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盲山悲情3
十一
山村环境相对封闭,如果贸然前往很容易打草惊蛇,权衡利弊之后,我们还是决定先从派出所侧面打听些情况。道明来意后,蛟龙山派出所的副所长兼片儿警薛贵接待了我们。案件发生地在蛟龙山派出所辖区,案发至今派出所一直在积极配合调查,薛贵我们也接触过几次,不算陌生。
明哥:“老薛,我们想了解一下西旺村的情况。”
“西旺村?”老薛面露难色。
明哥察觉出了异样:“怎么个情况?”
“冷主任,实不相瞒,西旺村可是咱们辖区里最有名的村子,不光是在咱们所,就连在市局出入境管理处也是‘榜上有名’。”
“这怎么说?”
“西旺村位于蛟龙山中心地带,地理位置偏僻,资源匮乏,政府为了扶植当地经济,给村民发放补助、引导就业,前些年退耕还林搞得那么严,西旺村的梯田依然都保留着。可人就是这样,你对他越好他越不领情。在政府的帮助下,很多村民有了些钱,正儿八经的媳妇不好好娶,非要找越南老婆。”
“找越南老婆?这是为什么?”
“据说本地媳妇彩礼要得高,娶回来还要供着,越南媳妇价格便宜,娶回来还任劳任怨。这些客观情况,我们都能理解,可理解归理解,也不能干违法的事。6年前,我们曾配合市局出入境管理处从村子里解救出了3名涉嫌被拐卖的越南籍妇女。紧接着第二年,我们又解救出1名。自打那以后,整个西旺村都和我们公安局势不两立。用他们的话说,他们辛苦了一辈子才买了一个媳妇,公安局一来全部都给放跑了,有的村民竟然还打电话举报,说我们公安局和婚托合伙骗钱。”
明哥眉头紧锁:“照你这么说,我们直接去村子里调查可能不会太顺利。”
“何止不太顺利。”老薛长叹一声,“西旺村三面环山,进村的路只有一条,村口处住着一个光棍儿,大名叫刁刚,一条腿残疾,村里人平时称他跛棍儿,就是跛脚光棍儿的意思。这个跛棍儿虽然残疾,但是脑子是相当好使。为了逃避公安局的打击,跛棍儿在村口安了一个闸门,除非有本村的村民带路,否则陌生人只要试图进入村子,他就会拉开警报。警报一响,心里有鬼的村民便会拖家带口往山林里逃。村民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强,一般人根本熬不过他们。”
“那跛棍儿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个光棍儿,出门打工不方便,买媳妇也看不住,索性就以此为生,西旺村有81户人家,由村主任带头,每户人家每月出资15元,这些钱全部交给跛棍儿,由他负责给村子看门。”
我有些诧异:“难不成81户人家都是买的媳妇?”
“当然不是,买媳妇的只是少部分人。”
“那没买媳妇的人家也会心甘情愿出钱?”我不解。
老薛很肯定地回道:“当然会出,因为买媳妇只是一桩事,他们村子还集体偷电、偷猎、偷伐、偷采。供电局、森林公安、林业局、国土资源局,那是天天去打击,不管在哪个局,西旺村都能排上号。”
叶茜有些听不下去了:“这就是典型的‘我弱我有理’,难不成对待这些人就一点儿办法没有了?实在不行多调些警力围山,看他们往哪里躲!”
老薛摇摇头:“蛟龙山地形太复杂,尤其是西旺村,要说一小组人偷偷摸摸地进去还行,围山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说,估计咱还没上到山头,村里人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西旺村打击的难度在于,它所处的地形是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然屏障。”
“那把跛棍儿给支走,事情不就解决了?”
“没有用的,警报体系是村子集资建的,跛棍儿只不过是个看门人,把跛棍儿带走,村主任还能调其他人顶上。”
“还真是无解!”胖磊无奈说道。
见明哥一直低声不语,我小声问道:“第一案发现场可能就在西旺村,现在村里是这么个情况,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明哥沉吟了一会儿,接着他看向叶茜:“医院那边的调查情况怎么样,咱们云汐市有多少例黄甲综合征患者?”
