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像的父子俩

如果周围的人都不了解自己的过去,那么我就可以变成我想要成为的样子,也会愿意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付出努力。

嚯,来了,来了,“特制堀口咕咾肉”。这家店的老板是棒球队的学弟,比我们小四岁,久乃也许不认识。

是吧,不认识。这家伙以前就挺时髦的。在我们这乡下,堂而皇之地穿着一般人会不好意思穿的衣服,我每次都想问他是在哪里淘来的。就因为这个,高中一毕业他就跑到东京去了。我以为他指定是去念什么服装设计学校了,可到底是镇上最受欢迎的中餐厅老板的儿子,其实人家是去上了厨师学校,毕业之后好像还曾经在有名的餐厅学习过。

听说,他去的那家餐厅,就是以前流行的电视节目《料理之神》中,法餐的料理之神获得者所在的餐厅。久乃或许去过那家餐厅吧。

是的,应该就是叫作什么oblige的餐厅。久乃真不愧是名流人士啊。是啊,居然是家法国餐厅。

所以呢,当初听说他家老爷子生病,关了一段时间的店,我也没想到他会回来,只是想着以后这辈子再也吃不到好吃的饺子了,难免有些失落。那是我第一次动了念头,想住到大一点的城市里去。

不,真的,那是头一次。你们这些已经跑到大城市里的家伙,也许错误地认为全镇上的人都想离开这里,我就从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这可不是逞强。

并不是我们不知道大城市的好。我和东京呢,是没什么缘分,但是因为在名古屋有亲戚,所以每年暑假都会去那里玩。对了,我不是还给你们买过布丁嘛,虽然拿给你们的时候都已经化成水了。

我上的专门学校也是在名古屋。这个你知道吗?算了,反正你对我上什么学校也没兴趣吧,这不重要。

因此,我也曾一度离开了家。可是入学一个月后,我意识到这里不是我要待的地方。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多,我还期待着能遇到和自己谈得来的朋友。可是现实并非如此。

怎么说呢,整体感觉很寡淡。我这才意识到,要想找一个能一起喝酒,掏心掏肺聊一整宿的,还是得从小一起呼吸着相同的空气长大的伙伴。

就是这个意思,来,吃啊!不然这难得的咕咾肉就凉了。

你担心上错菜了?没有,是咱们的。浇的汁儿要等一会儿才上呢。先把刚出锅的、炸得脆脆的肉蘸上那个小碟里的盐吃,最后再浇上热乎乎的汁儿……噢,你不知道这个吃法?

我第一次吃这个菜时,也挺惊讶的。心想这是柳餐厅的自创菜吗?相当别出心裁,心底还颇为佩服了一下。可是我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还说了一句,把炸好的肉和浇汁分别盛在不同的盘子里,这种吃法有什么稀罕的?难道在城里,流行这样的吃法吗?

国外的餐厅流行过啊?真了不起,阿柳。竟然不是在模仿东京,而是赶在东京之前先吸取了国外的流行呀。怪不得改了这么个奇怪的名字——nouvelle chinois(新中餐),果然是新式中华料理。

这家伙回到镇子后,立马开始重新装修店面,把原本油腻腻的饭馆变成了一座纯白的、盒子一样的建筑,看起来根本不是像我这样的当地人光顾的地方。起初还觉得有点伤感,但餐厅开业时被邀请去参加开业庆典,看到原来熟悉的菜式也都还在,在这个基础上,还增加了最新式的菜式,所以就只剩下感动了。

衣锦还乡,说的不就是像阿柳这样的家伙嘛。当然,像久乃这样活跃在东京的也很了不起。不过,要是你真在国外餐厅吃过的话,应该就不会说出什么上错菜之类的话了。难不成,你是专门为了配合我们的乡下水准,应景才这么说的?

你才不会做那么没礼貌的事?那是我说错话了。毕竟你是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的那种人,你是有点天然呆的。这一点,你可是一点没变啊。

这不是炸鸡吗?真厉害,久乃。还没吃你就发现不是猪肉,而是鸡肉啦。真不愧是医生,不可小觑呢。

什么?谁都知道?是呀,你也是一家之主妇嘛。连这都搞不清楚的,也就只有我们棒球队的那些家伙了。

我媳妇?怎么说起她了呢。现在孩子刚搬出去,很少有机会能夫妻两个一起下馆子。说起来,这家餐厅也挺贵的,虽然人家也给按友情价来算,反而更不能常来了,不然显得有占人便宜之嫌。

嗯,我家孩子吗?我有一个儿子,在东京上大学呢。是体育特长生,而且还有奖学金。尽管如此,也还是挺费钱的。租个公寓的价格,就赶上在这里租一套独栋院子了。上次我老妈的三年忌日叫他回来,结果他还跟我要交通费,真是让我没想到。可是没有卖后悔药的。

你看,我还是不能总到外边下馆子吧。

而且,要是下馆子的话,想要选择食材,想要控制热量可就难了。

就算知道这是鸡肉,再厉害,你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部位的肉了吧?

