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白色恋人6

二十六

县级以上的人民医院只要问诊就要办理就诊卡,连夜间急诊也是一样。所以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方超一般不会选择大医院。可现在是凌晨3点,除了大医院的急诊,几乎没有一家社区医院还在营业。

方超绕着整个城区风驰电掣一圈后,依旧没找到可以医治的地方,他摘掉头盔看向鲁悦:“你信不信我?”

方超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鲁悦摸不着头脑:“什么信不信你?我怎么听不懂。”

“前面有个24小时营业的药房,我去那里买药来帮你处理伤口。”

“你还会打针?”

方超做了个“不然呢”的手势。

“去哪里打?”

“当然是你家,还能去哪里?”

“去我家?”鲁悦提高嗓门,“你不会想借机对我图谋不轨吧?”

方超撇撇嘴,从口袋中掏出100元钱。“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就自行处理吧,钱不用还了。”

“喂!”鲁悦一把拽住摩托车的尾翼,“我可是个伤员,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那你说怎么办?”方超双手一摊。

鲁悦重新坐回摩托车上。“实在不行,就,就按你说的办。”

方超面带微笑,把钥匙插入点火圈。

摩托车伴着鲁悦“慢点儿,慢点儿”的叫喊声来到了她的家中。这是位于市郊的一个社区村落,沿着一条水泥路骑行数十米,鲁悦让方超将车停在了一个四合院旁。院子并不大,由5间平房围在一起,鲁悦的出租屋就在大门南侧第一间。

方超扶着鲁悦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内,他环视了一圈说:“你这房子可真够小的,除了床,就没下脚的地方了。”

“有没有礼貌,这可是女孩子的闺房!”鲁悦躺在**,随手抓了个枕头扔了过去。

就连方超都感觉奇怪,他和鲁悦拢共认识不到三个小时,可现在两人却宛如好友般熟络,要不是方超打小练就了一番洞察人心的技能,他甚至会怀疑鲁悦是警察派来的卧底。不过鲁悦当然没有方超想的那么复杂,几个小时相处下来,方超可以断定,鲁悦就是一个没心机的傻女孩儿。随着陌生感的消失,方超双手抱着枕头在鼻尖闻了闻:“嗯,好香啊。”

鲁悦望着方超有些邪念的表情,本能地把身体往后退了退:“你可别乱来,院子里都是我的姐妹,我一喊,你跑都跑不掉。”

方超“哦”了一声,然后慢慢地坐在床边。

“你想干什么?”看着方超那张俊秀的脸慢慢朝自己靠近,鲁悦的面颊突然变得绯红。

这么多年方超还是第一次和女生如此近距离接触,人都是感情动物,遇到心仪的女孩儿怦然心动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可方超只能把这种冲动强压在心里。因为他知道,没有哪个女生能接受他的病,他也不想去伤害任何人。方超越想越失落,他收起笑脸,起身走到床尾。“忍着点儿痛,我帮你把钉子处理掉。”

鲁悦也不知方超为何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判若两人。“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你的伤口不能耽搁。”方超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方超的说辞,鲁悦挑不出毛病,她把脚尖抬起,脚心的刺痛让她紧咬芳唇。“来吧。”说完鲁悦眼一闭、头一转,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本来还阴霾满面的方超,被鲁悦调皮的动作突然逗乐了,见鲁悦已准备好,方超将她那只受伤的脚按在床边,一鼓作气将铁钉拽了出来。

鲁悦“啊”地喊出了声,方超用了极大的力气,把鲁悦的脚死死固定在床沿:“忍住,用酒精消完毒就好。”

“啊,好痛。”

“忍着,要多冲几次。”

“啊!”

“啊!”

…………

平房的隔音很差,院中另外几位住客被鲁悦“销魂”的叫喊声给吵醒了。无心睡眠的几个人,趴在窗前交头接耳。

“什么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明显屋里有男人。”

“凌晨四五点,至于叫那么大声吗?”

