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盲山悲情5
二十一
卖血归来的“烂瓜”们异常兴奋,他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构想着攒够会费后的发财美梦,琼光磊是听在耳内,急在心中。拉不了人入会,他最多只能成为普通会员,那些大佬分享的成功经验,在他这里只能付诸东流。
这一夜,琼光磊彻底失眠,他整晚都在惦记那个“鱼塘”。阿印每天都会从外面带来新人,而新人听完课后很快又离开院子。在琼光磊眼里,他们都是掌握了“钓鱼技巧”的人。琼光磊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站在鱼塘边看别人抢钱,如果他再想不出办法成为更高级的会员,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将彻底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躺在**辗转反侧,不知何时,窗外响起了鸡鸣声,勤奋的“烂瓜”们从睡梦中醒来,他们端坐在床头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朗读《直销口诀》:
“十年打工一场空,只有直销成富翁。
“中华儿女千千万,张三不干李四干。
“干的干,看的看,干的赚了几百万,看的还是穷光蛋。
“大多数人没主见,怕吃亏,怕受骗,结果财富靠边站。
“国家政策在改变,传统生意不好干。
“抱团取暖是关键,加入直销努力赚!”
朗读声很快连成一片,渐渐地屋内所有人都跟上了第一个人的语速,多人发声让口号越喊越亮,半个小时后,包括琼光磊在内的所有“烂瓜”都热情饱满地高举拳头,发出成功者的呐喊。
早上8点,阿印像往常一样送来两筐馒头,所有人排成一排逐个儿领取,当队伍排到琼光磊时,阿印说:“你吃完饭跟我走一趟。”
琼光磊露出一丝恐慌:“走?去哪里?”
“你先别问这么多,把行李收拾好。”
“你是不是要赶我走?”琼光磊的语气中充满了哀求。
阿印有些不耐烦:“回头我会告诉你原因,下一个。”
来到“白瓜营”这么久,阿印对谁都客客气气,今天阿印的态度,让琼光磊有些惴惴不安。
“一清二白”的早餐琼光磊无心去品尝,他如临大敌般蹲在墙角等待阿印召唤。竹筐中的馒头很快发完,阿印对其他人交代了几句,便朝琼光磊走了过来。
“为什么不收拾行李?蹲在这儿干吗?”
“难道你真要赶我走?”
阿印长叹一口气:“不是我要赶你走,是有人要把你拉走,这个人我得罪不起。”
“谁要把我拉走?”
阿印没有回答,他转而问道:“光磊,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得罪过他们?”
琼光磊一脸无助:“他们?谁们?我一下火车就被你带到了这里,我连院子门都没出过,能得罪谁?”
阿印重重地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你赶紧去收拾行李吧,我把你带到地方再说。”
见没有回旋余地,琼光磊就是再想赖在这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背着行囊从屋内走出,室友们用一首吕方的《朋友别哭》为他送别。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到结局还不是一样/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这些年堆积多少/对你的知心话/什么酒醒不了/什么痛忘不掉/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歌声越唱越大声,但终究还是没有盖过摩托车的轰鸣,琼光磊和室友逐一握手后挥泪离开了这里。
阿印载着琼光磊在迷宫似的街巷中来回穿梭,一个小时后,两人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个比“白瓜营”还要大一倍的四合院。
“到了,咱们进去吧。”
琼光磊提着包裹跟在阿印身后,院子中有男有女,人声嘈杂,目测有五六十号人,和“白瓜营”不同的是,这里的人各个无精打采、面黄肌瘦,他们或坐,或躺,或倚着墙根,像极了清末的大烟鬼。在这里,琼光磊没有受到像“白瓜营”那样隆重的迎接,院子中那几双空洞无光的眼睛也只是在他身上瞟了几眼便转向别处。
“别愣着,跟我过来。”阿印拉了拉琼光磊的衣袖,将他拽进了最里侧的一间平房内。
“仝爷,您要的人我给您带来了。”
琼光磊注意到,阿印说话时身子微微前倾,他就是再笨也能猜到面前的仝爷绝对是个大人物。