鸡胸肉,说对了。裹了这么多炸粉也瞒不住你,真是不简单。

你看我的体形就能猜出来?怎么会,我穿着长袖,你还能看出来我在做肌肉训练吗?真不愧是医生呀。

噢,浇汁来了。好,快吃啰。“特制堀口咕咾肉”,说白了,就是糖醋咕咾鸡胸肉。

你说不就是醋熘鸡肉吗?不,要是叫这个名字的话,端上来的会是一道完全不同的菜。那个菜浇的是特制酱油汁,很清爽。中餐可是非常博大精深的哟。

你别客气,多浇点汁儿,我只要一点点就好了。你要是喜欢,把黄瓜和菠萝也都夹走吧。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新”。黄瓜我是挺喜欢的,不过炒黄瓜,再和番茄酱炒在一起就没必要了吧。

且慢,久乃也不喜欢咕咾肉里的菠萝吧。好像你也反对把水果放在菜里,比如像土豆沙拉里的苹果、橘子罐头之类的。我们一样。这个“们”,我可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哟。

嗯,好吃吧。我刚才不小心说成了番茄酱,但是吃起来不是那个味道。阿柳真是没有白白在料理之神身边修炼过。这样,我再吃一点盐味的。据说这用的是巴基斯坦的岩盐。一个发展中国家竟然还有核武器,真是让人搞不懂。不过这盐的味道确实很好。

你说还不如直接点炸鸡块?那样的话,就不能提供身体所需的足够营养了。

增加肌肉量需要达到PFC平衡。不只是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维生素也很重要,横网不是也说过嘛。好像蛋白质、碳水化合物和维生素的配比应该是2:1:1,才正合适。

所以,酸甜汁和蔬菜也是必要的。

我跟阿柳说,希望能把我的至爱咕咾肉做成一个可以增加肌肉量的版本,黄瓜好像就是专门为这个才加上的,所以给其他客人上的咕咾肉可能就没有黄瓜。久乃你觉得呢?你在其他地方吃的咕咾肉里有放黄瓜的吗?

好多都这样?是吗?咕咾肉就应该是这样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呀?心不在焉地回答。什么,你是不懂增加肌肉量是什么意思?你啊,以前就是这样,一听到自己不懂的词语,就立即把别人的谈话打断。

所谓增加肌肉量,简单来说,就是让肌肉变大。肌肉训练时会损伤肌纤维,于是身体就会去进行修复。此时,通过摄取优质蛋白质,就会使肌肉变得比原来还大。要想增加肌肉量,就要让这个过程反复进行。

如果需要碳水化合物的话,一会儿还有炒饭,可以吧?哎呀,我忘了跟你说,今天我点的是主厨套餐。咕咾肉,貌似是我的御用菜品,还有海蜇皮啦,芙蓉海鲜啦,最后是炒饭或是天津饭。

别担心,每一道菜量都不大,就跟佛坛前的供品那样。不过呢,上菜的盘子倒是很大。

即使如此,在大量的肌肉训练后,体内的糖原也会减少,所以最好要及时补充糖分。一般我来这里吃饭,都是在打完棒球或是做完肌肉训练后,所以咕咾肉其实也是锻炼的一部分。运动过后,得像模像样地吃上一顿。

对了,饮料再喝点什么?刚才没问你,我按照自己的习惯点了威士忌兑苏打水,其实你不用跟我点一样的。我自打开始肌肉训练后,就不再喝啤酒了。你自己随便点啊,啤酒或绍兴酒什么的。棒球队里还有个家伙喝红酒,按他的说法,这里还有在日本很难买到的红酒。

话说,久乃,以前你会喝酒吗?对呀,现在你喝的也是威士忌苏打,这也就是说,没问题咯。你看咱俩都碰了杯。话说,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是不是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两个人一起吃饭就更……

对呀,你在喝威士忌苏打,那么碳酸饮料也是没问题了。那会儿,是什么时候来着?久乃,你那次为什么来我家?好像有个节目,你家的电视机没录下来,然后周六你来我家里一起看节目。噢,是周六上午啊。那会儿还没有施行完全的双休制。现在的孩子们听了,肯定会笑话那是什么时代呀。

哎呀,感觉转眼间就变成大叔了。也是,那时候就连周六放学回家路上买个午饭,也是一个乐子呢。那时你说没吃过飞碟炒面,着实让我大吃一惊,那会儿的我可是把它当作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呢。而且,你一到我家,我先拿了一听可乐给你,你说那是你第一次喝碳酸饮料。一时间搞得我无比羞愧,感觉带你来到一个小老百姓家里,太委屈你了。

久乃啊,你是个大美女,但性格却很爽快,也心直口快。脑袋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我呢,以前不是很矮的嘛,不过呢,我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敢当面喊我小矬子的,只有你了。

我把你和志保搞混了?不会的,就是久乃你呀。当时,你看着我,一脸平静,说了一句“堀口是个小矬子呢”,然后你旁边的志保大笑起来。所以我就很生气,不过所有的怒气都冲着志保发泄了。

是的,肯定是这样的,我的记忆力可是很好的。说起来,你也好,志保也好,对你们这些跑到外边的家伙来说,小镇发生的事情都已经是久远的回忆了吧。可对留守的我来说,这些都是和现在连续着的。

所以呢,那些小时候的事,在这个小镇上发生的事情,还是我的记忆更准确些。好了,下面提问。当时在我家,我们一边吃着飞碟炒面,一边看的电视节目是什么?

《终结者》,正确!你居然还记得?是呀,你脑子够聪明呀。准确地说,那天是在“黄金译制片剧场”栏目播出的,已经不知道播过多少遍了,中间插了无数条广告,是配音版的《终结者》。噢,不用我补充说明啊。

打上小学时,至少已经看过三遍了,可是每次播出时,还是会从上一个节目换到频道上,一边想着怎么又重播啊,不知不觉就又开始看了。结果一直看到结束,就连洗澡也得等到看完了再去。

为什么呢?自己都没意识到,就是喜欢看。

然后,第二天,到了学校就互相问,看《终结者》了吗?心里思量着,也许其他人都看腻了。看别的节目吧,结果却出乎意料,大家都说看了看了,然后一起兴奋地聊起来。接着,那些错过的同学便一脸遗憾。于是我说刚好我家那个电影迷哥哥把节目录下来了,要不我把录像带借给你呀,于是久乃凑过来说也想看。