“看来是干柴遇到了烈火啊。”

“乖乖,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没想到关键时刻也是浪劲儿十足。”

“嘿,我听说她在KTV里做平台小姐,和咱们足疗干的其实都是一样的活儿,浪点儿也正常。”

“嘘,别说话了,屋内没动静了。”

“是没动静了,都赶紧睡觉,别坏了人家的好事。”

方超的耳朵从门后挪开,他冲着鲁悦“嘿嘿”一笑:“让你别叫,你现在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了。”

鲁悦撇撇嘴:“干吗要解释,她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哟嗬,够开放的。”

“哎!你可别想歪了。”鲁悦指向方超,“我是思想开放,人不开放。你可别把我想成那种随便的女生。”

“哦?那你为什么要去KTV做平台小姐?又为什么出现在那栋别墅里?”

“你是谁,我干吗要告诉你?”

“我也就随便一问。”方超说着把乳胶手套和带血的酒精棉球全部装进垃圾袋,“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先睡一觉,最快明天就能下床走路了。”

“你现在就回去?”鲁悦突然有些不舍。

“不然呢,难不成你要留我在这儿睡觉?你这儿可就一张床。”

“流氓!”

二十七

方超之所以离开,一来是因为他要赶在8点前去见“烟杆”,二来他不能让“烟杆”知道自己和一个女人“共度良宵”。

“你可以去嫖,但一定不能和女人有瓜葛。”这是“烟杆”对他三令五申的一个原则。对他们这种常走夜路的人来说,“红颜祸水”的案例不知见过多少,在他们眼里,女人绝对是一个惹事的主儿,谁敢碰谁就犯了忌讳。

方超不是傻子,他哪里看不出鲁悦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但综合种种原因考虑,他俩压根儿就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方超的几位“大伯”既然敢做毒品生意,不可能没有两把刷子,虽然方超没有亲眼见过,但从“烟杆”不择手段的处事方法上也能嗅出个七七八八。方超抱着不耽误人也不害人的态度,只能快刀斩乱麻。

方超虽然决绝,但到了鲁悦这里,似乎就没有那么拿得起放得下了。院子里其他租客的话,有一点说得没错,鲁悦确实很老实本分,她起先做的是饭店前台,去KTV做平台小姐也是迫于无奈。当天被带进别墅,也并非鲁悦自愿,她完全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强行拽上了车,所以面对性侵,她才会拼命反抗。

想被人保护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鲁悦这种独木扁舟。一个人飘**时间长了,更渴望能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从被解救到治疗脚伤,方超无疑成了鲁悦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其实很多情况下,女人对待感情不会像男人那么随性,但只要男人能成功走入一个女人的内心,在一段时间里,你就是她的全世界。

如果说,方超和鲁悦的第一次相遇完全是巧合,那么3天后的第二次遇见就好像“月老”在刻意牵线搭桥。那天也是凌晨,“烟杆”给方超派了一单,交易地点在市郊新开的蓝月亮KTV。按照他们的行规,方超从来不在人流密集区域交易,对于外出娱乐的客户,方超会把货事先放在安全区域,由客人自行取货。为了防止有人“钓鱼”,方超会让客人辗转多个地方,等对方身份确定后才做交易。那天,方超伏于暗处静等下家,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鲁悦。

“她不是在市区的KTV工作吗?怎么会在这里?”就在方超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的那部外线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方超定睛一看,周围拨打电话的只有鲁悦一人,为了确定没有弄错,方超没有接听,而是等待第二次响铃。

“咦,怎么没接电话呢?”带着疑惑,鲁悦按了回拨,方超的电话再次振动,这次他确信无疑,前来接货的就是鲁悦。方超压低了棒球帽,从鲁悦身后一把将她拉进了巷子内。

光线较暗,鲁悦并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啊,你是谁?干吗拉我?”

方超脱去帽子质问:“还能有谁,是我!”

看清了方超的面相,鲁悦的敌意随之消失。“啊,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哪里不重要,我问你,你怎么在这儿?”方超没有心情跟鲁悦开玩笑,他虽然贩毒,但是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毒品,鲁悦是唯一与他有过交集的女孩儿,他不愿意相信鲁悦会和毒品扯上任何关系。

“干吗这么严肃?这家KTV是我们老板新开的,最近试营业,生意火爆,我们老板就把老店的员工都调了过来,我就跟着来了。”

一个问题有了答案,方超又紧接着问第二个问题:“你从KTV里出来是干吗的?”