叶茜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整个云汐市确诊病例只有5例,其中女性3人,男性2人。”
明哥:“有没有户籍是蛟龙山这边的?”
“没有。”
明哥:“对了,老薛,西旺村的户口底册有没有?”
“有,但是登记不全,只有一些常住户。”
“你把40岁左右的男性给我筛选出来,另外,叶茜,联系一下刑警队那个会玩航拍器的师国基,让他来协助我们一下。”
如果明哥不提,我差点儿把师国基这小子给忘了,别看他比我小7岁,现在他可是刑警队公认的“未来之星”,要讲高科技办案,还真没人是他的对手。不过利用航拍器最多只能从空中俯瞰村子概貌,要想从航拍器上找到第一现场到底在哪里,难度还真不小。
西旺村老龄化严重,经过明哥层层筛选,户籍底册上符合年龄条件的仍然有十多人。又因为山地高低起伏,村落建筑错综复杂,老薛也对不上哪家是哪家。
就在我们冥思苦想用什么方法可以完美解决这件事时,赶来的师国基给我们出了奇招——免费体检。以“精准医疗”为名义,组建一个医疗队,针对40周岁以上的人开展免费体检,参与者每人送袋红鸡蛋。红色最为醒目,它可以充当航拍器的对焦物,这样利用航拍器,我们就能摸清村子里40岁以上者的居住位置。另外,我们还可以借助“体检”的名义,抽取西旺村男性血液样本用于Y染色体基因型比对,只要死者是本村的常住居民,那他的Y染色体基因必定会与同村的其他男性有渊源。不得不说,这简直是一举多得的妙招。
师国基的提议得到了全票通过,经过医疗队多天的努力,最终一名叫刁文林的男子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他家位于村子边缘,是一个小型的四合院,院子当中种了一棵四五米高的松树,院墙外则是用木栅栏围起的方形菜园。
免费体检时,明哥又多长了个心眼,他让医生把所有体检者的身份证和联系方式全部记录在案,经过电信局的再一轮筛选,我们基本确定,整个西旺村40岁以上的男性,只有刁文林一人失联。
十二
有了明确的目标,也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为了保证现场勘查顺利进行,徐大队联系了50多名特警一起前往。等我们赶到现场时,村子中多户人家都已人去楼空,不用猜,这肯定都是跛棍儿的功劳。
第一现场的确定,村民在与不在对现场勘查影响不大,进入村子后,我们径直走到了刁文林的住处。
四合院坐南朝北,三间瓦房呈“凹”字形分布,院墙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的。正对大门的为堂屋,东西两侧分别是茅厕和厨房。院子中,有一条石子路连接堂屋与大门。
在获取了审批手续后,特警队员用破锁器打开了院门。我带着胖磊、叶茜作为第一勘查小组走进了堂屋。
整间堂屋被水泥墙分为东西两间,西侧为卧室,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组老式衣柜。东侧集客餐厅、贮藏室为一体,正对房门的位置是一条长案,电视机、洗漱用品、碗筷以及数不清的杂物一股脑儿地堆放在长案上。靠西墙摆放着几个木凳和一张裹满油污的八仙桌,除此之外,屋内其余地方到处堆着稻谷。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成袋的稻谷旁竟有一堆大米倒在地上。之前我们推断,嫌疑人是用盛装大米的编织袋移尸,现场情况和我们分析的完全吻合。
两个小时后,现场勘查全部结束,案件分析会在附近一间无人的破瓦房中召开。
明哥:“来这里一趟不容易,咱们简明扼要地碰个头,争取没有疏漏再撤。国贤、小龙,你们两个谁先开始?”