你还说,你家的录像机坏了,问能不能到我家看。当时我之所以能同意,是因为久乃想看,要是班上其他女生的话,我可能就会多想,以为是不是喜欢我啦,会不会有别的什么想法啦。不过,因为是久乃说要看,我想那肯定就真的是想看《终结者》吧。

那天正好家里人都出去了,我想正是好时机。没想到买了午饭回到家,听到久乃大小姐的发言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不得了的事情。老实说,那个时候,真不该是看《终结者》的时间呀。

好在,自那次以后,我们开始一起约着去电影院了……电影院好远啊。镇上那家租录像带的小店,是在我高中毕业之后才出现的。那年正月,我从名古屋回到镇上。一天晚上,我老爸嘿嘿地笑着跟我说,晚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我当时还以为会是一个有点“色情”的地方,没想到我老妈也一起上了车。我想着这可怎么好,结果全家人一起来到了一家开在海滨大道上的刚刚建好的录像带店。

你知道吗,旁边是家书店,停车场超级大。

对了,那里大到可以跳盂兰盆舞[1]。

灯光也明晃晃的,厉害啊,我也跟着兴奋起来。然后,第二年我又以同样的感觉被带着去了罗森[2],怎么形容呢?这也就是在这小不丁点的乡下才会成为话题吧。

那家录像带租赁店和书店,都在去年关门了。不过,并没有衰败的迹象,只是因为网络。就像现在的电视,录制功能也没必要了,就是这么回事。对了,久乃,你知道如月阿美这个小姑娘吗?算是偶像吧,或者说女演员,和我儿子是一个年级的。

哎?你知道呀?你、阿美,是我们镇子盛产名人哪。其实,也就你们两个。这其中,一个是作为爸爸的我的同学,另一个是我儿子的同学,是不是很酷啊?

横网吗?是呀,她也算是。

——最后主食吃什么?

久乃,炒饭和天津饭,你想吃哪个?我要补充蛋白质,就选天津饭吧。什么?还有面啊?海鲜红汤荞麦面,或是牛肉黑汁炸酱面?看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哪。

算了,我还是吃天津饭吧,面食不太好。你看,那些海外顶级运动员也说选择无麸质饮食后成绩提高了。要想摄入碳水化合物,还是得吃米饭,可以的话,玄米最好。要不让阿柳这家伙给搞一个特别菜谱吧,不过,他家的大米呀,也是特别跟米农订的,一般人很难买得到。就连我都吃得出来,和家里的大米绝对不是一个味儿,特别好吃。

你要荞麦汤面?你听我说大米的事了吗?你这一根筋的脾气可一点没变呢,这还挺让人高兴的。

当然会开心呀。人啊,上了年纪,谁都会改变的,就算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更不要说跑到大城市的家伙啦,有时会变得让人感觉是换了个人一般。

老辈人常说,变得无情无义啦,变得爱算计啦。我倒没这么想,我认为他们变得更会为人处世了。不管怎么说,能在一堆不了解自己的人群中活得很好,只要自己把握得住,就可以成为自己心目中的样子。

好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久乃,现在你身高有多高?170厘米?这样啊,刚好和我一样高。

瞧,你吃了一惊吧。刚刚咱俩在店门口会合,可是一起进来坐下的。可在你印象里,我还是高中时候那么高吧。毕业之后,我可是长高了13厘米呢。

在大多数同学的印象中,堀口弦多就一直是小矬子。

与此相同,在你脑海中,横网八重子也还是个大胖子吧。

也是,因为你没见过瘦下来的横网吧。就连我,虽然我见过瘦下来的横网,可是偶尔想起来时,我脑海里最先浮现的也是原来那个胖胖的样子。

大概大多数认识她的人,想起的也是那个胖胖的横网吧。所谓坏事传千里,不好的传言听起来就像真的一样,会以极快的速度散播开来。

久乃,你对横网是什么印象呢?除去胖,再举出三个特征。

阴郁,受害意识强,怪僻。嗯,我以前对她也是这样的印象。

说是印象呢,其实有各种各样的记忆。

那时,她不是砰砰地敲桌子,就是弄翻桌子,然后站在上面,说什么“刚才你们是不是笑话我了”,又喊又闹的,还哭鼻子。即便是上课的时候,或是午餐时也会闹起来。就因为这个,班上的同学连小声说话都不行,就算突然想到个好玩的俏皮话也不敢讲,下课休息时想聊一聊前一天看的搞笑节目都不行。

要说是被害妄想症,也算是吧。说起病根呢,倒不是什么被害妄想,而是因为有一段时间班上同学对横网体重的嘲笑引起的。记得好像是64公斤吧?大家那会儿都一个劲儿地在找包含着musi和rosi音节的词语。

我呢,本来对这种事情,肯定是会带头参与的。但这次是因为身体特征而引起的,这我就无法赞同了。搞不好啥时候我的小个子也会成为大家嘲笑的对象。而且,从那个时候起,我也开始有些理解那种心情,为什么那些与自己无关的话题听起来仿佛在说自己的事情呢。

别人聊天时,即使说的是和我毫不相关的事情,但只要听到有人说到“小”字,就会觉得他们是在说自己的坏话。我还因此找女生碴,嫌她们“好吵啊”,让她们“不要叽叽喳喳的”。

不过,还好我跑得快,人又风趣,好歹这些还能给我救救场。横网就不一样了。文化节时班里要表演节目,大家一起上台跳舞。她却说自己绝对不参加,也不参加练习,就连音乐课的唱歌考试,都绝不在大家面前开口唱歌。

问她为什么……你还记得吗?