“哦,一个客人给了我个手机号码,让我下来拿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只是说拿上去就行。”

“你真不知道?”方超双眼微眯射出精芒。

鲁悦有些不自在:“我真不知道,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近距离时,方超最善于观察对方的微表情,从鲁悦的反应看,她有可能确实不知情。

“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方超转身走进巷子深处,步行数十米,见周围环境安全后,掏出内线手机。“三伯,有情况,交易取消。”正所谓“家有家法,行有行规”,代人取货是大忌,这万一取货人走漏了风声,绝对会拔出萝卜带出泥,所以遇到这种不懂规矩的客户,“烟杆”一伙人就算不赚这个钱,也不愿担这么大的风险。

“回去吧,告诉你的客人,他们等的人临时有事,不会来了。”方超还未从巷子中走出,声音已传到了鲁悦的耳朵里。

“你今天休想这么轻易地从我手里溜走!”鲁悦闻声冲向方超,一把将准备离开的方超拽住,抱住他的手臂不松手。

“你这是干吗?赖上我了?”方超又好气又好笑。

“对,我就是赖上你了!我今天也不上班了,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鲁悦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一个男生如此主动。

方超试图挣脱鲁悦,可尝试几次均以失败告终,于是他好言相劝道:“你先松开,听我说。”

压抑在心中的话一经出口,鲁悦就再也没了忌讳,她倔强地噘起嘴巴:“我不,我一松开你就走了,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算上这次,咱俩一共才见两次面,而且你现在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是好是坏,这就缠上我了?”

见方超说话时的语气有些松动,鲁悦霸气地回应:“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反正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对了,你叫什么?”

“名字就是一个代号,你问那么清楚干吗?”方超试图挪步,但鲁悦始终抱住他的手臂不撒手。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以后就喊你‘小狗’,反正也就一个代号。”

“唉!真是怕了你了,免贵姓方,方方正正的方,单名一个超,超人的超。”

“方超?确定是真名字?”

“爱信不信。”

“咱俩年纪差不多,以后我就喊你小超怎么样?”

“好俗,不过随你。”

“对了,你的风驰电掣呢?”

“风驰电掣?什么鬼?”

“摩托车啊,我还想去兜风。”

“前面呢,不过这才3天,你的脚就好了?”

“差不多了,只要不穿高跟鞋就没事。”

“我不信,你松开手我看看。”

“少来这一套,本姑娘才不会上你的当,车在哪儿?我要上车。”

二十八

对于漂亮女孩儿,男人本身就不具备抵抗力,何况鲁悦还在穷追不舍。那晚相处之后,方超给鲁悦留了一个私密的微信号,这个微信号就连“烟杆”几人都不知晓。包括鲁悦在内一共只有3个好友,除了鲁悦可以正常聊天外,其余两人都是众筹网的客服。方超有个习惯,只要他兜里有些余钱,他都会捐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虽然没几个钱,但多少也是一份心意。

微信号是方超通过网络中介办理的,账户并不是手机号,所以只要方超不登录,鲁悦单方面无法和他取得联系,这样一来,方超就不用担心“烟杆”等人会发现。他和鲁悦约法三章,双方的联系时间只能定在夜里1点至早上8点,这个时间段正是方超外出送货的工期,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出过问题,“烟杆”等人不会对他太过限制,只要他能保证将货安全送到,剩余时间“烟杆”一般不会过问。用“烟杆”的话来说,就算是头畜生,也要给它吃野草的时间,他甚至还鼓励方超,没事别窝在住处,多去夜店放松放松。

鲁悦平时只要不碰到喝得烂醉的客人,夜里1点也差不多可以下班。结束头天的工作,她要等到第二天的晚上6点才会接班,如此算来,就算她在早上8点之前和方超别过,中间还有近十个小时可以休息。两人占尽了“天时地利”,感情升温的速度自然也不是一般地快。相处了一个月后,方超从心里完全接纳了鲁悦。热恋中的情侣难免会发生一些亲昵之举,可谁也没承想,两人的感情却因为鲁悦的一次无心之举产生了裂缝。

