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 古树冤魂1

“铲坟头”这门靠死人吃饭的手艺,对很多人来说相当陌生。要想了解这一行当,还要从土葬开始说起。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不光帝王将相爱修陵墓,就连乡村百姓对此都颇为讲究。按照土葬的礼法,逝者西去,停尸3天择厚土下葬,棺椁掩埋后,孝子贤孙要从“头七”开始,每隔7天给坟地修土,直至“五七”坟包成形。“五七”也是整个葬礼的完结日期,到了这天,除了要将坟包堆起踩实之外,还有一道极为重要的程序——上坟头。至于坟包顶端为何要放置坟头,已无从考究。主流学派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风水学说,由于坟头为倒锥造型,有利于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超度亡魂,所以只要是土葬,一般都会放置坟头。第二种是建筑学说,所谓“入土为安”,既然入了土,地面就应当有个标志,以便后人可以找到这个地方祭奠缅怀。如果坟包上不上坟头,久而久之,很容易让人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土堆,所以坟头还有地标的作用。但不管基于哪一点,坟头都是整个葬礼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懂行的人都知道,铲坟头绝对不是用泥巴简简单单捏一个就完事,其中讲究颇多。以死者年纪为例,年幼者去世,魂魄不稳,坟头要雕成八卦状,以防死后魂飞魄散;以死亡原因为例,死于非命者,怨气大,要在制作坟头时混入朱砂避免尸变;以死者人数为例,单人下葬取一,普通合葬选二,特殊合葬(配阴婚),则要视情况铲多个坟头摆成阵法。不过随着火葬制度的施行,老式的土坟逐渐被正规墓地取代,讲究封建迷信者也寥寥无几。在多方面因素的刺激下,从事“铲坟头”行当的人,已经屈指可数。

少归少,但不代表没有。生活在云汐市仙槐村的高钱坤就一直吃这碗饭。指着“铲坟头”的手艺,如今的他已混得有车有房。用他的话来说:“我干的这行,要么三年不开张,要么开张吃三年。”有人纳闷儿了,如此偏门的行业,为何会给他带来不菲的经济收入?想知道答案,还要从仙槐村开始说起。

生活在云汐市的年轻人可能对仙槐村并不熟悉,但如果问起那些七八十岁的老市民,那绝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因就在于仙槐村里生长着一棵千年古槐。

据传说,槐树上住着一位有求必应的树仙,曾帮许多人脱离苦难。消息一经传出,就很容易被人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槐树周围建有一座庙宇,名为“仙槐庙”,庙宇始建于乾隆年间,距今已有200多年的历史。从那个时候开始直至20世纪50年代,仙槐庙的香火一直很旺。曾经,不光是云汐本地人,甚至连外地人也会专程前来拜祭。但好景不长,1966年全国开展了一场浩浩****的“**”,在这场运动中,明确提出了“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口号,也就是后来大字报上到处张贴的“破四旧”。“破四旧”中,把“破除封建迷信”列为头等大事。

“破四旧”刚开始,“仙槐村”的村主任马运财就在第一时间接到指令,要求在一周内砍掉槐树。马运财收到电报时,愁得一整天吃不下饭。要知道“仙槐村”之所以这么出名,完全是因为那棵千年古槐,而且方圆百里内的人都相信,槐树上住着神仙,这要是把树给砍掉,必遭天谴。但上面的要求如果不听,自己的乌纱帽怕是不保。思来想去之后,马运财召开了全体村民会议,并在会上承诺,只要有人愿意出面砍掉槐树,整棵树的木材便归此人所有。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马运财此话一出,当即有4户人家报名。那时候人丁兴旺,虽说只有4户,但总劳力一共有22人之多。见再也没人报名,马运财允诺,除了古槐树4家平分外,仙槐庙内的所有东西也均归4家所有。此言一出,多户人家都懊悔不已,要知道那时候的农村人做梦都想住进砖瓦房,仙槐庙拆下的砖瓦,盖上4间瓦房绝对是绰绰有余。

世上没有后悔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4家人在承诺书上签字画押之后,一支由22名男丁拼凑的“砍槐小分队”当即组建完成。千年古槐在整个云汐绝对算得上头号灵物,为了表示“破四旧”的决心,马运财邀请了乡、镇、区的主要领导参与了这次“砍槐行动”。