“嗯!”仝爷点点头,“人你就留下吧。宽仔。”
“仝哥,您吩咐。”
“带阿印去领税(钱)。”
宽仔伸出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这边走。”
阿印没有多说一句,转身离开,屋内只剩下琼光磊和仝爷两人。
“不要紧张,我对你并没有恶意。我叫仝晖,北方人,道上的人都习惯喊我仝爷。”
对方轻松的语气,让初来乍到的琼光磊安心不少。刚进来时,他一直弓着身子,并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当判定对方真的没有恶意后,他这才敢正视对方。这不看不知道,面前这位仝爷最多也就30岁出头。琼光磊虽然没混过社会,但是他没少听说关于黑社会的种种,俗话说:“江湖无大小,看谁混得好。”既然阿印能毕恭毕敬地喊对方“爷”,那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地位指定不低。
琼光磊憋了半天,吐了一句话:“仝爷好,我叫琼光磊。”
“兄弟,屋里就咱两个人,不必客气,今天把你找来,是有一事相求,请兄弟务必答应。”
“仝爷,只要不违法,什么事都好说。”
仝晖微微一笑:“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绝对不违法,这点你可以放心。”
“只要不违法,我什么都能干。”
仝晖从身后掏出了一份检测报告,报告抬头的地方赫然写着琼光磊的大名。
“这个是……”
“是你的血液检测报告,你的血型是Rh阴性血,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熊猫血’。”
琼光磊从小到大没去过正规医院,就算仝晖讲得如此直白,他还是一脸茫然。
“这么跟你说吧,你这个血型极为稀少,除了我老婆,你是我一年内见过的第二个‘熊猫血’。”
“仝爷,我没测过血型,里面的道道我也不懂,您就说这‘熊猫血’能帮您干啥吧。”
“帮我救命。”
“救命?”
仝晖重重地点了点头:“屋里就咱两个人,有些事我也不瞒你。6年前,我老婆怀了个孩子,可没想到从怀孕24周开始就大出血,只能住院保胎。经医生检查,她的血型是Rh阴性血,这种血型很稀少。而且我老婆从小就和家里断了联系,父母指望不上。为了能找到血源,我联系了所有大医院的血库,都没有存血。后来因为没有血,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孩子没了胎心。自从孩子被引产后,我就发誓,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于是我做了‘血头’。”
“仝爷,‘血头’是什么?”
仝晖指了指门外:“看见院子里的那些人了吗?”
“看见了。”
“他们都在等着输血,而‘血头’的工作就是负责给他们联系买家。”
“卖……血?”
仝晖没有避讳:“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琼光磊恍然大悟:“难怪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样子,原来都是在休养身体等着卖钱。”
“出来闯社会,谁能没个难处,我的工作就是帮他们牵线,卖个好价钱,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此话一出,琼光磊对仝晖肃然起敬,他竖起大拇指:“仝爷,您是大善人!”
仝晖摆了摆手:“客套话咱先不聊,我还是想和你聊聊正事。”
“嗯,仝爷您接着说。”
仝晖给琼光磊让了支烟,继续说道:“我本以为干了这行,找血源就会简单得多,可后来我才知道,Rh阴性血的血源真是可遇不可求。其间我也找到过几个,可无奈的是我和我老婆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正常受孕,这事一拖就拖了6年。我今年三十有六,我老婆只比我小一岁,医生说,女人年龄越大,就越难受孕。权衡利弊之后,我和我老婆去做了试管婴儿,可没想到的是,怀孕21周我老婆又查出是前置胎盘,医生说,胎儿发育完全之后,只能通过剖宫产的方式分娩。你也知道,一旦手术中大出血,没有足够的血源供给,我老婆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所以到时候如果需要血,希望兄弟能帮个忙。”
琼光磊也是性情中人,听仝晖说得如此推心置腹,他把袖子一撸:“仝爷,既然是救嫂子的命,只管抽就是!”
“谢谢兄弟,只要母子平安,我仝某定会重谢。”
琼光磊把胸口拍得“啪啪”响:“啥谢不谢的,救命要紧!”
仝晖双手抱拳,接着他朝门外喊道:“宽仔!”