那是周五的夜里,由于客人久不散场,鲁悦一直在包厢加班。透过包房的落地窗,鲁悦看见方超正蹲在远处的巷口独自等待。按照KTV的规定,只有等客人离开,她们才能得到应有的小费,如果中途退场,晚上这几个小时就等于白忙活。这是鲁悦今晚接的第二个包间,她原本以为到了夜里1点客人便会离场,可她没有料到的是,从晚上10点开包到现在过了四个小时,包间内的客人依旧处于兴奋的状态。KTV是按时段收费,只要不打烊,客人玩到几点,她们这些陪酒小姐就要陪到几点。凌晨3点,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疲惫不堪的鲁悦又被客人要求唱一首老歌《过火》。

雨越下越大,寒风吹过,方超本能地抱起双臂蜷缩在巷口,这揪心的一幕被包房中的鲁悦看得清清楚楚。

“吉吉姐。”她放下话筒走到包间“公主”面前,“我有急事,小费我不要了。”说完,还没等其他人有所回应,鲁悦就提着手包夺门而出,高跟鞋快速地敲击地面,发出“嗒嗒嗒”的响声,她此刻什么都不愿想,她只盼着能快一点儿给方超一个拥抱。鲁悦的脚步声在方超的耳朵里是那么清脆、熟悉,他微笑着起身,朝鲁悦的方向伸开了臂膀。

“超。”鲁悦一把将方超搂在怀中,“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方超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也刚到。”

包间是单面玻璃,方超并不知道鲁悦在窗前注视了他两个小时,对于这个善意的谎言,鲁悦没有揭穿,在没有征得方超同意的前提下,她选择用实际行动去宣泄内心的情感。

鲁悦深吻的瞬间,方超的大脑直接被抽成了真空,双唇相接的那一刻,方超突然感觉到了触电的滋味。此时的鲁悦已情到深处不能自已,她双手捧起方超的脸颊,吻得更加用力。然而就在这时,方超的舌尖有了一丝淡淡的咸味,疾病带来的恐惧让他刹那间清醒,他一把将鲁悦推开,力量的突然爆发,让鲁悦直接摔倒在地。

方超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搀扶,他用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嘴角,他要确定一件事,他口中的鲜血到底是来自谁的,在仔细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出血后,这才想起鲁悦还躺在地上。

“悦悦,我……”

“不要碰我!”鲁悦一把将方超的手甩开,“方超,你告诉我,你刚才在干吗?”

“我……”

鲁悦眼中噙着泪水:“说啊,你怎么不说了?好,你不说,我替你说!我是一个陪酒小姐,没有人会觉得我干净,包括你!”

“鲁悦!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鲁悦说话的语气变得冰冷,“方超,我告诉你,你推我,我能忍,但我永远都接受不了你用袖子擦嘴,难道我就那么脏?”

看着鲁悦眼眶中决堤的泪水,方超无言反驳,他能怎么样?难道直接告诉鲁悦他感染了艾滋病?方超甚至能猜到说出真相的结果:首先,两人从此形同路人,其次,让鲁悦永远活在恐惧中。方超不想让鲁悦承受两次伤害,他向后退了几步,好让自己那张挂着泪痕的脸尽可能地躲进黑暗中,情绪稍微稳定后,他开了口:“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鲁悦哪里会想到两人僵持了这么久,竟然换回了一句彻底决裂的话。“方超,你个王八蛋!”鲁悦一耳光扇在了方超的脸上,她打得很用力,力气大到让方超的嘴角隐约渗出了鲜血。

鲁悦的情绪很不稳定,方超很担心她会做出过激的行为导致感染,为了保护鲁悦,他必须离开这里。趁着鲁悦低头抽泣之时,方超迅速朝巷子深处跑去。

二十九

回过神来的鲁悦,自嘲地望着方超离开的方向,此时的她想起了同事给她看的一段视频,视频里一个失恋女子的咆哮,正像她此刻的内心独白:“啥他妈爱情不爱情的,傻子才会信!”