要说也邪气,活动当天本来是艳阳高照,可就在“砍槐小分队”摇旗从村里出发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炸雷。作为村主任的马运财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主要领导都在给队伍加油鼓劲儿,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村民葛宝龙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葛大胆”,为了能多分两块砖,他主动扛起铁棍旗走在队伍最前端。

仙槐村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村落,古槐树位于村子最西头,从村委会出发步行需要一个小时,就在众人敲锣打鼓赶到时,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马运财见状,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他以下雨为借口试图说服区长,看能否改日再砍。

没想到此话一出,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竟然是扛旗的葛宝龙,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村主任,这点儿毛毛雨对我们庄稼汉来说算个啥?我还等着木材和砖瓦盖新房呢!领导和乡亲们都来了,你不能说撤就撤啊!”

“葛大胆你……”被当场驳了面子,马运财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葛宝龙指了指树顶,低声说道:“村主任,你该不会真相信树上住着神仙吧?”

“葛大胆,说什么屁话!砍砍砍,今天就是下刀子,这树也要给老子砍了!”马运财话音刚落,一个炸雷突然劈开天际。

“难不成树仙发怒了?”参与砍树的人都有些心虚。

葛宝龙刚刚羞辱过村主任,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当然要起模范带头作用。“瞧瞧你们这点儿出息,打个雷就把你们吓成这鸟样,把锯子给我,我来!”葛宝龙说着,将手中的金属旗杆往地上一戳,可就在这时,惊人的一幕突然发生了,乌云中劈下的第二道炸雷直接落到了葛宝龙身上,一眨眼的工夫,他整个人被烧成了焦炭。

“树仙显灵了!”围观人群中的一声尖叫,使得众人纷纷逃窜,区里的领导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轻。那个年代的官员由于种种客观原因,文化水平都很有限,鬼神之事不是他们不信,而是“屁股决定脑袋”,让他们不能相信。可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么多人亲眼见证了“树仙显灵”,就算是喊着唯物主义口号的领导,也不敢再来以身试险。

声势浩大的“砍槐行动”,最终以葛宝龙被劈死落下帷幕。虽然区委领导下了死命令,要求任何人不能把当天的消息透露出去,但是纸包不住火,“树仙发怒”的“新闻”还是传得沸沸扬扬。那时候物质匮乏,市民茶余饭后全靠摆“龙门阵”度过,闲来无事,“树仙”就成了多数人摔牌嗑瓜子时的必聊之事。俗话说“三人成虎”,无论这件事最终被传出多少个版本,“树上住着神仙”的说法,是大家一致认同的事实。

然而“枪打出头鸟”,事情传得越凶,惹出的麻烦也就越大。后经上级领导集体研究决定,千年古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由于特殊原因,树可以暂时不砍,但仙槐庙必须废弃,并永久封闭。

说来说去,这也算是一个折中的办法。接到指令后,马运财找了几个瓦工,把仙槐庙四周的围墙全部封死,接着又用油漆笔写了一句:“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这件事才算跟上面有了一个完美的交代。

可让马运财没想到的是,上级领导刚糊弄好,下级村民却翻了天,绝大多数人担心断了香火会遭到“树仙”的降罪,那些看着“葛大胆”被劈的村民,纷纷找到村主任,要求远离千年古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村委会三天两头被前来说理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为了避免事态扩大,马运财请示乡镇,将原先村中的林场铲平,重新规划宅基地,把仙槐庙附近的住宅推倒,再一比一还原成林场。前后折腾了一年多,马运财凭借这招“乾坤大挪移”,彻底解决了千年古槐的事端。之后的几十年里,仙槐村因为没了香客的造访,重新变回了宁静的村落,而关于“树仙”的传说,还在村民之间口口相传。