“仝哥,您说。”
“你那屋正好空张床,光磊兄弟就住你那儿,今后他的衣食住行你一定要给我安排好。”
“放心吧,仝哥。”
二十二
走出房门,宽仔把琼光磊带到了院子的另一个拐角,这里也有一间平房,里面的布局和宾馆标准间如出一辙。
“以后咱俩就凑合住这里了,环境比较简陋。”
“没有,比我之前住的10人间要好很多。”
“我叫熊宽,是仝哥的把兄弟,排行老三,平时他们都喊我‘宽仔’或‘三哥’。”
“宽哥,我叫琼光磊,你比我年纪大,喊我‘光磊’就成。”
熊宽扔给琼光磊一支烟:“你的身份证我看过,也大不了几岁。对了,你之前是干啥的,为啥要跑去做传销?”
琼光磊连忙纠正:“不是传销,是直销!”
熊宽点点头:“我知道,一个意思。”
“这怎么能是一个意思?”
熊宽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对,是直销,不是传销。来,说给我听听,你之前是干啥的,为啥要跑去干直销?”
琼光磊很实诚,对陌生人也没什么防备,除了从家里偷钱那点儿破事没说外,其他的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熊宽。熊宽是个社会人,察言观色是他在社会上立足的基本技能。琼光磊说话时,熊宽就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多年的经验告熊宽,琼光磊绝对是个没有心机的实在人。
听他说完,熊宽微微一笑:“看来阿印这小子这么多年还是用老一招儿。”
“老一招儿?宽哥你什么意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晚上你跟我走一趟就明白了。”说完熊宽不再解释,独自躺在**看起了电视。
见对方不想再浪费口舌,琼光磊也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电视上。电视里播放的是当年TVB最火的犯罪剧《法证先锋》,琼光磊刚看了没两集便被剧情深深地吸引住。人一旦集中精力,时间便会过得飞快。
“光磊,别看了,是时候出发了!”听见门外熊宽的吆喝,琼光磊这才注意到屋外天色已深。
院子车棚中停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熊宽拉开车门,示意琼光磊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宽哥,我们去哪儿?”
“带你故地重游。”熊宽拧动钥匙,轿车在巷子中七拐八拐,朝火车站的方向驶去。
如果换成其他人,差不多就该猜出了熊宽此行的意图,然而被深度洗脑的琼光磊还是一脸茫然地坐在副驾驶。熊宽今天的所作所为,其实全都授意于仝晖。琼光磊做的是传销,这一行在社会上只能算是入门级偏门。有句话说得好:“所有赚大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上了。”而传销在当年还算不上违法行为,这行资金流水虽然大,但是由于参与人数众多,也最容易出事。偏门中,做传销最多只能算得上“薄利多销”。熊宽做的是卖血的行当,其中最不缺的就是急于筹钱的传销者,接触多了,他对传销者自然也相当了解。
传销的精髓在于“洗脑”,那些被彻底“洗脑”的人,往往被人卖了还会乐呵呵地帮别人数钱。依照熊宽的经验,要判断一个人被“洗脑”的程度,只需要观察对方的眼睛,那种异常渴望又兴奋的目光并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情感流露。对于琼光磊,熊宽只要瞟一眼就能看出他已被深度“洗脑”。
仝晖是熊宽的大哥,他的家事熊宽是一清二楚。那时候网络不发达,人的思维也没有现在的人开放,再加上媒体过分渲染“献血会增加感染艾滋病的概率”,这使得敢自愿献血的人寥寥无几。而在这些人中,想找到罕见的“熊猫血”,简直是大海捞针。
虽然概率小,但是不代表找不到,可关键就在于任何行业都存在竞争。仝晖作为外地人,虽然能力不容小觑,可背后想捅他刀子的人也不在少数。在文州,只要是靠“血”吃饭的大小“血头”,几乎都知道仝晖在找熊猫血,那些背地里耍阴招儿的“血头”,只要发现熊猫血,要么高价垄断,要么就掐断血源,这使得仝晖苦苦寻了一年,也没有着落。
仝晖是社会大哥,最讲究江湖面子,那些在网上发帖求助的事,普通人可以干,但作为“血头”的他绝对干不出来。他做人的原则是,用关系摆不平的事,那就用钱摆平。在遇到琼光磊之前,仝晖已花高价从外省“订”了一个“血奴”。
“血奴”从字面上便可以理解,与其他卖血者不同的是,“血奴”只为单独的受血者服务;他的优点是可以保证血液中不含有任何病原,而且还可以根据受血者的要求,服用特殊的食物和药品,用于增加血液中某种物质的含量。既然是点对点服务,那价钱自然也高得离谱。在黑市,普通血型的“血奴”每200毫升的售价为800元至1000元;稍微紧缺一些的血型,都在2000元左右,而“熊猫血”的“血奴”绝对是可遇不可求,黑市价更是飙到每200毫升1万元,就这还是有市无价。而仝晖联系的“血奴”,要价高达每200毫升2万元,是医院价格的10倍。