“一个多月的甜蜜”和“擦拭嘴角的举动”在鲁悦心中不停地切换,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伪装得那么完美,完美到她差点儿就相信自己找到了真爱。她现在终于体会到被人玩弄是什么滋味,她忽然觉得那些出台小姐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在理:“从一个好女人到一个浪女人,只需要一个渣男。”

哀莫大于心死,鲁悦之所以只做平台,一是因为“缺钱”,二是她还对爱情还抱有一丝幻想。可经历了这一次,她不敢再去触碰所谓的真爱。做平台每天的收入只有300元,而出一次“大台”可以赚一两千元。KTV的“妈咪”也曾不止一次劝说过鲁悦:“女人就那几年最有魅力,不趁着年轻多赚点儿钱,等到老了会后悔的。”之前鲁悦对这句话十分抵触,可现在听起来似乎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刺耳。

“与其把第一次送给渣男,还不如用**去换5000元钱。”鲁悦心中的底线,也在这次感情挫败后开始失守。

另一边的方超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他把这一切全怪罪到了“烟杆”几人身上。方超不是傻子,逐渐成熟的他早已猜出了自己身上这个病的真正来源。2年前,“烟杆”曾让方超去药贩子那儿拿过一次药,药贩子递给他整整一盒12瓶,在坐车回去的途中,方超出于好奇便打开了包装。当他回到住处把药交给“烟杆”时,“烟杆”从中拿出一瓶递给方超,让他定时定量服用,等吃完后再发给他。至于为何一次买这么多,“烟杆”给的解释是,药不好买,怕断货。因为这个“贴心”的举动,方超还曾感恩戴德过;可一个月后,当方超拿到第2瓶药时,他发现了一个细节,瓶子上的生产日期比之前的那瓶晚了23天,这也就意味着,“烟杆”这次给他的药是刚买的新药。让方超脊背发凉的是,之前的11瓶到底去哪儿了?药品为何会消耗那么快?除此之外,方超还有很多疑问无法解释:和他一起从黑煤窑出来的其他人在哪里?自己每天带货的收入不过几千元,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巨额资金买船?“烟杆”一伙人时不时地失联,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思来想去,方超只能想到一个可以完美解释这一切的答案,那就是“烟杆”几人用同样的方法控制着多名和他一样的马仔。

方超没有户口,不能从正规医院领到免费药物,黑市的购买渠道他们并不掌握,要想用药维持生命,只能依靠“烟杆”。与用毒品控制相比,这种利用艾滋病的方法有它的几大“好处”:第一,不用担心送货仔会偷偷吸货;第二,只要保证药物供应,得这种病比吸毒寿命要长;第三,得病后送货仔不会在感情上浪费时间;第四,可以利用人们对这种病的恐惧逃避法律打击。

方超越想越明白,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身上的艾滋病病毒,就是“烟杆”等人故意造成的结果。想通的那一刻,方超表现出了极度的愤怒;但事后想想,他想要苟延残喘,除了“烟杆”无人可依。假如逼迫“烟杆”承认事情是他们所为,除了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好的结果。“生活就像强奸,你无力反抗,就要学着去享受。”所以方超选择接受现实。

可今天发生的一幕,让方超心里的怨恨又重新燃烧起来,他幻想着,如果没有得病,他和鲁悦之间或许真的会有一个结果。方超是个正常人,他也渴望能有一份真挚的爱情,然而现实的打击,让他在这一刻无法接受。

“如果不能给她一个未来,就不要轻易和她开始。”书上的一句“心灵鸡汤”成为方超疗伤的一个借口。可逃避归逃避,谁又能真的拿得起放得下。

那晚过后,尾随鲁悦回家,成了方超每天必做的一件事。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他发现了一个鲁悦没有提及的秘密。每月的月初,鲁悦都会把文具和日用品送到云汐市第七中学的门岗,方超从保安口中得知,鲁悦还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妹妹,名叫鲁珊。鲁悦工作的所有收入,几乎都用来供鲁珊完成学业。

看着学校气派的教学楼,方超就猜到在这里上学成本会有多高,虽然他和鲁悦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太了解鲁悦的性格,目前最让方超担心的是,鲁悦会不会在这次感情受挫后自暴自弃。他不想看到鲁悦放弃底线,这也是方超每晚要尾随鲁悦的重要原因。

可让方超担心的事情还是在半个月后发生了。那天晚上,本应下班回家的鲁悦在一名醉酒男子的拉扯下,半推半就地坐进了一辆奔驰轿车。方超一路骑行,最终在一家宾馆门前将鲁悦拦下。

“你不能这样,跟我走!”