老贤自告奋勇:“我先说吧。我在现场提取了四份检材,第一份是茅厕纸篓中的草纸。我准备用上面的脱落细胞和死者的DNA做比对,进一步确定尸源。第二份是在堂屋地面提取的少量滴落状血迹。死者手背感染了啮蚀艾肯菌,分析两人争执中,死者曾用拳头将嫌疑人的牙齿打断,我怀疑地面血迹是嫌疑人牙齿断裂后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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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哥:“感染啮蚀艾肯菌需要破坏牙菌斑,除了滴落状血迹外,你在现场有没有发现断裂的牙齿?”
老贤摇摇头:“暂时没有发现,估计被嫌疑人处理掉了。”
“第三份检材是什么?”
“堂屋靠墙角的位置有一根**的铜线,经测电压为380伏,我截取了一截铜线,准备与死者身上的电流斑做比对。我这边就这么多。”
明哥头也不抬:“小龙,你接着说。”
我翻开现场勘查记录本:“先说脚印。我在堂屋地面上发现了一种泥渍鞋印,为嫌疑人所留。该鞋的鞋底花纹呈条状,模压底材质。测量成趟足迹数据得出:嫌疑人为男性,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青壮年,肢体无残疾。足迹反映出其行走步态轻盈,与山区居民走路姿态有明显差异,他应是长期生活在平原地区。
“值得注意的是,现场鞋印均带有泥渍,嫌疑人应该是在阴雨天来到了刁文林的住处。查询天气软件,在发现尸体的前一天上午,西旺村刚好下了一场短暂的暴雨,凶手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了现场。
“接着是指纹。堂屋八仙桌上摆放着一瓶未拆封的白酒,外包装上有三种指纹,一种是死者所留,一种是中年女性指纹,还有一种是青年男性指纹。白酒售价为35元,而我在厨房找到的白酒,售价均为10元。相比之下,堂屋那瓶酒要贵很多。随后我又在厨房中找到了发霉的米饭、腐败的肉以及蔬菜,种种迹象都表明,刁文林正在准备一个隆重的饭局。从他的接待行为分析,刁文林和嫌疑人肯定相熟。
“西旺村地理位置偏僻,陌生人进村需要熟人带路,两人之间不会没有电话联系,可遗憾的是,我仔细找了一圈,并没有在室内找到手机。屋内的衣柜、抽屉均被翻乱,侵财迹象明显。
“堂屋东墙角有一堆大米,扒开米堆有一个铁制的调压器,我在调压器上刷显出了嫌疑指纹,调压器尖角被摔变形。推断嫌疑人可能是用调压器作为武器。
“综合现场物证,整个案发经过应是:嫌疑人A受邀来到刁文林家中,接着两人因某事发生争执,在争斗过程中A被刁文林击伤,由于力量悬殊,A拽掉调压器用作防御武器,随后在打斗中,刁文林倒地,其肩胛接触到了铜线,触电而亡,A发现后准备施救时,刁文林已无生还可能,于是A用编织袋包裹尸体抛尸地穴。”
明哥:“西旺村到地穴要翻两座山头,嫌疑人能找到这么隐蔽的抛尸地,说明他对蛟龙山地形很熟悉,我怀疑他曾不止一次来过刁文林家里。看门的跛棍儿或许会知道些情况。”
十三
会议结束后,我和叶茜来到了村子中唯一的小店内,经女老板证实,几天前的中午,刁文林确实去她的店里买过一瓶白酒,说是招待朋友用,酒盒上的那枚女性指纹正是老板所留。三种指纹排除两种,剩下的那一种再明显不过。厕纸上的脱落细胞与死者DNA完全吻合,这样一来,我们就有十足的证据证实,那具摔成烂泥的尸体就是刁文林。
西旺村内没有监控,除了刁文林外,见过嫌疑人的可能只有跛棍儿,但如何让跛棍儿一字不落地说出实情,确实需要下一番功夫。
刑警队搜罗了关于他的所有信息,经研判,刁刚(跛棍儿)这个人有三个显著的特点:贪财、胆小、惜命。摸清楚对方底细后,明哥以医生的名义告知他,体检报告出了问题,需要到镇上的医院免费复查,复查时间为第二天上午8点至10点,错过时间就要另外收费。
这一招果然奏效,我们早上7点便在医院门口把刁刚传唤到派出所接受询问。
