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土屋谜尸5
二十一
杨超觉得,男人活着不外乎两个奔头,“成家”和“立业”:“成家”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立业”则是赚很多很多的钱。有了小雨,杨超的人生目标就只剩下两个字:“挣钱”。
他现在手里有两样活计:一是汽修厂,二是充当向导。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汽修厂现在就差一个“棋牌室”的招牌,前来买肉的熟客都习惯把活儿交给杨超,然后三五成群地在汽修厂里打扑克。
对杨超来说,汽修厂已名存实亡,挑选腌肉才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和腌肉打交道时间长了,杨超惊奇地发现,3年以下的腌肉,仍数陶王村的口味最棒。他问过小雨,为什么陶王村的腌肉要比其他村子的好吃很多,小雨也说不出个由头,她只知道村里人做腌肉,都要拿到山上的岩洞里晾晒。
小雨口中的岩洞,杨超去过,洞口大到可以塞下一辆卡车,走进洞内,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都有一种咸湿的气味。洞的深处,有一块太阳可以照射的地方,腌肉半成品要沿着光圈依次排开,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标记,洞口有村民轮流看守,不是熟人很难进入。
因太过潮湿,腌肉在洞中最多只能悬挂两个月,只要肉表面起了盐霜,就必须立刻取出,超过这个时间,肉块将发霉变质,无法食用。岩洞是陶王村“不能说的秘密”,若不是杨超和村里人混得烂熟,他至今都不会知道还有岩洞的存在。
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陶王村由于交通闭塞,很多村民都故步自封,明明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人人都只想着自家经营。
“为什么不搞集体经营?”抱有这个想法,杨超提着两瓶白酒找到了村主任。然而提议遭到了村主任的反对,倒不是村主任不知道集体经营的好处,而是因为他们村的村民都太过贫穷,如果搞砸了,他没办法和村民们交代。
杨超仔细一想,村主任似乎说得有理,制作腌肉的周期那么长,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幺蛾子,以他现在的经济实力,绝对兜不住场。
他算过一笔账,就算把他手里的钱全部拿出来,也只够买5头生猪,每头猪以200斤计算,去掉内脏、四蹄、猪头,最后还能勉强剩下130斤左右,猪肉加盐腌制,又会缩水30斤,也就是说,200斤的投入,最后的产出最多只有一半。而且腌肉的制作过程不是像腊肉那样一味晾晒,肉表挂霜后,每天的暴晒时间要严格控制在1小时以内,否则就会失去特有的风味。烦琐的制作过程,加上漫长的回本周期,让杨超彻底打消了利用腌肉致富的想法。
二十二
杨超算过命,他一生会遇到“5个人”,每个人的出现,都会给他带来转机。5个人中,“小半仙”算一个,如果没有他,杨超不会去省城;然后是王旭,认识了他,杨超才学会了汽修;接着是“宝马青年”,不是他的点拨,杨超也做不成向导。
5个人遇到了3个,令杨超没想到的是,这第4个人也在一天傍晚和他在山路上不期而遇。
说来也巧,杨超通常都是早上进山,中午回;可那天不知怎的,车行至半路突然抛锚,他折腾了几个小时,才总算让车的“后轱辘带着前轱辘转”。刚开了没多久,杨超听到了路边有微弱的动静。
“救救我,救救我……”
声音很微弱,但杨超却听得十分清楚,他把车子停在一边四处观望,并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就在杨超准备上车之际,呼救声再次传来:“小伙子,我在这里。”
杨超闻声走到路边,陡坡上,一位中年男子正紧紧地攥着一节树根痛苦地呻吟。
“叔,您这是怎么了?”杨超慌忙上前,一把将男子抱到了路牙上。
“水,能不能给我口水?”
“叔,您挺住,我去给您找水。”杨超冲进驾驶室一顿翻找,几天前那半瓶没有喝完的矿泉水被他给扒拉了出来。
男子如获至宝,抓起矿泉水几口饮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小伙子,还有没有?我好几天没有喝水了。”
“叔您能忍住不?前面还有30公里就到镇上了。”
“能忍。”
“那上车,等到了镇上,我请叔喝牛肉汤,来,我扶您上车!”