虽然找到了血源,不代表危险已经解除,每个人的极限供血量是1000毫升,如果在分娩的过程中,遇到大出血等紧急情况,1000毫升也是杯水车薪。琼光磊的出现,等于让仝晖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
把琼光磊招来之前,仝晖把他在文州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琼光磊没有卖过血,血源比那位外省的“血奴”强上不知多少倍,而且琼光磊年轻,造血细胞有很强的活力,他的血被血贩子称为“金血”。有了琼光磊,那位不知卖过多少次的“血奴”肯定要往后排了。
而就目前看来,琼光磊唯一的瑕疵就是被传销组织“洗脑”太深,为了稳妥起见,仝晖当然不会让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为了彻底让琼光磊认清传销的本质,他特意安排熊宽给他来一场“反洗脑”。
二十三
20分钟后,熊宽把车停在了火车站东侧的巷口附近。
“这里是不是很熟悉?”熊宽问。
琼光磊眯起眼睛,仔细地瞅了瞅:“嗯!一个多月前我刚下火车就被几个妇女拉到了这里,好在当时遇到了阿印,否则我就被她们给抢了。”
熊宽“嘿嘿”一笑:“他们的老大是不是叫‘崩牙’?”
“崩牙?”琼光磊嘴中喃喃自语,很快他灵光一现,拍着大腿说道,“对对对,就叫‘崩牙’。”
“好,别吱声,好戏一会儿就上演。”
说完,琼光磊在熊宽的示意下坐在了后排座,这样从外面就很难看见车内的情况。没过多久,车外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嘈杂声:
“小伙子,住店吧,我们那儿有漂亮的小姑娘,保证你满意!”
“对呀,对呀,我们那里的小姑娘既热情又奔放,保证你快活的啦!”
琼光磊:“这几个人我……”
熊宽:“嘘,别说话。”
“干什么的?快给我放手!”
从声源判断,说话的人就在轿车外不远的地方,琼光磊透过车窗,刚好看见了阿印的影子。
之后发生的一切,和琼光磊一个多月前的记忆完美重叠,待阿印骑车把人带走后,举牌的几位妇女又重新回到了出站口的位置。
熊宽惬意地点了支烟:“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琼光磊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怎么和我的遭遇那么像?”
“什么叫像,简直一模一样好不好!”熊宽重新拧动钥匙,把车开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传销这一行在我们眼中是不入流的偏门,火车站的妇女叫‘哨姐’,来接你的阿印叫‘渡客仔’。‘哨姐’长期盘踞在火车站,她们的眼光很毒,一眼就能看穿人的身份,而那些从外地来的打工仔在她们口中叫‘货’。文州大大小小的传销组织有上千个,很多组织都是从‘哨姐’手里拿‘货’,成群结队的‘货’由较大的传销组织吞并,像你这种落单的‘货’则留给阿印他们这种小的传销组织。如果你留心观察,会发现阿印每次带新人都是在晚上11点左右,有时候一晚上只带一个,有时候一晚上能带回去好几个。”
“没错,阿印都是晚上带人回来。”
“那是因为各个传销组织之间有时间分工,来文州找工作的人很多,‘哨姐’每个小时都能抓到‘货’,为了让众多的传销组织都有稳定的‘货源’,他们会自行约定时间,比如晚上11点到凌晨1点这两个小时的‘单货’,都是供给阿印所在的传销组织。
“他们的手段很简单,总结起来就八个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像你这种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最容易相信别人。他们就是利用这一点与你建立信任,然后把你一步步拉进传销组织。”
熊宽掐灭烟卷接着说:“你们的会费是3800元,分什么普通会员、VIP会员之类的,按照他们的要求,你交了3800元以后,再拉5个人进来,就能坐着分钱。可你想过没有,加上你,6个人的钱一共是多少?22800元,而你达到目标,你能分多少?1900元,连个零头还不到,剩下的2万多去哪里了?还有,你怎么能保证你拉来的人就一定能发展下线?如果发展不了,你只能再骗其他新人,等你把亲戚好友都坑一遍你才发现,大钱都落入了别人的腰包,你连零头都拿不到。等你明白过来,为时已晚。
“对于那些没钱入会的‘烂瓜’,男的他们会组织卖血,女的则被怂恿卖**,更有甚者还会让你器官移植,什么卖肾、割肝、眼角膜捐献都是常事。一旦有人走到这一步,就等于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听完此番话,琼光磊面无血色,若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他就是打死也不会想到“直销”的背后隐藏的秘密是如此骇人听闻。
熊宽换了个话题:“仝哥把嫂子的事和你说了?”