跛棍儿年纪在55岁上下,穿着打扮极不讲究,用胡子拉碴、鼻涕横流来形容一点儿都不为过。
“警官,你们把我带到这儿来干啥,我赶着去体检呢。”
明哥:“那个电话是我打的。”
“你打的?”跛棍儿将信将疑。
“你再听听我的声音。”
跛棍儿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什么,几秒钟后,他的瞳孔突然放大:“真的是你,你是警察?你们找我干什么?我又没犯法。”
明哥没有回应,而是从皮包中拿出了两样东西摆在他的面前:“一把折叠刀、1万元钱,自己选一个。”
突然转变的画风,让跛棍儿有些坐立不安:“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明哥把两样东西分别拿在手中,“配合我们工作,1万元钱拿走,不配合我们工作,刀带着防身。”
“防……防……防身?防什么身?”
“昨天公安局去村里时你在场,少在这儿给我装腔。”
跛棍儿抱拳作揖:“警官,你们去了村里不假,可我哪儿知道你们去村里是干啥的。”
“刁文林你认不认识?”
“我俩同村,我当然认识。”
“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刁文林被人杀了,尸体被抛在了山里的地穴中。”
“什么?被杀了?”
明哥:“凶手就是前几天进村的那个男人,全村就你见过他,现在刁文林被他所杀,我们担心他下一步会拿你下手。”
听明哥这么一说,跛棍儿如犯羊角风般在椅子上抽搐起来。
“你这胆子也太小了点儿。”胖磊抡圆了给他一个大嘴巴,“老乡,好点儿没,不行我再来一下!”
跛棍儿赶忙捂住有些肿起的脸颊:“痛……痛……痛……”
胖磊撇撇嘴:“这就喊痛了,那刀子扎进去可比这个痛多了。”
跛棍儿被吓得有些欲哭无泪,他哭丧着脸哀求道:“警官,你就别吓我了,我胆子小,我胆子真小。”
明哥:“行吧,我们也不为难你,还是刚才的话,配合我们工作,1万元钱拿走,你的人身安全我们保护,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能走人。”
“你们是不是让我把村里的底都交代出来?”
见跛棍儿有所顾虑,明哥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给村里看门,每月有1000多元的收入,你是担心出卖同村人丢了饭碗。”
“嗯!哦,不不不不……”
“不用解释,人之常情。如果我们真想砸了你的饭碗,也不会假借复查身体的名义把你带到这里。我们不会为难你,只要你把关于刁文林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别的事情我一概不问。”
“关于刁文林的一切?”
“刁文林光棍儿一个,现在被害,你就算把他的丑事说破天,也没人找你麻烦,你是聪明人,这一本万利的买卖,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拒绝。”明哥说着把1万元钱拍在了他的面前。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再推辞那就摆明了脑子不好使。跛棍儿如恶狗扑食般把1万元紧紧搂在怀里:“干了干了,你们问吧,我什么都说。”
“好,那咱丑话先说在前面,如果你回答得不痛快,钱你可带不出这间屋子。”
跛棍儿赶忙把钱揣进内侧口袋:“你放心,知道多少我说多少。”
“好,我问你,5天前的上午,刁文林是不是带了一个陌生人来村里?”
“有,不过也不算是陌生人,他之前来过好几次。”
“你形容一下这个人的长相。”
“是个男的,20多岁,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短发,来的时候穿了一套西装,黑皮鞋。”
“哪个地方的口音?”
“说的是普通话,口音有些偏南方。”
“他与刁文林是什么关系?”