对,她大发脾气喊道“反正你们就只会笑话我”。这样的事情反复上演,起初我对她还抱有同情心,最后同情心也慢慢消失殆尽,反而开始看她不爽起来。

我对她说,你肥是你自己的原因,为什么拿我们来撒气。我个子小,这是遗传,没有办法。即使这样,为了长个子,我每天还是会喝一升牛奶,吃小鱼干。得知奶奶家仓库里有以前买的吊杆,我就要来在家里天天吊个子呢。

跟这个比起来,想瘦下来不是很容易嘛。因此,在我的印象里,比起横网的肥胖,我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阴郁的感觉。事实上,小学和初中我们都是同学,可我从没见她笑过。

所以呢,成人式上,我大吃一惊。

当时在市民大厅里,座位是按照不同的镇子被大体上分了区域,所以到场的人都应该彼此认识。可是,我们这边有一个女生不知是什么人,我还悄悄跟旁边的同伴打听,结果他也歪起了脑袋。

在我正打算放弃的时候,那个女生对我开口了:“堀口,好久不见!”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并且,她好像已经注意到我没认出她来,有点亲切地说道:“我是横网八重子呀,还记得吗?”于是我就呆在那儿了。

这么一说,的确,那就是横网。她穿着振袖和服[3],脸上并没有化特别浓的妆。可是,没有哪个家伙会把不胖的横网认作横网吧。作为证据,现场就只有我们所在的区域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喧闹声,或者可以说是一阵**。

准确地说,横网还不能算是苗条。如果是久乃变成了那样的体形,应该会被认为是发福了。应该怎么说呢?标准体形?但是放在横网身上,这个标准体形就可以说是极瘦了。

而且,她居然还是满脸笑容的样子。所以,面相可能也稍有变化,眼睛还是细细的,虽然也没有变得可爱起来,可是感觉上比以前容易接近了。

此外,要说还有什么让人惊讶的,就是晚上初中同学一起去唱卡拉OK,横网也来了。不只如此,还唱了歌,而且唱得相当棒。

珠美她们假装很熟地说“原来小横歌唱得这么好听啊”。这还算好的,她们还问横网是怎么减肥的。对于这样失礼的问题,横网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厌烦,还很平常地给我们介绍了自己的近况。

她说,她是在神户的一所短期大学读书,学的是营养管理师。她还说,自己瘦下来是因为学到了正确的食品摄入方法什么的。

对了,对了,去唱卡拉OK时,大家都换上了洋装,横网穿了一件特别花的、很醒目的连衣裙,可我也没觉得奇怪,感觉很合适,女生们也都说很漂亮,她还化了很精致的妆。

横网解释说,自己过去对于唱卡拉OK和赶时髦什么的都感觉有些难为情,一直觉得自己会被人笑话。但是有一个朋友总是积极鼓励她,那个朋友的姐姐是做时尚相关工作的,给了她很多的帮助。

我觉得,虽然孩子念书真是花钱,可不管将来是回来还是在外边工作,人生总是需要一个重启阶段。如果周围的人都不了解自己的过去,那么我就可以变成我想要成为的样子,也会愿意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付出努力。这些都不会让人难为情。

拿我来说,就算我当着大家的面喝牛奶,也不用担心有人会问我是不是想长个儿。当然,高中毕业之后我遇到的朋友之中,就再没人把我当成小矬子了,即便我并没有那么高大。

但并不是说回到乡下肯定还会被嘲笑,而是人们总是会对你的新形象还保留着过去的印象。最糟糕的就是,有些家伙还是用以前的印象来看待你,仿佛时间和记忆都停留在了你离开的时候,尽管过去了那么多年。特别是过去那些被捧着供着的家伙并不打算接受你的新形象。

媒体的人来打听横网的事,他们就特别自然地说横网阴郁,受害意识强,怪僻。

本来这就是一起发生在乡下小镇的很普通的自杀事件而已,事情可以至此了结,结果却传出了一个很奇怪的流言,最后把周刊小报也招来了。明明可以避口不谈,让它过去就好。

所以,久乃叫我出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我知道你有演讲会。因为我媳妇的“妈友”们约她一起去听。几个人一起去买票,结果被告知门票早在开售第一天便卖光了。

啊,不用了,不用了。因为看上去她本人反而松了口气似的。她以前可是你的忠实粉丝,你参加的电视节目她都会录下来,你出的书也都买回来。她得知你是我的同学时,还跟我说就很羡慕我。可是最近,好像她听某个“妈友”说起我和你以前交往过,便回来质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她,是不是拿她当傻瓜耍,跟我大发脾气。

那之后,一遇到什么事,她就开始抱怨,说什么反正自己就是个丑八怪啦,说她不如某某女医生聪明啦,该怎么说呢……真是给我找麻烦呢。

就算是交往过,乡下淳朴的高中生能干些什么呢?就亲过一次而已。除去这个,其实连手都没牵过。而且,那算什么交往时间嘛。说起交往时间的话,就算从看《终结者》那天开始,也就不到三个月吧。

而且是你甩了我。至今为止,这还是个谜呢。

你问我喜欢你哪儿,我就老实地回答说“脸”,结果你回了我一句“闭嘴,小矬子”。还没等我生气你就跑开了,之后就无视我。不要说和我说话了,连瞅都不瞅我一眼。

到头来,过了二十年,你忽然要求和我见面。而且还是打到家里电话上,你这手段得有多大的风险啊。你说要和我聊一下横网的事情,我也就心无芥蒂地过来了。你和横网,除了是以前的同学之外,再也没别的交集了吧。

反过来说,要是你们有联系的话,也没有必要向我询问的吧?