2002年,云汐市政府着力打造新农村,仙槐乡因占地方正,规划和施工难度小,被选为第一批“试验田”,规划图纸与全国闻名的小岗村如出一辙。新农村建成后,所有村民都将搬进2层洋楼,享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整个仙槐村项目由南方一个著名的建筑公司承建,公司总经理姓龚,单名一个成字。了解他的人说,龚成能做到身家几十亿,全是因为神佛保佑,换言之,龚成这个人相当迷信,在得知千年古槐的传说后,他对“树仙”之事深信不疑,以至后来,他竟说通政府领导,改变了原先的规划,把仙槐庙遗址重新修葺,并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2年后,新农村工程完工,包括仙槐村在内的6个自然村全部改头换面,村民也喜滋滋地搬进新居。政府开展惠民工程的同时,还伴有大量的招商引资,仙槐社区竣工后,一些食品加工厂、农产品生产基地也随之建成。原先的耕地被统一规划、统一种植,村民受工厂聘用,以月工资的形式进行结算。如此一来,村民收入增多,又省去了大型农耕工具的开销,简直是一石二鸟。

好的政策给活人带来了实惠,但也给死人添了不少麻烦。耕地被占用,原本在自家田里的祖坟就要面临迁移,相比之下,仙槐庙附近的林场就成了不二之选。越来越多的村民请愿,政府只能妥协以解决实际问题。经过民政部门特批,仙槐林场最终被平成一片坟地。按照农村习俗,每家每户可追溯的先人至少有三代,也就是说,一户3座坟是最低标准。迁坟前后不到一个月,仙槐庙附近就多出好几百座坟头。因为缺乏监管,一些殡葬公司打通关系乘虚而入,偷偷土葬的新坟也在逐日增加。半年后,“仙槐林场”更名为“仙槐陵”,当年林场的看门人高明,摇身一变成了仙槐陵的守陵人。

这年头,活人的生意不好做,但死人的饭却很好吃。高明有个远方堂兄,名叫高钱坤,祖辈都是和死人打交道。仙槐陵挂牌时,高钱坤就找到高明,希望在仙槐陵外搭一间彩板房,专门做“铲坟头”的生意。高明只听说过有“铲坟头”这门活计,但真正的“铲坟头”到底是什么,他也不得而知。既然是亲戚找上门,又是力所能及之事,高明在收了5000元红包后,欣然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仙槐陵共有800多座土坟,每逢初一、十五,上坟者络绎不绝。高钱坤“铲坟头”的手艺十分精湛,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是好东西。“坟头”依照死者的年龄、人数、死亡性质分为多个等级,售价也从50元至2000元不等,生意最好的清明节,高钱坤每天的收入都在3万以上,而且坟头本身就是消耗品,几乎每年上坟都要更换,懂行之人,不到半年就要换上一拨。高钱坤的生意,那是“蝎子拉屎——毒一份儿”,绝对的垄断行业。

“铲坟头”除了手艺外,材质也很讲究,制作坟头的土必须是上等的黄泥,这种泥黏度高,水分含量适中,经过处理后,不易出现龟裂或被大雨冲散。高钱坤制作的坟头,用个半年绝对不成问题。手艺精湛、价格适中,很多上坟者为了图个心安,也不会把一两百放在心上。

为了满足供求平衡,高钱坤每天鸡鸣之后就要上山刨土。之所以选择清晨,是因为经过一晚上露水的滋养,山上的土质会变得松软易挖。根据四季时令分割,夏秋之际,高钱坤每天早上5点上山8点返回,除非暴雨雷电,否则始终如一。

某天早上5点,云山雾罩,户外的能见度不到1米,高钱坤像往常一样骑着三轮车朝几十公里外的山头行去。经过仙槐陵有一片隆起的高地,骑上顶端,视线可触及整个仙槐庙。出行时,三轮车空置,骑行速度快,高钱坤并没有注意到附近有何异样。可当他返程时,三轮车不堪重负,他只能下车,一手扶着车把,一手用力推着车座向前。好不容易推上了高地,他习惯性地将车停稳,原地休息,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远处那棵千年古槐上竟然吊着一个人。

国学大师翟鸿燊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做我们这行的,要时刻保持清醒,所以工作期间绝对是滴酒不沾;酒不能碰,茶却是多多益善。茶中富含的茶多酚能让我们保持清醒一整天。老贤是个“茶痴”,每天早上只要没什么事,他都会在办公室烹上几杯茶邀我们慢慢享用。

今早艳阳高照,老贤拿出了他的私货“安溪白茶”,胖磊张着个大嘴,摩拳擦掌准备来上一口,可老贤刚冲好第一泡,值班室的“死亡电话”就突然响了起来。

“你妹的!”胖磊懊恼地爆了句粗口朝电话走去。

对话很短,老贤还没把茶水滤干净,胖磊便挂了电话。

“什么情况?”我问。

“仙槐派出所打来的,说是在仙槐陵那棵千年古槐上吊着一具女尸。”

“他杀还是自杀?”