“我猜这个男的是个婚狗子。”
“婚狗子?”
“哦,就是专门给人介绍媳妇的人。我们村里的光棍儿要买媳妇,都会找他们。”
“他们?难道不是一个人?”
“当然不是,这种事情又不好往外说,都是自己找自己的路子。”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刁文林带进村的男人是婚狗子的?”
“我当然知道,这种人我见得太多了,而且近几年,这个男的给刁文林介绍过两个女人,我都是亲眼所见。”
“介绍过两个女人?她们现在人呢?”
“不知道,刁文林平时闷得很,不怎么喜欢跟人来往,不过第一个女人刚进村时我印象特别深,当天晚上刁文林找到我,问有没有女人从村口跑了,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是买来的媳妇没看好。我说没有以后,刁文林就带着那个男的往山里找,两个人找了整整一夜,才把那个女人给捆回来,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的。”
“刁文林这次和男人见面有没有带女的进村?”
“没有。”
“之前两个女人长什么样子,你能形容一下吗?”
“时间太长我也记不清了,我只知道都是长头发,第一个女的身高有一米六五,十八九岁,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红色行李箱;第二个女的要矮一点儿,只有一米六左右,差不多20岁,来的时候也拎了一个行李箱,什么颜色我想不起来了。”
胖磊问:“是不是黄色拉杆箱?”
“对对对,你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是橘黄色。”我和胖磊对视一眼,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明哥接着问:“这两个女的分别是什么时候进的村?”
“第一个早了,在三四年前吧,第二个好像是在前年。”
“刁文林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说看。”
“他的脾气很古怪,喜欢独来独往,就算是面对面碰见了,他也不会主动和你搭腔。”
“他有没有结过婚?”
“结过两次,不过都跑了,后来有人传言,说他虐待媳妇,不过我看他老实巴交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干这事的人啊。”
“他的前两任老婆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都说是跑了,至于跑到哪里了,也没人深问。”
“刁文林平时出不出村子?”
“我白天很少见他出去,不过他晚上出不出去,我就不知道了。”
“不出村子,那他的钱从哪里来?”
“种地、政府补助,不过村里有人说刁文林早年在山里挖到了古董,卖了好多钱。”
“传言的可信度有多少?”
“我觉得很大,蛟龙山本身就挖出来过古墓,我们村有很多人在山里捡到过盆盆罐罐,这些东西后来都被人高价买了去。据说刁文林挖到的是青铜器,卖了老多钱。他这人好烟好酒,一天最少也有好几十块的花销,田里收的粮食只够自己吃,政府补助也没多少钱,他这么大的开销,指望种地肯定不行,而且他接连买了两房媳妇,少说也要七八万,这钱都从哪儿来?”
明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又问:“刁文林平时用不用手机?”
“他有一个白色翻盖手机。”
我和叶茜曾去通信公司查询刁文林登记的手机号码,可查询结果为空号。见跛棍儿回答得这么肯定,我还是要反复确认一下:“你确定刁文林有一部翻盖手机?”
“我当然确定,他的手机是从我们村三愣子手里买的,我当的中间人。”
“手机和卡一起买的?”
“对,早前三愣子跟他亲戚去外地打工,家里的号用不上,刁文林大字不识一个,也懒得出村,于是我就给三愣子牵了条线,把手机卖给了刁文林,我从中间还赚了50元钱。”
“三愣子大名叫什么?”