你现在在新闻节目里当评论员吧?你要是想把这放到节目里,或是写到书里,我可就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

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和你说说。对不住呀,也没有事先跟你确认,就自说自话了。

成人式之后,我再一次见到横网,是在六七年前。那天横网带着孩子来看夜间门诊,说是孩子发高烧了。

噢,我没给你说过啊?我现在是县立医院[4]的护师。

高中毕业后,我觉得以后的时代要是不会电脑,肯定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就紧接着念了一所信息方面的职业学校。之后就回到镇里,在一家公司工作,干了不到一年就奉子成婚。我跟我媳妇是念书时打工认识的,她辞了那边的工作跟我回到镇上,再加上在那里没有一个朋友,养孩子便很辛苦。而且她还担心就靠我一个人工作,是否养得了家,心里惴惴不安的。

于是我想,就算要换工作,也得在镇上找一家能用得上电脑的、需要我的工作。可周围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估计需要电脑技能的也只有医疗系统了。你在电视里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我记得有一年暑假,我们俩想找个地方去旅游,我跟你说两个高中生是不太可能出国旅游的,然后你就让你妈带着我参加了她们志愿者组织的海外考察团,条件是我要去帮忙。

当时去的是柬埔寨吧,目的是去给当地福利机构送奶粉。就这么个简单的任务,可在那里看到的景象,让你和我都颇感震惊,最后这样简单的任务也没能完成。

被你看到了那么狼狈的自己,我懊恼极了。好在咱俩彼此彼此,于是我重新打起精神。这时,你来邀请我说“去看星空吧”。

然后,你告诉我,你立志成为一名医生。

那时的久乃简直太酷了,你人长得漂亮,被众人羡慕。你那么美,美得让大家都羡慕我。本来我对你长得美丽并没有多大兴趣,也许是一直看习惯了吧,没觉得有多么稀罕。但是,那天晚上,久乃在讲述自己志向的时候,你的脸实在是太美了。我想,我太喜欢这张脸了。

是不是就因为这个,所以后来你问我时,我才回答喜欢你的“脸”哪?是呀。你当时根本没给我时间解释。现在,我都已经是大叔年纪了,所以说这些话才不再难为情了。

在以前,我也算是男生中爱讲话的一个了,可也还是有很多场合,不知如何表达呢。

因此呢,当初你考上医学部后,我心里想久乃真是了不起啊,可还是纳闷,久乃为什么要学美容整形呢?这和柬埔寨之行有关系吧?

算了,你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也没啥兴趣。总之呢,我没有觉得现在和以前的情形是一样的。

这个小镇还没有荒废到让人有想回到过去时光的那种感觉。不过就算这样的小镇,虽然我对一切早已司空见惯,但我认为医疗服务也是一定不能缺少的,所以我就恳求我媳妇和家里,同意我去护理学校读书。

就这样,我在医院碰到了横网。她对我说,那时她刚刚回到镇上,也没有固定的医生,很是担心着急。所以能遇见熟人真是太好了,说着还高兴地流下了眼泪。我也跟她说,其他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然后互留了电话号码。但那之后就没有再联系了。

不过,后来我们见面还比较频繁,因为我俩的孩子都是六年级,我们都是家长委员会的成员。

你与其去东听西问,还不如听我讲给你听靠谱……

横网,那时她改姓为吉良,有羽这孩子并不是她亲生的。这个情况,你早已经知道了吧。

这还没被报道出来吗?这就证明,把消息传出去的人跟横网并不太熟。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特别机密的信息。我是直接听横网说起的,当时的场合也完全没有严肃的气氛。

久乃,你家小孩今年几岁?五岁啊,那还没上小学呢。你家小朋友要念的贵族小学,不太可能会有家长站在人行横道路口举着小旗维持秩序的。

现在还有维持秩序的吗?那当然了。而且,直到现在,年级通知还是靠电话一个个接力通知呢。对了,建议学校改用邮件给家长发通知的提议,就是我提出来的呢。

所以,有的时候我就会和横网在同一天值日。早上七点开始,不过那时到校的孩子数量有限,于是我们俩就站在路口聊了起来。我说,家长委员会的其他家长都比我们俩年纪大呢。说起来,横网结婚也挺早呀,难不成你是奉子结婚?

是的,那时,她的情形和参加成人式时一样,所以我也敢这么问。或者应该说,她比那会儿还更加开朗了。于是,横网爽朗地大声笑了起来。即使是见过了成人式时的她,那笑声还是令人难以忘记。

还有,她的体形,该怎么说呢?又回到圆滚滚的样子了。看来她人变开朗并不只是瘦下来的缘故,不是那么简单的改变。应该说,还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吧。她周围的人都很亲切,都很爱她吧……哎呀,不是这样吗?

对不住,对不住,讲着讲着就按我自己脑子里的内容跑偏了。

她说她是在两年前结的婚。横网是初婚,对方有小孩。她先生在一家一流企业工作,这倒不是她自己故意显摆说出来的,她没说公司名称,而且低调得有些奇怪。我问她,是不是因为她先生的公司是那种让我们乡下人嫉妒的大企业,所以才故意秘而不宣,于是,她带着有些抱歉的表情,点了点头。

据说,她先生要被派往国外工作五年,可能是美国吧。她说,那时赶上她母亲正在住院,所以就只好回到小镇了。

虽然已经结婚两年,但是先生不在身边,她跟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一起生活。我问她是不是挺辛苦的,结果她一脸祥和地笑着跟我说,有羽真是个好孩子。

横网对家委会的工作特别热心,还准备担任亲子料理教室的讲师。她给大家讲孩子的成长与营养的知识,还和大家一起开心地做汉堡包、饼干。有羽就像镇上土生土长的孩子一样适应了这里,性格活泼,不输男孩子。我儿子还曾经吃过有羽的拳头回来哭鼻子,那回可真让我挠头啊。