“我们两个已经分手了,你凭什么干扰我的生活?”

“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还要怎么解释?难道你说的还不明确吗?”

“小子,我告诉你,你可别坏了哥的好事!老子钱都付了,你……”面对男子的叫嚣,方超直接将折叠刀抵住了对方的颈动脉:“给我闭嘴,信不信我弄死你?!”

“方超,你干什么,把刀放下!”在鲁悦眼里,方超一直是一个很理性的人,这次他竟然会为了自己如此失态,鲁悦也想知道方超会给她一个什么解释,于是她从包中掏出5000元钱扔在男子身上:“钱给你!”

三十

方超收起折叠刀,载着鲁悦朝泗水河的方向一路骑行。到了河岸,他租了一艘篷船,接着把船划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废旧码头。

“今天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方超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你觉得我想知道什么?”鲁悦反问。

“比如我的身份。”

鲁悦摇摇头:“不,你的身份你不说我也知道,一个送毒的马仔。”

鲁悦能猜中,方超并不觉得奇怪,虽然心里有数,但是方超还是想听听其中的缘由,他故作惊讶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鲁悦低头搓了搓双手,找了一个合适的开头:“在KTV中做平台的小姐分很多种,按小费收入从低到高,有‘小妹’‘公主’‘模特儿’‘佳丽’以及‘空姐’。‘小妹’就是像我这样的,只陪客人喝酒唱歌;‘公主’和‘小妹’小费相同,负责整个包间的杂活儿,比如点歌、端茶倒水等;‘模特儿’可以裸陪,小费是我们的2倍;‘佳丽’不仅可以裸陪,还能出台做‘大活儿’;剩下的‘空姐’,也是KTV小费最高的人,可以陪客人吸毒。我们第一次在别墅见面时,那个比我大的同事就是KTV的‘空姐’,当晚我去她包房里借充电器,结果被一群人强行拉上了车。在别墅里,我听到了他们的交谈,说是让人送点儿粉来吸,结果一个小时后你就出现了。然后是第二次,还是那个‘空姐’,当时她被包间的客人缠着脱不开身,托我下去拿货,我又碰见了你。如果说第一次是巧合,那第二次就不会是巧合了。所以我猜你就是负责送毒的马仔。”

“送毒不假,但你怎么看出来我是马仔的?”

“衣服,还有你那辆破摩托车,能看出来你不是有钱人,最多是个马仔。”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什么后来还要选择跟我在一起?”

“因为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

“那现在呢?现在还喜欢吗?”

鲁悦低头沉吟了片刻,接着她摇了摇头:“有时候感觉你对我的感情很真,但有时候又感觉你离我很远,我现在也不知道对你是什么感情。”

方超深情地看着鲁悦,虽然对方的眼神在故意躲闪,但是方超始终直视没有回避,片刻之后,他缓缓地开口:“其实你不知道,分手之后的每一天晚上,我都在KTV门口等你下班、陪你回家,有几次没有等到你,我骑车满城去找,生怕你会出事,后来我才知道,你没去上班的那几天都去了你妹妹鲁珊那里。”

“不是你提出的分手吗,你为什么还这么做?”

“我怕如果我先说,你会哭着喊着要下船。不过我答应你,这个问题今晚我一定会回答你,我想先听听你和你妹妹的事,还有你为什么会去KTV做平台。”