“刁劲松。他走的时候去派出所办的身份证,你们应该能查到。”
明哥:“行,那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有问题我还会打给你。”
“警官,那这钱……”
“归你了。”
十四
结束询问,我们反复研究了跛棍儿的笔录,从对话中,可以提炼出四个信息:一、刁文林使用的手机号码是用刁劲松的身份证登记的;二、陌生男子极有可能还干着拐卖妇女的勾当;三、刁文林的两任老婆以及买回的两个女人均不知去向;四、刁文林性格孤僻,极少出村子,假如这4名女子遇害,那尸体应该还在蛟龙山上。
虽然跛棍儿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多重要的线索,但是办案最忌讳轻信口供。嘴长在人身上,想怎么说都可以,我们还要找到与之对应的物证来去伪存真。
查询手机号码,只需要一张介绍信,相对简单;然而找到4个人的下落却非易事。
刁文林住处存有大量女士衣物,因为他有“异装癖”,所以衣物也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给刁刚做完笔录,我才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因为笔录中所说的拉杆箱就摆放在卧室的床下。箱子在,人却失联,结合刁文林扭曲的性取向,两人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从跛棍儿的笔录中,我大概掌握了两名女子的体貌特征,但为了证实两人确实和刁文林生活过,还需要找到其他证据佐证,其中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就是用衣物来推断穿衣者的身高体态。
衣服在我们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随着物质文化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衣服的款式、花样、制作工艺也更加丰富多彩。但无论衣服的式样如何翻新、款式如何改变,衣服的大小、长短都必须与穿衣者的身高、体形相适合,我们称之为“合体”。
因此,衣服各部位的长、短、宽、窄尺寸,必然反映出穿衣者的高、矮、胖、瘦等体态特征,这是缝制衣服的必然规律。既然有规律可循,我们就能通过海量的制衣信息推导出计算方法。有了衣长、袖长、胸围、肩宽、裤长、腰围等数据,便能计算出穿衣者精确的身高和体态。
通过这种方法,我算出刁文林家中有两种女士衣物。由此可以推断出:一名穿衣者身材较瘦,身高约一米六七;另一名穿衣者身材较胖,身高在一米六以下。结论和跛棍儿供述的基本吻合。
经过一番考证,跛棍儿的笔录并没有多少水分,而他在问话中着重强调了一点,“刁文林的4个女人全都不知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西旺村附近重山环绕,任何一个地方都具备毁尸灭迹的条件。在没有证据支撑的情况下,寻尸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们以“4名女子遇害”为前提,做出了多种假设:第一,尸体埋在刁文林自家的院子中;第二,尸体埋在附近的山林里;第三,尸体被扔在了其他的地穴中;第四,尸体成了林中兽的口中食。
在种种假设中,胖磊看出了一些端倪:“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院子中这棵松树有点儿突兀。”
“这怎么说?”我问。
“你们知不知道,除了山上哪里的松树最多?”
“哪里?”
“坟地!”
“坟地?难道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有。”胖磊解释道,“松树的松字左木右公,五行之中木可生火,代表极阳。而公多译为雄性,也属阳性。在古文之中,鬼怪均为阴物,按照以阳克阴的说法,松树具有辟邪防煞的效果。所以我怀疑,刁文林是不是把尸体埋在了自家院子中,然后种了一棵松树辟邪?”
明哥:“你说的不无可能,不过在院子里种植松树的大有人在,所以这只是一种假设,如果实在没有好的办法,我们可以先把院子挖开看看。”
最能沉住气的老贤开了口:“院子那么大,挖开需要耗费大量的警力,我有办法可以先做个预判。”
胖磊心如猫抓:“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老贤:“把松树锯断,观察年轮特征就能一目了然。”
胖磊:“年轮?这么神奇吗?”