那天孩子哇哇地哭着回到家里,我以为是因为个子矮被同学欺负,打算找家长抱怨一下,问是被谁欺负了,儿子却一直不肯说。我逼着追问,说难道你打算就这么忍气吞声算了吗?结果儿子说是有羽,而且还说原因在他。

据说是儿子说了一句“你和你妈妈长得不太像啊”。是啊,我儿子也不知道她俩没有血缘关系啊。虽说如此,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该给儿子解释,但是随便搪塞一下又显得很奇怪,所以我就把事实说给儿子听。

我跟他说,你不要评论别人的外表,就算表扬的话也不可以。因为爸爸我呢,曾经有一次赞美女生长得好看,结果反而被那个女生甩了。

有这么个生动的例子,效果还是很好的。后来,在家委会上,我直接向横网道歉。我说,我儿子讲话没礼貌,真是对不住了。那次她也笑着说她没往心里去。

她还对我说,本来有羽就是长得像她爸爸,女孩子一般都是这样的。堀口,你们父子俩实在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只如此,为了表示两人和好,她还亲自做了甜甜圈送给我们。还专门做了我的那一份,可是我媳妇一个人就吃了两人份的,我都没吃上,说是很好吃的。

好了,好了……就不说甜甜圈了。

就这样,我和横网能这样好好聊天,也就是在那一年里的事。后来孩子们上了初中后,虽说在体育节上也打过照面,也就是互相挥挥手打个招呼,闲聊几句,说起同学中的某某结婚了之类的。对了,我还跟她请教过肌肉训练的饮食安排。

真的一副开朗的、温柔的、爱照顾人的好妈妈的样子。之后,虽说是过了三四年,但人啊,怎么就能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呢?

怎么就变成一个虐待狂妈妈了呢?

这种事情在网上一传起来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后面的事情,后天你去问我儿子吧,有羽的情况我也不太了解。

不用,这里我来付吧。你怎么还给带了礼物来呀?非常感谢,可是我也不想让家里知道和你见面的事情……对呀,我拿给阿柳可好?

因为那家伙的媳妇是你的粉丝呢。就说我碰巧来这里吃顿饭,还收到你的礼物。我要是拿给他媳妇,他们肯定高兴。没准阿柳会专门买一本书准备好来找你签名的。

你的书啊,我可一本都没看过啊。

您和我父亲……真的认识啊。

我喝什么?白开水就好。啊?不行啊……

这种……这种大妈们消费的咖啡馆,我没进来过,所以……抱歉,我可不是说您是大妈啊,那跟您点一样的就可以了。

牛奶咖啡……我还是喝别的吧。我要咖啡。

不,倒不是讨厌牛奶或是喝不了牛奶,而且,我也没有喝坏过肚子。

要是早些知道这些的话,我可以从小就这么做了。小时候为了长个子,那段时间可是拼命地喝了好多牛奶。

第一次见面,就听我这样自黑,让您为难了吧?

所以呢,一目了然,牛奶对我的身体并没什么作用。

能换成豆奶,是吗?这样的话,我就喝豆奶咖啡吧。蛋糕吗?麻烦给我一份菜单。我应该一开始就要一份菜单就好了。嗯……小麦粉啊……

不,不是对小麦粉过敏。只不过,现在,我正在进行无麸质饮食。这个……我要这个有水果的布丁吧。虽然这个里边也有牛奶,不过鸡蛋和糖还是需要的,而且还有维生素,好了,就这个吧。

我在进行肌肉训练吗?简单地说,是的。我可不是像我父亲那样一时兴起的。我呢,从高中时就是举重部的。读大学后,因为腰伤休息了一段时间,可这些肌肉,如果不运动就那么放着的话,马上就会变成脂肪的。

要说真是这样呢。是呀,还是不吃布丁了,我要一块好吃的蛋糕吧,挑一个高热量的。好的,给我一块蒙布朗栗蓉蛋糕吧。我还从没见过这个颜色的呢。估计一定是用真的栗子做的吧。

您点的是巧克力蛋糕吗?这也是难以割舍的一款。不过,像您这样的人也会吃蛋糕啊,我印象里只是靠酵素水和蔬菜汁过活的。难不成您是在勉强配合我吗?

是吗,您平时也吃啊。好吧,不过您就算胖起来的话,在自己的医院就可以吸脂吧?

对了,您是真正的美容外科医生,或许您知道。

您知道如月阿美吗?她是我们的同学,现在是偶像明星。不过,她不是特别红,您可能没听说过……

您知道呀?她最近是不是给鼻子整形了?我们同学里最近都在说这个事。有个胆大的直接问她,她只是说因为改了趴着睡觉的习惯。我琢磨着,只靠这个就能改变鼻子的形状吗?我就上网看看有没有什么传言,结果发现,与此有关的报道基本没有。

并没有被关注的样子,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您是说“她本人是这么说的,也许就是那样吧”?大夫,您这答复也真够敷衍的。没想到,医生做手术,还得保守秘密,是吧。

不过,光是把鼻梁整得挺一些,也不能涨人气吧。其实,如月要是去整形的话,首先应该把她的大脸盘子处理一下吧。对了,我听说人一上电视,会显得比实际还大一圈,看见您之后,发现真是这样。医生,您的脸就和我手掌一般大小,可是,眼睛可比电视上看起来大多了。

您这么好看的人竟然和我父亲……啊。

真是难以置信,您真的和我父亲交往过吗?我开始以为我爸是在吹牛,反正也没办法找当事人确认,就只当是他单相思罢了。可后来听其他阿姨也这么说起。

而且,因为这个,我家里的气氛还变得些许不正常。虽然跟您说这个有点那什么,不过,自打我离开家之后,我都不知道他们夫妻俩还说不说话。

如果就只是我们乡下人乱传闲话的话,这传言肯定对您也很是困扰,那么请您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我就如实地把这话转告给我父母。

不,不,哪儿能让您专程去说呢?如果直接见面的话,我知道,只会让这个话题在我们家越发成为一件大事。

您问为什么?这可是在曝我们家的家丑了。因为我母亲啊,总是说反正她就是那个人的替代品什么的。可是,您跟她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您要看下照片吗?

