待在一边，那个小妹眼看自讨没趣干脆自个儿玩起了手机，傻强早走了，就剩下大左一个人各种耍，别人唱歌要钱，他唱歌要命，五音不全已经无法形容他唱歌的杀伤力，她怀里的小妹都快听吐出来了，结果大左还满面红光恬不知耻问我唱得好不好啊，掌声在哪里？然后唱着唱着又把苏扬身边那个小妹拉到自己怀里说：“他对你没兴趣你就来陪我，反正不能浪费，来，你先亲我一下好不啦！”
那天一直玩到午夜两点，酒水外加消费花了苏扬四千多，最后大左还要带女孩出去开房，又拿了苏扬一千块现金。这些他都不在乎，钱赚来本来就是用来花的，花在兄弟身上比花在自己身上更有意义，他只在乎被唐悠悠知道了会不高兴，毕竟钱是两个人一起赚的，而且照他这样花钱的速度也太大手大脚了，因此苏扬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唐悠悠知道。
等回到家已经快三点了，苏扬踮着脚尖推开房门，台灯还亮着，唐悠悠果然没睡，正看书呢，不过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不停打盹。
唐悠悠看到苏扬进来了，迷迷糊糊问：“老公，你回来了！”
苏扬心疼上前：“你怎么还不睡啊，明天还上班呢。”
唐悠悠：“我说了你不回家我睡不着，好了，现在我能安心睡觉啦！”
“嗯，快睡吧！”苏扬在唐悠悠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自己脱衣上床，却不睡觉，坐着看书。
眼睛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他脑海里想的全是要借给傻强的二十万。到底该怎么对唐悠悠说呢？
唐悠悠虽然极困，但不搂着苏扬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等苏扬躺下可始终等不到，眯着眼睛一看哥们正看书呢，这也太不是他风格了，肯定有情况。
唐悠悠微微倾身，搂住苏扬腰：“老公，快睡觉吧。”
苏扬：“我睡不着，先看会儿书，你快睡吧。”
唐悠悠：“老公，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苏扬差点儿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他好想告诉唐悠悠自己在烦心什么，以往有任何烦心的事情他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唐悠悠的，可现在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然而不开口又不行，他答应明天就把钱给傻强送过去的，现在不说明天还是要说，也差不了几个小时。
唐悠悠看苏扬憋红了脸就知道他心中纠结不轻，于是也坐了起来，很认真地问：“有什么事你快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承担好不好。”
苏扬搂住唐悠悠：“老婆，跟你说个事啊，小事，就是傻强，我最好的兄弟呢，他遇到了点小麻烦，需要问咱借点儿钱，也不多，救完急就还的。”
唐悠悠听说借钱一下子精神了：“借钱？多少？”
苏扬：“呵呵，不多的，呵呵，二十万。”
“你疯啦，二十万还不多，多少是多啊？”唐悠悠一下子就从被子里蹦了起来，“你答应了？”
苏扬点点头：“我没法不答应，救急嘛。”
唐悠悠：“你怎么这么冲动呢，他要救急问我们借钱，可我们到哪儿拿二十万给他，你不知道咱家现金加起来两万块都没有吗？”
苏扬：“公司账上不还有钱吗？”
唐悠悠：“那是公司的钱，公司的钱是用来做生意的，怎么可以说动就动？再说了，你知道咱公司上的现金还有多少吗？”
苏扬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唐悠悠：“公司所有的现金加起来也不到五十万了，你一点儿都不关心。”
苏扬：“天，还有那么多啊，太好了，那先拿出二十万借给傻强，他有钱就会还咱的。”
唐悠悠：“不行，那五十万里有一大半要支付印刷费和纸款，已经到了账期，这个月无论如何就要给的，否则人家会和咱打官司，要支付利息的。”
苏扬傻了：“那怎么办，我这个忙一定要帮傻强的。”
唐悠悠急了：“我不管你要不要帮，反正我们拿不出这么多钱。你要不问他两万行不行，要是借两万，明天就可以拿给他。”
苏扬也急了：“不行，必须二十万，我答应他的，就算把公司卖了都要借。”
唐悠悠眼圈一下子红了：“什么？你竟然为了借钱给别人要卖公司，你忘了这是我们的梦想我们全部的心血吗？我们为了这个公司付出了多少，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你怎么说放就能放，你太让我失望了。”