老贤解释道:“树木伐倒后,在树墩上出现的同心圆环,植物学上称为年轮。它是树木在生长过程中受季节影响所形成的,一年产生一轮。每年春季,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树木生长很快,形成的细胞体积大,数量多,细胞壁较薄,材质疏松,颜色较浅,称为早材或春材;而在秋季,气温渐凉,雨量稀少,树木生长缓慢,形成的细胞体积小,数量少,细胞壁较厚,材质紧密,颜色较深,称为晚材或秋材。同一年的春材和秋材合称为年轮。
“假如植物生长环境相对稳定,那么它年轮的疏密程度也会大致相同,如果刁文林真把尸体埋在院子中,那么尸体腐败后可以给树木提供大量养分,这会让年轮在表现形态上有所差异。我个人觉得,与其盲目地猜测,不如把松树锯开看看。”
老贤的提议有理有据,我们自然是双手赞成,当天下午,科室一行人再次来到刁文林家中,在油锯的帮助下,松树应声而倒。
老贤拿出游标卡尺仔细测量:“以年轮中心往前推,2年前、4年前的年轮明显粗大,说明在这个时期松树有充足的养分供给。这与最后两名女子进村的时间吻合,刁文林果真把尸体埋在了自家院子中。”
胖磊:“从年轮上能不能看出,刁文林的前两个媳妇是不是也埋在这里?”
老贤:“松树种植时间不长,能不能在院子里找到另外两具尸体,只能试试看。”
有了确切的结论,明哥又召集了50多名特警,在掘地三尺后,我们在松树根系附近共挖出4具白骨尸骸。
尸检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雨棚中展开,为了防止引起恐慌,特警在雨棚外围成了人墙。在这个法律和道德无法触及的山村中,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突**况发生,所以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尸检。
在明哥的指导下,4具白骨在一个小时内拼接完毕,胖磊在每具尸体的头骨前摆放了一个数字标签。我、胖磊、老贤、叶茜分别对应一具尸体,尸检过程由明哥口述,我们几人分开记录。
“1号尸体,女性,尸骨完整,从牙齿磨损特征及耻骨联合面判断出,死者年龄在20岁上下,尸骨长159厘米,舌骨左右大角骨骨折(舌骨呈马蹄形,由舌骨体、大角和小角构成,是舌体的主要支撑骨),有玫瑰齿特征,死于扼颈机械性窒息。触摸骨体尚有油腻感,死亡时间不超过2年。白骨上未附着衣物,埋尸时全身**。
“2号尸体,女性,尸骨完整,同理可得其年龄在17岁上下,尸骨长163厘米,舌骨骨折,有玫瑰齿特征,死于扼颈机械性窒息。骨体表面干燥、骨孔内有少量植物根须,死亡时间超过3年,埋尸时全身**。
“3号尸体,女性,尸骨完整,年龄在30岁上下,尸骨长166厘米,舌骨、头骨均有骨折,其死亡时除被扼颈外,头部还遭到过撞击,死因可能是被人扼颈后猛烈撞击头部。骨体发黑,骨孔内有微生物聚集,死亡时间超过10年,埋尸时全身**。
“4号尸体,女性,尸骨完整,年龄在18岁上下,尸骨长156厘米,左腿骨发育不良,舌骨骨折,死于扼颈机械性窒息,骨体完全呈黑褐色、轻掰易断,死亡时间超过15年,埋尸时全身**。”
尸检告一段落,我们把四份报告递到了明哥手里,他扫了一眼说道:“刁文林有性窒息癖好,4名死者均为扼颈机械性窒息死亡,作案手法相同,由此推断,他就是杀害4人的凶手。从掩埋时间看,4号、3号是他娶的两个媳妇,1号、2号则是他买来的女人。4名死者颅骨均保存完好,具备颅骨复原的条件。”
十五
接下来,明哥安排了两项重要工作,一是由刑警队牵头,对刁文林的关系网进行全面摸排;二是由他带队前往刑警学院开展颅骨复原工作。
前后折腾了4天,现有的调查结果全部被摆在了桌面上:
刁文林娶的第一个老婆名叫李思红,左腿残疾,父母健在,经DNA比对,为4号死者。
他第二个老婆名叫胡艳娟,离异,和前夫生有一女,经亲子鉴定,为3号死者。
目前1号、2号只有颅骨画像,身份暂时无法核实。
刑警队调取了用刁劲松身份证办理的手机号码,根据通话记录显示,刁文林被杀前曾与一个归属地为“哲江省文州市”的移动号码频繁来往,而遗憾的是,这个号码是用假身份证登记注册的。
至此案件线索全部中断,明哥像往常一样给我们放了两天假,他自己则闷在办公室内梳理案情。
高强度工作了一个多星期,叶茜、老贤、胖磊和我4个人照例来到啤酒广场撸串儿。
一起案子牵扯出5具尸体,现在调查又进入了瓶颈,搁谁心里都不会痛快。平时嘻嘻哈哈的胖磊,今天也破天荒地少言寡语,直到一箱啤酒下肚,胖磊才打开了话匣子:“哎,我说哥儿几个,你们相信因果报应吗?”