“不确定,请求我们去现场甄别。”

当胖磊说出“甄别”二字时,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不熟悉接警情况的人可能不知道,市局报警平台每年可以接到上千起非正常死亡的警情,其中有95%以上为“自缢”“病死”“坠楼”等“非他杀警情”。为了提高民警对此类警情性质的判定效率,明哥每年都会组织大批警员参加培训。培训分为理论和实践考核,只要带着脑子,就算是零基础也能学个八九不离十。而且很多人都有“偶像情结”,明哥作为全市物证鉴定的拔尖人物,被一线兄弟尊称为“冷·福尔摩斯·启明”,“偶像”亲自挂帅授课,效果自然是事半功倍。再加上微信群这种方便交流的工具存在,云汐市基层民警对“亡人警情”的判断完全可以媲美半个技术员。也正是因此,才让我觉得事情不妙。案发地距离科室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为了不耽搁时间,明哥下令5分钟内整装出发。

仙槐陵是一片比较出名的坟场,它之所以声名远播,完全得益于坟场中心那棵十几个人都难以环抱的千年古槐。关于古槐的传说,我也曾有过耳闻,不过可惜就可惜在这棵古槐如今被土坟团团包围,否则完全可以开发成旅游景点。但转念一想,这样的“天然保护”未必是坏事,若是真的开放,保不齐树干上就会被刻满“××到此一游”的字样。

从科室到案发现场这段路并不难走,胖磊加足油门,提前半小时到达仙槐陵停车场。虽然都是坟地,但仙槐陵和别的地方却大有不同。咱们中国人下葬最讲究风水,在老祖宗留下的风水命理书中详细说明过,所谓“宝地”必是依山傍水,因此很多墓地都是建在山川河流附近。仙槐陵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是一片平整之地,无任何高低起伏之势;坟地的“风水”完全来自那棵千年古槐。正是因此,仙槐陵的墓葬被分为三六九等,最靠近千年古槐的,为“天字号”墓,其次为“地字号”墓,剩余的均称为“人字号”墓。

所以站在案发现场,我们能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天字号”墓几乎是一坟连一坟,简直难以下脚;而“人字号”墓则稀稀拉拉,骑个三轮车都不成问题。

车刚停稳,派出所民警熊勇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这家伙跟我一批入警,平时关系处得还不错,我见是老熟人,说话自然亲近许多:“大熊,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龙,冷主任,磊哥,国贤老师。”熊勇寒暄之后切入了正题,“我们是早上8点接到的报警,报警人是仙槐陵‘铲坟头’的手艺人高钱坤,据他介绍,他早上5点出门去几十公里外的山上挖黄泥,7点50分返程时发现槐树上吊了具尸体,紧接着他走到仙槐庙附近确定树上吊的是死人后,这才报了警。”

“你们到现场做了哪些工作?”明哥问。

“冷主任,实话实说,我们啥也没做,因为现场比较特殊,槐树是被2米多高的院墙封死在里面的,我们担心翻墙进入会破坏现场,所以才打电话给科室请求帮助。”

听大熊这么说,明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是赞赏:“你做得很对,当现场复杂到无法自行处理的情况时,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保护现场,寻找目击人。”

熊勇:“我们在仙槐庙5米开外拉起了警戒线,目击者只有高钱坤一人,他现在就在店里,随时可以询问。”

明哥:“行,我们先勘查现场再说。”

站在高处远观,中心现场是一座坐西朝东的庙宇。庙宇主体由院墙和一个占地百十平方米的古建筑构成,古建筑的蓝色牌匾已被人用油漆涂抹,但隐约可以辨出“仙槐庙”三个镏金大字;院子正中间矗立的便是那棵传说中的千年古槐。以支撑庙宇的圆柱为参照,古槐树至少有40米高,树干直径5米,主体树干的高度大概跟3层楼差不多。