苏扬没想到唐悠悠变得这么脆弱，他赶紧柔声安慰：“哎呀，老婆，我只是打比方嘛，又不是真的要这么做，就像我说老婆你太完美了我配不上你，这也是打比方，并不是说我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只是想表示你太好了……老婆，我错了，你别哭了好不好，我不拿公司的钱，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或许是午夜的唐悠悠比较脆弱，或许是她正好月经在身变得心情烦躁，或许她只是真的心疼这笔钱，总之她眼泪流下就收不住，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的付出和妥协，强烈的委屈感袭上心头，她抽泣着说：“你从来就不关心公司的经营，你光看着公司好像赚钱很容易，都不知道这背后得付出多少，你知道现在外面还欠我们多少书款吗？超过一百万，可都没到账期，根本要不回来，而且搞不好就会产生死帐呆帐烂帐。别人家都是一帮中学毕业的人在做销售，可是我舍不得花这点人工费，只能自己做。我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给经销商打电话，一个个求爷爷告奶奶请他们回款的时候先考虑我们家，我会一次又一次向他们保证虽然现在我们规模还小，但只要渠道对我们有信心我们很快就能做大，到时候一定不会忘记帮助我们的人，就这样一分钱一分钱的要，真的太不容易了。苏扬，我说这些不是和你翻小肠，不是向你抱怨，我很满足了，只要不让你烦，让你做你喜欢做的事，我多苦多累都无所谓，可是我希望你别不珍惜，好像这一切都天经地义一样。”
唐悠悠哽咽着问：“你欠他什么人情？我怎么不知道。”
苏扬刚说就后悔了，支支吾吾：“嗯……就是欠了一个人情……反正你相信我就是了。”
唐悠悠：“你不说出来我就不相信你，我不能允许你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苏扬心一横：“哎呀就是当年我没钱买手机，谁都不肯借给我，包括你也不肯的啊，最后还是人家傻强帮忙的。”
唐悠悠疑惑：“不会啊，我怎么从来不记得你问我借钱买过手机？我的记忆是不会出问题的。”唐悠悠冥思苦想，突然眼前一亮，“我知道，你买手机不是为了自己，是给韩晓萌买了当生日礼物，对吧。”
苏扬赔笑：“嗯哪，老婆，你记性可真好啊，我都快忘了这事了。”
“哼，我可忘不了。”唐悠悠不乐意了，“既然傻强当年帮你的是这事，那我就更不能借钱给他了。”
苏扬：“哎呀，你不是挺识大体的嘛？怎么这事就这么纠结呢，当年我女朋友还不是你嘛，他帮我又没想过会得罪你。”
“我还就不识大体了。”唐悠悠负气地转过身去，“没有女人在这事上能大度，除非她根本不在乎。”
苏扬看着唐悠悠的背影，悲从中来：“老婆，你真的决定不借了？”
唐悠悠不回答，身体一动也不动。
苏扬：“行了，我知道了，睡觉吧。”
唐悠悠还是没说话，她生气，还委屈，眼前浮现的全是当年自己苦苦追求苏扬的情景，她痴痴地暗恋着他，可他却深爱着另外一个女孩，他给她买手机，送到千里之外她的城市，她不放心也赶了过去，在街头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失魂落魄的他，她想好好安慰他，用自己的怀抱温暖他的心，可是他想也没想就把她推开，推得那么坚决，还说了那么绝情的话，完全不在意她的情绪。这些都是她内心深处的灰色记忆，她不想记得那么清，可是她的记忆力那么好，想忘都没法忘记。唐悠悠当然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挺作的，和她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可是这个深夜她不想做自己，她就要做一次自己最不喜欢的人，而且怎么不爽怎么来。比如，她明明知道苏扬很生气了，可她也不想象往常那样安慰他，哄他。甚至连转身面对他都不愿意，两个人都僵硬着身体，睁大着眼睛到天明。
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师大找到了苏扬，就在他们恋爱之后最经常去的湖边。
唐悠悠远远看到苏扬雕塑一样坐在湖边石头上，充满忧伤地看着前方，那表情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就是对一切都保持怀疑，像个孤单的孩子，后来他俩好了之后，苏扬的这种眼神就越来越少了，变得清澈起来。
唐悠悠不忍心，走到苏扬面前，轻轻呼唤：“老公！”
苏扬转身，紧紧拥抱住唐悠悠，他眼圈瞬间就红了，哽咽着不停说：“对不起，对不起。”
唐悠悠疑惑：“老公，你怎么了？”
苏扬还在不停说：“我无数次告诉过自己，和你在一起真的很不容易，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你，可是我还是让你生气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唐悠悠虽然努力克制着自己情感，但听到苏扬这句话后还是动容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苏扬不但没责怪自己，反而向自己道歉，相比之下，自己其实更自私。