“干吗这么问?”
胖磊放下酒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咱们从头看这起案件,刁文林杀了这么多人,最后被电死了,他的尸体刚被扔进地穴第二天,就被玩极限运动的发现了,上百米的地穴,这要是搁在平时,谁能发现?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胖磊的一番话虽然没有科学依据,可我却颇有感触,在科室工作这么多年,类似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很多时候就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一样。
胖磊又灌了口酒接着说:“虽然咱都是无神论者,但是接触尸体时间长了你会发现,老祖宗留下的一些东西也不无道理。也不怕各位笑话,我百分之百相信因果报应,我甚至都觉得是不是老天爷故意让我们发现了尸体。”
老贤:“刁文林已死,他的两房媳妇可以瞑目了,现在最可怜的还是那两名被拐卖的少女。”
我接过话茬儿:“从女子所穿衣物的材质、款式看,都是一些价格低廉的地摊货。进村时,两人都带着拉杆箱,符合外出务工人员的特点。我觉得她俩很有可能是打工妹。”
叶茜:“嫌疑人能给刁文林接连介绍两名女子,一定是个惯犯,可惜那个哲江文州的移动号码刚注册还不到两个月,其间接通的大多都是房产中介、营销电话,几乎没有一个电话可以查到线索,要是我们可以找到其他被拐少女,或许能另辟蹊径。”
胖磊:“只要嫌疑人不傻,他不可能只用一个号码干活儿,常在河边走的人,都知道单线联系,嫌疑人用一个号码做一单生意的可能大。”
“等等,”我突然灵光一现,“我差点儿把一件重要的事给忘了。”
“什么事?”
“叶茜,你刚才说嫌疑人的手机接通过电话?”
“对啊,怎么了。”
“接通过多少次?”
“好几十次。”
“具体位置在哪里?”
“有很多地方,你等下,我手机里有从通信公司调来的分布图。”叶茜点开微信,把一张图片放大。图片呈二维坐标排列,X轴、Y轴分别标记的是时间和地级市名称。
“从图形上看,两个月里,嫌疑人的手机一共接通了49次电话,其中在依乌这一个地方就接了36次,依乌说不定就是嫌疑人的常住地。”
胖磊对我不痛不痒的推论嗤之以鼻:“依乌是全国小商品集散中心,大大小小的工厂遍地都是,我们现在连嫌疑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有个啥用?”
“当然有用。”我端起啤酒痛快地喝了一口,“你们忘记了,嫌疑人患有黄甲综合征,这种病可引起胸腔积液,当积液达到一定量时会导致呼吸困难,所以患有这种病的人需要定期到医院抽液。从嫌疑人两个月接电话的地理位置看,他几乎是长时间待在依乌。抽液不可能去小医院,我们只要调取依乌市医疗系统中黄甲综合征的患者信息,把符合条件的人筛选出来比对DNA,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胖磊竖起大拇指:“我去,这招厉害了!”
第二天,我们在依乌警方的帮助下,共调取了34名黄甲综合征患者的信息,经层层筛选,只有1人无法排除。胖磊调取了医院就诊室的监控录像,发现真正的就诊者仅有20多岁,而就诊卡信息上登记的却是一名37岁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说,嫌疑人连就诊时用的都是虚假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