“说了,嫂子三个月后生产需要血。”
“仝哥为人仗义,我之所以冒着被人指责的风险告诉你实情,也是仝哥的意思。他看你为人忠厚,不想你这么年轻就误入歧途,说白了,仝哥就是想拉你一把。”
琼光磊一个农村娃,能被社会大哥如此看重,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听熊宽这么说,琼光磊连忙作揖:“谢谢仝哥,谢谢宽哥!”
“没什么谢不谢的,咱都是外地人,能在文州遇到也是缘分,嫂子的事还要拜托你,只要嫂子平安,以后跟着仝哥,大富大贵不敢说,最起码比做传销要好上百倍。”
“宽哥,你放心,只要我琼光磊还有口气在,我就不会让嫂子出事!”
二十四
对仝晖来说,琼光磊的利用价值很大,帮忙献血的事先不说,单把他圈起来当“血奴”,一年也有不菲的收入。所以仝晖为了把琼光磊留下,可谓是费尽心机。按计划,他先是安排熊宽给琼光磊“反洗脑”,让对方心存感激,打了一手感情牌。可俗话说得好:“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感情再好也不能当饭吃,没有“经济基础”还谈什么“上层建筑”。仝晖深知要想让一个人对他死心塌地,一定要让对方有利可图。所以在收买人心后,他准备拉琼光磊入伙。
所谓“气赖生命之根,血赖生命之源”,血在人体中承担着运送氧气和营养物质的重要作用,人一旦失血超过30%便会危及生命。正常人可能很少遭遇失血性休克,可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血液是他们续命不可缺少的“良药”。然而血液在各个医院永远都是供不应求,不管什么时候,“血库告急”似乎已是一种常态。除非危及生命,医院才会紧急调用少量库存,那些住院输血的普通病人,医院通常会让患者采用“互助献血”的方式来解决血荒。
所谓“互助献血”本意是鼓励患者的亲朋好友帮忙献血,想法虽好,但实施起来却相当困难。举个例子,按照每人每次献血不超过400毫升来计算,那么一个住院输血的普通病人最少需要2至3人轮流献血才能完成治疗。这种情况对住在医院附近的病人来说似乎问题不大,可对那些进城求医的患者来说却成了迈不过去的坎儿。自己住院,还要拉着亲朋好友输血,对“人情淡如水”的社会关系来说,操作起来十分困难。在“供求关系”极度不平衡的情况下,“买血”成了解决问题的捷径。
在南方城市,私立医院遍地开花,由于承包者舍得花钱,很多私立医院的名声远远超过公立医院,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莆田系医疗”。私立医院和公立医院最大的区别在于管理制度。“私立”大多采用的是绩效制,绩效工资和医生的业绩直接挂钩,医生每开一味药、每做一台手术都会有相应的提成。在很多私立医院,把患者信息贩卖给血贩子已是公开的秘密。
对患者来说,买血可以解决燃眉之急;对医生来说,供血可以拿到高额的提成;对卖血者来说,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解决经济拮据的窘境。所以纵观“卖血”的整个利益链条:一来不存在“强买强卖”,二来又能“多方获益”。因此这种“周瑜打黄盖”的黑色产业,只要能保证血液安全,几乎很少有人去举报。
卖血这种事,如果放在十几二十年前,是存在相当大的隐患的,而在检验技术成熟的当下,血液筛查已成为输血前的必经手段。毫不夸张地说,很多血贩子甚至会自购检验设备对卖血者的血源提前进行疾病检验,为的就是确保万无一失。
卖血这门行当,官方术语叫“有偿献血”,其有着严密的组织分工。一个完整的卖血组织,被称为“血帮”。在“血帮”中,排在第一号的叫“血头”,是“血帮”的“灵魂人物”,他主要负责疏通“供血渠道”。在利益链条中,“渠道”是决定组织收入至关重要的因素。假如“血头”可以疏通一家三甲级医院,那么一年的利润最少以千万起算。