钱很重要，可是和他们的爱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不要说区区二十万，就算倾家**产也决不能伤害他们爱的一毫一分啊！
唐悠悠说：“钱我已经……”
苏扬打断了她：“老婆，我想通了，我不能将我和傻强的私人关系带到我们家里，更不能带到公司里，那确实不合适，放心吧，我会和他好好解释的，等将来我们实力更强了，再还他人情也不迟。”
“老公，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唐悠悠欣慰地笑，将背包递到苏扬手中，“还是不要等到将来再还了，否则人情债的利息会越来越高的，那，钱我已经取出来了，你先借给他吧，和他说清楚什么时候还就是了。”
苏扬迟疑：“可是你不是说我们这个月要付纸钱和印刷费的么？”
唐悠悠：“我这两天先问几个关系不错的经销商要点儿书的回款吧，大不了给他们多返几个点的回扣，应该问题不大。”
苏扬：“可是……”
唐悠悠：“没可是了，这事儿就翻篇了。我们不要再在上面花费精力，一起向前看吧。”
苏扬：“嗯，不管如何，老婆，真的很感谢你，我会更加努力工作的，争取让你少吃点儿苦，将来当个全职主妇。”
苏扬：“那干脆将来我当全职妇男好了，我还打算继续写作呢。”
“你好奇怪啊，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工作，非得歇一个人呢？”唐悠悠亲昵地捏捏苏扬的脸，“不过，你要真的不想工作了，我没意见，我养你。”
苏扬突然激动地说：“悠悠，我们结婚吧。”
唐悠悠：“啊！你说什么？”
苏扬：“结婚啊，我们在一起也不算短了，每天都很幸福很快乐，我们结婚吧。”
唐悠悠：“这算求婚吗？”
苏扬：“我……我……”他低头到处寻找，想学电视里那样找根草先做个戒指。
唐悠悠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赶紧制止：“千万别啊，我可不想你的求婚这么草率，我要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求婚，因此，你好好准备吧，一定要让我感到惊喜，记住，不光有惊，更有喜，明白没？”
苏扬狂点头：“明白，明白，我一定准备到最好，然后向你求婚，相信我，一定可以让你铭记终生。”
唐悠悠也点头，然后幸福地拉着苏扬的手离开了。
苏扬没有回公司，而直接是打车到了电视台，傻强说工作太忙没时间离开台里太长时间，就约苏扬在台附近的咖啡馆简叙。
苏扬将钱递给傻强：“这里是二十万现金，刚从银行里取出来，你要不要点下？”
傻强拉开拉链，看了眼钱，想了想说：“行，我还是点下吧。”然后将手伸进包里，小心翼翼点了起来，一直点了十多分钟，才确认无误：“没错，一分钱不多，一分钱不少。哥们，谢谢了！”
苏扬：“嗨，多大的事啊！”
傻强将钱放到自己的包里，然后拍了拍包：“苏扬，看来你真的是赚到钱了，而且是赚大钱了。”
苏扬有苦难言：“以后有问题尽管开口，大家是好兄弟，有事一起面对。”
傻强：“没问题，对了，要不要打个借条给你啊！”
苏扬：“算了吧，记得就行，不要那么形式化。”
傻强：“苏扬，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将来我还不起这笔钱，或者我不想还你了怎么办？”
苏扬一愣，很快恢复平静：“那能怎么办？认了呗！”
傻强笑：“放心吧，我有钱不会不还你的，退一万步讲，我一定会让你将来赚到比这多得多的钱，这个我可以保证，你等着吧。”
苏扬：“行，希望以后大家都更好，你先忙，我走了。”
苏扬走后，傻强没有立即离开，他长时间凝视着苏扬的背影，心情复杂。等苏扬完全消失在眼前，他才拎着包离开，他要将这些钱送给副总监，以此换取自己的前程，傻强知道这样做属于行贿，但人生就是冒险的，他等不及，只能兵行险着，而且他深信自己一定能成功，他只需要二十万，就能让自己至少少奋斗十年，这笔生意非常合算。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白昼将尽，暮年仍应燃烧咆哮
怒斥吧，怒斥光的消逝
虽然在白昼尽头，智者自知该踏上夜途
因为言语未曾迸发出电光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好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着他们脆弱的善行
本来也许可以在绿湾上快意地舞蹈
所以，他们怒斥，怒斥光的消逝
狂人抓住稍纵即逝的阳光，为之歌唱
并意识到，太迟了，他们过去总为时光伤逝
是的，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虽然苏扬和大左、傻强他们都努力地维系着自己的前行方向，然而在那一瞬间，他们的人生之路，早已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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