鲁悦撩起鬓角的头发望着湖面愣神,几次深呼吸后,她的记忆被拉回到20年前:“我和妹妹没有血缘关系,长这么大,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听我们的养母说,我们俩都是刚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她那里。我们的养母是村里的寡妇,养父因病去世,膝下无儿无女,养母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但最终还是没能战胜病魔。养母去世那年,我上初一,妹妹才刚到入学的年纪。村里给我们姐妹俩办了低保,可再怎么省吃俭用,那点儿钱也填不饱肚子,为了养活妹妹,我只能选择辍学务农。同村叔叔大伯都很照顾我们,只要田里丰收,几乎家家都会给我们俩匀点儿粮食。在他们的帮助下,妹妹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被推荐到市里上初中。市里的开销比在乡下大得多,光指望村民们救济,根本不现实。为了能挣够妹妹的生活费,同村的大伯推荐我去他亲戚的饭店做服务员,包吃包住一个月1200元。干了三个月以后,店老板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那时候刚进城,人生地不熟,也不敢反抗,妹妹每个月都要花钱,我不能丢了工作。可忍气吞声并没有让老板有所收敛,有一次他喊了几个朋友去店里吃饭,他故意安排我去那个包间端菜,他们一伙人一直吃到凌晨,等撤台时整个饭店就剩下我一个人,好在有个同事下班时提醒了我一句,说老板一直在办公室没走,估计今晚会有事发生。饭店里的服务员都知道老板好色,只要他盯上谁,不占点儿便宜他绝对不会罢休。当时很多女服务员辞职,都是这个原因。那天同事提醒我后,我就有了提防,后来包间撤台,老板果然趁着我收拾碗筷之际溜进了包间,就在他想对我动手动脚时,我把事先准备好的辣椒面撒在了他眼睛里,那天之后,我就辞职了。

“失业后,我去面试了很多工作,为了维持收支平衡,我决定去KTV当前台,不包吃住,一个月1500元。前后做了两个月,几乎就没剩下多少钱。鲁珊平时住校,一个月的食宿加额外开销,最少需要500元,而我每月去掉房租、吃喝,最多只能剩下900元。鲁珊头一年上学的钱还是管村里大伯借的,我答应了要在半年之内还清,可指望一个月仅剩的400元,压根儿就不可能还完。而且这只是基础开销,万一有个事、生个病,可能这400元都不够用。我吃点儿苦都无所谓,鲁珊的学业是一刻不能耽搁。

“为了在短时间内赚到更多的钱,大堂经理介绍我在KTV里当起了平台小姐,我是只陪唱的‘小妹’,一个包的小费是200元,有时候遇到客人提早下包,我还可以连包,这样一晚上就能赚到400元。自从做了这个以后,我和妹妹的生活有了基本保障。这些年,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趁着年轻还有些姿色,给妹妹存一笔钱,供她上大学,然后看着她去大城市过体面的生活。”

“你呢,你就没有为自己想过?”方超问。

“想过,不过我想的是和你在这座城市安家,我甚至还想让你不要再送货,我赚钱养你。但是……”

看着鲁悦真情流露,方超心头一颤,就算是铁石心肠,听了刚才那番话,也不可能不为所动。“悦悦,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但请你相信我,说分手的那天绝对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是我不想伤害你。”说到这里,方超有些哽咽,压在心口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要冲出囚笼释放出来。方超触摸着手臂上象征自由的图腾文身,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开始徐徐道来:“我和你一样,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我记事起,双脚就被套上脚镣,在黑煤窑中没日没夜地干活儿。12岁那年,我被3个外地人带出了窑洞,跟我一起被带走的还有另外6个人,我至今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我们先是被带到了一个废旧厂房内,紧接着没过多久,我们就开始单独训练,经过几个月的试探,我拜在了三老板‘烟杆’的门下。从13岁起,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送货。为了控制我们,他们在我们体内注射了艾滋病病毒。我们这些人没有身份,没有经济来源,为了活命,只能继续为他们服务。那天晚上,你吻我时,我感觉嘴里有鲜血,我担心会传染给你,所以才会用力把你推开。其实我这种人根本不配拥有爱情,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只能说一句抱歉。”

方超不敢再正视鲁悦,为了打消顾虑,他又解释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不出血,病毒是不会通过接吻传播的。”

“真的不会通过接吻传播?”

“我专门查过,不……”

方超“会”字还没说出口,鲁悦的双唇已经贴了上去。

“悦悦,你……”

“超,你是我唯一爱上的男人,不管你有什么病,不管你干什么,我都不在乎,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陪你走到天荒地老。”

“悦悦,谢谢你。”方超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超,今晚能不能要了我?我想成为你的女人。”鲁悦的手顺着方超的肩膀一直向下游走,被欲望灼烧的方超,并没有失去理智。“我们现在上岸找家宾馆,没有保护措施,你真的会被感染。”

“如果你今天不出现,我可能会用我的第一次去换5000元钱,现在我选择用它去换来真爱。”鲁悦说完,从包中拿出了那盒还未拆封的安全套塞进了方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