金字塔的下一层是“血介”,是“血液中介”的简称,他们主要是从医院搜罗患者信息,帮助患者寻找“血源”并收取相应的费用,“血介”两个字的拼音首字母是“XJ”,行里的人为了掩人耳目,通常称呼“血介”为“老J”。
“老J”并不会单独行动,每次交易时还会带几个手下,一来是记录患者的用血量、用血时间以及用血次数等信息,二来是配合医院完成外来血液登记、检验等一系列工作。“老J”的手下多是组织中比较值得信赖的成员,由于要经常穿梭在医院病房之间,他们通常也会穿着白大褂。这些人闲来无事,经常自嘲自己的打扮像是做实验的小白鼠,所以在行里,他们常被喊作“血老鼠”。“血头”“老J”“血老鼠”,这三类人都活跃在医院内部,待“院内”一切搞定,就是“院外”大显身手的时刻。
等“老J”收了钱,“血老鼠”登记好患者需求,整理好的信息会第一时间传给院外的“血工”。在介绍“血工”之前,还必须提前解释一下“血种”和“血屋”。患者买血,为的就是救命,血源的及时性尤为重要,为了能保证血液及时调度,很多“血帮”会专门设置一个“血屋”,每个“血屋”中都寄养着大量靠卖血为生的“血种”(卖血者)。“血屋”可以给“血种”提供临时住宿和就餐服务,价格要比市场价低很多。
“血工”则是“血屋”的负责人,熟悉掌握每位“血种”的血型和健康情况,只要“血老鼠”报出患者需要的血型,能第一时间计算出“血屋”的活体存血量。当然,并不是所有“血种”都愿意住在“血屋”中,比如学生、服务员、小姐甚至一些蓝领、白领,他们会因各种各样的经济需求加入“血种”的队伍中,这些人大多会在“血屋”登记个信息,保证随叫随到。
“血工”除了要掌握“血种”的血源信息外,还要熟知每个人的健康状况,比如得了感冒、发烧、结核病等不宜输血的疾病的“血种”要及时更换,还有一些过度卖血的“血种”,要保证他们正常的休养时间。一个出色的“血工”可以保证一个卖血组织的“良性循环”,所以这个位置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胜任的。
“血工”也有手下,被称为“血仔”。“血仔”的主要任务就是为组织源源不断地拉入更多的“血种”。网吧、游戏厅、酒吧、学校、工厂、办公大楼这些人流密集场所,都是“血仔”最活跃的地方。在他们眼里,任何人都有成为“血种”的可能。干这行的都知道,绝大多数“血种”第一次卖血是图个好玩、刺激,可等到真金白银递到他们手上时,他们才会觉得卖血是一个赚钱的捷径。
文州血市,每200毫升血液售价为400元,倘若一周献一次,一个月可以轻松赚到1600元,这笔钱对于很多学生和务工者,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所以只要有新的“血种”加入,这些人100%都不会只卖一次就收手,人性贪婪的本质,在卖血时表现得淋漓尽致。
卖血这一行当到底有多赚钱,我们可以算一笔账:在医院内,“老J”和患者约定的市场价格为200毫升1000元;这1000元中,科室医生会抽走100元,“血种”拿走400元,剩下500元便是组织的纯利润。
文州市一家中等规模的私立医院,每天血液的均需量在20000毫升上下,按照50%的购血量计算,只要“吃”下一家像样的医院,“血帮”一天便能售血10000毫升,纯利润折合人民币整整25000元,一年下来就是900多万元。
巨大的利润面前,自然存在激烈的竞争,在搞定“关系”的前提下,谁的“拳头”硬,那谁就具有核心竞争力。每个“血帮”中都有可以铲事的打手,他们被称为“血枪”,“血枪”的战斗力,直接关系着组织的稳定。
“血头”“血介”“血老鼠”“血工”“血仔”“血枪”“血种”,有了这七类人,才可被称为一个完整的“血帮”。
二十五