据仙槐陵的守陵人高明介绍,几十年前,这里曾发生过“树仙劈人”的事件,所以当地政府就把原先的大门给封了起来,再加上周围修起了坟地,仙槐庙许多年都没进过人。

我绕着现场观察了一周,院墙只有2米多高,一米七以上的成年人很容易攀爬,在不确定死者是如何进入现场的前提下,我们只能选择最困难的方式,从庙宇的庑殿式屋顶攀爬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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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面积很大,约有500平方米,地面因常年无人踩踏,到处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因有杂草,地面无法辨别脚印,明哥带着我们一行人直接来到了那具尸体前面。

死者为女性,长发,五官可识别,上身穿一件粉色棉质睡衣,下身是一条蓝色七分裤,双脚**。缢索(自缢所用的条状物)是一条带有腥臭味的暗红色粗布条,布条被打成圈状拴在槐树最粗的一根树枝上。

近距离观察下,连我这个外行都看出了许多疑点。

首先是尸斑位置。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心血管内的血液缺乏动力而沿着血管网坠积于尸体低下部位,最终导致尸体高位血管空虚、尸体低下位血管充血。如真是上吊自杀,体内循环停止后,血管中的血液会因重力坠积在四肢及下半身。而本案死者的手脚部位并未发现明显的尸斑。

其次是锁钩伤。通常自缢是用条状物套住颈部,悬吊身体,再由自身重力压迫颈部,引起机械性窒息。多数情况下,由于死者两侧的颈动脉、颈静脉受压,面部会呈现苍白或者铅灰色。如果缢索压迫位于甲状软骨下,舌根还会被向上挤压,出现舌头外伸的尸观。机械性窒息死亡会给死者造成极大的痛苦,在窒息的过程中,100%的人都有求生反应,这样一来,会在脖颈处形成多条交错的锁钩伤,有时还会伴有出血现象。而本案死者的锁钩伤只有一条,换言之,死者在整个上吊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生理反应。

最后是上吊动机。死者身穿睡衣,从她的衣着可以看出,她要么正在睡觉,要么就是准备睡觉。按照以往我们勘查自缢案件的经验,自杀者在自寻短见前都会精心打扮,好让自己走得体面一些;像本案这样蓬头垢面、穿着如此随意的还真不多见。

我这个菜鸟都能看出这么多疑点,作为“老司机”的明哥当然也不在话下,他只是简单地瞟了一眼便说道:“尸斑和锁钩伤均存在问题,这是其一。

“其二,死者双脚**,现场并未发现鞋子,要么其赤脚来到这里,要么就是有人将其抬到了这里。假如是赤脚前来,脚底会沾有泥土,可本案死者的脚底很干净。

“其三,经测量,死者脚尖末端距离地面63厘米,缢索底端距离地面为228厘米,尸长165厘米,头长为26厘米,躯干长139厘米,小臂长22厘米,手掌全长为15厘米。已知成年人双手抬起的高度约等于身高+小臂+手掌的总长,即165+22+15=202厘米,中间有26厘米的差值,现场没有脚踏物,要想把缢索绑在树干上,这个人的身高最少要有一米八五。以死者的高度,根本完成不了。因此,这是一起悬尸凶杀案。”

类似的现场我们也勘查过不少,就算明哥不说得那么直白,从尸观上我们也能判断出案与非案。

确定了案件性质后,派出所将现场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了刑警队,我们在尽量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又按原路退出了仙槐庙。

命案现场勘查机制启动。我和胖磊作为痕迹检验组,要解决几个重要问题:“嫌疑人为几人?”“是男是女?”“通过何种方式进入的现场?”乍一看任务相当艰巨,然而殊不知,这些对痕检员来说只是基础技能。仙槐庙院墙高2.7米,嫌疑人必须借助外界环境才可以顺利攀爬,如助跑、踩踏。仙槐庙周围均是“天字号”墓地,土坟修得密密麻麻,不具备助跑条件,相比之下,踩坟翻墙就成了可行之举。

距离仙槐庙最近的一圈“天字号”到墙根不足20厘米。堆起的坟包多为软土,只要嫌疑人踩踏过,就很容易留下鞋印。不过这并非意味着嫌疑人的鞋印很容易被找到,我们还要考虑另外一个因素——平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