我妈倒也不难看,好像以前还更可爱些,不过也算不上美女型的,就像是森林中的小松鼠那种感觉的。性格嘛,也不是像您那样有主见,能在深夜讨论节目里落落大方地陈述自己的意见。怎么说呢,有些冒冒失失的,或者有点缺心眼。比如,为了做咖喱,专门去买肉,回来后却忘记放到锅里;去看牙医,看完后穿着医院的拖鞋就回家了。

这些嘛,倒还不算什么,我父亲呢……

要说起来,我觉得是这么回事,很明显他心里还放不下您呢。您可千万别说是从我这里听到的。

几年前,有个家庭访问的节目。您家的房子不是上节目了吗?然后有一个房间摆满了训练器械,就像健身房那样,您先生正在里面做肌肉训练。好像您还说,那是您先生第一次在电视上公开露面。这么说有些奇怪啊,您先生虽然是一名医生,然而却全身肌肉紧绷绷的。

节目里问您是怎么看待您先生健身的,然后,您笑眯眯地回答说“因为我喜欢阿诺德·施瓦辛格”。

自那之后,我父亲就开始去健身房锻炼了。我跟他说我会协助他变得更威武,而且他对于营养方面也更加注意了。原来这些,并不是为了自己啊。

当然,我也承认,有一半算是为了自己吧。因为他说过做护师是需要体力的,可他做护师也有相当长的时间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始锻炼呢?当时我也没想太多,不过现在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

这样的话,或许我母亲心里也会不高兴吧。

是不是巧合?不会,肯定是在他看了那个节目之后。也许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是无论是您参演的节目,还是您出的书,我父亲全部都会关注的。而且,不管是录电视节目,还是买书,都搞得很巧妙,好像他做的这些都为了我母亲一样。

我参加举重部的理由?因为我想举起一个女生……不是吧,您是为了问这个才来的。

因为我想把吉良有羽举起来。

不用跟您专门说明,我上初中时比现在矮多了,体重也很轻。不过,因为跑得快,我对自己的体形也没有感觉到太自卑。可是,在体育节上发生了一件事。不,其实算不上什么事件……自从那件事之后,开始出现误解。

但是,对当时的我来说,那可是一个大事件。因为有羽同样也跑得快,于是,尽管我俩体形完全不同,我还是被安排和她一起参加两人三足的接力赛。没想到,还没跑半圈我俩就摔倒了。光这个就够丢人的了,我还被有羽抱着冲刺了……

的确,当时我的膝盖是撞伤了,但也没疼到跑不了步。要是我个头够大的话,有羽应该就不会试图要抱着我冲刺了。

更要命的是,周围的同学都在大声地欢呼着,感觉我俩成了全校学生的关注焦点……真是太难堪了。有那么一瞬间,我都差一点开始讨厌她了。但当我们刚从下场口撤出来的时候,有羽立马就哭着跟我道歉。

她说,都怪我太胖了,对不起。

我心里越发地难堪起来,但对有羽却完全没有怨恨之心。不只如此,我还想做出点样子给她看看,或者说想让她看到我的优点,这种想法涌上心头……

如果放在现在,我就知道我这是喜欢上她了。可那时的我还不能坦率地面对自己的感觉,也不会说句安慰话,告诉她不怪她,当时我说了一句蠢话。

我对她说“那咱们就去吃甜甜圈”,因为隔壁小镇开了一家甜甜圈店,我想去尝尝。

可是,过完周末上课时,有羽给我带来了她妈妈做的甜甜圈。虽然现在吃着高档的蛋糕还这么说有点不好,但我不得不说,那真是太好吃了。

或许是因为那些甜甜圈,让我重新振奋起来,或者说让我能够更加直率。

下次再遇到同样的情况,我要把有羽抱起来。

我曾经在心里发誓,虽然这样的状况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初中男生真是傻乎乎的。当然啦,牛奶我也还继续在喝,在家里还坚持做俯卧撑、深蹲之类的训练,但并没什么效果。这是当然的啦。

我也并不焦虑。因为我和有羽成绩相当,想着自己肯定能和她考上同一所高中。而且,将来我们应该能考上的那所高中有一个举重部,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他们参加全国锦标赛的消息。所以我想那时才正是好时机(便开始练举重了),然后,我们进了那所高中。

当时我把有羽的体重作为仰卧推举的目标。可是有羽的身形越来越大,等放完暑假开学时似乎已经超过100公斤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跑得飞快,所以那些高中才认识的同学都十分惊讶。

二年级我们也不在一个班。让我有点惊讶的是,有羽退出了舞蹈队。她从初中开始就一直都是舞蹈队的。于是,她退出舞蹈队的消息传出来后,举重部的学长们想挖她过来,知道我和她是同一所初中的,于是让我去跟她打探一下。

那我当然觉得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虽然开始时我也有些犹疑,不知有羽突然之间能否举得起那么重的杠铃,但是转念又想,如果有羽来举重部的话,或许我就有机会把她举起来。

然而,我被有羽拒绝了。她说她的膝盖受伤了,她退出舞蹈队也是这个缘故。

她说,毕竟我实在太胖了。虽然说运动的时候看起来很开朗,但我感受到有一点点在强撑。您猜,当时我做了什么?