“谢谢你,小伙子,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这条老命可就交待在这儿了。”
杨超把男子扶进副驾驶室,接着他扭动了钥匙:“啥谢不谢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您坐稳,我这车有些晃!”
“嗯!”男子费力地点了点头。
赶到镇上时,天已有些昏暗,杨超先把男子扶进餐馆安排妥当,然后他才赶着去交货。
修理厂的客人早就炸开了锅,当伺候完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时,已过去了近半个小时。
“不知道那位叔怎么样了?”杨超顾不上关门,一路小跑赶回了饭店。
“人呢?”
“超,你来了,这个给你。”饭店老板递给他一张纸条。
杨超低头一看,纸条上写着姓名和一串手机号码:“谭天恩……这人字写得不错,是个文化人。”
老板把桌子上的4个空盘摞在一起:“对方也问我要了你的号码,他说日后定会报答,不过这样的话你也就听听,别当真。我看这人应该好几天没吃饭了,对了,55元,刷卡还是现金?”
杨超把纸条搓成了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就你贫,我哪儿来的卡,给你50,不用找了。”
“得,算我吃亏,不过对方要是真来报恩,这5元钱你要双倍给我补上。”
杨超嘿嘿一笑:“报恩?我可从来没指望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当积德行善了。”
老板竖起大拇指:“杨菩萨,您慢走!”
二十三
救人的事在杨超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但对谭天恩来说却是刻骨铭心。说起谭天恩这40多年,用“一言难尽”四个字便可全部概括。
谭天恩出生在富庶的鱼米之乡,他的乡里乡亲都是走集体经商的道路,可无奈的是,他父母都是外来户,并不能真正融入那个以村为单位的利益集团。在失衡的生存环境刺激下,谭天恩把那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刻在了自己的书桌上。他本想通过学习来改变家庭命运,可遗憾的是,这条路比他想象的要曲折坎坷。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绝大多数人连电脑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信息公开化;那个时候的考试成绩,全部靠学校通知,一旦信息被学校截留,考生根本无从查询。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下,冒名顶替上大学的情况时有发生;而不幸的是,谭天恩就是那个被顶替的学生。
残酷的现实面前,只有两条路供他选择。一是继续求学,二是下海经商。他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很自信,可万一再被顶替,又该何去何从?于是在父母的建议下,17岁的谭天恩选择背起行囊。
20世纪80年代末,正是沿海经济转型的特殊时期,随着国门逐渐打开,只要肯干,赚钱绝对不是什么难事。那年夏天,谭天恩扛着铺盖卷直接南下,经亲戚介绍,给一家工厂当业务员。
在那个年代,很多人的思想并未完全开化,业务员要想把货物推销出去,全凭三寸不烂之舌。人们都说“言多必失”,话要是说得太漂亮,就很容易掺杂水分;“满嘴跑火车”就成了那时候人们对业务员的第一印象。然而谭天恩却是个另类,他每到一家企业,最先介绍的不是产品怎么怎么好,而是告诉别人,产品在使用的过程中会遇到哪些问题、这些问题该如何解决;他的做法类似于现在的“精品销售加售后保障”。先不管那时候的商品需不需要售后服务,但这话说出来就让人觉得很中听。在没有网评也没有电话回访的年代,很多企业就是看中谭天恩为人实在,才把大批订单交到他的手中。
1993年,谭天恩所在的工厂迎来了第一批实习生,正是在这个机缘下,谭天恩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她叫许昕,是市区一所中专院校的毕业生,比谭天恩小2岁,实习时谭天恩是她的带班老师。在实习的一年里,许昕每天都要和谭天恩一起跑市场,熟悉商品从进货到销售的整个渠道。
许昕的长相并不出众,属于耐看型。“一见钟情”指定用不到她身上,但“日久生情”就不好说了。那时候跑市场,全靠“11路”,一天下来,没有一定的体力肯定吃不消;而谭天恩对自己要求很高,即使没有厂里的监督,他也必须保质保量地完成当天的工作计划。像谭天恩这样的老业务员早就习惯了这种工作模式,可对许昕来说,还真有点儿扛不住。实习的第一天,许昕的脚上就磨出了血泡,看着她步履维艰的模样,谭天恩心里多了一丝歉疚。