仝晖带领的“血帮”为北派,帮众均为性格刚烈的北方人,他们靠硬碰硬抢下了市区阳光医院的全部供血渠道。阳光医院是一家莆田系的综合性医院,规模接近“三乙”,日均供血量在8000毫升左右,靠着这一家医院,“北派血帮”一年赚个五六百万不在话下。钱来得容易,花起来也顺手,仝晖出手很大方,一年的利润中有百分之八九十都被帮众挥霍,帮派的大账,每年仅有不到百万入账,刨去买房置地,这些年,仝晖并没有多少积蓄。
仝晖有三个结拜兄弟,老二叫王玉,绰号“苞米”,是帮里的“老J”;老三是熊宽,他是帮里的头号“血工”;老四叫郭豹,绰号“金钱豹”,在帮里带领一群“血枪”。兄弟四人直接担任着“北派血帮”的核心要职。
仝晖有意拉琼光磊入伙,其实带有很强的目的性,按照仝晖的计划,一旦他老婆度过危险期,琼光磊便会立即成为“血奴”,当然,这一切必须在琼光磊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行。
熊宽用了一夜时间给琼光磊介绍“血仔”的注意事项和操作流程。理论知识讲解完毕后,他又亲自带着琼光磊实际操作。不试不知道,熊宽惊奇地发现,琼光磊一点就透,绝对是一个“可塑之才”。经过几天的试练,琼光磊不仅掌握了要领,还学会了举一反三。
通常情况下,“血仔”发展“血种”的方法多是印制一些小卡片硬塞在对方手中,而这些卡片有80%都会被对方直接扔掉。琼光磊觉得,这种方法虽然操作方便,但是绝不可取。他认为,除非是逼不得已,否则没人一上来就愿意通过卖血的方式换取现金,其间要有一个从抵触到接受的过程。所以送出去的东西绝不能让人看一眼就扔,要让对方有长时间保留的欲望。于是,琼光磊提出“针对不同人群送出不同礼品”,比如针对学生群体,可印制一些鼠标垫、记事本、笔袋;针对农民工群体,可送一些铁质饭盒、塑料水杯;针对网虫,可定制一些相对高端的打火机等。
当然,送这些实用的东西,无形中会增加成本,但琼光磊认为,这种方法实际上是把“普遍撒网”变为“重点抓鱼”,比如学生群体中,那些衣着光鲜、花钱如流水的学生就没必要送;农民工群体中,那些年龄过大、身体消瘦的人也没必要列入其中。这样一来,总的成本实际上并没有太大变化。琼光磊的建议在理论上完全行得通,但实际操作中是否可行,还有待考证。
经过一个多月的尝试,琼光磊的“接种率”(每100人中愿意卖血的人的概率)竟高达60%,这让很多老资格的“血仔”都感到汗颜。其实很多事不是做不好,而是缺少“敢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琼光磊的成功,让很多帮众对他刮目相看。
“血帮”与医院合作的前提是有充足的血源。一旦哪个“血帮”的血源出现供给不足,便会影响“血帮”的声誉,所以“血种”是一个“血帮”赖以生存的基础,对“血帮”来说,“血种”多多益善。有了充足的血源,“血帮”还能开展多元化经营,比如和血站合作,和社区卫生院合作,甚至还可以和别的“血帮”合作。“血源”等于“财源”,这一点毋庸置疑。
仝晖带领的“北派血帮”最高的“接种率”也不过15%左右,没想到琼光磊的加入,竟然把“接种率”小范围提升了几倍。这其中的巨大利润,让仝晖为之心动。在熊宽的建议下,仝晖特批,由琼光磊做讲师,给帮里的所有“血仔”授课,介绍成功经验。琼光磊搜肠刮肚,把自己认为正确的种种建议写在黑板上供众人探讨。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那些不成熟的建议在众人的讨论中逐渐完善。
仝晖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决心,加大投资力度,针对不同人群,开发更多实用性的赠品,例如送给火锅店的手机套,送给洗脚屋的棉袜,甚至连小美容院用的安全套都能看到“北派血帮”的广告。经过一个月的尝试,“北派血帮”的总体“接种率”得到了大幅度提升。立竿见影的效果,让仝晖大喜过望,琼光磊的地位在他心里也得到了进一步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