回答正确!虽然想也是能想到的,可是当时能把想法付诸行动,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在做梦一般……当时真该那么做啊。后悔的念头重新改写了我的记忆。可能是我动画片看多了吧。

我把有羽抱了起来,是“公主抱”那种。

然后,我说道:“怎么?并没有多重啊。”

有羽……太尴尬了。她一个咕噜转身从我手臂中跳了下来,以飞一般的速度逃走了,让我都怀疑她的膝盖是否真的受了伤,快得我连她的表情都没有看清。我也呆若木鸡地僵在那里。

自那之后,不是她在回避我,就是我在躲着她。所以,我都不知道暑假过后她就不去上学了。我连这事都不知道,当我得知有羽退学的消息时,她已经从小镇消失了。

唯一让我感到救赎的是,从大家的传言中,我了解到她退学的原因并不是受到校园欺凌,或是心理问题之类的让人心情沉重的原因。我听说是因为她爸爸回国了,所以她就回到原来在东京居住的公寓。我还听说,有羽要做膝关节手术,所以还是住在东京比较好。

高中的课程,等膝盖治好后再通过函授补上就好。那时我还做着美梦,想象着能够在大学和有羽偶遇。

我想去东京上大学,我跪着恳求父母。幸运的是,由于我在全国高中生运动会上获得了第二名的成绩,我被东京的一所大学看中,相当轻松就拿到了入学资格。

这个……没准还要感谢托您的福呢,因为我爸肯定也期待着,能在来东京看我的时候,有机会偶然和您相遇吧。

虽然东京的大街根本不可能会发生偶遇,但如果不知道,就会有期待的。所以,出人意料,奇迹有时也会发生。

我遇到了有羽。

那天,来自纽约的人气甜甜圈店在东京的一号店开业,所以也不能算是奇迹吧……您这是怎么了?您突然站起身来。

也许当时有些想家了吧,虽然那时早已经开始无麸质饮食,可是当我看到早上的电视节目介绍信息之后,就特别想吃甜甜圈。当然,那和有羽妈妈做的甜甜圈并不一样,但刚好那天下午停课了,于是我就决定去一探究竟。

也有一点想给乡下同学显摆一下的念头。

到了那里,我发现门口排起了长队。我忍不住要嘲笑自己的天真了,还以为是工作日,不会有那么多人。我想或许可以做一些draw in吧。这是一种锻炼腹肌的运动。

当我刚吸气,屏住呼吸那一刻,有一个很像有羽的女生从我眼前走了过去。

“像”字用得很奇怪。不过,当时就是这种感觉。因为,那个女生和我印象中的有羽相比,彻底变了个样子。要不是她手里捧着一个最大号的甜甜圈盒子的话,没准我就那样目送她离开了。

买了如此多甜甜圈的人一定是有羽。心里想着,我就喊出了她的名字。要是认错人了,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好了。不过,真的是有羽。

好久不见啦,你好吗?当时应该这么说就好了。可当时我脱口而出的却是“为什么你退学……”

为什么有羽退学时,没有告诉我呢?

我还是一直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不过,话说到一半我就停住了,因为我看出有羽对眼前的状况显然很不欢迎。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为难。我自己也开始担心,万一有羽说是因为我抱起她才退学的话可如何是好,心里都准备闪身逃离现场了。然后,有羽开口了,她以极小的声音说道:

——老师……嗯,是因为我膝盖做了手术。

我的问题,有羽似乎并没有准确接收到。她好像以为我在问她退学的原因。其实我问的不是这个。可当时连这么说的时间都没有,因为有羽又一次跑着逃开了。

到后来,我才注意到有些不对劲。

她不是说了一句“老师”吗?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想。

可是,我决定不再深究,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连外表上都不是那个我认识的有羽了。或许,她根本不想见到以前的熟人,谁都不想见。

那样的有羽,我也不愿意抱在怀中。

最后,我连甜甜圈也没有买,就回到了公寓。郁郁寡欢地一边喝着蛋白饮料,一边将对有羽的感情藏了起来。

然而,那个时刻,我不应该逞强的,应该追上去。我肯定追得上有羽。就算不抱着,只要能抓住她手臂,就算她想挣脱,以现在我的体形,也经受得住。

然后,准备好被她嫌弃,再追问一下就好了。

后来,有羽死了。而且,就在这个镇子,在她以前住过的房子里。

我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虽然我心里如此懊悔,可是关于有羽死亡背后的真相,除去媒体的报道和同学之间的传言,我却没有勇气再深入了解。

我担心有羽的死,万一和自己有些许牵连……

因此,当我爸跟我说您想了解有羽的情况时,我是有些害怕的。不过,全部讲出来后,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您的引导让人很放松吧。或许,您不应该做美容外科医生,更适合做心理医生吧。

这么说,您也是“老师”呀,对吧。

有羽的班主任的名字吗?初中和高中时的老师可以吧?初一是希惠老师,希惠老师的姐姐好像和我爸是同学,您也知道的吧……要是还有别的问题,您就不用再通过我爸,请直接跟我LINE[5]联系就好。

我的名字吗?星夜,seiya。听起来像是动画片里的人物一样吧。有一段时间,跟我的身高比起来,这个名字更让我有自卑感。不过,据说这个名字来源于我爸人生中体验过的最棒的风景。

难道说,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吗?没有啊。

注释:

[1]盂兰盆舞是每年夏天在盂兰盆节举行的舞蹈活动,参加人数众多,一般都在较为宽阔的空地或广场进行。——译者注

[2]日本的24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的品牌之一,在中国一些城市也开设有门店。——译者注

[3]和服的一种,袖子较一般的和服长很多,是未婚的日本年轻女性正式的礼服,主要用于成人仪式、毕业典礼、宴会、晚会、访友等场合。——译者注

[4]相当于中国的省医院级别。——译者注

[5]LINE是在日本最为普遍的社交软件,与微信的性质和功能相似。——译者注