“我背你吧!”他把公文包咬在嘴里,蹲下身子把还在愣神的许昕背了起来。
“你……我……”许昕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便乖乖地趴在谭天恩的身上不再言语。
那个年代男女间的爱情都很纯粹,有时候私订终身,可能简单到只需要一首歌,一次回眸。
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许昕的默许,让两人在3个月后便确立了关系。一年后,实习结束,谭天恩22岁,许昕20岁,两人都到了郎要娶妾要嫁的年纪。
当谭天恩提出要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时,他这才知道,原来在他眼里普普通通的许昕,竟然是“微服私访”的显贵。许昕的父亲许强柱是大名鼎鼎的木材商,家族企业更是涵盖多个门类,地产业、化工业、建材业、餐饮业、娱乐业都有涉猎。许昕在家排行老五,上面有4个哥哥;虽说南方“重男轻女”比较普遍,可“物以稀为贵”,许昕作为家里的掌上明珠,许强柱自然不希望女儿嫁给谭天恩这种“三无产品”;可许昕的执拗,又让他不得不做出退让。于是许强柱提出,由他出资置办企业,许昕掌权,谭天恩负责经营,干得好,女儿就嫁他;干不好,就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自从当年考试被冒名顶替,谭天恩就不相信命运这个东西。一块牛肉,是做成牛排,还是做成牛肉丸子,关键是看能力,所以谭天恩身上从来不缺少与命运抗争的勇气。为了心爱的女人,也为了证明自己,他不能退缩,唯有迎难而上,才能找到出路。
二十四
许昕的父亲在商界混了这么久,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让谭天恩知难而退,他故意把一家经营不善的木材厂扔给了谭天恩。这家木材厂以加工廉价家具为主要经营渠道,主公司淘汰下来的废旧木材全都运到这里,在许昕几个哥哥眼中,这里就是“废品收购站”,谁也不相信谭天恩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可他们忘记了一点,谭天恩在沿海城市当了那么多年业务员,什么千奇百怪的商品他没见过。在别人眼中没办法利用的废木料,在他手里却能变废为宝。
望着满仓库“七个窟窿八个洞”的原材料,谭天恩想起了两年前在建材市场遇到的一个老外。国外对环境保护尤为重视,所以木材利用率很高。据老外介绍,他们国家20世纪80年代就研究出了用木材碎末挤压成木板的技术,也就是现在“强化复合板”的雏形。因为间隔时间不长,凭借着对市场的熟悉程度,谭天恩并没有费太大的周折就找到了这个老外。在答应给他20%的技术分成之后,新的经营模式在这家木材厂开始试运行。制作复合木料的前提是彻底打散木材组织、破坏木材湿胀干缩的特性。相比天然木材,它具有更好的可塑性,用它做成的家具,很符合年轻人的审美。
虽说那时候加工复合板的工厂也有,但是根本形成不了核心竞争力,要知道许昕的父亲可是当地木材行业的龙头,谭天恩创新的经营模式,把原本的“废品收购站”变成了现在的“钞票印刷厂”。如此赚钱的行当,肯定不能再让谭天恩涉足,谭天恩辛辛苦苦努力两年,最终厂子还是被许昕的几个哥哥接手。
2000年,经历了7年爱情长跑的谭天恩和许昕步入了婚姻殿堂。许昕的父亲最终还是认可了这个有真才实干的女婿。可就算得到了认可,也没有什么用,老头子年事已高,许家如今的掌门人是许昕的几个哥哥。
如果谭天恩是个废物,许昕的哥哥们或许还不会视他为眼中钉,可要命的是,谭天恩偏偏是个人才,就算给他一坨屎,他都能给你整成“金粒餐”。在家族企业中,越是能成事的人,越具有威胁力;许昕的哥哥们很怕这个曾经不受待见的妹夫“谋朝篡位”,所以谭天恩这些年一直都在家族经营的各个行业中担任一些费力不讨好的“要职”。
很多人不明白,既然谭天恩这么被人排挤,为何还要继续?在家里逍遥自在岂不美哉?如果谭天恩真的走到这一步,就等于中了所有人的下怀。谭天恩如此卖命,说白了,就是“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他想向所有人证明,他与许昕结婚,并不是贪图许家的富贵,他花的每一分钱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不过抛开婚姻不说,在许昕哥哥们心中,谭天恩还有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地方——不能生育。两人结婚多年,许昕一直无法受孕,去医院检查,竟然是两人的染色体相互排斥,也就是说,许昕只要跟着他,就不可能有孩子。因为这件事,许昕的大哥还劝过许昕,让她趁年轻赶紧离,否则年纪一大,这辈子都别想当妈了。大哥的建议,让许昕勃然大怒。在一次家族会议上,许昕当众翻脸,她警告几个哥哥,生意的事情她可以不参与,但是她的私生活容不得任何人插手。都说长兄如父,许昕的4个哥哥从小对这个妹妹宠爱有加,这次争吵,以大哥赔礼道歉收场。这件事情在许昕身上看似有了个了结,但在谭天恩这里才是噩梦的开始。
二十五
2004年,国家出台了治理环境污染的铁腕政策,许家的经济也因此面临着转型,那些重度污染的工厂要么直接关停,要么转移到经济欠发达的城市。人们都说“无奸不商”,虽说第二条路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有总比没有好。
于是乎,谭天恩被逼无奈,只能打着总经理的旗号前往湾南省云汐市投资建厂。云汐是以煤炭为经济主体的能源城市,而许氏家族的化工业正好适合这样的城市,把工厂建到这里,一来可以省去煤炭运输的成本,二来又可以受到地方政府的扶持。
2007年,许昕的大哥和云汐市市政府签订了投资项目发展合约,由当地政府出地,他们出资,建立多元化发展的化工厂,以解决云汐市煤炭资源输出问题,整个项目的进程由谭天恩具体负责。
在发展合作上,建厂之事已功德圆满,然而当地老百姓却是怨声载道。云汐市建起的化工厂不是一座两座,可无论哪家化工企业,所带来的污染问题都绝不容小觑。
听说又要建化工厂,生活在附近的村民集体抗议,每次声讨,都以谭天恩出面协商赔钱解决。项目启动初期,许昕还跟在谭天恩身后帮忙打理,可随着项目深入,附近居民集体声讨的次数越来越多,项目进展也因此步履维艰。眼看项目结束遥遥无期,为了不让许昕跟着遭罪,谭天恩便把她送回了北京的家中。
2010年8月8日,化工厂终于在千难万难中剪彩运营。晚宴结束之后,谭天恩感觉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也许是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些松懈,不胜酒力的他当晚喝得酩酊大醉。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清醒之后,却被绑在了山中的一棵松树上。
“谭老板,我们今天绑你来,一不求财,二不伤及你的性命,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别做祸害我们云汐市老百姓的事,否则咱们以后走着瞧!”
头脑昏昏沉沉的谭天恩,根本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他只是隐约感觉到,有人在他的手中塞了一块玻璃片,那个人叮嘱他,要想离开山林,就全靠这块玻璃片,否则他只能自生自灭。
当对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时,谭天恩开始尝试活动双手,然而想解开绳子,远比想象中要困难,他的双手全部被反关节捆绑,稍微一动,便能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不用想,这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虽然对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当地的老百姓,但谭天恩压根儿不相信对方的说辞。他始终坚信,这件事是许昕几个哥哥搞的鬼。因为同样的事情并不是头一次发生,当年许昕在家族会议上发飙后,她的几个哥哥就曾找人教训过谭天恩。俗话说,家丑不能外扬,发生这种事情,跟谁说都是添堵,所以谭天恩只能默默忍受。
在山林里困了三天三夜,谭天恩几乎就要丢了性命,好在他奄奄一息之时,一位路过的小伙子救了他。那天晚上,小伙子将他领进饭店热情招待。从小伙子身上,谭天恩看到了自己青年时候的影子。
饥肠辘辘的谭天恩顾不上感叹人生,几盘菜被他风卷残云般咽下肚后,他紧接着起身离开了饭店。谭天恩并非忘恩负义,他不辞而别也有他的苦衷。虽说谭天恩这些年一直寄人篱下,但对外他还是成功的企业家,他担心小伙子回来后,询问具体情况,他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所以他从店老板那儿打听到了小伙子的个人信息,并留下纸条允诺日后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